崔貴祥歎了口氣,真是個七災八難的,怎麽又攤上了這事兒!他無可奈何的說,“你等等,我進去悄悄叫她,別驚動了老佛爺。”走了兩步重退回來,拉過王保道,“這事兒得悠著點,有話問話,可千萬不能上刑!萬歲爺的心思咱們心照不宣,碰壞了半點兒憑你幾個腦袋也不夠使的。再者,說不定這東西就是禦賜的。”


    王保自然知道厲害,應道,“這我明白,可皇後主子那兒聽說了,發了話要親自審呢,我也作不了主。”


    崔貴祥腦子裏一炸,這回是要上綱上線了,小命懸乎!他顫巍巍點頭,臉色霎時煞白,轉過身一步步朝前挪,暈乎乎覺得天地宮殿都轉起圈來。怎麽辦呐?得想轍!想什麽轍呢?他沒了主意。


    錦書伺候太皇太後抽了兩鍋煙,到了歇午覺的時候,司衾的進來接手了,她揉捏著兩根燙得生疼的手指頭退出西偏殿,正看見崔貴祥躬著背進來,就偷著親親熱熱叫聲“幹爸爸”。


    崔貴祥眼神晦暗,啞著嗓子道,“出事兒啦!內務府太監傳你過堂問話,你送給苓子的鐲子是哪兒來的?”


    錦書心頭突突的跳,老實道,“是太子爺給我的。”


    崔貴祥直搖頭,“糊塗孩子,這樣貴重的東西怎麽好隨便送人!宮裏正查往外順東西的人,你這是不明不白的撞槍口上去了,還害了苓子!”


    錦書一聽連累了苓子就發了急,“是太子爺送的,不是我偷的啊,他們查明了沒有?”


    崔貴祥琢磨下,問,“太子爺給你東西記沒記檔?”


    “這東西是他外頭淘騰來的,不是大內的,他說沒記檔。”她慌亂的抓住崔貴祥的袖子,“隻要問太子爺就能弄明白的,他們也得講理啊。”


    崔貴祥臉色灰敗,“慎刑司可不是個講理的地方,何況皇後要親自過問,倘或她知道東西是太子爺送的,隻怕更是火上澆油。”他回頭朝慈寧門上看,王保帶著兩個太監凶神惡煞的往殿裏張望,拖是拖不過去的,他計較一番道,“孩子,別怕,你就咬定是太子爺給的,我馬上打發人上景仁宮請太子爺去。”


    錦書點點頭,跟在崔貴祥身後出了慈寧門,王保迎上來,上下打量個透徹,微一躬身道,“姑娘,跟我走吧。”


    崔總管笑著對他說,“王掌事兒,人交給您了。”


    王保拱了拱手,“謝謝諳達行方便。”言罷一揮手,兩個太監上來一左一右挾住了錦書,推搡著往北五所去了。


    崔貴祥的笑容一瞬便斂去了,急忙招手喚來門上的平安,“快快快,回太子爺去,錦書押到北邊去了,叫他趕緊想法子撈人。”


    平安早就受了太子所托留意錦書的動靜,又逢總管差遣,撒腿就跑得沒了蹤跡。


    崔總管勉力定神,盤算著太皇太後才安置,眼下是沒什麽事的,匆匆和入畫交待一聲就往敬事房走。敬事房在南書房的東梢間,崔總管從月華門進去,等趕到敬事房時早已氣喘籲籲,汗如雨下。


    正在值房裏查閱各宮門禁記錄的趙積安嚇了一跳,忙起身迎出來,邊扶他進門邊道,“您老這是怎麽了?”倒了杯茶擱到他麵前,“別急,先喝口茶,喘口氣,慢慢的說。”


    崔總管哧哧喘著,手上比劃了半天,“上諭呢?”


    趙積安直起了脖子,“指婚了?”


    崔貴祥道,“不是,皇後拿了人,是別的事兒。”


    “那不成啊,”趙積安頭搖得潑浪鼓一樣,“萬歲爺有嚴旨,這道上諭是對付賜婚的,別的地方用不上啊,請出來不是鬧笑話嗎?回頭還要辦咱們妄搬聖諭的罪,你我都擔待不起啊。”


    崔貴祥傻了眼,“李玉貴那榆木腦袋,他說是保命符來著,我隻當萬歲爺下了赦令呢!”


    趙積安著實不明白這幾位總管是為了什麽,一個前朝的帝姬,用得著他們這麽處處維護嗎!不過轉念一思忖,九成是看準了行市,想著借把東風好上青天呢!萬歲爺肯在她身上動心思,足以證明那丫頭有前途。他又是算計又是比較,掙紮著要不要也湊湊趣兒,又怕種下去的是花,收上來的是刺,到底身份明擺在麵前,就是給她架個雲梯,她又能爬多高?


    崔貴祥著急上火得不成,本以為還能有個奔頭,結果是個誤會,恐怕萬歲爺也沒料到會有這一出吧,早知道幹脆留道金牌多好!他蔫頭搭腦的站起來,心想如今隻有瞧太子的了,自己是黔驢計窮,再想不出還有誰能幫得上忙。這會子不求太子能一氣兒救出她來,隻要拖住了,等萬歲爺回來,這事兒就好辦了。


    皇後親審的案子和旁的不同,得另辟出地方來。景棋閣盡北頭有個小院,正臨著北五所,大家管這兒叫東北三所。這院子的正門常年關著,門上貼著內務府的十字封條,以前是用來關押獲罪嬪妃的,也就是所謂的冷宮。人進出走西邊的腰子門,錦書被架進了院裏,這裏靜悄悄的,雖不荒涼,卻也叫人心裏生寒。


    王保命人把她帶到西頭上的一間屋子前,屋門由外倒鎖著,窗戶全是釘死的。看園子的老太監提溜著一大串鑰匙來落鎖開門,兩手一推,門臼吱呀的響,站在檻外往裏看,似乎是堆了雜物,裏頭光線很暗,錦書正心驚著,冷不防身後被人攮了一記,踉蹌著便進了屋子。


    苓子也在這間屋子裏關著,見她險些摔倒便過來相扶。錦書抬頭看她,她臉上仍有淚痕,心裏隻覺對她不住,抓著她的手道,“我沒想到會弄成這樣,叫我說什麽好呢,你怨我吧,是我害了你。”


    苓子搖搖頭道,“我不怪你,誰也沒想到會成這樣。”


    王保叉著腰在門前站著,咭咭笑道,“你們姐倆商量商量吧!我好心奉勸你們一句,痛痛快快招了少受皮肉之苦,何苦和自己過不去呢!就說年輕糊塗不懂事,求皇後主子開恩,大不了捱上幾十杖,咬咬牙也就過去了。回頭攆出了宮,不削籍也不留檔,神不知鬼不覺的,到了外頭照樣過舒心日子,豈不自在?”


    苓子冷冷的笑,“諳達這話岔了,不是咱們幹的事兒何苦承認?我在宮裏這些年,規矩還是明白的。從沒有範了事兒說過就能過去的,既然到了這個份上,咱們認了是死,不認或者還有活路,您說咱們是求死還是求活?”


    錦書一向隻知道苓子沒心沒肺大咧咧的,沒想到認真論起來,說出的話也句句擲地有聲,不禁對她刮目相看。王保這一套哄哄剛進宮的新人還猶可,要在老人兒麵前賣弄可不成,誰要是信了他,那殺頭就在眼前了。


    王保一哂,“真真好心當作驢肝肺!在我麵前尖牙利齒的不中用,有本事和皇後主子理論去吧。”


    錦書道,“諳達,這鐲子是我送苓子的,萬事不與她相幹,有什麽罪責我一人承擔,請諳達放她出去,別誤了出宮的時辰。”


    王保回過頭去,對身後的小太監嘖嘖訕笑道,“瞧瞧人家多重情義!不過我說錦姑娘,這可不是您三言兩語就能辦妥的,誰知道你們倆是不是同夥,說得難聽點,一個偷,一個往外倒賣,誰又能擔保一定沒有這樣的事兒呢!”


    錦書聽了這話氣白了臉,橫豎是有理說不清了,索性抿了嘴,和苓子相互扶持著退到牆根的立櫃前席地坐下。


    王保頗有些尷尬的僵立著,臉上掛不住,卻又心存忌諱不敢拿她怎麽樣,隻有咬牙切齒的說,“錦姑娘果然與眾不同,這個時候還穩如泰山不動,叫王某很是佩服。咱們好話也說得盡夠了,這會子該說說正格的了。我來問你,這富貴玉堂春是哪裏偷來的?”


    錦書隻道,“我頭裏就和諳達說過了,不是我偷的,是太子爺送我的,若是諳達不信隻管去問太子爺。”


    小太監搬了一張條凳在門前,王保打著橫的坐下,氣勢洶洶道,“姑娘,您是拿我當傻子哄呢?太子爺不明不白的賞你東西幹什麽?賞了不記檔,更是大大的不合規矩。再說了,就算真有這事兒,你不感念主子的恩德,還拿著主子的賞賜隨便送人,你這是對上的大不敬,論著罪也得不著好處!這謊撒得過大了可不好收場,我要是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牽五絆六的!好漢做事好漢當,扯上太子爺做什麽?太子爺正臥床養身子的當口,誰也不敢擅自去叨擾他老人家,您是拿咱們鬥悶子呢?打量往主子爺那兒一推,我就拿你沒辦法了?”


    錦書別過了臉,雖經王保聲色俱厲的呼喝,麵上卻並無懼色,她蔑然道,“我說出了來曆你們不去查,硬逼我說是偷的,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道理。反正是落在你們手裏了,諳達瞧著該怎麽發落,由得您了。”


    王保幹瞪眼,半晌哼哼冷笑起來,“好一張利嘴啊!這樁案子是慎刑司督辦的,你且扛著吧,上頭發句話叫上刑,姑娘這細皮嫩肉怕是傷不起,到時候傳夾棍,傳杖,不說數字,就打死算完呐,您想好了?”


    到了眼下自己哪裏做得了主!就算是死,也不能落這樣的罪名!她強作鎮定,緩緩道,“不知諳達仔細看過那物件沒有,那鐲子雖然貴重,卻不是內造的東西,條子內側雕著‘餘獨不覺’四個字,是民間家傳的,太子爺無意間得了賞給我的,沒有進內務府的庫,自然就用不上記檔,是不是這個道理?”


    王保還真被說得回不上話來,那鐲子翠得好,可的確不是禦用的,路數不對,連耍狠都使不上勁兒。


    正噎著,聽見身後有腳步聲雜遝而來,忙起來撤了座兒,箭袖甩得啪啪的響,遙遙一個千兒打下去,嗓門宏亮的高唱道,“奴才王保,給皇後主子請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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