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幽跟上前:“可是這風險太大了。公子當三思。”


    裴寂沒有動,從屋裏看過去,他背影像是嵌在昏暗夜光裏的一副剪影。


    “公子身份殊然,高衍雖推倒了靈帝,但他終究是新朝君王,如今趙室所有宗室子弟在他手上均無善終,李晏兩家均是高衍的擁躉,公子若向兩家披露此事,豈非是羊入虎口?這三家可沒有任何一家有理由容得下公子!”


    “韓拓時刻想要蠶食掉咱們的實力,拿我當傀儡。林複差一點就死在他們手上,如今什麽情況你我無從得知,而林家大姐是早就死在薑圖手下了。再這麽下去,終有一日我們也無法牽製住他們。”


    說到這裏裴寂看向窗外:“這幾日我這裏也有人了,我不能確定是不是薑圖的人,如果是,那我們很被動。”


    “薑圖並不知道公子在京城。”


    “若不是他,那就是李南風了。這幾日她往我這兒走動的也多了,她若懷疑我,於我也很不利。”


    裴寂的聲音跟他的臉色一樣,埋在夜色裏讓人分辨不真切。


    徐幽默了下,說道:“屬下已經著人去金陵打探過,沒有聽說李南風在金陵有什麽友人與公子長得相像。


    “其實就算是有,小孩子的長相也不可能與成人相似到哪裏去。據公子所說,李南風在乍見公子之時就反應頗大,確實可疑。


    “公子確定,她真不是對您生出了心思嗎?”


    裴寂靜立著:“不是。”


    徐幽沉默。而後道:“即便被動,也還有退路,若鋌而走險,替王爺複仇的事就再也不用提了。請公子權衡。”


    裴寂良久未語。


    徐幽又道:“若是李南風有懷疑,那麽按照薑圖他們的作風,一旦有不妥,便會先解決。”


    “解決李南風?”裴寂扭頭,“你想多了。”


    “她也是李家的人,這沒什麽不妥。”


    裴寂沉默良久:“在拿到確鑿證據之前,她隻是我的‘東家’。”


    徐幽凝神:“公子……”


    裴寂拉開抽屜,取出一卷紙道:“城裏風聲目前是衝著薑圖那邊去的,你先把這個給他送去,這是咱們答應他的,不能不做到。至於他能不能送出城轉交韓拓,就憑他們自己的本事了。他那邊不安全,日後少跟他接觸。”


    徐幽頜首。


    裴寂又囑道:“薑圖此刻應在館中,你約摸也就半個時辰能完事。去過之後,記得差餘沁到我這兒回個話,報個平安。”


    徐幽又應下,出了門,踏著夜色裏乘上馬車。


    夏夜京城的街道,稀稀落落還有人聲,裴寂望著遠處燈火,眼底清冷。


    ……


    燕京到瀘州兩千多裏,往返也得到六月底了。


    而六月,算起來又該是她染病的那段時間。


    前世識人不清,錯看了程淑,後來總不至於再那麽眼瞎,裴寂的事情她沒有倒回去想過,當然也是因為亂黨在前世並沒有被撕出破綻,很多事情當時都覺得順理成章了。


    她仍是看不出來裴寂有什麽確鑿的證據,但她想,一個著意克製著文章鋒芒的人,一定是有他的秘密的。


    抱膝在玉簟上坐了一陣,越發睡不著,她扭頭喚來梧桐:“晏世子在幹嘛呢?”


    梧桐會意,打發楊琦去王府。


    李南風又看著窗外夜色,忽然想起李存睿今夜也還沒有回來。


    姚霑送了密報回京,隔日皇帝就下令挖除了兩個細作。而這兩個細作,卻又正是在前朝任過職的官員。


    經此一事,朝中所有在前朝任過職的官員都惶惶不安起來,一是害怕自己會不會哪裏踩線,二是也害怕皇帝打擊報複。就算不打擊報複,被他挑中了盯上顯然也是很麻煩的事情。


    這幾日滿朝廷就多了好些鵪鶉。


    皇帝也是生氣,明明他大施仁政,對前朝臣子並沒有幹過什麽兩麵三刀的事情,結果這些人有著康莊大道不走,偏要跟著韓拓亂來,連日朝上也沒有什麽好臉色。


    姚霑密報裏還有著關於韓拓的新消息,今夜幾個人便在承恩侯府用飯,順道議事。


    因為回頭還得有後手,晏衡探知靖王去向之後就帶著身邊所有侍衛出了府,楊琦來到時他前腳剛離開。


    西城的魁北胡同是京畿有名的煙花地,拐角的東寧大街又密布著酒樓茶肆,城西的花鳥集市也在這一片,故而到了夜間,人擠人人推人,恍如年節裏的燈市。


    金三說的那家落英齋,名字看著不流俗,排場也大,人客自然是少不了。


    天黑之前唐素已經在落英齋隔壁的客棧訂了間房。此時晏衡到達,隻留下兩個人,吩咐其餘人分批埋伏在娼館四麵,而後上樓透過後窗掃向隔壁的燈火。


    等到街頭人漸少,他遂把麵巾拉上,沿著窗戶跨上屋頂,貼著牆壁潛到了隔壁。


    紙醉金迷銷金之地,喃喃燕語不絕於耳。


    金三標記給他的這間屋子,是館子裏一間設施看起來還算不錯的房間。房間頗大,此刻屋裏雖點著燈,但卻無人,四處紅綢彩帶,幃幔低垂,透著無限曖昧之氣。


    晏衡打量四下尋找暗門,最後憑著夜闖大理寺的經驗在博古架後摸到一處機關,猜想便是暗門,當下便匿在衣櫥後的角落裏。


    落英齋的後院,是連接著一片民居的,哪怕是此刻前院繁華喧囂,後院也隻影約聽得到些聲音。


    徐幽在街口下了車,沿著小巷進了民居裏的後院,空氣裏飄著脂粉香,連院子裏種著的一院薔薇的的香味也掩蓋住了。


    這娼館早在去年就被韓拓的人買下了,與這民居連接在一起,以障人耳目。通過兩邊連接的通道來回匿藏,不管官府的人搜得如何仔細,至今也還沒挨著薑圖半點衣角。


    但是裴寂說薑圖這裏已經不安全,他此行也就格外地提高了警惕。


    其實對於韓拓選擇這樣的地方作為聯絡之地,徐幽是不怎麽看得上眼的。


    魏王趙蒼與靈帝向來是一路貨色,靈帝是什麽人,魏王府能帶出來什麽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進了東廂房,打開衣櫥,這裏有道通往薑圖落腳之處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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