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宏德七年,注定是個不安寧的年份。春日裏少雨,北地和中原還好,因為苞穀育苗下田的推廣,苗壯耐旱,每年都是豐收,特別是中原地區,收了糧食,還能輪種一些豆麥,更是極大的填滿了百姓的糧倉。


    但號稱魚米之鄉的江南幾府可就沒這麽好的運氣了,稻米這東西,幾乎就是在水裏養大的,沒水就是沒了根基。


    雙季稻已經成了家家戶戶的首選,秧苗同樣從育苗棚裏拿出來,分秧插進田裏,比之原來節省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


    可四月的日頭就烤的比七八月更厲害,真正到了七八月居然又暴雨連連。第一茬稻米沒有收回家就泡爛了,第二季秧苗更是想要飄在田裏都沒了機會。


    絕產!


    百姓最怕的事情發生了。


    偏偏,屋漏偏逢連夜雨。絕產就罷了,所有江河也泛濫成災。


    一夜之間,村莊變成了汪洋,高山隻露出一個頭頂。百姓流離失所,命喪龍王爺之口。


    富庶的江南之地,一片愁雲慘淡,哭聲動天。


    京都之地,依舊是車水馬龍,繁花似錦。但守著天子腳下,又有哪個百姓不是消息靈通之輩。


    酒樓茶館裏,無數文人學子皺著眉頭,恨不得一腔抱負全施展到江南,救民於水火。


    “可恨我不是生於江南之地,不是牧民於南,否則這樣的時候,正是大展拳腳,不負滿腹才學的時候。”


    “就是啊,原本還有一月大考,不知道因為這次天災,會不會推遲考期?”


    “推遲豈不是更好,起碼還能多寫幾篇時論,說必定就賭對了。”


    “這話倒也不假。”


    書生,紙上談兵,最是厲害。雖然如今各個鬥誌昂揚,怕是扔到江南之地,不能立刻嚇尿褲子就算他們勇氣了。


    旁邊閑談的商賈和閑客,心裏腹誹,嘴上可是沒有說出來。畢竟誰也不敢保證,這些酸秀才何時就當真中了狀元,點了榜眼探花,然後成了一方父母官。


    “不知道朝廷有什麽對策?”


    “是啊,聽說災民已經有二十萬人了,再沒對策,怕是就要北上逃命,到時候都聚到京都門外,那可不好看了。”


    “這時候還要什麽好看啊,都是咱們大元的鄉親,活命是真啊。”


    “可不是,到時候這些難民真是到了京都之外,說不得我家也要出幾擔米糧舍幾日粥湯。”


    “我也是這麽想,這些年,托皇後娘娘的福氣,年年豐收,家家糧倉都不空,正該出出力的時候。”


    “那就等著吧,皇上英明,定然很快就有對策。”


    其實,誰也不知道,這個時候的皇宮裏,他們無比信賴的英明皇帝正在大發雷霆。


    宏德帝登基六年多,年年豐收,各地太平倉都是裝的滿滿。每年置換出去的舊糧賤賣,換了新糧入庫,養的老鼠都比前些年大許多。


    許是,正是因為得來太容易,監管也就滿滿鬆懈下來。


    如今大災剛起,想要就近調撥幾個州府太平倉的米糧,才發現,早就空了大半!


    貪腐,幾乎這兩個字,就是傻子也看明白了。


    若是放在平日,這也算不得動搖國本的大事。畢竟大元十六州,少這麽四五個州的存糧,還有絕大部分的保障在。


    但如今水淹了四州,另外三州絕產,北地和中原隻能自保,再賑濟七州百姓大半年的口糧,就有些吃力了。


    “啪!”


    宏德帝重重把奏折拍在桌子上,惹得幾個跪倒在地的閣老更是埋低了頭。


    “皇上息怒,臣等監管不嚴,自請責罰。”


    宏德帝抬手喝了一口冷茶,勉強把火氣壓了下去,冷聲道,“起來吧,朕也沒有想到,這些蛀蟲如此猖獗。朕自登基以來,念及老臣忠誠,極少調整官職,怎奈這些蛀蟲不知感恩,枉費朕之信任,實在可恨。”


    說著話,他眼底閃過一抹血色,吩咐道,“李閣老,擬旨意。凡是涉事之主官,斬!抄家充公,三族流放西南碧海!其餘人等徒二十年,抄家充公,三族…”


    “皇上,”李林壯著膽子,趕緊開口攔阻,“還有幾日就是三皇子和小公主的壽辰了,皇後娘娘心慈,怕是不願見到流血太多,您看…”


    果然,想到妻兒,宏德帝眼底的血色淡了一些,勉強收回了話頭兒,“罷了,重犯不累及妻兒。”


    眾人偷偷鬆了一口氣,再望向李林的目光都帶了三分敬佩,這樣的時候,能夠頂著皇上的怒氣,讓皇上改了主意,這份膽氣和顏麵,實在是他們拍馬也趕不及啊。


    “皇上仁慈聖明,”李林再接再厲,又建議道,“自從聞聽災難,皇上已經大半日沒進膳食,不如暫歇片刻,也讓臣等琢磨一下應對之策,如何?”


    宏德帝抬頭看了看外邊天空上已經西斜的太陽,點了頭,“正是,你們也歇息吧,一個時辰後再議。”


    說罷,他就大步出了養性閣,不必說,回後宮探看妻兒去了。


    幾位閣老和六部尚書都是長鬆一口氣,重新坐下解了領口的盤扣兒,忍不住小聲說道,“皇上這次可是氣的狠了,多年不曾處置這般嚴厲。”


    “二十萬百姓性命,皇上如此已經是仁慈之極了。就是老夫,也恨不得把那些蛀蟲生吃了。”


    小太監們迅速上了茶水點心,末了悄聲道,“各位大人,皇後娘娘聽說皇上一直同大人們議事,不曾用膳,特意讓鳳翔宮的小灶房送了飯菜過來,奴才們一直熱在偏殿,馬上就擺桌子伺候大人們用飯。”


    “謝皇後娘娘。”


    “娘娘賢德。”


    眾人趕緊起身又是行禮道謝,即便這麽幾年一直對皇後娘娘獨寵後宮頗有微詞的幾位,這時候心裏也生出幾分感激。


    畢竟又累又餓的時候,美味可口的飯菜,就是人間及時雨一般的存在。


    再說,他們當年存了送女兒或者孫女進宮的心思,才看皇後娘娘百般不順眼。平心而論,這麽多年,皇後娘娘行事,實在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


    出身農家不忘本,大元百姓的糧倉多半是拖了皇後娘娘的福氣才裝滿的。


    從來不曾縱容娘家人橫行無忌,倒是鼓勵商賈,多交了商稅拿去建了學堂,多少寒門子弟得到了讀書識字的機會。


    再說生兒育女,三個皇子一個公主,如今都是教養極好又健康,讓人豔羨不已。


    這般,若是再說一句不好,那就真是有些沒良心了。


    當然,若是有一定要說,那就是擅嫉,從來不主動給皇上納妃…


    “也不知道,這次皇後娘娘有沒有還要主意。”不知道哪位大人,小聲嘟囔了一句。


    李林咽下嘴裏的點心,淡淡應了一句,“後宮不得幹政。”


    眾人忍不住撇嘴,這麽多年,李閣老把這句話掛嘴邊上了,但隻要皇後娘娘有話說,哪次他不是第一個讚同。


    不說一眾閣老重臣們如何閑話兒腹誹,隻說鳳翔宮的小花園裏,這會兒也正熱鬧。


    小米剛剛進宮的時候,這個小花園種的都是花草,姹紫嫣紅,很是美麗。


    但小米愛花卻也沒有更甚於愛美食,偶爾下廚時候,總嫌棄廚房的青菜不新鮮。


    畢竟專供宮裏吃用的皇莊離京都還有二三十裏,快馬送來也不及現采摘的新鮮幹淨。


    於是,她小手一揮帶了太監和宮女就把花草都挪的挪,拔的拔,開辟了一畝菜園,搭了葡萄架,甚至還建了三間茅草屋,就是幾棵沒有挪走的大槐樹也讓人架了一間樹屋。


    冬日還不覺得如何,夏日裏這裏就成了所有人喜愛的好去處。


    茅屋冬暖夏涼,春秋也可以憑窗讀一讀書,或者幹脆發發呆。


    幾年過去,幾架葡萄得了勢,爬滿了藤條架子,遮了一片最好的蔭涼之地。


    樹屋成了孩子們的最愛,每日不進去爬一會兒就要鬧起來。


    這會兒,年歲最大的承運和承盛兩個哥哥,正趴在樹屋門口努力伸著小手。


    樹下,跳著腳的兩個豆丁兒是三皇子承翔和小公主怡安,他們剛剛兩歲出頭兒,說話尚且有些含糊,但“哥哥”倆字卻是喊得分外清晰。


    更何況還是這般時候,簡直小鳥一樣清脆又歡快,聽得人心都要跟著融化了。


    一旁伺候的韓姨母如今作了總管嬤嬤的裝扮,帶了幾個宮女太監站在一邊,隻笑眯眯看著,卻是不肯上前幫手。


    平日皇後娘娘可是告誡過很多次了,雖然皇子公主金貴,但也不能事事嬌慣,但凡力所能及的,都要他們自己處置。


    果然,樹屋裏的承運和承盛兩個,眼見這般下去,怕是除了手臂瞬間長長,總是不能把弟妹拉上來。於是就想了別的辦法,“嬤嬤,去搬梯子。”


    “是啊,大皇子,這就搬梯子。”


    韓姨母笑得慈愛,趕緊讓人搬了梯子,梯子也是不知經過多少人檢查過的,一根兒毛刺都沒有,架上樹屋門口。


    二皇子承盛在樹屋裏等著,大皇子則踩著梯子到了中間,然後分別把使出吃奶力氣往上爬的弟妹都半抱半拖著送了進去。


    待得四兄妹都進了樹屋,眾人偷偷送了一口氣,這四個主角也是惹得滿頭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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