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有多大本事,就享多大的福分。如今咱們各家的富貴都是小米帶來的,咱們不能不感恩。就算幫不到小米,總不能給她找麻煩。再者說,咱們就是一個獵戶人家,閨女嫁進劉家那樣的人家,說不得整日被算計欺負呢。還是尋個家底富厚些的本分人家,多給嫁妝,平日多走動,這才是正理。”


    “是,您說的對,我這就回去跟婆娘說一聲。”


    村人倒是聽勸,扭頭就要回去,卻被老馮爺又攔了下來。


    “幫我喊李五爺幾個到祠堂坐坐。”


    “哦,”村人聽得怔愣,但也痛快應了下來,“好,我這就去。”


    村人腿腳也快,待得老馮爺轉完一圈兒到了祠堂,李五爺等幾個老兄弟已經在院子裏曬太陽喝茶了。


    李五爺性子直,放了茶杯就喊著,“馮老哥,你這酒醒的挺快啊,還以為你要歇兩日呢。”


    “是啊,老哥,喊我們什麽事啊?可是村裏哪家小子又淘氣了,還是小米那裏有消息送來啊?”


    其餘幾個老爺子也是紛紛問出口,沒一個拐彎抹角客氣的。畢竟平日一個村裏住著,又是多年一起摟著肩膀,互相扶持活了這麽多年,不是親兄弟,也勝過親兄弟了。


    如今日子過好了,沒啥多說的,但當年災荒,誰家沒互相借個幾升糧食活命啊。特別是進山狩獵的時候,幾乎就是性命相托付啊。


    老馮爺擺擺手,坐下喝了口茶,把氣喘勻了,這才說話。


    “之前有些事,我也沒太理會,想著大夥心裏有數就成。但昨日來了那麽當官的,我瞧著這架勢,把咱們老熊嶺當肥肉了,今日正巧關生又找我說三妮兒的親事,我就合計著喊你們過來,商量一個章程。”


    “三妮兒的親事?”李五爺皺了眉頭,“三妮兒今年才十五吧,聽說在箱包作坊裏也是把好手藝,怎麽這麽早就議親了?”


    “還不是關生的婆娘,想讓三妮兒嫁個富貴人家。”


    老馮爺搖頭,“如今日子好過了,大夥兒可能心都活泛了,我看啊,咱們要把把關,定些規矩了。”


    “那就定吧,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就是進山狩獵,還要聽領頭兒的呢。”


    “就是,自家人怎麽都好說,別讓外人鑽了空子。吃虧也就認了,千萬不能給小米找麻煩。她自己在京都,咱們都幫不上,若是拖後腿,可就沒臉見她了。”


    其餘幾個老爺子也是一力讚同,於是輪值守宗祠的三江夫妻被喊了過來,擦桌子擺筆墨。老爺子們隻會簡單幾個字,於是就隨便抓了個路過的後生進去。


    結果這一商量,就是大半日,倒是惹得村裏聽到消息的村人們好奇不已。


    有人說,“聽說小米又送信來了,要開新作坊呢。”


    也有人說,“不對,是不是老馮爺要送人手去南邊的生意幫忙啊?”


    但猜了一千,琢磨了一萬,誰也沒猜出來。


    老爺子們也嘴巴嚴,當晚回了家,就好像白日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家裏的兒孫都沒透漏一句。


    倒是有封信,悄悄的送出了老熊嶺,過了沒有半月,又有一封信送了回來。


    於是,在田裏的苞穀徹底收回來,包穀秸稈也都爭爭氣垛成了一堆。男人們成群結隊,輪流進山狩獵。


    其實以如今各家的富庶,錢匣子的飽滿程度,已經不需要去狩獵,刀口舔血就為了那麽幾兩銀子的毛皮錢了。


    但做獵戶做了大半輩子,每年不摸摸弓箭,總會覺得缺了很多東西。


    更何況,打鐵還要自身硬,就是老熊嶺再富庶,再地位超絕,也不能把自保的本事丟了,關鍵時刻,還是靠自己最保險了。


    當然,最重要的是獵回的毛皮,差一些的送去作坊,好的就送去宮裏,還有鐵家和各地孩兒那裏,多少都是份心意。


    女人們則更是忙碌,山下的粉坊已經開始忙生產好多日子了,箱包作坊也到了要出貨的時候,加者照顧孩子老人一日三餐,實在是恨不得忙的腳後跟打後腦勺。


    就在這樣的時候,老人們通常是不會給兒孫添麻煩的,甚至多半幫忙照管孩子,喂喂雞鴨鵝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但這一日一大早,卻有鍾聲響起,而且還是八響。


    無論男女老少都是有些驚奇,說起來村裏的銅鍾還是小米進宮那年安的。先前山門前的那口小鈡,常因為待客或者外敵來犯響起,倒是讓村裏人養成了聞鍾聲辨事的習慣。


    但是宗祠這口大鍾,可是輕易不會敲響的。先前隻是年節祭祀時候,或者小米回來省親的時候才會響起。


    就是不知如今出了什麽事?


    婦人們放下了手裏的鍋鏟,老人放下了煙袋,孩童放下了整理的書包,男人們也扔了獵弓,盡皆出了家門,匯聚到宗祠門前。


    老馮爺同李五爺幾個老爺子麵色嚴肅的站在宗祠前的台階上,眼見村人聚集的越來越多。老馮爺就開了口,朗聲道,“各位鄉親,前些時日老頭子我過大壽,你們也知道,來了不少外人,讓你們跟著忙碌,也沒少挨累。老頭子先謝過了!”


    “老馮爺客套了,一家人,應該的。”


    “就是啊,老馮爺這麽說,大夥心裏可提著呢,是不是有什麽事啊?有事您老人家就說,大夥聽著就是了。”


    台階下的村人紛紛應和,一個比一個實在。


    “是啊,是啊,家裏鍋上還燉著骨湯,等著下麵條呢。”不知道哪個潑辣的婦人也跟著添了一句,惹得眾人都是笑起來。


    老馮爺也緩了臉色,慢慢把背在身後的手拿了出來,一把褐紅色的長鞭就出現在了眾人麵前。


    不等眾人問,他就說道,“先前壽宴過後,很多人有意同咱們村裏的姑娘後生們結親。按理說,這是好事,一家女百家求,一家子千家選。但大夥兒也知道,咱們老熊嶺就是獵戶出身,如今日子好過了,但依舊是獵戶!


    家裏糧食是自己種的,菜是自己種的,衣衫是自己縫的,心眼少,行事也憨直,做不來那些勾心鬥角的事。若不是小米帶著大夥發家致富,又進宮做了娘娘,給大夥撐腰,那些所謂的大戶人家都不會多看咱們老熊嶺一眼。


    如今,求上門要娶咱們的姑娘,或者嫁咱們的後生,他們多半也是瞧著咱們背後的國公府和小米。不定存了什麽主意,想要給陸先生和小米添什麽麻煩呢。若是咱們嫁了閨女到人家,或者娶了人家的閨女,人家求到頭上,咱們還不好推脫。到時候說不得,裏外不是人。


    我同幾位老兄弟商量了一下,定了幾條族規,其中第一條就是老熊嶺結親,不結官家!我怕我們幾個歲數大了,考慮不周,特意給小米送了信。小米聰慧,回信添了一句,家中有中舉做官的,可以結官親,其餘就安分守己同富戶或者良善之家嫁娶!”


    說著話,他又抖開手裏的鞭子,明黃色的鞭穗在陽光下越發顯眼,說道,“雖說如今老熊嶺,不是誰都敢欺負上門的,但小米依舊惦記大夥。這鞭子是她特意賞賜下來的,以後供在宗祠,外人進犯就打外人,族人犯錯就打族人,半點兒不容情!”


    老爺子話說的很長,卻是中氣十足,傳出多遠。男女老少聽了,一時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好半晌,人群裏的劉嬸子才說道,“老爺子們考量的對,前些時日我家小刀的嶽丈就逼著小刀給他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外甥謀外放的缺兒呢。你們說小刀一個管事,能有這本事,還不是衝著陸先生和小米來的。指望咱們好說話,逼著小米辦事呢!那當官的,可是管著一方百姓的生計呢,是誰想當就當的?再說一個秀才,還大言不慚,最少要個縣令,做夢吧,他怎麽不想著登天呢!”


    “哈哈,嬸子這是氣到了。怪不得前幾日聽你家雞飛狗跳的,原來為這事生氣呢!”


    “可不是,我娘家人也是,隻要我回去就問起,小米給了什麽賞賜。還說我家鐵蛋有個做皇後的姑姑在,將來一定會做官什麽的。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啊。鐵蛋除了數錢,別的都做不好,寫字就頭疼,將來做個管事,我就謝天謝地了。讓他去當官,我都怕把老百姓禍害死了。”


    這些婦人平日多半要回娘家走動,城裏采買也去的勤,接觸的外人多,自然感觸更深一些。


    這會兒這麽七嘴八舌一說,男人們才知道,原來他們還有這麽多不知道的事。本來家裏孩子的親事,他們就不怎麽參合,這會兒更是不開口了。


    老馮爺見大夥都沒有異議,就示意站在人群外側的小王先生上前,“小王先生,請您親自執筆把這些族規寫下來,同樣供在宗祠裏。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以後族人們行事也有個條條框框,省得犯錯拖累整個村子。”


    王敏前些時日幫忙下田秋收,曬得臉色有些黑,但瞧著卻更健壯了。


    這會兒,他拱拱手也沒推拒,直接坐在準備好的桌案後。每當老馮爺讀出一條族規,眾人討論問詢,沒有異議,他就記下來。


    如此這般,日上三竿時候,一本族規也就完成了。


    宗祠的大門“吱呀呀”,全部打開了。


    村裏的男女老少,有一個算一個,都魚貫走了進去,跪倒在院子中間。


    男人們還沒覺得如何,婦人們卻是神色裏多了幾分驕傲。畢竟在別的村落,女人們是不允許進宗祠的,即便是逢年過節祭祀,也隻有男人能進。


    但老熊嶺不同,老熊嶺的女人能頂半邊天,老熊嶺的姑娘做了皇後,老熊嶺的事,女人們能決定一半。


    這可是無上的尊重和榮耀,如何能讓她們不驕傲。


    長鞭和族規都供了上去,老馮爺親自點了三炷香,帶頭跪了下來。


    眾人盡皆跟同,這一刻沒人有人說話,隻有煙火嫋嫋,隻有明黃色的鞭穗在風裏飄蕩,隻有嶄新的族規在沐浴陽光。


    一個家族,知本分,明事理,懂規矩,就能長長久久,安安穩穩的傳承下去。


    老馮爺起身,回身扭頭望向所有村人,望向門外隱約可見的山林,望向頭頂的藍天白雲。


    知足常樂,這樣的安寧日子,已經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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