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毛病呀……”


    肥臉漢子摸摸腦袋,搞不清狀況,來之前古問道沒有多說,隻吩咐他帶人過來送禮,本以為是一趟美差,哪料到吃了個癟?


    禮品的價值他知道,差不多五貫左右,算是豐厚了。可葉君生看都不看,就關門送客。


    這一幕落在一眾街坊鄰居眼內,驚奇不已,摸不清關係。一時間許多猜測就冒出嘴來:


    “怎麽回事?過年送禮都不接受?”


    “似乎有蹊蹺呀。”


    “你們懂個屁,人家葉公子那是學顏回,聖人不是說了嘛:‘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這一位,明顯讀過些詩書的,搖頭晃腦掉書袋。


    在議論聲中,肥臉漢子帶著小廝健步離開,回去複命了。


    關住了門,便關住了繁雜,屋子裏頭,兄妹安靜地用飯。由此至終,葉君眉都沒有開口詢問,有些事情,有哥哥出麵處理就好。


    吃罷,徑直收拾碗筷去了。


    葉君生沒有返回書房,而是站在屋簷下,瞧著地麵凹窪處:剛下過雨的緣故,凹窪的地方有積水,被光線映照著,微微蕩漾。


    突然之間,他明白為何術士們要構建三十三天,遠避紅塵,高高在上了。人世間,便是一口大染缸,無論主動或者被動,避之不及的無數繁瑣事務,勞形憂心。不可解脫。人在其中,稍有破綻,便會受到影響,迷了靈竅,汙了道心。


    但也正因為如斯特性,又可以成為一塊試金石,術士要想真正成就神位。也得在紅塵中走一遭,滾一滾,方顯真意。


    說真的。對於古問道的糾纏不休,葉君生惱火得很,恨不得要施以雷霆手段。給對方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永不再來……


    然而,在惱怒萌生的時刻,靈台道氣運轉,及時化了那一縷戾氣,重新恢複平靜。


    出家人,無論道士和尚,都戒驕戒躁,不可妄動執念。其實整個術士階層,不管修煉何種道法。都講究這般原則信念。


    賢道亦然。


    焦躁暴怒,皆屬於人的負麵情緒,輕易激發,久而久之則煞氣生。煞氣入腦,禍及精氣神。方寸自亂,行事喪失章程——鬼修魔宗,劍走偏鋒,多以修煉煞氣為主。但他們另有化解消除的法門,否則煞氣充溢,人根本承受不住。不是成為隻懂殺戮的瘋子,就是走火入魔,化為灰灰了。


    求靜,求定,求安寧,皆為術士孜孜追求的心境。道士打坐,和尚念經,儒生讀書寫字,都是異途同歸的手段。


    現在,被古問道糾纏,葉君生便有了殺人之意,幸好道氣壓製得快,否則飛劍激發,取人首級倒是爽快了,但對於道心影響更嚴重。


    這可不是什麽殺伐果斷,而是濫殺,不問輕重。


    一怒而殺,那便是昔日謝行空的信念:“眼裏隻有劍,沒有民心。”


    執念過重,而近乎魔!人世間,總是充滿了誘惑,以及各種各樣的糾纏壓抑。猶如一口大漩渦般,考驗人的本心。行差踏錯,便是另外的路子了。


    葉君生吐一口氣出來,抬頭望著天空,怔然出神。


    良久,門外再度傳來敲門聲,頗不耐煩的樣子。


    葉君生知曉幾分,可經過剛才的一番思索,很好地把惱怒之意控製住了,信步過去,開門,第一眼就見到了古問道。


    新年新氣象,古問道穿著一套嶄新的錦衣,外披貂裘,顯得雍容華貴,氣度非凡。但他的臉上,卻帶著怒意。


    葉君生實在想不明白他何怒之有?就為了拒絕了他的禮品?


    “葉豐,你好生過分。”


    古問道劈頭質問,怒氣衝衝:“我所送禮品,是送給令妹的,你怎地不問青紅皂白,拒之門外?”


    葉君生啞然失笑,看著對方,就像看這個傻子。


    “怎麽,啞口無言了吧。哼哼,你身為兄長,學無所成,身無長物,連累妹妹辛苦操勞,飲食不均。本公子遇見,心中不忍,這才好心命人奉送禮物,助過年關。你倒好,好心當驢肝肺,是何用意!”


    劈裏啪啦一頓訓斥。


    古問道情緒激昂,仿佛要將憋在內心許久的鬱悶之氣盡數傾瀉出來,罵葉君生一個狗血淋頭,方解心頭之恨。


    這番舉動,自然吸引到不少民眾攏聚過來看熱鬧。他們聽見古問道的慷慨陳詞,頓時恍然大悟:原來事情的真相是這樣的,葉氏兄妹貧苦潦倒,這位富貴家公子估計是看中了妹子,故而特意示好,不惜送來厚禮,接濟葉家。但葉君生倒好,根本不領情……


    反正表麵觀象,古問道年紀輕輕,一表人才,就算真對葉君眉有意思,那也是才子佳人的一對。而在沒有征詢妹妹的意見之前,葉君生粗暴地阻擋,雖說長兄為父,有這個權力,可未免不近人情了。


    若是古問道一行有持強淩弱的舉動,可能民眾們會看不過眼,問題在於他的表現彬彬有禮,即使指責,也是據理訓斥,並無霸道之處,自然博取到許多好感。一時間,民心即有偏頗,都冷眼看著,且看葉君生如何回答。


    隻見葉大秀才摸摸下巴,眨眨眼睛。他閱人多矣,在前一世,諸如向古問道這般完全搞不清狀況,就氣勢洶洶來占據道德製高點的人也不是沒見過。隻是笑一笑,連話都懶得說了。


    古問道覺得葉君生已理屈詞窮,於是乎很標準的哈哈一笑,道:“如何?你沒話說了吧。”


    “我有話說。”


    聲音嬌嫩清脆,出自葉君眉之口。


    古問道見到少女現身,雙眸一亮,放出光來,文縐縐施禮道:“葉姑娘,小生有禮了。當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姑娘可清減許多了。”


    聽到此話,端是令得穿越者都麵皮發脹,雞皮疙瘩冒起。就連葉君眉準備妥當的話語,也被生生堵住,說不出來了。


    一禮之後,古問道又對葉君生嚴詞說道:“葉豐,男人大丈夫,頂天立地。既然沒本事,就該積極進取,權衡變通,豈能墨守成規?既然要賣字為生,就該認清現實,百文一幅的價碼,虧你說得出口……”


    這時候,他倒想來一句“要是本公子的書法,賣這個價還差不多”,不過醞釀再三,覺得過於張揚,還是不說也罷。人生應該低調點。


    其態勢凜然,就是要訓個痛快,並救葉君眉於水火之中——在古問道看來,少女天生麗質,自然要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才是最好的歸宿。於是乎,男人天生的英雄情結按耐不住地翻湧上來,他當仁不讓。


    “葉公子,葉公子在家否?”


    古問道正說得唾沫子亂飛,處於一種最佳的表演狀態之中,後麵傳來叫喚聲。回過頭去,就見到一名老者完全不顧年齡,小跑著擠開人群,往這邊來。


    這是什麽人?來得如此不合時。


    見到古問道麵色陰沉下來,兩名下人很識趣地就要去將來人擋之門外。


    葉君生眼尖,頓時認出老者身份,自顧走出去,拱手歡迎:“原來是嚴掌櫃,不知找我有什麽事?”


    未濃齋的嚴掌櫃氣籲籲的,畢竟年紀大了,不經折騰,跑一跑,氣息便不足。


    葉君生出麵,古家下人自然不敢造次,唯有訕訕讓在一邊去。


    嚴掌櫃穿了幾口粗氣,一把抓住葉君生的左臂,道:“葉公子,上次你拿給我看的字帖,剩餘兩幅可還在?”


    葉君生回答:“在的。”


    當然在,自從賣了一幅,他就沒有再去細柳巷那邊出售了。剩餘兩幅拿回來,隨便丟在房間中。


    嚴掌櫃頓時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道:“勞煩葉公子拿出來,敝號全買下來了。對了,百文一幅的價格不變吧?”


    葉君生嗬嗬一笑:“不變。”


    還來不及吩咐,後麵葉君眉已很乖巧地小跑回屋,取出字帖來。


    嚴掌櫃接過,打開仔細看了看,並無差錯,便取出兩百文錢來,交到葉君眉手裏,笑眯眯道:“葉公子,新年大吉,那老朽先回鋪麵了。”


    葉君生忽問:“嚴掌櫃,先前那一幅可是脫手了?”


    嚴掌櫃打哈哈道:“賣了,恰好遇見個客人相中……告辭!”他生怕葉君生會問賣了多少,不好回答,腳步加快,又擠開人群走了出去。


    唰!


    道道驚奇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焦在葉君生臉上,好像他鼻孔裏突然長出了兩朵花似的,充滿了神秘感。


    百文一幅字,敢情這陋巷之中還真住進了位才子,深藏不露呀。


    “呃……”


    古問道的麵色頓時變得古怪,眼勾勾盯著葉君生。


    葉君生聳聳肩,那意思依稀在說:“意外,純屬意外。”事實上,的確是一種巧合,不是特意安排來打臉的。假如讓古問道知道,其實從頭到尾,葉君生都沒有將他放在眼內,隻當是一隻不會咬人的狗在胡亂吠叫而已,那肯定要當眾表演“一口悲憤之血是如何噴出的”的絕活了。


    不管如何,此地就呆不下去了。葉君生的聳肩動作,簡直就是一種赤、裸、裸的反諷,古問道轉身離去,走出小巷,被冷風一吹,渾身打個冷戰,醒神過來,一咬牙,決定親自去細柳巷那邊看個究竟。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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