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後宅演武場,喝聲霍霍,江靜兒手執烏木槍,正對著一尊木刻假人,刺挑拍打,不亦樂乎——


    這杆槍,卻是葉君生托人送回來的。


    那尊假人,雕刻得倒不算精致,身上穿著一件儒衫,頭戴書生帽,如斯打扮與葉君生很是相同。


    “紮死你個大騙子!”


    江靜兒嘴裏喃喃道,槍法非常潑辣,仿佛大有進步一般。


    從陳家鄉返回,其實她心中頗為擔憂,這才特意來到葉家,去安慰葉君眉。等著等著,葉君生很拉風地坐著一輛豬車回來了,毛都不見少一根,不知多瀟灑。彼此見了麵,還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這讓江靜兒如何不惱怒?


    啪!


    槍如蛟龍出海,勁頭十足,精鋼所鑄的槍頭深深地刺入假人的心口中……


    “小姐,夫人叫你呢。”


    小姑娘阿格一蹦一跳的跑來。


    江靜兒拿過一條手拍擦汗,沒好氣地問:“叫我幹嘛?”


    阿格嘿嘿一笑,故作神秘地道:“小姐,我偷聽了幾句,似乎是與葉公子有關。”


    江靜兒眉毛一挑:“和他有什麽關係?”


    “可能是夫人見到葉公子考取了功名,回心轉意,不再反對你們來往……”


    “呸,你胡說八道些什麽?我何時與那呆子有來往了,現在我連見他都不願意。”


    阿格一吐舌頭,問:“那去不去見夫人?”


    “這個可以去。”


    說著。率先邁步而行,後麵鬼靈精怪的小姑娘竊笑不已。


    來到廳堂上,江母與江知年都在。


    “母親,爺爺。”


    見過禮。江靜兒坐到一邊去。


    江知年啜了。茶,道:“靜兒,你知不知道君生兄妹明天就要啟程,遷徙冀州了。”


    江靜兒剛捧起茶的手微微一抖,濺出些茶水來,嘴裏淡淡應了個“哦”字。


    江知年又道:“如今君生三試第一,考得觀塵書院的廩生,卻放心不下妹妹。自然要帶著君眉一同前往冀州,定居下來後,隻怕以後都很少會回彭城來了。”


    人往高處走,自古不變。有機會飛向更高更廣闊的的天空。自不會再偏居一隅。


    江靜兒垂著眼,一隻手揉弄著衣角,嘴裏道:“他遷徙冀州,與我有甚關係?”


    江知年歎了口氣,其實他以前也不怎麽看好葉君生。當初之所以要與葉君生有所約定,更多的是因為看在其死去的爺爺麵子上。不曾想葉君生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三試第一。一舉考取秀才。


    生員功名其實並不算有多麽了不起,當初彭青山可是二甲進士呢。關鍵在於葉君生現在才剛剛二十歲。年輕得很。


    年輕,才是最值得驕傲的資本。


    誰說得準葉君生會不會一路勢如破竹。再來個鄉試第一,甚至殿試第一,高中狀元呢?


    前景不可估量,值得期待。


    江母幹咳一聲:“不管怎麽說,我們江家與他葉家都是世交,靜兒你明天是不是要去送送他?”


    態度果然大有改變。


    以前江母極力撮合女兒與彭青山,最看中的便是他的官身功名。如果江靜兒嫁過去,錦衣玉食,自無憂慮,比起埋頭讀書,自理能力都沒有的葉君生不知勝多少倍。嚴格地說,倒不算江母勢利眼,實在是那時的葉君生渾渾噩噩,太不長進了。


    如今,彭青山莫名其妙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而葉君生很光鮮地考到了秀才功名,境況一下子就逆轉過來。


    這讓江母不得不重新考慮。畢竟女兒今年十九,歲數不小了,總不能繼續舞刀弄槍,走鏢添刀口過日子吧。再不找個人家,隻怕黃huā大閨女就變成明日黃huā蝶也愁了。


    江靜兒小嘴一嘟:“我不去,要去你們去。”


    “哎呀你這孩子,怎得還這般任性?爹,你說句話。”


    江知年道:“靜兒說得對,有些事情還得長輩出馬才行,不如今晚備些禮物去葉家做客吧。”


    江母一愣神,說實話她真拉不下麵皮去討葉君生的好。當日葉君生上門,可沒少受她臉色,現在掉過頭來了,隻覺得臉火辣辣的,未免尷尬。


    江靜兒嚇了一跳:“爺爺,你要幹什麽?”


    江知年眨眨眼睛:“說親呀,聽說這兩天葉家的門檻都被媒婆踩爛了。再不去,這個最佳孫女婿就要被人搶跑,我可不甘心。”


    江母一聽,不禁眼睛一亮。


    江靜兒一張臉蛋臊得像個熟透的紅蘋果,跺足大聲道:“不準去!就算去了我也不會答應的。”


    江母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裏能讓你任性作為?”


    江靜兒急得眼淚兒都要下來了,如果就這樣嫁過去……又或者,再被葉君生拒絕了,那麽她這一輩子還能抬得起頭嗎:“我說不能去就不能去……我已決定了,要去讀書。”


    “讀書?”


    這下輪到江母與江知年麵麵相覷了。


    “不錯,大前年母親你不是要我到冀州的惜月書院去讀書嗎?現在我同意了。”


    前些年的時候,江母為了讓女兒不再舞刀弄槍,打打殺殺,便一力主張她去冀州的惜月書院讀書,學些詩詞歌賦,安安分分當個女子。不過那時江靜兒想都不想,就否定了。


    不料當前急中生智,翻出舊事來。


    江母麵色古怪,遲疑道:“靜兒,以前你年紀還小,但現在……”


    “我已決定了,非去不可。”


    江靜兒的倔強脾氣也不是蓋的。


    那邊江知年撫著胡須,眼珠子一轉。拍板道:“好,爺爺同意你去讀書。”


    事情就此塵埃落定,江靜兒喜滋滋地去收拾行李。


    她離開後,江母問:“爹。你怎麽同意了?”


    江知年笑道:“惜月書院與那觀塵書院都在冀州,相隔不遠,互相間還經常會舉辦些詩會交流什麽的……況且,等下我去見君生,將此事告訴他,請他照顧靜兒的。”


    所謂惜月書院,就是女子的專屬書院。


    江母聽得眼睛一亮,拍手叫絕:這“曲線救國”之策。實在太好了。


    江知年心裏卻歎息一聲:他何嚐不想直接上葉家說親?孫女這邊再說動說動,自然沒問題,關鍵就怕葉君生不同意。想當初在那般情況下,葉君生都能幹脆利索地撕掉婚書。時過境遷,如果這趟說親不成,那就徹底沒戲了。倒不如再觀察些時日,讓他們在冀州會聚,發展發展。說不定柳暗huā明,反而會成事。


    他雖然想找人接班鏢局,但真不願耽誤了孫女的終生大事。


    “小姐,你真要去惜月書院讀書?”


    阿格好奇地問。


    “當然。本小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放心。我會帶你去的。”


    “謝謝小姐……咦,我明白了。”


    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恍然大悟。


    江靜兒納悶地問:“你明白什麽了?”


    阿格有板有眼地道:“似乎惜月書院與觀塵書院相隔不遠呃……”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江靜兒以手加額,苦笑道:“天呀,我怎麽沒想到這個。”


    阿格嘿嘿笑道:“我聽人說,躲都躲不開的,就叫做‘冤家’。”


    江靜兒恍然又想起道安詩會期間,爺爺所說的那句“不是冤家不聚頭……”隻是現在,她平靜得就連自己都不相信。


    ……


    該告別的已告別;該收拾的已收拾,揮一揮手,作別彭城的日出,與其灑下傷感的淚水,不如解下褲腰帶撒多一泡尿水——這樣,在路途上便不會尿急了。


    一架頗為簡陋的篷車,拉車的不是豬妖,而是青牛,豬妖則哼哼地跟在後麵,一圈兒尾巴甩上甩下的。


    葉書生先養一頭牛,後來又豢養了一頭豬,端是令人咄咄稱奇。


    送別的江知年道:“君生,你還帶著這頭肥豬幹甚?不如賣給屠夫宰殺了吃肉吧。”


    豬妖聽見,心頭潑辣辣有氣:本豬神身嬌肉貴,天下間誰人吃得起?


    葉君生嗬嗬一笑:“此豬天生異稟,能養到五百多斤,如今還不夠肥。”


    聞言,江知年嘀咕不已,但也不在這些小事上糾結:“君生,現在許多人都叫你做“豬牛秀才”了。”


    “豬牛秀才?好,大俗即大雅,快哉我意。江爺爺,我們走了。”


    無需吆喝,大聖撒開四蹄,拉車而行,隨即有深沉磁性的歌聲飄出:“人生路,美夢似路長;路裏風霜,風霜撲麵幹;紅塵裏,美夢有幾多方向,找癡癡夢幻心中愛,路隨人茫茫……”


    在路邊郊外的一片樹林子裏,同樣要奔赴冀州的江靜兒一身勁裝,騎馬橫槍,風姿颯爽,正靜靜地佇立著。忽而聽到那似曾相識歌聲,不禁嬌軀一震,頓時明白了諸多的來龍去脈:那一天在渡雲寺的山道上,吹著風,下著雨;那一天,就是葉君生在唱歌……


    在另一個方向進入彭城縣的官道上,周亂山趕著一輛華麗的馬車,仙使在車廂內靜靜打坐著。微風中驟然傳來一陣曲調奇特歌聲,殊不類平常,聽著能讓人莫名沉醉。


    仙使張開眼睛:“何人在唱歌?”


    周亂山趕緊勒住馬匹,陪著小心道:“歌聲從那邊傳來的,過去一看便知。”


    微一沉吟,仙使揮手道:“算了,有甚看頭?直接進城。”


    在周亂山以前遭遇牛妖的山脈一帶細細搜尋了幾天,一無所獲,哪裏還有聽歌的心情?


    雖然無法確定牛妖的身份,但隻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會不顧一切。隻因那件法寶,不是普通的法寶,而是一件就連當今帝君都會拚命搶奪的先天純陽之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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