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沐元瑜跟朱謹深在拉鋸“朱”還是“沐”的時候, 滇寧王妃在榮正堂接見了沐大奶奶。


    “三嬸母。”


    沐大奶奶進來行禮。


    滇寧王妃同這個侄兒媳婦並不相熟, 不鹹不淡地吩咐了人看座上茶, 就問她所來何事。


    沐大奶奶是頭一遭獨自到滇寧王府的門上來, 神色憂慮, 正也急著有話要說, 見問了, 直接就道:“三嬸母,我才聽說,我娘家在京裏讀書的一個侄兒, 說是刺殺了三堂弟,讓錦衣衛抓到了牢裏,都有一年了——!”


    滇寧王妃麵色冷凝下來, 暫未著聲, 聽她繼續往下說。


    “這怎麽可能,我那個侄兒, 靦腆老實, 手無縛雞之力, 三堂弟卻是打小練出來的弓馬功夫, 即便兩個人真生了什麽誤會,起了衝突, 我侄兒也沒有本事刺殺到三堂弟啊!”


    滇寧王妃掃她一眼:“這消息, 你什麽時候聽說的?”


    “昨天。”沐大奶奶忙道, “我侄兒總不寫信回來,家裏人擔心, 派人去看了,順便捎些東西過去,誰知到了京裏也沒找見人,問了元茂才知道,竟是叫人抓走了。元茂這孩子也是,知道了這麽久也不報個信回來!”


    話尾一句不自禁地帶了濃濃的抱怨出來。


    滇寧王妃心下冷笑,沐元茂當日在家時叫兩個繼兄排擠得存身不住,連國子監的名額都是早叫沐大奶奶的那個娘家侄兒盧永誌要走的,如今犯了事,還指望著沐元茂給報信?


    他不報才是心裏有數,知道誰對他好呢!


    嘴上道:“刺殺瑜兒的不是盧永誌本人,但是是一直跟隨他的老仆,錦衣衛一並鎖走盧永誌去問詢,也是正常的程序,並沒有什麽不妥。”


    “三嬸母原來也是知道的?”沐大奶奶怨氣更大了,但她不敢責怪滇寧王妃,忍氣道,“就是問詢,也不需要這麽久吧?那個老仆來曆不對,我娘家至多是識人不清,錯收留了他罷了,哪有連主子一起關在裏頭的道理?”


    滇寧王妃道:“他被問詢,若交待得清楚還罷了,偏偏問什麽都糊裏糊塗,錦衣衛怎知他是真傻,還是裝傻?這案子結不了,自然放不出他了。”


    “出手刺殺的是老仆,凶手本人都被抓住了,隻管審他便是,我侄兒隻曉得讀書,問他問得出什麽呢。說起來,我侄兒一般是受害的人,這老仆潛在他身邊這些年,險沒將他一起害了,錦衣衛好生無理,憑什麽將他一起抓了去!”


    滇寧王妃聽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知道說不應該,不耐煩了,道:“既然如此,你找錦衣衛去說話罷了,尋我有什麽用。”


    沐大奶奶急道:“因著三堂弟,才關了我侄兒去,我娘家的人在京裏勢力微薄,和錦衣衛搭不上話,當時尋了一圈沒個結果,人照舊還關著,可這關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求三嬸母高抬貴手,往京裏遞個話,我敢擔保,此事真同我侄兒沒有一絲幹係,誰知道那老仆是受了哪個歪心邪意的指使?”


    滇寧王妃端坐著,目光銳利地掃了她一眼——老仆最後招出的人選就是沐大奶奶的夫婿沐元德,滇寧王出征之前,早已命人查了沐元德好一圈了,雖因沒查出什麽來而暫且擱下了,但在滇寧王妃心裏,沐元德既然被卷進來,那他就是害女的疑凶之一,盧永誌紈絝無用,沒本事設出這個局,也許確實清白,但沐元德可不一樣!


    若不是滇寧王攔著,說想放一放,看看沐元德背後是不是還有什麽花樣,滇寧王妃早已直接打上門去了,這會怎麽可能幫她撈人?


    就冷笑道:“你叫我遞話?我不遞話去弄死害我孩兒的人,還等著官麵上的結案,已是看在我們沾親的份上,很與你娘家顏麵了,你倒會妄想!”


    沐大奶奶娘家人脈有限,伸不到京城去,如今雖知道盧永誌被抓了,但不知老仆把她丈夫給招了出來,滇寧王妃看她那一窩都不是好人,因此才敢上門來。此時劈頭得了這一句,把她的臉都撕了在地上踩,頓時又羞又怒,人都木了:“三嬸母,這——這是怎麽說!”


    她是知道這個嬸母出身蠻夷,與她們規矩不同,但交道打得少,不知道她連麵子都不要做。


    沐大奶奶在家同沐二夫人作對多年,總是占上風的時候多,連小叔子都排擠到京城去了,日子更順。既順,她就不是那麽能吃得住委屈了,羞怒完了,直接站了起來。


    她沒打算要走,純是情緒的自然反應,但滇寧王妃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就勢端起了茶盞,一邊的侍女機靈地上前來送客,請她出去。


    沐大奶奶僵著,沒這個臉唾麵自幹再坐下來,隻好把帕子揉成了一團,狼狽地走了。


    等她走了,滇寧王妃倒又有點後悔起來,回去找沐元瑜,聽說去了前院,又到前院去。


    “瑜兒,我是不是不該同她發火?你父王先前叫我忍著,我看不見她們家的人還罷了,這一見了,還叫我去求情,我一股火直往上竄,就沒壓住,她不會覺出什麽不對來吧?”


    沐元瑜想了想,笑道:“沒事。盧永誌的人刺殺我,母妃看見大堂嫂生氣是理所當然的,若還待她和和氣氣的,她若是有鬼,心底就要生疑了。”


    滇寧王妃聽了,方放了心:“這就好。”又道,“我看沐大一家子就不是個好的,自己的小兄弟都容不下,元茂跟他差了那麽多年紀,能占了他多少便宜?這從根子上就歪了,要說他會對你不利,我一點也不奇怪。”


    沐大奶奶不來這一趟,沐元瑜已快把那個老仆刺客忘了,想起來轉頭撩簾子向裏麵問道:“殿下,盧永誌跟他的老仆現在還在京裏關著?沒有判嗎?”


    朱謹深已能緩緩走動,但為了他的傷處計,最好是少動彈,才能好得快些,所以他寫罷信又坐回床上了,聞言回道:“老仆嘴裏沒掏出新的話來,沐王爺這裏上書,意欲暗查沐元德的背後,人就暫時仍關著,橫豎詔獄也不多他兩個人。”


    老仆還罷了,他是無論如何脫不了身的,盧永誌被關的時候著實久了些,怨不得沐大奶奶敢上門來。不過威權之下,關個一兩年的實在也算不得什麽,一句沒結案就是全部的道理了。


    沐元瑜點著頭要放下簾子,朱謹深補了一句:“你這個堂嫂怎會現在才來鬧,是才知道此事?”


    沐元瑜轉頭看滇寧王妃,滇寧王妃點頭,她就傳話:“是。”


    “這就有些怪了。”朱謹深沉吟著道,“抓人一事,當時整個國子監都知道,此事是斷斷瞞不住的,你堂兄若是幕後主使,不可能不關注後續,他一打聽,也就打聽到了,即便兩地消息相隔遙遠,也不會耽擱到現在。”


    沐元瑜頓住了:“不錯,殿下說得對——殿下的意思是,大堂兄是被冤枉的?刺客與他無關,所以他不必要關注妻子的娘家事。或者,是他早已知道,但是隱瞞了沒有告訴大堂嫂,直到大堂嫂從自己的娘家知道了。”


    朱謹深道:“若是第一種可能,那不必多說。若是第二種,他為什麽隱瞞?他應當是說出來才合理,這麽瞞著,他難道以為一直縮著頭就能安全?要麽鬧出來,將水攪渾,在裏麵尋到生機;要麽,他就該逃了,他應當清楚自己做下這種事來,沐王爺早晚會查到他,不可能放過他。”


    “他不說,是不能說,他在這件事裏——不幹淨。”


    朱謹深點頭:“但這個問題沒有那麽嚴重。沐王爺查他至今,沒查出問題,我以為,他在刺殺你的問題上也許確實能排除嫌疑。”


    “但是——”


    “但是,”朱謹深笑了笑,“他跟那老仆又確實有某種程度的聯係。”


    沐元瑜眼神亮著,想到了郝連英曾轉告給她的老仆的招供:“那老仆曾說,大堂兄起先是要他去對我三堂哥下手——”


    “就是這樣。在你大堂兄眼裏,這個老仆不過是個因傷退伍的老兵,他何以覺得這麽個老兵有能力刺殺到你?借著舊日的交情,收買他對你的堂弟下手還差不多。”


    這一條線順下來確實合理許多,而也就是說,那老仆的招供是半真半假。


    沐元瑜捏著簾子邊上繡的雲紋,凝神道:“如果是這樣,這個老仆另有指使者,就是餘孽一方,大堂兄與餘孽沒有勾結,隻是湊巧用了餘孽的人,被推出來頂了缸——當然,他意圖對三堂哥下手,其心本亦不善。”


    “你大堂兄現在何處?可有跟隨出征?”


    打滇寧王走後,後方事宜就是沐元瑜在管,這些事她自然知道,點頭:“我勸父王尋借口將大堂兄留下,但父王認為大堂兄倘若真與餘孽勾結,將他留在衛所裏,以他的身份恐怕他擾亂後方。所以執意將他帶上了,父王有命心腹暗中看守他,也有想從他身上釣出餘孽老巢的意思。”


    朱謹深緩道:“既然沐王爺心中有數,那就無慮了。”


    有沒有慮的,滇寧王妃是不太關心,朱謹深傷臥在床,她不便進去,隻看著這一對小兒女一裏一外,有商有量的,心裏慢慢起了安慰之意,才被沐大奶奶勾起的氣也消下去了,由他們說著話,自己默默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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