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朱謹深主意拿定,就不再理會此事了,皇帝那裏則迎來了後宮的一波小動蕩。


    沈皇後都傻了。


    她現在徹底糊塗,完全搞不懂自己麵對的到底是什麽樣的對手。


    朱謹深病愈出關,對她來說是個絕頂糟糕的消息,好在她也不是全無準備,打疊起了全副精神,準備迎戰。


    然而一招沒來得及出,對手竟已然似不戰而潰。


    她把腦袋想破了也沒想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隻能去問皇帝。


    皇帝的口氣很輕描淡寫:“二郎的身體不算全然大好,所以還需再養一陣罷了。”


    沈皇後微微埋怨道:“二郎這孩子有些不知輕重,這樣的事當著人就說出來了,對他自己的名聲怎麽是好,皇上該攔一攔才是。”


    “他要說,朕還能使人堵他的嘴不成?”皇帝案牘勞形一整日,有些懶懶地歪在炕上,“他自己做的事,自己受著,這樣大了,朕總不能管他一輩子,以後怎麽樣,看他自己罷了。”


    看他自己?是怎麽個看法?


    沈皇後心裏轉悠著,她很想問,隻是不好問。皇帝看上去對朱謹深就那麽回事,被惹怒時什麽重話都說得出來,別的兒子再也沒有挨過那樣的責訓,可她心裏仍是不安。


    大概是因為,這幾年來,她越來越不了解皇帝了。


    她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她一直在努力做好一個端莊大方的皇後,皇帝看上去也願意維護她的顏麵,後宮裏沒有哪個妃子能僭越在她之前,可她就是越來越覺得,她沒有真正地接近過皇帝。


    有一條無形的界限,不知從哪年哪月起,劃在了他們之間。


    她小戶出身,念的書不多,記得有一句至親至疏夫妻,不知誰寫的,也忘了從哪看來的,獨這一句話記得清清楚楚。


    沈皇後不想承認,但內心深處又總隱隱有一個聲音告訴她,這正是她與皇帝的寫照,所以她會回想起來,並久不能忘。


    而有點悲哀的是,她都想不起他們什麽時候“至親”過,似乎隻有在她的一雙兒女出生的那一段時日,他們才親近一些。


    想到那時候的情景,沈皇後的心裏漸漸熱起來,她對自己的容色還是很有信心的,皇帝好些年沒選過秀了,她年紀雖上來了一些,但並不比那少數兩三個年輕一點的妃子遜色——


    “皇上,天色已晚——”


    “皇爺,賢妃娘娘求見。”


    沈皇後登時一窒,這賤人,她的宮人都留在乾清宮外等候,賢妃過來時肯定看見了,明知她在裏麵,還要堅持進來,不知避走!


    她不禁在心裏冷笑,前後三個嫡子圍擁著,賢妃養個庶玩意兒,正經當自己是個人物了。連著朱謹淵一起,若不是還指望著這對母子頂在前麵去膈應朱謹深,她好坐山觀虎鬥,就憑朱謹淵蹦躂的這兩年,她早已出手將他按下去了。


    皇帝半閉著眼:“問她有事沒有,若無事,朕這裏累了,想歇一歇。”


    內侍很快回來傳話:“賢妃娘娘說,有一樁事想求皇爺開恩,但既然皇爺累了,她不敢打攪,明日再來求見。”


    皇帝睜開眼,他猜著了一點,道:“罷了,讓她進來,總是要說的,明日朕也未必閑著。”


    內侍應聲出去,叫住了已經領著宮人往回走的賢妃。


    “早知皇爺今日這樣勞累,妾身實不該來。”


    賢妃進入西次間,盈盈下拜,又向皇後致歉,“打擾皇後娘娘了,是妾的不是。”


    沈皇後扯了扯嘴角,叫她免禮。


    不出皇帝所料,賢妃所提的也是關於朱謹深的事,不過她識趣得多,沒有深勸什麽,隻是表達了一下惋惜,然後就為自己的兒子懇求了。


    “皇爺,按理二殿下未娶,臣妾不該出此妄言。但皇爺知道,三郎這孩子性情不比二殿下穩重,挨得住冷清,他好熱鬧一些。臣妾在深宮,也不知他在外麵結交些什麽人,雖則他一向還算省心,但臣妾怕他年輕一歲長似一歲,萬一叫誰引誘了去,移了性情,就不好了。若能娶個妻子管束著,臣妾總是安心一些。”


    她是極謹言慎行了,一字不抱怨朱謹深五年不娶,朱謹淵沒道理陪著再拖五年,隻是把問題都歸到朱謹淵自己身上去,其實從過往行跡看,朱謹深冷清是真的,但若說穩重,他真不大挨得上邊。


    沈皇後就掃了她一眼,微笑道:“賢妃太謙了,三郎和煦知禮,朝野誰人不誇,他若還不穩重,本宮的四郎就是隻活猴子了。”


    賢妃連道不敢:“四殿下聰慧純孝,三郎多有不及。”


    兩人互捧著,看上去氣氛一片和諧。


    隻有皇帝大概著實是累了,仍舊意興闌珊,道:“賢妃說的是,朕也正想著這事。三郎沒病沒災的,叫他跟著再打五年光棍,沒有這個道理。”


    賢妃心中一喜,相比之下,沈皇後的麵色就有點不那麽好看了。但她也不可能攔著,賢妃就不來求情,朱謹淵還按部就班跟在朱謹深後麵的可能性也不大。


    皇帝接著道:“這陣子陝甘有旱,朕這裏不消停,等那邊災情過去,朕就下旨與三郎選妃。”


    賢妃忙道:“多謝皇上——”


    她欲言又止,皇帝掃了她一眼:“怎麽?還有話?”


    賢妃低了頭:“啟稟皇爺,臣妾以為,二殿下暫時不便娶妻,三郎提前於他已是有些不恭了,若再大張旗鼓地開選秀,二殿下看在眼裏,心裏如何好過呢?”


    “皇爺記得先前長公主為大殿下舉辦的那一次宴席嗎?長公主當時看好了幾個人選,最終擇定了其中之一為大皇子妃,但當時的另外幾個人選,也是不錯的……”


    ……


    跟皇子上學有個好處,對某些外朝還未得到的消息,能有機會提前聽到一些。


    比如韋瑤被定為三皇子妃這事。


    雖還沒有十分確實,但差不多也穩了七八分了,隻是暫還沒有對外公布。


    已經成親的許泰嘉一下頹了半截下去,而人沒精神就算了,某天來上課時,額上居然還頂了塊青紫。


    那倒黴模樣,讓朱謹深都忍不住乘著休息時將他拉了出去,問他:“怎麽回事?你出去買醉,跟人起衝突了?”


    許泰嘉垂頭喪氣地,憋了好一會,不敢對朱謹深撒謊,才道:“我媳婦打的。”


    “噗嗤。”


    是沐元瑜湊在一旁笑出來了。


    許泰嘉氣得瞪她:“你走開,我和殿下說話,沒你的事。”


    有這樣的好戲碼聽,沐元瑜怎麽會走,靠在廊柱上笑眯眯地道:“許兄,你當年不是說,尊夫人不管你心裏有誰的嗎?如何還會為此事鬧起來?”


    “誰知道她!”攆不走人,許泰嘉隻有悻悻地道,“我這兩日有些失神,不過是偶然把她叫成了韋二姑娘的名字,她就翻了臉,同我大吵,我不想跟她一般見識,要走,她還不許我走,吵得我煩了,推了她一把,結果她摸到個茶盅就衝我丟過來——早上我祖母問,我還不好說,隻能推說是我起床時沒留神自己撞的,你說做個男人,怎麽就這麽難!”


    沐元瑜挑眉:“許兄想不難,就實話實說呀。”


    許泰嘉鄙夷地橫她一眼:“你是個男人嗎?這麽大了,還跟長輩告狀。等我回去了,有的是法子收拾她——哼。”


    他能有這個覺悟也算不錯了,沐元瑜就多問了一句:“許兄,你心裏當真還有那位韋二姑娘?”


    她總覺得以許泰嘉的態度,不像能長情至此。


    “倒也——不是這麽說,”許泰嘉有些吞吐,待說不說的,但他心裏總悶著實在也是難過,就還是坦白了。


    “韋二姑娘要是嫁給別人,我也不覺得怎樣,還盼望她的丈夫能善待她,可她偏偏指給了三殿下!”許泰嘉垮著臉,“你們說,這算怎麽回事嘛,我天天和三殿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尷尬不尷尬,我都不知該怎麽麵對三殿下了!他一和我說話,我就覺得他在跟我示威。”


    他鬧死鬧活沒娶成的姑娘,叫身邊的人輕鬆到手了,他心裏怎麽過得去,見一回別扭一回。


    沐元瑜笑了,朱謹深挑了嘴角,也笑了。


    許泰嘉莫名其妙,要是沐元瑜一個笑,還能當她是幸災樂禍,可朱謹深不是這樣的人,他也不敢這樣揣測他,隻能看著對麵兩人相似的若有深意的笑容,糊塗著道:“殿下,你們——笑什麽啊?”


    沐元瑜笑著搖頭:“你還以為自己是錯覺?三殿下從前有這麽頻繁總和你說話嗎?”


    許泰嘉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沒有,他比較常和你說話。”


    “那你還不明白?”沐元瑜道,“就是在跟你顯擺唄。不過你也不用太往心裏去,他不是全衝你,項莊舞劍,意在二殿下。”


    這是曲折地在跟朱謹深示威,朱謹深不能娶妻,他不但可以,還領先一步,還娶了朱謹深的伴讀得不到的姑娘,這一層層遞進,可不夠他自得的了。


    許泰嘉這才反應過來,一下怒紅了臉:“三殿下這人,真是!”


    沐元瑜挺悠哉:“這沒什麽可生氣的,幸虧二殿下沒什麽心儀的姑娘,不然他才能出幺蛾子呢。不過,那時他也不會有戲唱了,憑二殿下這樣的品貌,姑娘盲了心眼才棄二殿下而就他呢。”


    許泰嘉對此倒是讚同,此時又深惡朱瑾淵,就連連點頭。


    朱謹深淡淡道:“想那麽多。什麽姑娘能等我五年。”


    沐元瑜笑道:“殿下對自己的魅力有很大誤解,五年算什麽,就等十年,也是值得。心裏有過殿下這樣的人,怎麽還看得上別人。”


    許泰嘉又是一陣點頭。


    朱謹深微別過臉去,不語。


    沐元瑜沒在意,向許泰嘉道:“許兄,你現在明白了他是什麽意思,就別再進他的套了,他再找你說話,你隻管隨口應著,趕著湊巧,也不妨炫耀炫耀你和尊夫人的情意,他刺激不到你,自然就自己沒趣偃旗息鼓了。”


    許泰嘉這一遭被點醒,有些服氣,道:“我知道了——不過我有什麽可炫耀的,你看看我這額頭,我都不好意思見人,要不是殿下問,我再不說的。”


    “尊夫人在意你,才為你叫錯了名字生氣,這不就是情意了?”沐元瑜勸他,“尊夫人現在隻怕也後悔著,你回去跟她說兩句好話,這事就過去了,犯不著為外人影響自家的安寧。”


    “這說的也是,她確實挺害怕的,我沒罵她,自己在那嚇哭了。”許泰嘉點了頭,“好罷,這次我就不跟她一般見識了。不過,該收拾還得收拾一下——”


    他挑挑眉,曖昧地笑道:“沐世子,這裏麵的事,你就不懂了,我也不跟你說,免得殿下說我帶壞了你。”


    沐元瑜給了他個不屑的表情:“無非一點閨房之樂,好像誰不知道似的。”


    做男人,尤其是理應最亢奮的少年期,麵對這類話題是必須不能慫的。


    許泰嘉衝她擠眉弄眼:“那你說,你知道什麽——?”


    “好了。”


    朱謹深終於忍不住打斷,他記得沐元瑜那八個美豔的大丫頭,並不想聽到什麽令自己心塞的豔聞。


    “理清楚了,就進去罷。”


    許泰嘉閉了嘴,但見朱謹深轉身進去殿裏,他忍不住還是湊到沐元瑜身邊小聲道:“看吧看吧,就是不許我說,怕帶壞你。你都這麽大了,殿下怎麽還這麽管著你。”


    沐元瑜也小聲回他:“我樂意。你想殿下管,殿下還不管呢。”


    她是為了男人身份才不得不硬頂著上,又不是真喜歡和別人說些風月話題,朱謹深打斷了正和她意。


    “嘿,你一個後來的,還要我的強了,你樂意,最好殿下也管著你五年不許成親,我看你還樂不樂意——”


    “我就是樂意,殿下真管著我,我求之不得你信不信。”


    她也到說親的年紀了,朱謹深要能找個理由幫她把這個煩惱推掉,可省了她自己費事了。


    “你就嘴硬吧……”


    他兩人雖是壓低了聲音,但跟朱謹深前後不過隔了三四步遠,他有什麽聽不見的,垂眼邁過門檻,眼神中隻是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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