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公侯勳貴紮堆居住,沐家老宅離著文國公府也不甚遠,車行小半個時辰就到了。


    刀三跳下車去遞帖子,過一時回轉來,掀車簾探臉進來道:“世子,那門房上的小廝說三姑奶奶病了,不見客,叫我們過幾日再來。”


    “病了?”沐元瑜微微納罕,旋即道,“你同他說,我不是外人,三姐姐病了,我更該探望才是,叫他再傳。”


    “是。”


    刀三幹脆應了,返身又去,差不多的時間又回來,一攤手:“說三姑奶奶病得重,起不來身,非推著叫我們等幾天。”


    病得重娘家來人了不是更該見見?或是訴訴委屈,或是有什麽要交代的,更該盼著來人才是。沐元瑜被這顛倒的邏輯弄得失笑,也明白過來了,道:“既然三姐姐不敢見我,那就求見國公爺。”


    刀三再去。


    這回十分順利,文國公沒理由拒絕又是長媳娘家人又是郡王世子的請見,立刻讓人請她進去,並親站在書房的紫檀大案後迎候。


    沐元瑜上麵的幾個姐姐裏,論感情的親近度自然是一母同胞的長姐沐芷媛排第一,但論實際相處的時間,則是底下年歲小出嫁晚的沐芷霏和沐芷靜更多一些,至於說到和這兩個庶姐的感情嘛,不好不壞,就那麽回事。


    感情一般歸一般,麵對外姓時,他們總還是一家人,雖然沐芷霏不省事,給她找了韋家這麽個大麻煩,但她在處置之前,還是想先和沐芷霏通個氣,沐芷霏能自己解決掉最好,解決不了,那就她出麵當這個惡人。她是“男”丁,在這男權時代比沐芷霏的行事自由度要大上許多,些許惡名,她背得起,也不介意背。


    但不想沐芷霏慫成這樣,她都找上門來了,居然裝病拒絕見她。


    沐元瑜沒那麽好耐心慢慢和她周旋了,韋家這事,想四麵光彩已經基本不可能,他家若有眼色,她早上打發人捆家奴時就該來主動告辭了,那麽大的動靜,都沒激起他家這個氣性,可見不挑明了說無用。


    既然沒有雙全法,那處理的要訣就隻有一個字:快。越拖下去越麻煩,等於默認收留韋家這事實,一個宅子裏住了一陣再去攆人,還不如開初就動手,速戰速決。


    這是她不能如沐芷霏意等幾天的原因,沐芷霏要裝病逃避,就由她裝好了,她也不是非得找她。


    要麽說男人身份方便呢,沐芷霏能跟她裝這個糊塗,文國公絕不可能這麽掉價,她直接往上找說話更算話的人就行。


    果然,沐元瑜一進去,文國公十分周到又親熱地接見了她,晚輩禮都沒叫她行,就拉著她的手寒暄起來,誇她人長得精神,又問滇寧王好。


    沐元瑜笑道:“我父王一切都好,來前再三囑咐了我,叫我不要躲懶,我們兩家至親,叫我第一個就要來給國公爺帶好問安。”


    文國公樂得嗬嗬直笑:“王爺太客氣了,你小小年紀走這麽遠路,該多歇兩天才是,哪裏就這樣著急起來。”


    然後就問起她的粽子手來——其實他第一眼就看見了,不過總得先走個初見的過場。


    沐元瑜擺出個不好意思的臉,把被召見然後挨罰的事說了一下,但仍舊隱去了她冒犯二皇子一節——就算這事發生在鬧市店鋪,多半瞞不住,也不該從她嘴裏說出來。


    事情昨天才發生,文國公暫還不知道,也完全沒有這麽大的腦洞想到她敢對二皇子幹那種事,就隻以為是她不大通曉陛見禮儀,所以挨了罰,少年人出這種糗總是覺得丟人,他便也善解人意地不在這個問題上多言,轉而問起她一路上辛不辛苦,到京裏來有什麽不習慣的,若缺什麽,不要客套,隻管來說之類。


    沐元瑜順著問話和他聊了聊路上的風物,她這一路漲了不少見識,扯起來很有話聊,不覺讓文國公都聽住了。


    這麽一路說下去,漸漸就說到了進京以後的事,及到戲肉,沐元瑜先以尋常一點的口氣提起了韋家人借住的事。


    文國公一怔,眼中便有克製不住的怒氣一閃。


    這火氣來得也太快了點吧?她還沒說什麽呢,也沒說韋家不好呀。


    沐元瑜仔細往文國公麵上一打量,看出來了,那怒氣不是衝她來的。


    那就隻能是衝著另一方了。


    她放下心來。她就覺得以文國公的尊位,做事應當不會這樣不講究,也犯不著——為妻子的寡妹在郡王家宅上搗鬼,圖什麽啊?


    沐元瑜以為文國公大約是原本知道韋家借住沐家老宅的事,沐家那宅子,將近二十年沒人住,沐芷霏自己出頭同意,他也就默認沒反對了,但一旦知道她將上京習學之後,文國公應該有通知過這事,讓韋家搬出來,但韋家裝了糊塗——文國公這話很可能隻是跟妻子說了,韋家老爺已故,他不便直接去找著韋太太說話。其後他自覺此事已交代下去,便罷了,沒再跟進,誰知韋家未聽,出了紕漏。


    以上皆出自於她的揣測,既然文國公看著不像要偏幫韋家人的樣子,她就也不打算撕羅開來說的太明了,說到底是文國公夫人的親戚,多少需留點顏麵。


    文國公憋住了心中的怒氣,笑道:“說到這事,我正要就便跟賢侄說一聲,韋家本已另置了處宅子,誰知找的修宅子的工匠不好,前陣子下雨,堂屋的屋頂竟漏了雨,故此來與我說,另找了相熟的工匠去全部翻修了一遍,為這耽擱住了,不然早該搬了出來。”


    韋家的所謂宅子置沒置天知道,但文國公這麽說了,那就是沒有也要有,他這個態度,沐元瑜也就大方笑道:“自家親戚,多住兩日無妨的,這點方便不行,做什麽親戚呢。”


    當下又說了陣話,文國公知道她來肯定要探望沐芷霏,就著了人親自送她過去,又再三叫她不要著急走,多坐坐,午膳就在這裏用。


    沐元瑜都笑著應了,跟著文國公的小廝往後院去,才到二門時,便見一個梳雙髻的丫頭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在那團團打轉。


    見到她來,那丫頭眼睛方騰地一亮,忙迎上來道:“世子!世子可來了,婢子苦候好久了!”


    跪下麻溜又高興地磕了個頭。


    這是當年滇寧王府裏隨沐芷霏一起出嫁的陪嫁丫頭新茹,沐元瑜認得她,笑道:“三姐姐不是病了不見我嗎?這麽快病又好了?”


    新茹正放著光的臉龐一僵,忙道:“沒有的事,肯定是外頭那起子人傳錯了話,知道世子來,奶奶歡喜都來不及,哪可能不見呢?”


    沐元瑜心知肚明,這肯定是知道她先去見了文國公,沐芷霏的態度才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圜,這會兒不定她該多懸心了。


    韋家的事已經解決,她反正是不著急了,就慢悠悠跟著新茹往裏走,新茹急得了不得,不敢催她,隻得按捺著在前麵引路。


    文國公府是京裏老牌世家,這座府邸傳下來,經一代代維持修繕,如今亭台樓閣,一草一木,皆浸染著世代尊榮的傳承,堂皇不凡。


    沐芷霏嫁的是文國公長子兼現任世子,住的院落便十分闊大軒麗,也不偏僻,不多時便到了。


    一進院門,院子裏的丫頭們向外迎候的迎候,往裏通傳的通傳,沐元瑜幾乎沒耽擱一點功夫,直接就被引進了堂屋,差不多與此同時,一個二十如許的少婦疾步從旁邊的次間裏走出來。


    這少婦穿一身海棠紅折枝梅繡撒金長襖,梳著家常發髻,麵龐白皙,姿容秀美,與沐芷芳有三四分相像,便是孟夫人的第二女沐芷霏了。


    沐元瑜定睛一看,先愣了一下——她與沐芷霏不過有三年多未見,怎地已然覺得她有股陌生感,這陌生在哪裏,一時卻說不上來。


    沐芷霏倒是不拘禮,神色焦灼地上來就對著她問:“小弟,你見過國公爺了?”


    沐元瑜點點頭。


    “說了韋家的事了?”


    沐元瑜又點點頭。


    沐芷霏的焦灼登時都化作了絕望,她腿一軟,居然站立不穩,旁邊的丫頭忙搶上去扶住。


    沐芷霏半個身子都倚靠在了丫頭身上,形象很為慘淡,她卻似毫無所覺,隻喃喃道:“你害死我了,我這麽久的經營……你叫我怎麽去見太太,還有國公爺,完了……”


    沐元瑜又好氣又好笑,她這下發現是哪裏不對了,沐芷霏在家時是和沐芷芳差不多的性情,親姊妹兩個還不相讓,時常為些衣裳首飾互鬧起來,這一進了京,不知怎麽了,她身上那股嬌蠻千金的勁竟消弭了。


    不由道:“我說便說了,多大點事,值得三姐姐這個形容?”


    沐芷霏望她一眼,眼珠又轉開來,頹然道:“你懂什麽,你是男人,怎麽知道後院的苦楚。你莽莽撞撞的,把事說穿了,以後人該怎麽看我,我……”


    新茹禁不住哽咽道:“世子,您不知道,這京裏的風俗和雲南好些不一樣,我們奶奶做著這世子夫人,多少雙眼睛盯著她,挑她的錯,有刻薄的還要背地裏編排出話,好容易慢慢熬了過來,借著韋家的事在太太跟前博了些臉麵,日子將將好起來,您這一說,又——”


    主仆皆如此愁雲慘霧,沐元瑜吃不消了,她沒想到沐芷霏的心氣黯淡到了這個地步,知道她倆的心病在哪,隻得吐了口,道:“好了,我沒說你沒告訴父王私自做主的事。”


    沐芷霏:“……”


    她一下直起身來,瞪大了眼:“你沒說這個?”


    沐元瑜簡單“嗯”了一聲。


    沐芷霏最怕的就是這樁,她在文國公夫人是說稟知過滇寧王的——不然文國公夫人也不敢使親戚去侵占沐家老宅,但實則她並沒送信,文國公府又不是小門小戶,哪裏找不出點地方安置親戚?那個理由到滇寧王跟前根本通不過,她全然不敢去說,但同時也不敢拒絕文國公夫人,逼到沒法,隻有自己扯了個謊。


    這個謊要是戳穿了,連文國公及文國公夫人在內都要跟著丟個大人,後果她哪裏承擔得起?


    當下如聞天籟,整個人都一下精神起來,忙握了沐元瑜的手道:“小弟,多虧了你識大體有分寸,三姐先前急昏了,要說了什麽你不愛聽的,你別往心裏去。”


    就拉著她往裏間去,又連聲嗔著丫頭們還不上茶。


    沐元瑜搖搖頭,無語地叫她拖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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