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一事, 朝中多數大臣歸京一月後都被少帝轟炸得差不多了,連這位的身世都能倒背如流。


    其母與先帝相識相許, 奈何誤會叢生,還未澄清便被拎不清的喬府強行送走,在遠離京城的住所誕下一女,鬱鬱而終。


    少帝如此說的時候,雖然用了些手段抹去喬顏阿宓與洛城的關係, 但其他人又不是傻子,當初喬顏被下嫁的消息也並非誰都不知道, 哪能不清楚這個被“強行送走”是什麽意思。


    不過……先帝的女人嫁給了別人, 說出來終歸不好聽, 他們便也順勢幫著遮掩了。


    其中最為可恨的就是喬府,強行送女不說, 最後連外孫女都給認錯了, 讓真正的明珠蒙塵多年。還好先帝顯靈,終讓陛下尋回這顆滄海遺珠。


    在能夠證實阿宓身份的證據被一個個擺到案上後, 百官都半閉著眼睛認下了這個事實。一個公主而已嘛,又不是皇子, 陛下高興就好。


    不過陛下也算是不走尋常路了……曆代那些國君, 就算是多年後遇到親女兒都少有直接認回的,大部分都是收個義女,稱呼相差無幾就行了, 沒幾個會直接承認自己的風流債, 畢竟傳出去不好聽。


    陛下倒好……敢情不是自己的債, 幫先帝擔下來時眼都不眨。


    真為先帝感到心酸。


    冊封長公主是大事,尤其是少帝還未及冠,自然不可能一意孤行。為了和朝中這些老狐狸周旋,他才用了這麽久,如今總算達成所願。


    在宮門前走來踱去,少帝不時遙望一眼,再道句“你說她會喜歡嗎?”“她如今是不是正在接旨?”“怎麽這麽久還沒到?”……之類的話。


    這個“她”,所指自然是當今綿儀長公主李宓。說來這稱號也經曆了一番波折,起初少帝想用“乾”或“宸”,又或其他相同意義的字,都被百官齊齊駁回,道稱號太貴重不可取。少帝不想和他們再糾纏,隻得退一步,換成了這個。


    但如今內心反複輕喚“綿儀”二字,他倒越來越覺得不錯。


    內侍非安前,哪敢隨意搭話,心底忍不住翻白眼。您這是認回了個妹妹啊陛下,不知情的還以為您要迎娶皇後呢。


    少帝耐心快告罄前,安前快步而來,滿眼喜氣,“陛下,長公主殿下來拜見您了——”


    緊隨其後的,是阿宓和沈慎等人。她依舊一臉茫然,被宮裏下旨時派去的嬤嬤捏了一把,才恍然想起她教過的話兒,俯身中氣不足道:“綿儀……見過皇兄。”


    並非正式場合,便也無需行大禮。少帝心中高興,一點都不介意她這語調,上前幾步親自把人接起,“不必客氣,你我承自同一血脈,多年再聚實屬不易,朕心甚慰。綿儀,你今後麵君都無需行大禮。”


    一段官腔,成功把阿宓繞暈,從此隻會跟著他“噢噢”應聲。


    沈慎眸中閃過笑意,陛下還真是下了心思去了解阿宓,知道她什麽性子,之前又是如何抵觸他,見麵先用一句話將她打懵,再徐徐圖之。


    依照禮法,阿宓本該先隨少帝告祖廟以示先帝,再行冊封大禮,才能如此進宮。可也因為她是個公主,這些被少帝打亂順序,也無人說什麽。


    少帝的性子,他們平時能不和他起爭端已是大幸,何必在這種小事上斤斤計較。


    在少帝的折磨下,連掌管禮法的官員都不再多嘴,更遑論其他。


    少帝為阿宓準備了一座綿儀宮,彰顯寵愛。這同樣是件禮法不合之事,便是阿宓再小,也斷沒有妹妹一直住在兄長後宮的事。介於長公主府非一日能建成,怎麽也得兩三年,到那時這位也及笄差不多要嫁出去了,便隻能如此。


    綿儀宮位居東北方,有坐北朝南之意,玉砌雕闌、畫棟飛甍,擺設無不窮盡奢華,卻並不顯低俗,倒有種大俗即大雅之感。


    單論世俗價值,綿儀宮怕是比少帝寢宮還要貴重許多。


    少帝儼然不在乎這超出規製的做法,他隨性慣了,即便有反對者也被當成耳邊風。


    “如何,喜歡嗎?”他低首,難得溫聲道。


    阿宓小小的一隻站在殿內,隻感覺殿頂高如雲端,呆若木雞,許久才道:“這是……我的住處嗎?”


    “自然。”少帝傲然道,“還缺了什麽,隻管和朕說,要什麽朕都能拿來。”


    阿宓並不貪心,也對金銀珠寶無感,所以除去覺得這座宮殿漂亮些外、格外得大之外,她並沒有任何貪念,反而望了眼沈慎,忐忑不安地小小聲道:“可是……我還是隻想和大人住在一起。”


    好在她聲音小,除了離得近的少帝沈慎及安前三人,其他人未曾聽見。


    少帝先露出怒色,可麵對阿宓驚鹿般的惶惶雙眸,還是壓了下去,低聲自語了聲“小沒出息的”,抬頭又是笑臉,“並無異議,看來綿儀很是滿意了?”


    阿宓再想言其他,被沈慎先一步捏住手,不讓她開口了。


    她是剛封的長公主,如果被他人聽到她如此對一個小小的都督,那該作何感想?


    不得不說,少帝十分慶幸沈慎的低調。所以許多人雖知道當初他和李琰搶人一事,卻完全不知被搶的是誰,生得又是什麽模樣。


    阿宓歸來後,也不必承受太多流言蜚語。


    隻是……這教導她一些宮規之事,還得早日提上議程。


    省得這小沒良心的整日惦記她的大人,哼。


    少帝打定主意,粗粗讓阿宓看過宮殿後就遣退他人,目光不善地看向沈慎,似乎在暗示他“給朕都向阿宓解釋清楚”。


    無奈,沈慎無聲歎了口氣,把依舊處於呆鵝狀態的阿宓牽到身邊,“阿宓……”


    “有話好好說,不準對長公主動手動腳。”少帝黑著臉補充。


    “……”沈慎默默鬆開手,再道,“阿宓,你該明白了些。”


    明白什麽?阿宓的表情寫著這幾個字。


    受到的刺激太大,任誰都無法正常思考。


    不知怎的,沈慎竟有些想笑。顧忌虎視眈眈坐在旁邊的少帝,他壓了下去。


    “你的身世已確認無誤,自此便要同陛下一起住在宮中。”


    阿宓下意識道:“那大人呢?”


    “……我,自然還是在沈府。”


    阿宓將頭搖得像撥浪鼓,悄悄瞄了眼少帝,鼓起勇氣道:“我不是長公主……我、也不要住在這裏。”


    “胡鬧!”少帝冷聲斥責,“已昭告天下的身份,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嗎?為了一個外臣,連自己親父都不認,庭望平日就是這麽教你的!”


    他是故意的。沈慎一眼看了出來,正如之前故意轉暈阿宓,現在又故意嚇唬人,雙管齊下,為的就是讓阿宓聽話。


    真是為難陛下了……對阿宓用這麽多心思。沈慎心情複雜。


    果不其然,阿宓被嚇得眼眶濕漉漉的,要哭不哭的模樣,軟糯的聲音滿是無措,“我,我……”


    眼睛卻還是望著沈慎。


    “我什麽我?朕難道會吃了你不成?!”少帝又斥了句,“看庭望作什麽?朕是你兄長還是他是你兄長?”


    說是如此,可突然冒出來的身份和兄長阿宓哪承受得了,她連個心理緩衝的時間都沒,就被迫接受了這些。


    她抿著唇,淚珠掛在那兒搖搖欲墜,可憐巴巴的模樣瞧得兩個男子心都軟成一塊,恨不得好聲安撫。


    可是少帝不準備這麽輕易服軟,沈慎更不能去插一腳。


    殿中靜默了會兒,少帝放緩語氣,“朕方才生氣,一時語氣重了些。但阿宓也該明些事理,你我是兄妹一事確鑿無疑,既是兄妹,朕看著你寧願拋棄至親也要跟隨外人,你若是朕,你作何想?”


    軟的來了。阿宓偏偏受不了這種,順著他的話去設身處地想了想,覺得自己是有些過分。


    她知道自己性子倔,不容易接受其他人。可是、可是如果對方真的是兄長……看到自己隻要大人,確實會很傷心吧。


    少帝趁熱打火,“朕知道你不通世事,可聖旨已下,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你的身份,便是朕也改不了,你叫朕如何收回?假使被他人知道此事,自然不會怪你,他們隻會怪庭望,認為是庭望蠱惑了你,以至於長公主竟不想認祖歸宗。你可知庭望下場會如何?他會被萬人唾罵,丟失官職,無以為生,最終乞討度日……”


    …………


    阿宓瞪圓了眼看他好一會兒,被嚇得打了個嗝,再用驚恐的眼神看向沈慎。


    沈慎隻能拚命忍著將要扭曲的神情,若無其事地對阿宓點了點頭。


    ……小姑娘又被嚇得想哭了,到底忍了下來,猶豫問道:“認祖歸宗……這麽重要嗎?”


    “自然。”少帝重重頷首,“大梁重禮法,講究五倫八徳,為立身之本。你若執意如此,有罪的不止是自己,還要牽連庭望和沈府一幹人等。”


    阿宓大概懂了意思,她多少從書中看過這些,可從未意識到它們如此重要。


    正如缺了指引的學生,將一本書看得再熟,終究不知哪些才最為重要,該銘記。


    “……我也不能再和大人待在一起了?”


    又是這句話。少帝板起臉,“你是長公主,他是臣子,住在一起成何體統?豈不被全天下笑話。”


    說完見阿宓臉色不好,他補充了句,“除非等你及笄後招他為駙馬,二人結為夫妻,這還差不多。”


    阿宓似懂非懂地點頭,這些她也是明白的,前不久翠姨才教過。


    少帝再接再厲,苦口婆心地勸了多句,大約得有小半個時辰,猶豫不決的小姑娘才終於點頭,“……好、好吧。”


    這幾個字出口,少帝就差翻個白眼,尋常人一步登天成為公主高興都來不及,也就這小傻子推三阻四,還要連哄帶騙才肯應下。


    不過,他也就是喜歡小傻子這性子。


    目的達成,少帝轉頭漫不經心瞥了眼沈慎,還笑了笑,意思約莫是“愛卿你可以滾了”。


    將他留在這裏不過是為了安撫阿宓,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過河拆橋的戲碼玩得爐火純青,如果他臉頰再飽滿些,襯著傳自李氏皇族的五官,這勾唇一笑大約可以算的上英俊,可惜如今看上去依舊有些嚇人。


    至少阿宓是不大敢一直看著他的,因為那瘦到顴骨高起的臉頰,再配上大眼珠子,看久了總感覺會被吃掉。


    沈慎了解他性子,今日當著少帝的麵是不能和阿宓說更多了。主要是今日太過突然,他正考慮要和阿宓交待之時老夫人就突然入內,隨後聖旨也到了,根本來不及布置其他。


    他微頷首,起身告退。


    阿宓也不管其他,跳起來就追了上去,臨走前留下軟綿綿一句,“我去和大人說些話。”


    少帝怎麽好反駁呢。


    不過……摸著下巴看兩人背影,少帝想到留侯和自己說過的話,當時還覺得有些過分,現在想想……


    把庭望支出去幾年好像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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