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曾聖前失儀被降罪, 要不是喬家保下他早就沒命了, 按理說他此生應該都禁止進京,但他運氣好,沒了顯王世子攀附,又迎來一個兩江總督。


    這兩江總督看上的不是其他,而是洛城新得的一名愛妾。愛妾嫵媚多情,洛城喜愛得很,如果不是被秋姨娘設計, 他還真不一定舍得獻出來。


    木已成舟,洛城從來不是吃虧的人, 就向兩江總督姚亮要了個恩典。


    他實在不想再做個小商戶了,家財萬貫又如何?見著個小小縣丞都要客客氣氣不能慢待,稍微大點兒的官員就要低眉哈腰, 他受夠了。


    怎麽說洛城也曾經是天子門生,那時意氣風發在同僚間揮斥方遒,有過這種經曆注定他不可能安於成為一個小商賈。


    虧得現今京城管的不嚴, 少帝和留侯總時不時鬧出些事,這才讓姚亮輕易幫他回了京城。


    姚亮身為總督不需要時常回京, 他便修書一封讓洛城進京來尋一位戶部侍郎, 名孫進。


    打聽到這位侍郎平日喜好收藏名墨, 洛城不惜下了重金,為的就是能第一麵留個好印象。他把商鋪家宅都變賣了, 能換金銀的都換了, 除了那幾顆墨還置辦了不少稀奇物件, 短短時日家財就縮水大半,秋姨娘心疼得都要哭了,還是被他“待我加官進爵何愁金銀”之類的話給慢慢哄住。


    洛城仍有些懊惱阿宓逃跑的事,心道如果自己牽上的是顯王府,哪需要費這麽大力氣。哪知道他根本是逃過了一劫,畢竟前世李琰可並沒有因為他獻上阿宓而提攜,反倒因阿宓在洛府曾有的待遇而親自出手毀了他。


    如今他偏了軌跡,再度回到京城,也不知是好是壞。


    洛城這一回京,誰都料想不到,李琰根本想不起此人,沈慎更不會特意關注他,阿宓也便不知道她名義上的父親姨娘妹妹等人都到了京城,就生活在離她不遠處。


    她正乖乖跟在管家後麵跑,還有兩日就是沈慎生辰了,管家有心想幫他操辦,也知道老夫人不會同意太過熱鬧,便想到了阿宓這兒。


    管家想,小洛在大人心中地位非凡,隻要小洛盡了心,即便不能大肆操辦大人定也是高興的。


    他偷偷教阿宓煮長壽麵、做生辰糕,還備些給人驚喜的小玩意兒,阿宓學得忙碌而充實,因管家說了要保密的緣故,她連翠姨都沒告訴。


    翠姨隻知道最近阿宓長高了點,稍微養回一點的肉又因為這抽條的身板瘦回去了,不過精神看著倒很好。


    她拉住又要出門的阿宓,奇怪道:“憐娘這幾日在忙什麽?我聽說大人沒帶你上朝了。”


    阿宓不會說謊,想了半天眼神閃爍著輕聲道:“去書房看書。”


    看書?翠姨可不信,阿宓哪是這麽用功的,大人書房裏又沒有那些小姑娘喜歡的話本。


    她也不揭穿阿宓,心覺小姑娘長大有自己的小秘密也屬正常,隻不忘叮囑,“別忘了大人的話,切不可往老夫人院落那邊衝撞,回頭被罰了大人也救不了。”


    阿宓連連點頭,望著總是那麽溫柔的翠姨,突然想到自己學會煮麵後都沒有讓翠姨嚐過,頓時心生愧疚,覺得自己沒良心,居然隻想著大人忘了翠姨。


    抱著這樣的想法,阿宓用最認真的態度去小廚房為翠姨煮了碗麵。


    阿宓庖廚有些天賦,尋常的蔥花麵經她的手一煮也清香撲鼻,廚娘還在旁邊道她這麵可以出師了,就有個嬤嬤進來,“給老夫人煮碗麵。”


    說完就看到灶台上的碗,笑了笑,“倒是正好,就這碗吧,老夫人也不愛加其他的。”


    阿宓眨眼剛要說話,被廚娘按住了,回頭嬤嬤身影不見才道:“老夫人要就要了,再煮一碗吧。”


    她見阿宓有點兒失落的模樣勸道:“在府裏,大人身邊其實是最好伺候的,最不能得罪的是老夫人。好在你今日沒開口,要是阻了那嬤嬤,回頭她對老夫人說道兩句,老夫人就能把你發賣了。”


    沈老夫人對孫子的掌控欲尚且那麽強,更別說對府中奴仆。她不常出佛堂,僅出的那麽幾次府中上下都繃緊了弦,生怕惹她不滿意。


    廚娘才這麽擔憂地好心勸了阿宓,轉身沒多久那嬤嬤就回來問,“府上來了新廚子?”


    啊?廚娘和阿宓麵麵相覷,那嬤嬤又耐心道:“老夫人難得用了整碗麵,想來頗為喜愛,和以前味道大有不同。”


    廚娘訥訥看了眼阿宓,“是……是這新來的小洛煮的。”


    “小洛?”嬤嬤瞧著阿宓眼生,但阿宓由翠姨親手作了偽妝,倒沒看出她是個姑娘家,隻覺得小少年生得秀氣乖巧,點點頭道,“以後老夫人食欲不振時,便由你來煮麵吧。”


    沈家祖孫兩個都愛食麵,沒想到阿宓做的味道竟入了老夫人法眼,廚娘驚了半晌,“……小洛,難得老夫人喜愛,你往後可要好好兒做。”


    阿宓也沒料到這出,她對老夫人沒有常年待在沈府的下人那麽畏懼,當即應了下來。


    午時沈慎回府時她還不忘告訴這事,帶著孩子氣的開心,“大人的祖母也喜歡阿宓做的麵。”


    即使那麽多人都告誡阿宓要敬畏老夫人,阿宓心中更多的依然隻有敬沒什麽畏,在她心中那是大人唯一的親人,大人肯定很敬愛。


    敬愛不錯,無言以對也是真,事實上沈慎已經很久沒和老夫人有過生活上的交流了。他們和尋常祖孫本就不同,他如果去詢問老夫人睡得可好吃得可好,老夫人反倒要生氣,所以他時常隻能在聽說老夫人身體不適沒怎麽食東西時默默吩咐仆從好好伺候,旁的也做不了什麽。


    此時聽到這些,沈慎頓了會兒,一撫阿宓腦袋,沉沉道:“嗯。”


    手要離開時還被阿宓拉住,小姑娘眼眸很亮,“大人多摸一會兒。”


    這麽直白,倒叫旁人不知如何是好。沈慎也奇怪,明明開始那麽怕他的模樣,現在開口怎麽越來越膽大了?


    但他還是依言多摸了會兒麵前的小腦袋,說不上溫柔,有點像那些擼貓貓狗狗的樣子,被擼的阿宓看上去還舒服得很。


    如果秦書在場,定會忍不住吐槽道:能怎麽越來越膽大,還不是都督你縱出來的。


    被縱出來的小姑娘毫無所覺,當初她在李琰麵前可沒有這麽放鬆,明明沈慎給世人感覺都是更冷些,她偏偏喜歡。


    還有越來越喜歡的趨勢。


    沈慎由她高興了會兒,用過午膳就又要起身走了,下午就要去周府抄家他本可以不回的,不知怎的腳步一邁還是到了沈府。


    臨走時瞥見阿宓暗帶期盼的小眼神才隱隱有了個模糊的認知,想回,大約是因為這府裏終於有了想見的人。


    阿宓最終如願被他帶出去了,抄家不同兒戲,但可能是因為那次上朝時阿宓那一握給予的力量,想到稍後麵對的將是恩師等人的目光,沈慎發覺他竟有些離不開。


    他去牽了馬,帶著阿宓過了大半的路,在離周府不遠處將她放下。


    周大等人候他許久了,見到阿宓大吃一驚,不確定道:“都督,待會兒……不適合帶著洛姑娘吧?”


    抄家多亂啊,也不是沒有垂死掙紮的,兔子急了還跳牆呢,萬一哪個不小心就傷了洛姑娘怎麽辦。


    阿宓瞧瞧這個瞥瞥那個,自己先小小聲道:“適合的。”


    “適合什麽啊你個小丫頭片子。”周大下意識皺眉道,話出口才後知後覺發現不少同僚在用看勇士的目光盯著自己,再一看,都督眼神也是陰測測的,當即訕笑,“別……說!還真挺適合的,待會兒我們多看著些就是。”


    主意這樣定了下來,阿宓混在了裏麵跟著小跑,到了周府也不知道這是來做什麽。


    一身青色騎裝的官兵包圍了周府,為首是臉色漠然的沈慎,麵對大門緊閉的府邸,他神色不改,吐出兩個字,“砸門。”


    馬上便有人上去強行砸門,圍觀的百姓指指點點,有知道些內情的和旁人小聲唾道:“果然和那狗宦官是一夥的,連曾經的恩師都能這樣對待,真是畜生不如!”


    立刻有人附和,都用厭惡又畏懼的目光看來。


    沈慎不為所動,甚至微微閉目,唯有阿宓替他委屈,她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覺得大人絕不是那樣的人。


    她用自以為凶巴巴的眼神朝那人瞪去,那人還愣了愣,礙於她旁邊的青衣衛沒敢做什麽,擰著脖子低聲道:“還瞪,怎麽,我說的不對嗎?”


    說完就嘀咕,“手下果然也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阿宓氣得都想衝上去咬他了,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肯定是打不過那人的,偏頭一看,周大秦書幾個都是不曾見不曾聽的模樣,獨獨她一人在氣鼓鼓的。


    直到進了門,秦書才朝她招手,“待會兒無論看到什麽,洛姑娘都不要管,好嗎?”


    他著實不明白都督為什麽帶洛姑娘來,要知道這注定是件吃力不討好還要被萬人唾罵的差事。想不明白,他就不去想了,索性就跟著都督,護好人就是。


    他難得嚴肅的模樣,阿宓點了頭,她周圍守了三個青衣衛,個個臉上都是凝重,也知道必須得聽話。


    周太傅摘了官帽去了官袍,著布鞋站在堂內,見到沈慎一行人,他慢慢走了出來,步伐很緩,卻是沒來由得沉重。


    隻他從容,周府其他人就沒那麽鎮定了,有人恨不得伏地跪求沈慎,也有人高聲唾罵,剛才砸門的動靜讓大部分人都驚慌失措。


    這可是兩朝太傅的府邸,怎麽說抄家就真抄家了!


    周太傅是不會求饒的,他也懶於再去斥責這個他引以為恥的學生,眼見這重重人馬把整個周府包圍的情景,他滿是花白的頭發隨笑聲顫了顫,“我周行之的一世清明不會因黃口小兒所損,萬古流芳是我,千古罵名是他,抄家又如何?要我命又如何?”


    便是這時候他也沒點出少帝姓名,可誰聽不出他在罵的是當今陛下,周家人先被震得抖了三抖,俱是一臉喪色。


    父親/祖父到這時候也不曾屈服,還挑釁天家,這是要賠上闔府的性命啊!


    出乎意料,沈慎什麽都沒說,他隻是深深望了眼周太傅,然後下馬親自拿了鐐銬走近。


    重重拷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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