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的腳觸到了路麵。他看見了熟悉得令他心痛的霍格莫德大街:漆黑的店麵,村外遠處黑黢黢的群山輪廓,前方通往霍格沃茨的彎道,還有三把掃帚酒吧窗戶裏透出的燈光。他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想起就在差不多一年前,他攙扶著奄奄一息的鄧布利多降落在這裏,那一幕情景如刀割一般逼真。所有這些都是在降落的一瞬間感到的——就在他鬆開羅恩和赫敏的胳膊時,出事了。


    一聲尖叫劃破了夜空,聽著像是伏地魔發現金杯被盜時的喊叫,這聲音折磨著哈利全身的神經,他立刻明白這是他們引起的。就在他看著隱形衣下的另外兩個人時,三把掃帚的門突然打開,十幾個穿鬥篷、戴兜帽的食死徒高舉著魔杖衝到了街上。


    羅恩舉起魔杖,哈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敵人太多,不能使用昏迷咒,就連試一試都會暴露他們的方位。一個食死徒揮了揮魔杖,尖叫聲停止了,但仍在遠處的群山間回蕩不絕。


    “隱形衣飛來!”一個食死徒吼道。


    哈利揪住鬥篷,但它並沒有溜走的意思:召喚咒對它不起作用。


    “這麽說你沒包裹著,波特?”念召喚咒的那個食死徒喊道,然後又對同夥說,“小心散開。他就在這兒。”


    六七個食死徒朝他們跑來,哈利、羅恩和赫敏迅速後退,拐進了最近的一條小街,僅差幾英寸就被他們撞上了。他們在黑暗中等待著,聽著腳步聲跑過來跑過去,食死徒舉著魔杖搜尋,一道道魔杖的光在街上穿梭掃射。


    “我們離開吧!”赫敏小聲說,“現在就幻影移形!”


    “好主意。”羅恩說。沒等哈利回答,一個食死徒就叫了起來:“我們知道你在這兒,波特,你逃不了啦!我們會找到你的!”


    “他們早有準備,”哈利小聲說,“弄了那個咒語,我們一來就發出警報。我想他們肯定也采取了什麽辦法要把我們留在這裏,困在這裏——”


    “攝魂怪怎麽樣?”另一個食死徒大聲喊道,“把它們放出來吧,它們會很快找到他的!”


    “黑魔王想要親手殺死波特——”


    “——攝魂怪不會殺死他的!黑魔王要的是波特的命,不是他的靈魂。如果他先被吻過,再要殺死他就容易了!”


    食死徒們嚷嚷著表示同意。哈利心頭掠過一陣恐懼:驅散攝魂怪必須召來守護神,那樣立刻就會暴露自己。


    “隻能試試幻影移形了,哈利!”赫敏小聲說。


    她話音沒落,哈利就感到一股不同尋常的寒意從街上襲來。四周的燈光都被吸走了,就連星星也消失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感到赫敏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們一起原地旋轉。


    需要穿越的空氣似乎變成了堅實的固體:他們不能幻影移形了。食死徒的魔咒還真厲害。寒意一點一點地滲透進哈利的肌膚。他和羅恩、赫敏在小街上一步一步後退,順著牆壁摸索,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接著,攝魂怪在街角出現了,有十多個,無聲無息地飄移過來。他之所以能看得到它們,是因為它們黑色的鬥篷、結痂腐爛的手比周圍的黑暗更加深濃。它們能感覺到附近的恐懼嗎?哈利知道肯定能。它們現在似乎移動得更快了,發出令他憎惡的那種又長又慢、咯咯作響的呼吸聲,品嚐著空氣裏的絕望,圍攏了過來——


    他舉起了魔杖。不管後麵會發生什麽事,他都不能、也不願經受攝魂怪的吻。“呼神護衛!”他小聲說,心裏想的是羅恩和赫敏。


    銀色的牡鹿從他的魔杖裏奔出來往前衝去。攝魂怪四散逃開,從看不見的地方傳來一聲得意的叫嚷。


    “是他,就在那兒,就在那兒,我看見他的守護神了,是一頭牡鹿!”


    攝魂怪退去了,星星又開始眨動眼睛,食死徒的腳步聲越來越響。情急之下,哈利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就在這時,旁邊傳來門閂吱吱嘎嘎的聲音,小街左側的一扇門打開了,一個粗暴的聲音說:“波特,快進來,快!”


    哈利毫不猶豫地照辦了,三個人衝進了敞開的門。


    “上樓,別脫隱形衣,別出聲!”一個高高的身影說,從他們身邊走到小街上,重重地關上了門。


    哈利剛才不知道他們身在何處,此刻在一根孤零零的蠟燭搖曳的微光下,他看見了豬頭酒吧那破爛肮髒、散著鋸末的吧台。他們跑到櫃台後麵,又穿過一扇門,那裏有一道搖搖晃晃的木頭樓梯,他們盡快爬了上去。樓梯頂上是客廳,鋪著破舊的地毯,還有個小小的壁爐,壁爐上方掛著一幅很大的油畫,畫上是一個金發的姑娘茫然而溫柔地望著屋內。


    下麵的街道上傳來喊叫聲。他們仍然披著隱形衣,悄悄走到滿是汙垢的窗前向下張望。他們的救命恩人——這時哈利認出他是豬頭酒吧的老板——是唯一沒戴兜帽的人。


    “怎麽啦?”他朝一個戴兜帽的麵孔吼道,“怎麽啦?你們敢把攝魂怪弄到我的小街上來,我就要召守護神來對付它們!我不能讓它們靠近我,我跟你們說過的,絕對不能!”


    “那不是你的守護神!”一個食死徒說,“那是一頭牡鹿,是波特的!”


    “牡鹿!”酒店老板大吼一聲,抽出魔杖,“牡鹿!你這個白癡——呼神護衛!”


    他的杖尖冒出一個長著犄角的大家夥:它埋著腦袋衝向大街,消失不見了。


    “我看見的不是這個——”那個食死徒說,但不像剛才那麽肯定了。


    “有人違反了宵禁,你聽見聲音了,”他的一個同夥對酒吧老板說,“有人違反規定跑到了街上——”


    “如果我想把貓放出去,我自然要放,去你媽的什麽宵禁!”


    “是你觸響了嘯叫咒?”


    “是我又怎麽樣?要把我押到阿茲卡班去嗎?就因為我把鼻子探出了自己的家門而殺死我嗎?好吧,想這麽做,你們盡管動手吧!不過為你們考慮,我奉勸你們不要去摁你們的黑魔小標記把他召來。他來了隻看見我和我的老貓,肯定不會高興的,是不是?”


    “你就別替我們操心了,”一個食死徒說,“還是考慮考慮你自己吧,違反宵禁!”


    “如果我的酒吧關門了,你們這幫人上哪兒去倒賣魔藥和毒品呢?你們的小副業怎麽辦呢?”


    “你膽敢威脅——?”


    “我保證守口如瓶,你們就是為了這個來的,是不是?”


    “我還是認為我看見了一頭牡鹿守護神!”第一個食死徒大喊。


    “牡鹿?”酒吧老板吼道,“那是隻山羊,白癡!”


    “好了好了,我們弄錯了。”第二個食死徒說,“再敢違反宵禁,我們就不會這麽客氣了!”


    食死徒們轉身返回到大街上。赫敏放心地舒了口氣,從隱形衣下麵鑽了出來,坐在一張搖搖晃晃的椅子上。哈利把窗簾拉嚴了,把隱形衣從自己和羅恩身上脫了下來。他們聽見酒吧老板在下麵閂上酒吧的門,走上了樓梯。


    哈利的注意力被壁爐台上的一個東西吸引住了:一麵長方形的小鏡子支在台上,就在那個姑娘肖像的下麵。


    酒吧老板進了房間。


    “你們這些該死的傻瓜,”他粗暴地說,挨個兒看看他們三個,“你們是怎麽想的,竟然跑到這兒來了?”


    “謝謝你,”哈利說,“真不知該怎麽感謝你。你救了我們的命。”


    酒吧老板氣哼哼地嘟囔著。哈利走上前去,抬頭端詳著他的臉,努力透過一縷縷金屬絲般的灰色頭發和胡須看清他的模樣。他戴著眼鏡,在髒兮兮的鏡片後麵,一雙藍色的眼睛明亮、銳利。


    “我在鏡子裏看見的就是你的眼睛。”


    房間裏一片寂靜。哈利和酒吧老板互相對視著。


    “多比是你派來的。”


    酒吧老板點點頭,左右張望著尋找那個小精靈。


    “我以為他會和你在一起。你把他留在哪兒了?”


    “他死了,”哈利說,“貝拉特裏克斯·萊斯特蘭奇殺死了他。”


    酒吧老板的臉上毫無表情。過了片刻,他說:“這消息讓我很難過。我喜歡那個小精靈。”


    他轉過身,不再看他們三個,兀自用魔杖把一盞盞燈點亮了。


    “你是阿不福思。”哈利對著他的後背說。


    他不置可否,彎腰去點爐火。


    “你是怎麽弄到這個的?”哈利問,一邊走到小天狼星的鏡子跟前,它跟兩年前被哈利打碎的那麵鏡子是一對。


    “大約一年前從蒙頓格斯手裏買的,”阿不福思說,“阿不思跟我講過。我一直在密切注意你。”


    羅恩吃驚得喘不過氣來。


    “那頭銀色的牝鹿!”他激動地說,“也是你嗎?”


    “你在說什麽呀?”阿不福思問。


    “有人派了一頭牝鹿守護神來找我們!”


    “這種腦子,可以去當食死徒了,小子。我不是剛證實我的守護神是隻山羊嗎?”


    “噢,”羅恩說,“是啊……唉,我餓了!”他的肚子突然咕嚕咕嚕叫起來,他便像是替自己辯護似的說。


    “我有吃的。”阿不福思說。他走出房間,片刻之後又回來了,拿來了一大塊麵包、幾片奶酪和一罐蜂蜜酒,放在爐火前的一張小桌上。三個人狼吞虎咽地又吃又喝,房間裏一時安靜下來,隻有爐火的劈啪聲,高腳酒杯的碰撞聲,以及咀嚼食物的聲音。


    “好了,”阿不福思說,這時他們已經吃飽喝足,哈利和羅恩昏昏欲睡地癱坐在椅子上,“需要想個最好的辦法把你們從這裏轉移出去。夜裏不行,你們剛才也聽見了,如果有人夜裏在戶外活動會怎麽樣:觸響嘯叫咒,他們就會像護樹羅鍋撲向狐媚子蛋一樣撲向你們。我恐怕不能第二次再用山羊去冒充牡鹿了。等到天亮吧,宵禁解除後,你們可以重新穿上隱形衣,步行出發。趕快離開霍格莫德,到大山裏去,在那裏可以幻影移形,說不定還會看見海格。自從他們想要抓他,他就和格洛普一起躲在了一個山洞裏。”


    “我們不離開,”哈利說,“我們需要進入霍格沃茨。”


    “別犯傻,孩子。”阿不福思說。


    “我們必須去。”哈利說。


    “你們必須做的,”阿不福思向前探著身子說,“是盡量遠遠地離開這兒。”


    “你不了解。時間不多了,我們必須進入城堡。鄧布利多——也就是你哥哥——想要我們——”


    火光照在阿不福思的眼鏡上,滿是汙垢的鏡片突然變成不透明的、平板一樣的亮白色,哈利想起了巨蜘蛛阿拉戈克的那雙瞎眼。


    “我哥哥阿不思想要許多東西,”阿不福思說,“在他貫徹他的宏偉計劃時,人們經常受到傷害。波特,你快離開這所學校,如果可能的話,離開這個國家。忘記我的哥哥和他那些巧妙的計劃吧。他去了一個這些都傷害不了他的地方,你並不欠他任何東西。”


    “你不了解。”哈利又說。


    “哦,是嗎?”阿不福思小聲說,“你認為我不了解我自己的哥哥?你認為你比我還要了解阿不思?”


    “我不是那個意思,”哈利說,疲憊再加上酒足飯飽,他的腦袋顯得有些遲鈍,“是……他留給了我一項任務。”


    “哦,是嗎?”阿不福思說,“一樁美差,是嗎?令人愉快?簡單易行?一個資曆不夠的小巫師用不著勉為其難就能完成的事情?”


    羅恩不自然地冷笑一聲。赫敏看上去有些緊張。


    “我——事情不容易,不容易,”哈利說,“但我非做不可——”


    “‘非做不可’?為什麽‘非做不可’?他已經死了,不是嗎?”阿不福思粗暴地說,“別想這事了,孩子,免得你也步他的後塵!保住你的命吧!”


    “我不能。”


    “為什麽?”


    “我——”哈利覺得無言以對,他沒法解釋,便轉守為攻,“可是你也在戰鬥呀,你在鳳凰社裏——”


    “現在不是了,”阿不福思說,“鳳凰社完了,神秘人贏了,大勢已去,那些假裝不承認這些的人是在欺騙自己。波特,你待在這裏永遠不會安全,他急不可待地想抓住你。所以,到國外去吧,躲藏起來吧,保全自己的性命吧。最好把這兩個也帶上,”他用大拇指點了點羅恩和赫敏,“他們隻要活著就有危險,現在大家都知道他們跟你一起做事。”


    “我不能離開,”哈利說,“我有任務——”


    “交給別人!”


    “不能,必須是我,鄧布利多解釋得很清楚——”


    “哦,是嗎?那麽,他把一切都告訴你了嗎,他對你誠實嗎?”


    哈利多麽想說“是的”,然而不知怎麽,這個簡單的詞就是不肯來到他的嘴邊。阿不福思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


    “我了解我的哥哥,波特。他在我母親的膝頭就學會了保密。秘密和謊言,我們就是這樣成長起來的,而阿不思……他天生如此。”


    老人的目光轉向壁爐台上的那幅少女畫像。此刻哈利已經把周圍打量清楚了,知道這是房間裏唯一的一幅畫。這裏沒有阿不思·鄧布利多和別人的照片。


    “鄧布利多先生,”赫敏有點膽怯地說,“這是你的妹妹?阿利安娜?”


    “對,”阿不福思生硬地說,“讀了麗塔·斯基特,是嗎,小姑娘?”


    即使在紅紅的火光映照下,也能看出赫敏的臉紅了。


    “埃非亞斯·多吉向我們提到過她。”哈利說,想替赫敏解圍。


    “那個老傻瓜,”阿不福思低聲說,又喝了一大口蜂蜜酒,“他認為我哥哥每一個毛孔都放射出陽光,哼,許多人都那麽想,看樣子,你們三個也不例外。”


    哈利沒有說話。他不想說出幾個月來困擾心頭的對鄧布利多的懷疑和猶豫。他為多比掘墓時就做出了選擇,他已經決定沿著阿不思·鄧布利多指點的危險、曲折的道路繼續前行,雖然鄧布利多沒有把他需要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他,但他隻有深信不疑。他不願意再去懷疑,他不想聽到任何會使他偏離目標的東西。哈利碰到了阿不福思的目光,跟他哥哥的目光驚人地相似:都是明亮的藍眼睛,都像在透視被審視的對象。哈利覺得阿不福思知道他在想什麽,並因此而看不起他。


    “鄧布利多教授關心哈利,非常關心。”赫敏低聲說。


    “哦,是嗎?”阿不福思說,“真是可笑,有多少我哥哥非常關心的人最後下場可悲,還不如他當初不管他們呢。”


    “什麽意思?”赫敏屏住呼吸問。


    “不關你的事。”阿不福思說。


    “但是這句話真的說得很重!”赫敏說,“你——你說的是你妹妹嗎?”


    阿不福思狠狠地瞪著她,嘴唇蠕動著,像是在咀嚼他忍住不說的話。然後,他突然打開了話匣子。


    “我妹妹六歲時,遭到三個麻瓜男孩的襲擊。他們透過後花園的樹籬看見她在變魔法。她還是個孩子,還不能收放自如,那個年紀的巫師都不能。我猜,那些男孩是被眼前的情景嚇著了。他們從樹籬中擠了進來,我妹妹沒法告訴他們魔法是怎麽變的,他們就失去控製,想阻止小怪物再變魔法。”


    火光裏,赫敏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羅恩看上去有點不舒服。阿不福思站了起來,和阿不思一樣高大,因為憤怒,因為劇烈的痛苦,他突然顯得很可怕。


    “他們做的事情把她毀了,她再也沒有恢複正常。她不願意使用魔法,但又沒法擺脫。魔法轉入了她的內心,把她逼瘋了,在她不能控製的時候,魔法就會在她身上發作。她有時候又古怪又危險,但大多數時候很可愛,怯生生的,對人沒有傷害。”


    “我父親去找那幾個混蛋算賬,”阿不福思說,“把他們教訓了一頓,結果被關進了阿茲卡班。他從來沒說他為什麽那麽做,如果魔法部知道了阿利安娜的狀況,她將被終生囚禁在聖芒戈醫院裏。他們會把她看作是對《國際保密法》的一個嚴重威脅,因為她精神錯亂,在無法控製的時候她內在的魔法就會爆發出來。”


    “我們必須保證她的安全,並把她隱藏起來。我們搬了家,謊稱她病了,我母親負責照料她,盡量使她平靜、快樂。”


    “她最喜歡我,”阿不福思說,他說這話的時候,似乎一個邋遢的男生正在透過阿不福思滿臉的皺紋和糾結的胡子朝外窺視,“而不是阿不思。阿不思在家時總待在樓上自己的臥室裏,讀他的書,數他的獎狀,跟‘當時最有名的魔法大師’通信,”阿不福思譏笑地說,“阿不思根本不願意為她操心。她最喜歡我。我母親沒法讓她吃飯時,我能哄她吃下去;她脾氣發作時,我能讓她平靜下來;她安靜時,經常幫我一起喂羊。”


    “後來,她十四歲了……唉,當時我不在,”阿不福思說,“如果我在,就會讓她平靜下來。她脾氣又發作了,我母親已不像以前那麽年輕,結果……那是個意外,阿利安娜沒法控製自己,我母親被殺死了。”


    哈利感到一種強烈的同情和抵觸情緒,他不想再聽了。可是阿不福思還在繼續往下說,哈利心想老人不知多長時間沒有說過這件事了,也許他從來就沒對人說起過。


    “這樣,阿不思和小多吉一起周遊世界的計劃就破滅了。他們倆回來參加了我母親的葬禮,然後多吉獨自出發了,阿不思作為一家之長留了下來。呸!”


    阿不福思朝火裏啐了一口。


    “我對他說,我願意照顧妹妹,我不在乎上學的事,我可以待在家裏自學。他卻說我必須完成學業,由他來接替我母親。這對於精英先生來說是有點失落的。照顧一個半瘋的妹妹,每隔一天就要阻止她把房子炸飛,這可沒人給他發獎。不過最初幾個星期他做得挺好……後來那個人來了。”


    這時,阿不福思臉上露出了一種十分危險的神情。


    “格林德沃。終於,我哥哥有了個談話的對手,有了個跟他一樣聰明、有才華的人。照顧阿利安娜就成了第二位的了,他們整天都在醞釀建立新巫師秩序的計劃,尋找聖器,做他們所有非常感興趣的事情。為了宏偉的計劃,為了整個巫師界的利益,一個小姑娘受到忽視又有什麽關係?阿不思在為更偉大的利益工作呢!”


    “幾個星期後,我受夠了,真是受夠了。那時我快要回霍格沃茨了,於是我告訴他們,告訴他們兩個,麵對麵地,就像我現在對著你一樣,”阿不福思低頭看著哈利,不難想象他十幾歲時的模樣,精瘦結實,滿腔怒火,勇敢地麵對自己的哥哥。“我告訴他,你最好趁早放棄。你不能轉移她,她的狀態不行,你不能帶她一起走,去你打算去的地方,發表你那些聰明的講話,給自己煽動起一批追隨者。他不愛聽。”阿不福思說,火光照在他的鏡片上,暫時遮住了他的眼睛,鏡片上又是白光一片,“格林德沃聽了很不高興,他生氣了,說我是個愚蠢的小男孩,想當他和我那出色的哥哥的絆腳石……還說難道我不明白?一旦他們改變了世界,讓巫師們不再躲躲藏藏,讓麻瓜們安分守己,我那可憐的妹妹就再也不用東躲西藏了。”


    “我們爭論起來……我抽出我的魔杖,他也抽出了他的,我中了鑽心咒,是我哥哥最好的朋友下的手——阿不思試圖阻止他。於是我們三個展開了決鬥,一道道閃光和一聲聲巨響刺激了我妹妹,她無法承受——”


    阿不福思的臉上突然沒了血色,仿佛受了致命的創傷。


    “——我猜她是想來幫忙,但她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麽,我不知道究竟是我們中間誰幹的,誰都有可能——她死了。”


    說到最後一句,他聲音哽咽了,撲通跌坐在最近的那把椅子上。赫敏滿臉淚水,羅恩的臉色幾乎和阿不福思的一樣蒼白。哈利隻感到一陣難受:他希望自己沒有聽見,希望能把這件事從腦子裏洗掉。


    “我……我很抱歉。”赫敏小聲說。


    “沒了,”阿不福思啞著嗓子說,“永遠沒了。”


    他用袖口擦擦鼻子,清了清嗓子。


    “當然啦,格林德沃逃跑了。他在自己國內已經有了點前科,可不希望把阿利安娜的賬也算在他頭上。阿不思解脫了,不是嗎?擺脫了妹妹這個負擔,可以無牽無掛地去做最偉大的巫師——”


    “他從來沒有解脫。”哈利說。


    “你說什麽?”阿不福思說。


    “從來沒有,”哈利說,“你哥哥死去的那天夜裏喝了一種毒藥,變得精神錯亂。他開始喊叫,向一個不在場的人發出懇求:‘別傷害他們,求求你……衝我來吧。’”


    羅恩和赫敏都吃驚地看著哈利。他從來沒有跟他們講過在湖心小島的具體細節。他和鄧布利多回到霍格沃茨後發生的事情,使那一幕顯得毫不重要了。


    “他以為自己回到了從前,跟你和格林德沃在一起,我知道是這樣。”哈利說,想起了鄧布利多帶著嗚咽的懇求,“他以為自己正眼看著格林德沃傷害你和阿利安娜……這對他來說太痛苦了,如果當時你看見他,就不會說他已經解脫。”


    阿不福思出神地盯著自己骨節突出、布滿青筋的手。過了良久,他說:“波特,你怎麽能夠確定,我哥哥更感興趣的不是更偉大的利益而是你呢?你怎麽能確定你不像我的小妹妹一樣是可有可無的呢?”


    似乎有鋒利的冰碴刺中了哈利的心。


    “我不相信。鄧布利多是愛哈利的。”赫敏說。


    “那他為什麽不叫哈利躲藏起來?”阿不福思反駁道,“為什麽不叫哈利好好地照顧自己,保全性命?”


    “因為,”哈利搶在赫敏前麵回答,“有時候你必須考慮比自身安全更多的東西!有時候你必須考慮更偉大的利益!這是戰爭!”


    “你才十七歲,孩子!”


    “我成人了,我要繼續戰鬥,即使你已經放棄!”


    “誰說我放棄了?”


    “‘鳳凰社完了,’”哈利重複著他的話,“‘神秘人贏了,大勢已去,那些假裝不承認這些的人是在欺騙自己。’”


    “我沒有說我願意這樣,但這是事實!”


    “不,不是,”哈利說,“你哥哥知道怎麽幹掉神秘人,他把情況告訴了我。我要繼續下去,直到成功——或者死去。別以為我不知道最後可能會是什麽結局。早在幾年前我就知道了。”


    哈利等待著阿不福思的譏笑或者反駁,但他沒有,他隻是陰沉著臉。


    “我們需要進入霍格沃茨,”哈利又說道,“如果你不能幫忙,我們就等到天亮,自己想辦法,不再麻煩你。如果你能幫忙——那現在正好可以說出來。”


    阿不福思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盯著哈利,那雙眼睛像極了他哥哥的。最後,他清清嗓子,站了起來,繞過小桌子,走向阿利安娜的肖像。


    “你知道該怎麽做。”他說。


    那少女微微一笑,轉身走遠了,她不像平常肖像裏的人那樣消失在像框旁邊,而似乎是順著畫在她身後的一條長長的隧道走去。他們注視著她纖弱的身影越走越遠,最後被黑暗吞沒了。


    “呃——這是怎麽——?”羅恩想問個究竟。


    “現在隻有一條路能進去,”阿不福思說,“你們必須知道,整個學校從來沒有這樣嚴防死守過。據我得到的消息,他們已經把所有古老的秘密通道的兩頭都堵死了,圍牆邊都是食死徒,校內固定有人巡邏。斯內普獨掌大權,卡羅兄妹當他的左膀右臂,你就是進了學校,又能有什麽作為呢……唉,那是你自己的事了,對嗎?你說你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


    “可是……”赫敏皺眉望著阿利安娜的畫像,說道。


    一個小白點在畫中的隧道盡頭出現了,阿利安娜朝他們走了回來,越來越近,越來越大。但她身邊還有一個人,個子比她高,走路一瘸一拐的,滿臉的興奮。他的頭發比哈利以前見過的任何時候都長,臉上似乎劃了幾道口子,衣服也被撕扯得不像樣子。兩個人影越來越大,最後他們的腦袋和肩膀占滿了整個肖像。這時牆上的肖像如同一扇小門一樣打開了,露出一條真正的隧道的入口。真正的納威·隆巴頓從隧道裏爬出來,頭發長得出奇,滿臉傷痕,長袍被扯爛了。他狂喜地大吼一聲,從壁爐台上跳了下來,嚷道:“我知道你會來!我早就知道,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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