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活動累得哈利精疲力竭,但心情很愉快。第二天上午的魔咒課上,他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羅恩和赫敏(先對附近同學施了閉耳塞聽咒)。他們倆都對他誘使斯拉格霍恩交出記憶頗為滿意。當他說到伏地魔的魂器,又說到鄧布利多答應發現另外一個魂器後會帶他一起去時,他們十分敬畏。


    “哇,”當哈利終於說完時,羅恩叫道,手裏的魔杖對著天花板亂晃,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麽,“哇,你真要跟鄧布利多一起去……去消滅……哇。”


    “羅恩,你在造雪啊。”赫敏和顏悅色地說,一邊抓住他的手腕不讓魔杖指向天花板,那兒已經開始有大片白色的雪花飄下。哈利發現旁邊座位上的拉文德·布朗用紅紅的眼睛瞪著赫敏,赫敏立刻放開了羅恩的胳膊。


    “哦,對了,”羅恩看看自己的肩頭,有點兒驚訝地說,“對不起……我們好像都沾上了討厭的頭皮屑……”


    他撣掉了赫敏肩上的一些假雪花,拉文德哭了起來。羅恩顯得很內疚,轉身背對著她。


    “我們分手了,”他悄悄地告訴哈利,“昨天晚上。她看到我們跟赫敏從宿舍裏出來。她顯然看不到你,所以就以為隻有我們倆。”


    “啊,”哈利說,“那麽——你不介意吹了吧?”


    “不介意,”羅恩承認道,“她大吵大鬧的時候是挺難受,但至少不用我提出分手了。”


    “懦夫,”赫敏說,不過看上去挺愉快的,“哎,昨晚好像羅曼司普遍不利,金妮和迪安也分手了,哈利。”


    哈利覺得她對他說這話的時候帶著一種會意的眼神,但她不可能知道他的內心突然跳起了康茄舞。他盡量不動聲色地問:“怎麽搞的?”


    “哦,很可笑的事……她說迪安鑽肖像洞口時總想幫她一把,好像她自己爬不進來似的……但他們磕磕絆絆已經很久了。”


    哈利看了看教室另一頭的迪安,他看上去顯然很不開心。


    “當然,這讓你左右為難了,是不是?”赫敏問。


    “什麽意思?”哈利趕緊問。


    “魁地奇球隊,如果金妮和迪安不說話了……”


    “哦——是啊。”哈利說。


    “弗立維。”羅恩警告道。小個子魔咒課教師在朝他們晃晃悠悠地走過來,隻有赫敏已經把醋變成了酒,她的燒瓶裏盛滿了深紅色的液體,而哈利和羅恩的瓶裏還是渾濁的棕黃色。


    “好了,好了,男孩子們,”弗立維教授尖聲責備地說,“少說點話,多幹點活……讓我看你們做一下……”


    哈利和羅恩一起舉起魔杖,竭力聚精會神,將魔杖指向燒瓶。哈利的醋變成了冰,羅恩的燒瓶炸了。


    “好……家庭作業……”弗立維教授說著從桌子底下鑽出來,擇著帽頂上的玻璃片,“練習。”


    魔咒課後,正好是難得的共同空閑時間,三人一起走回公共休息室。羅恩似乎對跟拉文德分手感到很輕鬆。赫敏也興致不錯,雖然問她笑什麽時她隻是說“天氣好”。他們似乎都沒注意到哈利內心正展開著激烈的鬥爭:


    她是羅恩的妹妹。


    可她甩掉了迪安!


    她還是羅恩的妹妹。


    我是他的好朋友!


    那隻會更難辦。


    如果我先跟他說——


    他會打你的。


    如果我不在乎呢?


    他是你的好朋友!


    哈利幾乎沒注意到他們是怎樣從肖像洞口爬進灑滿陽光的公共休息室的,他隻是模糊地意識到屋裏聚集了一小群七年級學生,這時赫敏叫了起來:“凱蒂!你回來啦!好了嗎?”


    哈利瞪大了眼睛:果然是凱蒂·貝爾,看上去完全康複了,被歡樂的朋友們圍在中間。


    “我真的好了!”她快活地說,“星期一出的院,在家跟爸爸媽媽待了兩天,今天早上回來的。利妮跟我講了麥克拉根和上次比賽的事,哈利……”


    “是啊,”哈利說,“不過,現在你回來了,羅恩也好了,我們有希望打敗拉文克勞,就是說還有奪杯的機會。哎,凱蒂……”


    他必須馬上問她,他的好奇心甚至把金妮暫時擠到了腦後。凱蒂的朋友們開始收拾東西,顯然變形課要遲到了。他壓低嗓門問道:“……那條項鏈……你想起來是誰給你的了嗎?”


    “沒有。”凱蒂懊惱地搖搖頭,“每個人都問我,可我一點兒都想不起來。我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走進三把掃帚的廁所。”


    “那你肯定進廁所了?”赫敏說。


    “嗯,我記得我推開門,所以我想,對我施奪魂咒的家夥肯定就在門後。之後我的記憶就是一片空白,直到兩星期前在聖芒戈醫院。對不起,我該走了,我想麥格教授不見得會因為這是我第一天回學校就不罰我抄寫。”


    她抓起書包和書,匆匆去追趕同伴,哈利、羅恩和赫敏坐到一張靠窗的桌子前,思考著剛才她說的情況。


    “那麽,把項鏈給凱蒂的一定是個女的,”赫敏說,“因為是在女廁所。”


    “或者看上去像女的,”哈利說,“別忘了,霍格沃茨有一大鍋複方湯劑,我們知道被偷掉了一些……”


    他在想象中看到克拉布和高爾神氣活現地走過,都變成了女孩模樣。


    “我想再喝一口福靈劑,到有求必應屋去看看。”哈利說。


    “那純粹是浪費魔藥,”赫敏放下剛從書包裏拿出來的《魔法字音表》,斷然說道,“運氣隻能幫你這麽多了,哈利。斯拉格霍恩的情況不一樣,你一向有說服他的能力,隻需要調整一下環境。但運氣不足以幫你穿透強大的魔法。別浪費剩下的魔藥了!如果鄧布利多帶你去的話,你會需要你能得到的所有運氣……”她壓低聲音說。


    “不能再配點嗎?”羅恩問哈利,沒有理會赫敏,“要能備上一些就好了……看看書……”


    哈利從書包裏抽出《高級魔藥製作》,查找福靈劑。


    “天哪,太複雜了,”他掃視著那一長串的配料說,“要六個月……得慢慢熬……”


    “總是這樣。”羅恩說。


    哈利正要把書收起來,忽然發現有一頁折著,他翻到那裏,見是神鋒無影咒,注有“對敵人”,是自己幾星期前做的記號。他還沒有試過它是什麽樣,主要因為不想在赫敏的周圍試。但他想下次悄悄走近麥克拉根時試它一下。


    隻有迪安一個人不是特別高興看到凱蒂回來,因為這意味著不需要他當追球手了。當哈利跟他談的時候,迪安對這個打擊的反應還算平靜,隻是聳聳肩哼了一聲。但哈利走開時,還是真真切切地感到迪安和西莫在背後不服氣地嘟囔著。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哈利看到了他當隊長以來最好的魁地奇訓練。他的隊員們為趕走了麥克拉根和終於迎回了凱蒂而歡欣鼓舞,飛得異常出色。


    金妮似乎一點都不為跟迪安分手而難過,相反,她成了全隊的靈魂人物。她模仿羅恩看到鬼飛球過來時緊張地在球門前跳上跳下,模仿哈利被撞暈前朝麥克拉根大吼,把大家逗得很開心。哈利跟隊員們一起大笑,很高興自己有正當理由看著金妮。因為眼睛沒有一直注意看球,他被遊走球額外多撞了幾次。


    他腦子裏仍在激烈地鬥爭著:金妮還是羅恩?有時他想,經過了同拉文德的戀愛,羅恩可能不會太介意他與金妮約會。但他又想起金妮親吻迪安時羅恩的表情,斷定自己就是拉拉她的手都會被羅恩看作卑鄙的背叛……


    但哈利忍不住要跟金妮說話,跟她一起笑,訓練完跟她一起走回去。不管良心怎樣不安,他還是不禁幻想著怎麽能跟她單獨相處:最好斯拉格霍恩再召集個小聚會,那樣羅恩就不會在場——不幸的是,斯拉格霍恩似乎對他們不抱希望了。哈利有一兩次想到找赫敏幫忙,但覺得自己會受不了她臉上的得意表情。有時候,在赫敏看到他盯著金妮或被金妮逗得大笑時,他好像就發現過這種表情。更麻煩的是,他焦慮地想到如果自己不采取行動,肯定很快就會有別人約會金妮。他和羅恩至少在這一點上看法是一致的:金妮太招人喜歡了,這對她本人沒好處。


    總之,再喝一口福靈劑的誘惑日益增強,因為這應當算是個如同赫敏所說的需要“調整一下環境”的情況吧?和煦的五月天輕輕溜走,好像他每次看到金妮時羅恩都在旁邊。哈利發現自己渴望有一個好運,能讓羅恩覺得沒有比好朋友哈利和妹妹金妮傾心相愛更令他開心的事情,並且能讓他和金妮單獨相處幾秒鍾以上。但這兩條似乎都沒機會實現,因為本賽季最後一場魁地奇比賽在即,羅恩總想跟哈利討論戰術,無暇顧及其他。


    在這方麵羅恩並不特殊,全校對格蘭芬多—拉文克勞球賽的興趣極其高漲。因為這場比賽將決出尚難料定的冠軍杯名次。如果格蘭芬多領先拉文克勞三百分(難度很大,但哈利從沒見他的球隊飛得像現在這麽好過),他們就能奪杯;如果領先不到三百分,就要排在拉文克勞後麵,屈居第二;如果落後一百分,就會排到赫奇帕奇後麵,名列第三;如果落後一百分以上,就會掉到第四。那樣的話,哈利想,就永遠沒有人會讓他忘記,是他率領格蘭芬多球隊拿了兩百年來的第一個倒數第一。


    這場關鍵性的比賽的前奏仍舊是那些內容:兩學院的學生在走廊上威嚇對方的球隊;在個別球員走過時大聲排練針對他們的口號;球員們則要麽大搖大擺地享受關注,要麽在課間衝進盥洗室嘔吐。不知為何,在哈利的腦子裏,這場比賽與他對金妮的計劃的成敗密切聯係在一起。他忍不住想,如果他們領先三百分以上,熱烈的慶祝場麵和賽後的聯歡也許能趕得上一大口福靈劑的效果。


    在所有這些繁瑣的事情中,哈利始終沒有忘記他的另一個目標:搞清馬爾福在有求必應屋幹什麽。他仍然查看活點地圖,在圖上經常找不到馬爾福,他推測馬爾福有很多時間都待在那間屋裏。盡管哈利正在對進入有求必應屋失去希望,但隻要在附近他還是會去試試,然而無論他怎麽變換說法,牆上還是沒有出現門。


    在同拉文克勞比賽的幾天之前,哈利獨自從公共休息室走去吃晚飯,羅恩又衝進旁邊的盥洗室裏嘔吐去了,赫敏跑去找維克多教授,因為她想起上次交的算術占卜課論文中可能有個錯誤。哈利多半是出於習慣,又拐到八樓走廊上,邊走邊看活點地圖。一開始他找不到馬爾福,猜想那小子又去有求必應屋了,然後他看到標著馬爾福的小點站在樓下一個男盥洗室裏,旁邊不是克拉布和高爾,而是哭泣的桃金娘。


    哈利盯著這不太可能的組合,沒留神撞到了一副盔甲上。稀裏嘩啦的響聲把他從沉思中喚醒了。他怕費爾奇出現,趕快衝向大理石樓梯,跑到下一層走廊上。他把耳朵貼到盥洗室的門上,但什麽也聽不見。他輕輕地推開了門。


    德拉科·馬爾福背對門站著,手扶著水池邊,淡黃色的腦袋低垂著。


    “別這樣,”哭泣的桃金娘溫柔的聲音從一個隔間傳了出來。“別這樣……告訴我是什麽事……我可以幫你……”


    “誰也幫不了我,”馬爾福說,全身都在發抖,“我幹不了……幹不了……辦不成……如果不快點辦成……他說他會殺了我……”


    哈利心中猛然一震,腳像被釘在了那兒,他發現馬爾福在哭——真的在哭,眼淚從他蒼白的臉上流到肮髒的池子裏。馬爾福抽噎著抬起頭,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從破鏡子裏看到哈利正在身後瞪著他。


    馬爾福急忙轉身抽出魔杖,哈利也本能地拔杖自衛。馬爾福的魔咒稍稍打偏了一點兒,擊碎了哈利身後的壁燈。哈利閃到一旁,默念倒掛金鍾!魔杖點出,但馬爾福擋住了這個咒語,又舉起了魔杖——


    “別打了!別打了!”哭泣的桃金娘尖叫著,聲音在瓷磚盥洗室裏回響,“別打了!別打了!”


    砰的一聲,哈利身後的垃圾箱爆炸了。哈利試了個鎖腿咒,卻從馬爾福耳後的牆上彈回,把哭泣的桃金娘身下的抽水馬桶打得粉碎。桃金娘高聲尖叫,水漫了一地,哈利滑倒了,馬爾福扭歪了麵孔叫道:“鑽心剜——”


    “神鋒無影!”哈利在地上大吼一聲,瘋狂地揮舞著魔杖。


    馬爾福的臉上和胸口血如泉湧,好像被無形的寶劍劈過一般。他踉蹌著向後退去,撲通一聲倒在積水的地上,濺起大片水花,魔杖從他軟綿綿的右手裏掉了下去。


    “不——”哈利大驚。


    哈利腳下打著滑,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奔向馬爾福,隻見他的麵孔已經變得鮮紅,蒼白的手抓著浸透鮮血的胸膛。


    “不——我沒有——”


    哈利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在馬爾福身邊跪了下來。馬爾福倒在血泊中控製不住地哆嗦著,哭泣的桃金娘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


    “殺人啦!盥洗室裏殺人啦!殺人啦!”


    門在哈利身後砰地打開了,他驚恐地抬起頭:斯內普衝了進來,臉色鐵青。他粗暴地把哈利推到一邊,跪到馬爾福跟前,抽出魔杖,沿著被哈利咒語造成的那些深深的口子移動著,嘴裏念著一種唱歌似的咒語。出血似乎減輕了。斯內普擦去馬爾福臉上的汙物,又念了一遍咒語,現在傷口好像在愈合了。


    哈利還在旁邊看著,被他自己做的事嚇傻了,幾乎沒意識到自己也浸在鮮血和汙水裏。哭泣的桃金娘還在他們頭頂上抽泣和哀號。斯內普第三次施完破解咒後,半拖半抱地把馬爾福扶了起來。


    “你需要去校醫院,可能會有一些傷疤,但如果及時用白鮮的話,也許連傷疤都可以避免……走吧……”


    斯內普攙著馬爾福走出去時,在門口回過頭來,用冰冷而憤怒的語氣說道:“你,波特……在這兒等我。”


    哈利絲毫都沒有想到不服從,他慢慢站起來,渾身戰栗,低頭看著積水的地麵,那上麵浮著一朵朵紅花般的血跡。他甚至沒有勇氣叫哭泣的桃金娘停止吵鬧,她還在繼續哭哭啼啼,但已越來越明顯地帶有享受的味道。


    斯內普十分鍾後回來了,他走進盥洗室,關上了門。


    “走開。”他對桃金娘說,她倏地鑽回抽水馬桶,留下一片令人耳鳴的寂靜。


    “我不是有意的,”哈利馬上說,他的聲音在冷冰冰、濕漉漉的空間回響,“我不知道那個魔咒是幹什麽的。”


    但斯內普沒有理睬。


    “我顯然低估了你,波特,”他平靜地說,“誰想得到你會這種黑魔法呢?那個魔咒是誰教你的?”


    “我——我看來的。”


    “在哪兒?”


    “是——圖書館的一本書裏,”哈利臨時亂編道,“我想不起書名——”


    “撒謊。”斯內普說。哈利喉嚨發幹,他知道斯內普要做什麽,而自己從來不能阻止……


    盥洗室在他眼前晃動起來,他努力摒除所有的思想,但不管怎麽努力,混血王子的《高級魔藥製作》還是模糊地浮到了眼前……


    然後他又看見了斯內普,在這一片狼藉的浸水的盥洗室中央。他望著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眼睛,僥幸地希望斯內普沒有看到,然而——


    “把你的書包拿給我,”斯內普輕聲說,“還有你所有的課本。所有的。拿到這兒來。快!”


    爭辯已經沒用,哈利馬上轉身踩著水跑出盥洗室。一到走廊裏,他便拔腿朝格蘭芬多塔樓跑去。大部分人都在朝相反的方向走,見到他一身血水都很驚詫,但他隻顧往前跑,沒有回答向他投來的一個個問題。


    他感到驚愕不解,好像一個可愛的寵物突然變得凶殘起來。王子把這樣一個魔咒抄到書上時是怎麽想的呢?斯內普看到了又會怎樣?他會不會告訴斯拉格霍恩(哈利的胃裏翻騰起來)——哈利這一學年魔藥課的好成績是怎麽來的?他會不會把那本教了哈利這麽多知識的書沒收或撕毀……那本已經變得像導師和朋友的書?哈利不能讓這種事發生……他不能……


    “你去哪兒了——怎麽濕淋淋的——那是血嗎?”


    羅恩站在樓梯頂上,困惑地望著哈利。


    “我需要你的書,”哈利氣喘籲籲地說,“你的魔藥課本。快……快拿給我……”


    “可是混血王子——?”


    “以後再解釋!”


    羅恩從包裏抽出《高級魔藥製作》遞給了他。哈利衝進公共休息室,抓起書包,不顧幾個已經吃完晚飯的人驚訝的目光,鑽出肖像洞口,沿八樓走廊疾奔。


    他在巨怪跳舞的掛毯前突然刹住了腳步,閉上眼睛開始來回踱步。


    我需要一個地方讓我藏書……我需要一個地方讓我藏書……我需要一個地方讓我藏書……


    他在那段空牆前來回走了三次,當他睜開眼睛時,終於看到了有求必應屋的門。哈利拽開它衝了進去,把門撞上了。


    他倒吸了一口氣。盡管著急、恐懼,害怕盥洗室裏等著他的事情,他還是不禁對眼前的景象感到驚歎。他站在一間大教堂那麽大的屋子裏,高窗投下的光柱照出的像是一座高牆林立的城市,哈利看出那都是由曆代霍格沃茨人藏進來的物品堆砌而成的。那一條條街巷邊是堆得搖搖欲墜的破家具,可能是為了掩藏誤施魔法的證據而被塞到了這裏,或是由那些維護城堡體麵的家養小精靈藏起來的。這裏有成千上萬本書籍,無疑是禁書、被亂塗過的書或偷來的書;有帶翼彈弓和狼牙飛碟,其中有幾個仍然有氣無力地在堆積如山的禁物上盤旋;一些破瓶子裏盛著已經凝固的魔藥;還有帽子,珠寶,鬥篷,像是火龍蛋殼的東西;幾個塞住口的瓶子裏還在閃著邪惡的光;還有幾柄生鏽的劍和一把血跡斑斑的大斧。


    哈利匆匆走進這寶藏堆中的一條小巷,向右一拐,經過一個巨怪標本,又跑了一小段,在破裂的消失櫃(就是去年蒙太在裏麵消失的那個)旁又向左一拐,最後停在一個表麵起泡、像被潑過強酸的大櫃子前。他打開吱吱嘎嘎的櫃門,那裏麵已經藏了個籠子,籠子裏的東西早就死了,從骨骼上看有五條腿。他把混血王子的書塞到籠子後麵,用力關上門。他停了一會兒,心髒劇烈地跳著,環顧著雜物堆……在這麽多破爛中間,他能找得到這個地方嗎?他從旁邊的板條箱頂上抓下一個醜陋的老男巫的破半身像,擱在藏有那本書的櫃子上麵,為了更顯眼,又在老男巫的頭上蓋了一頂灰撲撲的舊發套和一頂鏽暗的冠冕。然後他飛快地衝過藏滿雜物的街巷,一直跑到走廊上,砰地帶上門。它立刻又變成了石牆。


    哈利全速奔向樓下的盥洗室,邊跑邊把羅恩的《高級魔藥製作》塞進自己的書包。一分鍾後,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回到斯內普麵前,胸口火燒一般地痛。斯內普一言不發地伸出手來,哈利把書包遞過去。


    斯內普把哈利的書一本本拿出來檢查。最後隻剩那本魔藥課本了,他非常仔細地盯著它看了一會兒。


    “這是你的《高級魔藥製作》嗎,波特?”


    “是的。”哈利仍在喘著粗氣。


    “你很確定是不是,波特?”


    “是。”哈利語氣中多了一點反抗。


    “這是你從麗痕書店買的《高級魔藥製作》?”


    “是。”哈利一口咬定。


    “那封麵背後怎麽寫著‘羅鳥·衛其利’呢?”


    哈利的心跳停了一下。


    “那是我的綽號。”他說。


    “你的綽號?”


    “對……就是朋友給我起的名字。”


    “我知道綽號是什麽意思。”斯內普說,冷酷的黑眼睛又鑽子般地盯住哈利的雙眼。哈利努力不去看那眼睛。封閉你的大腦……封閉你的大腦……但他還沒有學會……


    “你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嗎,波特?”斯內普輕輕地說,“我認為你是個撒謊的人,騙子。應該罰你每星期六都給我關禁閉,直到學期結束。你覺得怎麽樣,波特?”


    “我——我不能同意,先生。”哈利說,依然拒絕看斯內普的眼睛。


    “好,等關禁閉之後看你會有什麽感覺。”斯內普說,“星期六上午十點,波特,到我的辦公室。”


    “可是,先生……”哈利說著絕望地抬起頭,“魁地奇……最後一場——”


    “十點鍾,”斯內普小聲說,臉上浮起微笑,露出了黃牙,“可憐的格蘭芬多……今年要拿第四了,我擔心……”


    他揚長而去,留下哈利望著破鏡子,感覺自己比羅恩這輩子任何時候感受到的都要難受。


    “我不想說‘我跟你說過’了。”一小時後,赫敏在公共休息室裏說。


    “行了,赫敏。”羅恩惱火地說。


    哈利沒有去吃晚飯,他一點胃口也沒有。他剛剛給羅恩、赫敏和金妮說完他的遭遇,其實似乎沒什麽必要,消息已不脛而走。哭泣的桃金娘顯然在城堡裏的每個盥洗室都冒出來講過這個故事;潘西·帕金森已經去校醫院看過馬爾福,立刻到處說哈利的壞話;斯內普對教員們宣傳了此事。哈利被叫出公共休息室,在麥格教授跟前熬過了極其難堪的十五分鍾。麥格說他沒被開除已經很幸運了,並說她完全支持斯內普作出的處分:每星期六關禁閉,直到學期結束。


    “我跟你說過那個什麽王子有問題,”赫敏說,顯然還是忍不住,“我說對了吧?”


    “我想不是。”哈利固執地說。


    即使赫敏不在這裏嘮嘮叨叨地給他上課,他也已經夠受的了。聽說他星期六不能參加比賽,格蘭芬多球員臉上的表情是對哈利最可怕的懲罰。他能感到金妮的目光在盯著他,但他不敢去麵對,不想看到失望或憤怒。他剛剛告訴她,星期六由她當找球手,迪安回來頂替她當追球手。如果他們贏了,也許金妮和迪安會在賽後的興奮中重歸於好……這個念頭像一把冰刀刺入了哈利的心房。


    “哈利,”赫敏說,“你怎麽還護著那本書呢,那個魔咒——”


    “你能不能別再嘮叨那本書了?”哈利沒好氣地說,“王子隻是把它抄在那兒!並沒有建議別人使用!說不定,他隻是記錄了一個別人對他用過的咒語!”


    “我不信。你其實是在為你做的事辯護——”


    “我不是在為我做的事辯護!”哈利馬上說,“我希望沒有做,不隻是因為要關那麽多次禁閉。你知道我不會去用那樣的魔咒,哪怕是對馬爾福。但你不能怪王子,他又沒寫‘這個真不錯,試試吧’——他隻是自己作了個記錄,對吧,不是給別人……”


    “你是不是要告訴我,”赫敏說,“你還要回去——”


    “拿那本書?沒錯,我會的。”哈利堅決地說,“聽我說,沒有王子我就不會贏到福靈劑,也不會知道怎麽解羅恩的毒,也不會——”


    “——得到你不配得的‘魔藥奇才’的美名。”赫敏尖刻地說。


    “行了,赫敏!”金妮說,哈利又是驚訝、又是感激地抬起頭來,“聽起來馬爾福是想用一個不可饒恕咒,你應該慶幸哈利有好的招數對付他!”


    “我當然很慶幸哈利沒有中咒!”赫敏說,顯然是被刺痛了,“但你不能說那個神鋒無影咒好吧,金妮。看它把哈利害到了什麽田地!想到你們比賽的前景,我本來以為——”


    “哦,別開始假裝你懂魁地奇,”金妮搶白道,“那隻會自找尷尬。”


    哈利和羅恩目瞪口呆:向來關係很好的赫敏和金妮現在都抱著胳膊坐在那裏,眼睛瞪著相反的方向。羅恩不安地看看哈利,然後隨手抓起一本書,躲到書後麵去了。哈利雖然知道自己不配,卻還是突然感到難以置信的快樂,盡管他們一晚上都沒有再說話。


    哈利的好心情沒有保持多久,第二天他要忍受斯萊特林學生的奚落,更不用提格蘭芬多學生的怒氣,因為他們的隊長闖了禍被禁止參加本賽季的最後一場比賽。到了星期六上午,不管他對赫敏會怎麽說,哈利內心甘願用世上所有的福靈劑來換取跟羅恩、金妮他們一同走向魁地奇球場。這種懲罰簡直是無法忍受的:離開那一群群戴著玫瑰花結和帽子、揮著旗子和圍巾擁進陽光中的同學,獨自走下石階,進入地下教室,一直走到遠處的喧鬧聲再也聽不見了。他知道自己在這裏聽不到一句解說、一聲喝彩或歎息。


    “啊,波特。”哈利敲門走進那間熟悉而討厭的辦公室時,斯內普說。他雖然已經到樓上教課,卻還沒有騰出這個房間。屋裏還是那麽昏暗,沿牆的架子上還是擺著許多魔藥罐,罐裏浮著各種令人惡心的東西。不祥的是,一張顯然是給哈利坐的桌子上堆著許多結了蛛網的盒子,散發著一種枯燥、艱苦而毫無意義的工作所特有的氣氛。


    “費爾奇先生想找人清理這些舊檔案,”斯內普輕聲說,“是霍格沃茨犯錯的人及其懲罰的記錄。在墨水變淡或是卡片被老鼠破壞的地方,我們希望你把不清楚的字跡謄寫清楚,並按字母順序排列,放回盒子裏。不許使用魔法。”


    “是,教授。”哈利說,盡量在話語中加入深深的蔑視。


    “我想你可以開始了,”斯內普嘴角浮現出惡意的微笑,“在1012到1056號盒子裏,你會看到一些熟悉的名字,這會增加工作的樂趣。這兒,你看……”


    他誇張地揚手從頂上的一個盒子裏抽出一張卡片,念道:“‘詹姆·波特和小天狼星布萊克,對伯特倫·奧布裏使用非法惡咒,奧布裏的頭變成兩倍大。兩人都關禁閉。’”斯內普冷笑一聲,“想起來一定很欣慰吧,他們雖然不在了,但他們的偉大事跡還記錄在……”


    哈利又感到怒火中燒,他咬著牙不讓自己反擊,在文件盒前麵坐了下來,把一個盒子拖到麵前。


    正如哈利預料的那樣,這個工作枯燥乏味,毫無意義,時而還會讓他心中一揪(顯然是斯內普安排的),因為他讀到了他父親或小天狼星的名字,通常是兩人一起犯了各種各樣微不足道的錯誤,有時還加上萊姆斯·盧平和小矮星彼得。他一邊抄寫他們的種種過錯和對他們的懲罰,一邊想象著外麵的情形,比賽大概剛剛開始……找球手是金妮對秋·……


    哈利一次次地去瞄牆上滴答滴答的大鍾,它好像走得隻有普通的鍾一半快,也許斯內普施了魔法故意讓它走得特別慢?他不可能才來了半小時……一小時……一個半小時……


    時針指到十二點半的時候,哈利的肚子開始咕咕叫了。一點十分,給哈利分配過任務後就沒再說話的斯內普終於抬起頭來。


    “我想可以了,”他冷冷地說,“弄到哪裏作個記號,下星期六上午十點繼續。”


    “是,先生。”


    哈利把一張折起的卡片胡亂塞進盒子裏,在斯內普改變主意之前趕緊溜出門,衝上石階,豎起耳朵捕捉著球場傳來的聲音,可是那邊靜悄悄的……這麽說,已經結束了……


    他在擁擠的大禮堂外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跑上大理石台階。無論格蘭芬多輸了還是贏了,球隊通常都在公共休息室裏慶祝或悲傷。


    “如何?”他試探性地問胖夫人,不知裏麵會是什麽情況。


    她帶著不可捉摸的表情答道:“你會知道的。”


    胖夫人向前旋開了。


    她身後的洞口裏爆發出喧鬧的歡呼聲,哈利呆住了,人們看到他都高喊起來,幾隻手把他拽進了房間。


    “我們贏了!”羅恩大聲叫著跳過來,朝哈利揮舞著銀杯,“我們贏了!四百五比一百四!我們贏了!”


    哈利看看周圍,金妮向他奔來,她張開雙臂抱住了他,臉上是一種熾烈的表情。於是,沒有想,沒有準備,沒有擔心有五十個人在看著,哈利吻了她。


    過了長長的幾分鍾——也可能有半個小時——或陽光燦爛的幾天——他們才分開了。屋裏變得非常安靜。然後有幾個人吹起了口哨,有人不自然地哧哧笑了起來。哈利越過金妮的頭頂,看到迪安手裏舉著一個破杯子,羅米達·萬尼好像要摔東西,赫敏在笑,但哈利的眼睛在尋找羅恩,終於找到了,他還攥著獎杯,看上去像當頭挨了一棍似的。兩人對視了片刻,羅恩的腦袋微微動了一下,哈利知道那意思是:“好吧——如果你一定要。”


    他胸中的野獸在勝利地咆哮,哈利看著金妮咧嘴一笑,指了指肖像洞口。他的意思似乎要在校園裏散步很久,如果有時間的話,他們可以談談球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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