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連名字都不能提的人回來了。


    “在星期五晚上的一次簡要聲明中,魔法部部長康奈利·福吉確認那個連名字都不能提的人已經返回這個國家並再次展開活動。”


    “‘我必須十分遺憾地證實,那個自稱為魔王的巫師——唉,你們知道我指的是誰——已經死而複活,回到我們中間。’福吉說,他麵對記者時顯得疲憊而不安,‘我們懷著幾乎同樣遺憾的心情報告阿茲卡班攝魂怪發生了集體暴動,它們已經表示不願意繼續受雇於魔法部。我們相信攝魂怪目前正在為那個什麽魔王效力。’”


    “‘我們強烈呼籲魔法界人士保持警惕。魔法部正在出版家庭和個人基本防禦指南,將在下個月免費發送到所有巫師家庭。’”


    “部長的聲明引起了魔法界的煩惱和恐慌,他們就在上個星期三還得到魔法部的保證,說‘那些持續流傳的神秘人又在我們中間活動的說法純屬無稽之談’。”


    “導致魔法部轉變觀念的具體事件尚不清楚,但人們相信那個連名字都不能提的人及一夥精選的隨從(名為食死徒)於星期四晚闖入了魔法部總部。”


    “我們尚未得到阿不思·鄧布利多對此事的評論。他是恢複原職的霍格沃茨魔法學校校長,恢複原職的國際巫師聯合會委員和恢複原職的威森加摩首席魔法師。在過去的一年裏,他堅持認為神秘人並不像人們普遍希望和相信的那樣已經死去,而是又在招募隨從,準備再次篡奪權勢。與此同時,那個‘大難不死的男孩’——”


    “你出現了,哈利,我就知道他們總會把你扯進來的。”赫敏從報紙上方看著哈利說。


    他們是在校醫院裏的病房裏。哈利坐在羅恩的床尾,兩人都在聽赫敏念《星期天預言家報》的頭版。金妮的腳脖子很快就被龐弗雷女士治愈了,此刻蜷縮在赫敏的床腳;納威的鼻子也恢複了正常形狀和大小,他坐在兩張床之間的一把椅子上;盧娜正巧過來探望,手裏抓著一期最新的《唱唱反調》,正在顛倒著看,似乎根本沒有聽赫敏在說什麽。


    “不過,他又變成‘大難不死的男孩’了,是嗎?”羅恩不高興地說,“不再是個受騙上當的表現狂了?”


    他從床頭櫃上那一大堆東西裏抓了一把巧克力蛙,扔了幾塊給哈利、金妮和納威,然後用牙齒撕開他自己那塊的包裝紙。他的兩個前臂上仍有深深的勒痕,那是被大腦的觸須纏繞時留下的。據龐弗雷女士說,思想留下的傷痕可能比其他任何東西留下的都深,不過她已經開始給羅恩大量使用烏不利博士的忘憂膏,傷情似乎有所改善。


    “沒錯,他們現在對你讚賞有加呢,哈利。”赫敏快速瀏覽著那篇文章說,“‘一個孤獨的聲音說出了真相……被認為精神錯亂,但始終堅持自己的說法……被迫忍受嘲笑和誹謗……’唔,”赫敏皺起了眉頭,“我發現他們沒有提到一個事實,當時正是他們在《預言家日報》上大肆嘲笑和誹謗……”


    她微微哆嗦了一下,用手按住了肋骨。多洛霍夫用在她身上的那個咒語,雖然因為不能大聲念出而減輕了力道,但是照龐弗雷女士的說法,仍然是“非常厲害的”。赫敏每天都要服用十種不同的藥劑,雖然恢複得很快,但她已經對病房生活感到厭煩了。


    “《神秘人篡奪權勢的最後努力》,見第二版至第四版,《魔法部應該告訴我們什麽》,見第五版,《為什麽沒有人聽阿不思·鄧布利多說話》,見第六版至第八版,《獨家采訪哈利·波特》,見第九版……哼,”赫敏說著,把報紙折起來扔到一邊,“這肯定夠他們寫的了。對哈利的那次采訪不是獨家的,就是幾個月前登在《唱唱反調》上的那篇……”


    “爸爸把它賣給他們了。”盧娜含混地說,把《唱唱反調》又翻了一頁,“他賣出了一個很好的價錢,這樣今年夏天我們就能到瑞典探險,看看能不能抓住一頭彎角鼾獸。”


    赫敏似乎在內心鬥爭了一會兒,然後說:“聽起來真棒。”


    金妮跟哈利對了對眼神,又笑著把目光挪開了。


    “好吧,”赫敏說,把身子坐得更直一些,又痛得咧了咧嘴,“學校裏怎麽樣?”


    “還好,弗立維清除了弗雷德和喬治留下的沼澤,”金妮說,“大概三秒鍾就搞定了。但他在窗戶底下還留了一小片,用繩子圈了起來——”


    “為什麽?”赫敏驚訝地說。


    “哦,他隻說這是一個特別精彩的魔法。”金妮聳了聳肩膀說。


    “我認為他是為了紀念弗雷德和喬治。”羅恩含著滿嘴的巧克力說,“你們知道嗎,這些都是他們寄給我的,”他指著身邊堆得如小山一般的巧克力蛙對哈利說,“他們的笑話店肯定辦得不錯,是不是?”


    赫敏顯得不以為然,她問:“那麽,現在鄧布利多回來了,所有的麻煩都結束了吧?”


    “是啊,”納威說,“一切都恢複了正常。”


    “我猜費爾奇肯定很高興吧?”羅恩問道,一邊把一張印著鄧布利多的巧克力蛙畫片靠在他的水罐上。


    “才不是呢,”金妮說,“實際上他特別、特別難過……”她把聲音壓得低低的,“他不住地說烏姆裏奇是霍格沃茨有史以來出現過的最棒的事情……”


    六個人扭頭望去。烏姆裏奇教授正躺在他們對麵的床上,兩眼呆呆地凝視天花板。鄧布利多獨自闖進禁林,把她從馬人那裏救了出來。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怎麽幾乎毫發無損地帶著烏姆裏奇從樹叢中出來,烏姆裏奇也絕不肯說。據他們所知,自從她回到城堡之後,還沒有說過一句話。而且誰也不知道她到底哪兒不對勁。她一貫整整齊齊的灰色頭發十分蓬亂,裏麵還留著樹葉和斷枝,但除此之外,她似乎並沒有受傷。


    “龐弗雷女士說她隻是受了驚嚇。”赫敏低聲說。


    “恐怕是在生氣吧。”金妮說。


    “是啊,隻要這麽一來,她就會顯示出生命的跡象。”羅恩說著,用舌頭發出嗒嗒的馬蹄聲。烏姆裏奇一下子坐了起來,驚慌地東張西望。


    “有什麽不對嗎,教授?”龐弗雷女士從她辦公室的門邊探頭問道。


    “沒……沒有……”烏姆裏奇說著,又倒回到枕頭上,“沒有,我肯定是在做夢……”


    赫敏和金妮用被子堵住了自己的笑聲。


    “說到馬人,”赫敏待笑聲止住一些,又說,“現在占卜課教師是誰?費倫澤會留下來嗎?”


    “他肯定會留下來的,”哈利說,“別的馬人都不讓他回去了,不是嗎?”


    “看來他和特裏勞尼都要來教課了。”金妮說。


    “可是鄧布利多希望能永遠擺脫特裏勞尼呢。”羅恩說,嘴裏嚼著他的第四塊巧克力蛙,“告訴你們吧,要我說這門課根本就是垃圾,費倫澤也好不了多少……”


    “你怎麽能這麽說呢?”赫敏問道,“我們不是剛剛發現確實有真正的預言嗎?”


    哈利的心跳加快了。他沒有把預言的內容告訴羅恩、赫敏或任何人。納威告訴他們那個預言球在哈利把他拖上死刑廳的台階時摔碎了,哈利還沒有糾正大家的這種印象。如果對他們說,他必須殺人要麽被殺,別無選擇,他們臉上將出現什麽樣的表情,他還沒有做好準備去麵對……


    “真可惜它摔碎了。”赫敏搖搖頭,輕聲說道。


    “是啊,”羅恩說,“不過,至少神秘人也永遠不會知道那裏麵是什麽了——你要去哪兒?”他看到哈利站了起來,既吃驚又失望地問。


    “呃——去海格那兒,”哈利說,“你知道的,他剛回來,我說過要下去看他,把你們倆的情況告訴他。”


    “哦,那好吧。”羅恩悶悶不樂地說,望著病房窗外那一方蔚藍色的天空,“真希望我們也能去。”


    “替我們向他問好!”哈利朝門口走去時,赫敏大聲說,“問問他的……他的那個小朋友怎麽樣了!”


    哈利揮了揮手,表示他聽明白了,然後就走出了病房。


    即使對於星期天來說,城堡也顯得過於安靜。每個人都在外麵陽光燦爛的場地上,享受著考試結束的輕鬆,和即將到來的學期最後幾天沒有複習和考試困擾的日子。哈利慢慢地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一邊朝窗外望去。他看見人們在露天的魁地奇球場上閑逛,還有兩個學生在巨烏賊的陪伴下在湖裏遊泳。


    他發現很難確定自己是不是願意跟別人在一起。每當跟別人在一起時,他就想離開;而每當獨自一人時,他又希望有人陪伴。不過他認為他是真的要去拜訪海格,自從海格回來以後,他還沒有跟他好好聊過呢……


    哈利剛走下通向門廳的最後一道大理石樓梯,就看見馬爾福、克拉布和高爾從右邊一扇門裏走了出來,哈利知道那扇門通向下麵斯萊特林的公共休息室。哈利停住腳步,馬爾福一夥也停住了,隻聽見場地上的喊聲、笑聲和水花潑濺的聲音,從敞開的大門傳進了門廳。


    馬爾福掃了一眼四周——哈利知道他在察看有沒有老師——然後他看著哈利,壓低聲音說道:“你死了,波特。”


    哈利揚起眉毛。


    “真滑稽,”他說,“那你以為我不能再到處走動……”


    哈利從沒見過馬爾福這麽生氣,他看到那張蒼白的尖臉氣得扭曲了,心頭感到一種冷冷的快意。


    “你要付出代價的,”馬爾福用比耳語高不了多少的聲音說,“我要讓你為了對我父親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


    “哎喲,我可真嚇壞了。”哈利諷刺地說,“我想跟你們三個相比,對付伏地魔隻是一次熱身訓練——怎麽回事?”他又補了一句,因為馬爾福、克拉布和高爾聽到這個名字都像被擊中了似的。“他是你爸爸的朋友,不是嗎?你不會害怕他吧?”


    “你以為你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嗎,波特,”馬爾福說著朝哈利逼了過來,克拉布和高爾分別在他左右兩側,“你等著吧。我會找你算賬的。你休想把我父親送進監獄——”


    “我想我已經這麽做了。”哈利說。


    “攝魂怪離開了阿茲卡班,”馬爾福輕聲說,“我爸爸和其他人很快就會出來……”


    “是啊,我想他們會的,”哈利說,“但至少現在大家都知道他們是什麽樣的卑鄙小人——”


    馬爾福迅速伸手去掏魔杖,但哈利出手比他還要敏捷。沒等馬爾福的手指伸進長袍口袋,哈利就已拔出自己的魔杖。


    “波特!”


    這響亮的聲音從門廳那邊傳過來。斯內普出現在通向下麵他辦公室的樓梯上,哈利一看見他,內心就湧起一股強烈的仇恨,遠遠超過他對馬爾福的憎惡……不管鄧布利多怎麽說,他都永遠不會原諒斯內普……永遠不會……


    “你在做什麽,波特?”斯內普一邊大步朝他們四個走來,一邊說道,聲音和平常一樣冷冰冰的。


    “我正在考慮給馬爾福用什麽咒語,先生。”哈利情緒激烈地說。


    斯內普狠狠地瞪著他。


    “趕緊把魔杖收起來,”他厲聲說道,“給格蘭芬多扣去十分——”


    斯內普朝牆上那些大沙漏望去,臉上露出了譏諷的笑容。


    “啊,我發現格蘭芬多的沙漏裏已經沒有分數可扣了。這樣的話,波特,我們隻好——”


    “再加上一些分?”


    麥格教授重重地踏上了城堡的台階。她一隻手提著一個格子呢旅行袋,另一隻手裏拄著一根拐杖,幾乎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上麵,但除此之外,她看上去情況還不錯。


    “麥格教授!”斯內普大步迎上前去說道,“看來,你剛從聖芒戈醫院出來!”


    “是的,斯內普教授,”麥格教授說著,抖掉身上的旅行鬥篷,“我已經恢複如初了。你們倆——克拉布——高爾——”


    她威嚴地招呼他們過去,他們的大腳在地上拖著,表情尷尬。


    “給,”麥格教授說,把旅行袋塞進克拉布懷裏,把鬥篷塞進高爾懷裏,“替我把這些拿到我辦公室去。”


    他們轉過身,腳步沉重地走上了大理石樓梯。


    “好了,”麥格教授抬頭看著牆上的沙漏說,“我認為應該給波特和他的朋友每人加五十分,因為是他們提醒大家神秘人回來了!你說呢,斯內普教授?”


    “什麽?”斯內普厲聲問道,哈利知道他其實聽得清清楚楚,“哦——這——我認為……”


    “那就給波特、兩個韋斯萊、隆巴頓和格蘭傑小姐各加五十分。”就在麥格教授說話的當兒,一大堆紅寶石像陣雨一樣落進了格蘭芬多沙漏的底球裏。“哦——我想還應該給洛夫古德小姐加五十分。”她又說,於是一堆藍寶石落進了拉文克勞的沙漏,“好了,斯內普教授,你好像想給波特同學扣掉十分——這樣一來就是……”


    幾粒紅寶石退回到了頂球,但留在下麵的仍然很可觀。


    “好了,波特,馬爾福,我認為在這樣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你們應該到戶外去。”麥格教授語氣輕快地繼續說。


    哈利不需要她再說第二遍。他把魔杖插回袍子裏,沒有再看斯內普和馬爾福一眼,徑直朝大門衝去。


    他穿過草坪朝海格的小屋走去,炎熱的太陽火辣辣地照著他。同學們躺在草地上曬日光浴,聊天,吃糖,讀《星期天預言家報》。在他走過時他們都抬頭望著他。有些人大聲喊他,還有些人朝他揮手,顯然在急切地表示他們像《星期天預言家報》一樣,已經決定把他看成一個英雄了。哈利什麽也沒有對他們說。他不知道他們對三天前發生的事情了解多少,但他這幾天一直躲著被人盤問,他巴不得永遠這樣。


    他敲敲海格小屋的門,起初以為他出去了,但是很快牙牙繞過屋角衝了過來,那股熱情勁兒,差點兒把他撞翻在地。原來海格正在屋後的園子裏摘紅花四季豆呢。


    “好啊,哈利!”海格看到哈利走近柵欄,笑眯眯地說,“進來,進來,我們來喝一杯蒲公英汁……”


    “情況怎麽樣?”海格問他,他們在木頭桌旁坐下,每人麵前放著一杯冰鎮蒲公英汁,“你——呃——感覺還好吧?”


    哈利從海格那關切的表情知道,他指的不是哈利的身體狀況。


    “我挺好的。”哈利趕緊說道,因為他沒心情討論海格心裏想的那件事,“那麽,你去哪兒了?”


    “躲在大山裏,”海格說,“躲在一個山洞裏,就像小天狼星當時——”


    海格頓住了,粗聲粗氣地清清嗓子,眼睛看著哈利,喝了一大口蒲公英汁。


    “反正,現在回來了。”他聲音發虛地說。


    “你——你氣色好多了。”哈利說,他決定讓話題遠離小天狼星。


    “什麽?”海格說著,舉起一隻大手摸了摸臉,“哦,是啊。知道嗎,格洛普現在表現得好多了,真的好多了。不瞞你說,我回去的時候,他似乎很高興見到我。他真的是個好孩子……我正考慮給他找個女朋友,真的……”


    換了平常,哈利肯定要勸說海格立刻打消這個念頭。想到將有第二個巨人在禁林裏定居,而且很可能比格洛普還要野蠻、還要粗魯,真是令人恐慌,但是不知怎的,哈利打不起精神來爭論這個話題。他又開始希望自己一個人待著了,為了趕緊離開,他連喝了幾大口蒲公英汁,把杯子喝空了一半。


    “現在大家都知道你說的是對的了,哈利。”海格出人意外地輕聲說,“那就好多了,是不是?”


    哈利聳了聳肩。


    “是這樣……”海格從桌子對麵朝他探過身子,“我認識小天狼星的時間比你長……他死在戰鬥中,他願意這樣死去——”


    “他根本就不願意死!”哈利氣憤地說。


    海格垂下亂蓬蓬的大腦袋。


    “不,我不是說他想死,”他輕聲說,“可是,哈利……他絕不會坐在家裏,讓別人去流血犧牲。如果他不去救援,他是不會安心的——”


    哈利跳了起來。


    “我要到校醫院去看羅恩和赫敏了。”他機械地說。


    “噢,”海格說,神情顯得十分難過,“哦……那好吧,哈利……好好照顧自己,有時間就過來……”


    “行……好吧……”


    哈利以最快的速度走到門口,拉開房門。海格還沒有說完再見,他就又來到外麵的陽光下,踏著草坪走去。他走過時又有人大聲喊他。他把眼睛閉上了一會兒,希望他們統統消失,這樣等他睜開眼睛時,就可以發現隻有他一個人待在場地上……


    幾天前,考試還沒有結束,他還沒有看見伏地魔植入他腦海的畫麵,他幾乎願意付出一切讓巫師界明白他說的是真的,讓他們相信伏地魔回來了,讓他們知道他不是說謊,也沒有發瘋。可是現在……


    他繞著湖邊走了一段,然後在岸邊坐了下來,躲在一大片糾結的灌木叢後麵,避開路人的目光。他凝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麵,陷入了沉思……


    也許,他之所以願意一個人待著,是因為自從跟鄧布利多談話之後,他覺得自己跟大家隔離了。有一道無形的屏障,把他跟世界上的其他人隔絕開來。他是一個帶有標記的人,從來都是如此。他隻是一直沒有真正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然而,他此刻坐在湖邊,內心墜著沉甸甸的悲傷,小天狼星的死帶來的傷痛是這麽慘烈,他沒有力量去感受強烈的恐懼。這裏陽光燦爛,周圍的場地上都是歡笑的人們,他雖然感到離他們很遙遠,似乎自己屬於另一個種類,但是坐在這裏,他仍然很難相信他的生命必須包括殺人或者被殺……


    他在那裏坐了很長時間,凝望著水麵,努力不讓自己去想起教父,不去回憶曾經有一次,就在這裏的湖對岸,小天狼星曾經擊退過一百個攝魂怪而精疲力竭地倒下……


    太陽落山之後,他才感到有些涼意。他站起來,返回城堡,一邊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淚水。


    學期結束的前三天,羅恩和赫敏離開了校醫院,完全康複了。赫敏總是露出想談論小天狼星的跡象,但是每次她一提他的名字,羅恩就發出噓噓的聲音。哈利仍然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願意談論教父。他的願望隨著情緒變化不定。但有一點他是知道的:雖然此刻他感到悶悶不樂,但是過幾天回到女貞路4號之後,他會非常非常想念霍格沃茨的。他現在明白了為什麽每年暑假都要回到那裏去的原因,但感覺並沒有好多少。事實上,他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害怕回去。


    烏姆裏奇教授是在放假前一天離開霍格沃茨的。她似乎是趁吃晚飯的時候悄悄溜出了校醫院,顯然是希望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可是也活該她倒黴,她半路上碰到了皮皮鬼。皮皮鬼抓住這最後一次機會執行弗雷德的囑咐,用一根拐杖和一隻裝滿粉筆的襪子輪番打她,一路開開心心地把她趕出了學校。許多學生從禮堂跑到門廳看她順著小路跑遠,幾個學院的院長隻是半真半假地製止他們。事實上,麥格教授有氣無力地叫嚷了幾聲,就坐回教工餐桌的椅子上,用很清楚的聲音表示遺憾,因為皮皮鬼借走了她的拐杖,她不能親自跑去歡送烏姆裏奇。


    在校的最後一天到來了。大多數同學都收拾完行李,已經下樓去參加學期結束的晚宴了,而哈利還沒開始收拾呢。


    “明天再收拾吧!”等在宿舍門口的羅恩說道,“快走,我餓死了。”


    “不會很久的……噢,你先走吧……”


    宿舍的門在羅恩身後關上了,但哈利並沒有加快收拾的速度。他最不願意做的事情就是參加期末晚宴。他擔心鄧布利多在談話中會提到他。鄧布利多肯定會提到伏地魔回來了,畢竟他去年就對他們說起過這個……


    哈利從箱子底部抽出幾件皺巴巴的袍子,騰出地方來放疊好的衣服,就在這時,他發現箱子的角落裏有一個胡亂包起的紙包。他想不起來這東西怎麽會在這裏。他彎下身,把它從運動鞋下麵抽了出來,仔細查看。


    他幾秒鍾內就明白了這是什麽。是小天狼星在格裏莫廣場12號的大門裏給他的。“在需要我的時候用它,好嗎?”


    哈利一屁股坐在床上,打開了紙包,裏麵掉出一麵方方的小鏡子。它看上去很有年頭了,髒兮兮的。哈利把它舉到麵前,看見裏麵映出的是他自己的臉。


    他把鏡子翻了過來,背麵有小天狼星寫的一張潦草的紙條。


    這是一麵雙麵鏡,共有一對,另一麵在我手裏。如果你需要跟我說話,就對它說出我的名字;你就會出現在我的鏡子裏,我也能在你的鏡子裏跟你說話。過去,詹姆和我分別關禁閉時經常使用它們。


    哈利的心狂跳起來。他記得四年前曾在厄裏斯魔鏡裏看見過已故的爸爸媽媽。現在,他又能跟小天狼星說話了,一定能的——


    他看看周圍,宿舍裏空蕩蕩的,沒有別人。他又看著鏡子,用顫抖的雙手把它舉到麵前,清清楚楚地大聲說道:“小天狼星。”


    他的呼吸使鏡麵變得模糊起來。他把鏡子舉得更近一些,激動的心情如潮水一般,然而,透過霧氣朝他眨動的那雙眼睛,毫無疑問是他自己的。


    他把鏡麵重新擦亮,一字一頓地說,讓每個音節都在房間裏回響:


    “小天狼星布萊克!”


    什麽也沒有發生。鏡子裏那張絕望的臉龐,毫無疑問仍然是他自己的……


    哈利腦袋裏的一個小聲音說道,小天狼星穿過拱門時沒有把鏡子帶在身上,所以不管用了……


    哈利一動不動地呆了一會兒,然後把鏡子扔回箱子裏,鏡麵摔破了。剛才整整一分鍾裏,他內心充滿希望,相信自己肯定能見到小天狼星,能再次跟小天狼星說話……


    他失望得嗓子眼裏直冒火。他站起身,開始把東西亂七八糟地扔進箱子,扔到破碎的鏡片上——


    這時,他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一個比鏡子還要好的念頭……一個更行之有效、更了不起的念頭……他以前怎麽沒想到呢——他為什麽從來沒有問過呢?


    他衝出宿舍,衝下旋轉樓梯,匆忙間撞到牆上都沒有注意。他跑過空無一人的公共休息室,穿過肖像洞口,順著走廊往前跑,沒有理睬胖夫人在他身後的大喊:“宴會就要開始了,你時間掐得真準啊!”


    可是哈利根本沒打算去參加宴會……


    為什麽在你不需要的時候這裏擠滿了幽靈,可現在……


    他衝下樓梯,跑過一道道走廊,沒有碰到一個活人和死人。顯然,他們都在禮堂裏呢。他在魔咒教室外停住腳步,呼呼喘著粗氣,絕望地想他大概隻能等待,等到宴會結束之後……


    就在他放棄希望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個半透明的人影在走廊盡頭飄過。


    “嘿——嘿,尼克!尼克!”


    那幽靈又把腦袋從牆壁裏伸出來,露出奢華的羽毛帽子,和德·尼古拉斯敏西-波平頓爵士那顆搖搖欲墜的腦袋。


    “晚上好,”他說,把整個身體從堅固的石牆裏退出來,笑眯眯地看著哈利,“看來遲到的不止我一個人,是嗎?當然啦,”他歎息著說,“感覺完全不同……”


    “尼克,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差點沒頭的尼克臉上浮現出一種十分古怪的表情,他把一根手指塞進脖子上的硬領裏,把領子拉得更直一些,顯然是為了給自己一些思考的時間。後來,他那沒有完全砍斷的脖子眼看就要徹底斷掉了,他才停住了手。


    “呃——現在嗎,哈利?”尼克顯得有些尷尬地說,“能不能等宴會結束了再說?”


    “不——尼克——求求你了,”哈利說,“我真的需要跟你談談。我們能進去嗎?”


    哈利推開離他最近的一間教室的門,差點沒頭的尼克歎了一口氣。


    “哦,好吧,”他擺出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說道,“說實在的,我早就料到會有這事。”


    哈利把門打開讓他進去,他卻穿牆而入。


    “料到什麽?”哈利關上門問道。


    “料到你會來找我。”尼克說,他滑到窗口,望著外麵逐漸黑暗的場地,“時常會有這種事……如果有人失去了一個……親人。”


    “是啊,”哈利不願意轉移話題,“你說得對,我——我來找你了。”


    尼克什麽也沒說。


    “因為——”哈利發現這比他料想的還要難以啟齒,“因為——你是死人,但你還在這兒,不是嗎?”


    尼克又歎了一口氣,繼續望著外麵的場地。


    “是不是這樣?”哈利追問道,“你死了,但我還能跟你說話……你還能在霍格沃茨走來走去,什麽都不妨礙,是不是?”


    “是的,”差點沒頭的尼克輕聲說,“我能走路,也能說話,沒錯。”


    “所以,你從那邊回來了,是不是?”哈利急切地說,“人是可以回來的,對嗎?作為幽靈回來。他們不必完全消失。你說呢?”看到尼克還是一聲不吭,他不耐煩地追問道。


    差點沒頭的尼克遲疑了片刻,說:“並不是每個人都能作為幽靈回來的。”


    “什麽意思?”哈利連忙問。


    “隻有……隻有巫師才可以。”


    “噢,”哈利鬆了一口氣,差點兒笑出聲來,“是的,那沒問題,我要問的那個人就是巫師。所以他可以回來,對嗎?”


    尼克離開窗口,憂傷地望著哈利。


    “他不會回來了。”


    “誰?”


    “小天狼星布萊克。”尼克說。


    “可是你回來了!”哈利氣憤地說,“你回來了——你死了,而你沒有消失——”


    “巫師可以在人間留下他們的印記,可以飄緲地走在他們生前走過的地方,”尼克難過地說,“但隻有很少的巫師選擇這條路。”


    “為什麽?”哈利說,“其實——這沒有什麽關係——小天狼星不會在乎這是不是反常,他會回來的,我知道他會的!”


    哈利太相信這一點了,竟然真的轉過腦袋看了看門,一刹那間他確實相信他會看見小天狼星,乳白色的,半透明的,麵帶笑容穿過房門朝他走來。


    “他不會回來了,”尼克又說了一遍,“他會……繼續往前走。”


    “這話是什麽意思,‘繼續往前走’?”哈利追問道,“走到哪裏去?對了——你死的時候是怎麽樣的?你去了哪裏?為什麽不是每個人都能回來?為什麽這個地方沒有擠滿幽靈?為什麽——?”


    “我無可奉告。”尼克說。


    “你死了,是不是?”哈利激憤地說,“還能有誰比你更知道答案?”


    “我害怕死亡,”尼克輕聲說,“我選擇了留在後麵。有時候我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應該……唉,既不是這邊也不是那邊……實際上,我既不在這邊也不在那邊……”他悲哀地輕聲笑了一下,“我對死亡的奧秘一無所知,哈利,因為我選擇了似是而非地模仿生命。我相信神秘事務司裏的有學之士正在研究這件事——”


    “別跟我提那個地方!”哈利激烈地說。


    “對不起,我愛莫能助。”尼克溫和地說,“好了……好了,請原諒……宴會,你知道……”


    他離開了教室,留下哈利一個人茫然地望著尼克消失的牆壁。


    能再次看見教父並跟他說話的希望破滅了,哈利覺得自己幾乎是又一次痛失了教父。他憂傷地慢慢走上空蕩蕩的城堡,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會不會感到快樂。


    他轉過那個通往胖夫人走廊的拐角,看見前麵有個人正在往牆上的布告欄裏釘紙條。他又看了一眼,發現是盧娜。附近沒有地方可以躲藏,盧娜肯定聽見了他的腳步聲,而且,哈利此刻幾乎打不起精神來躲避別人。


    “你好。”盧娜含混地說,扭頭看了他一眼,從布告欄前退後幾步。


    “你怎麽沒去參加宴會?”哈利問。


    “唉,我的大部分東西都丟了,”盧娜平靜地說,“你知道,是別人把它們拿走藏了起來。今天是最後一個晚上了,我確實需要把它們都要回來,所以就貼出了告示。”


    她指了指布告欄,果然,那上麵釘著她丟失的書本和衣服的清單,並寫著請求歸還的話。


    哈利心頭湧起一種古怪的感覺;這感覺與小天狼星死後充斥他內心的憤怒和悲哀完全不同。他過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是在為盧娜感到難過。


    “他們為什麽要把你的東西藏起來呢?”他皺著眉頭問盧娜。


    “哦……怎麽說呢……”她聳了聳肩,“我猜他們覺得我有點古怪。實際上,有人管我叫‘瘋姑娘’洛夫古德。”


    哈利看著她,這種新的憐憫感覺一下子更強烈了。


    “他們沒有理由拿走你的東西,”他直截了當地說,“要我幫你找到它們嗎?”


    “哦,不用了,”她微笑地看著他說,“它們會回來的,它們最後總是會回來的。隻是我今晚想收拾東西了。對了……你為什麽不去參加宴會?”


    哈利聳了聳肩:“不想去。”


    “是啊,”盧娜說,用那雙霧蒙蒙的、突出的眼睛端詳著哈利,“我猜你也不想去。食死徒殺死的那個人是你的教父,對嗎?金妮告訴我的。”


    哈利隻是點了點頭,但他發現不知怎的,他並不介意盧娜談到小天狼星。他剛剛想起盧娜也能看見夜騏。


    “你有……”他開口說道,“我是說,誰……有某個你認識的人死去了嗎?”


    “有,”盧娜坦率地說,“我母親。你知道嗎,她是個很不一般的女巫,她特別喜歡做實驗,有一天,她的一個咒語出了大差錯。那年我九歲。”


    “對不起。”哈利輕聲說。


    “是啊,當時真的非常殘酷,”盧娜推心置腹地說,“現在我有時候仍然會為此感到很難過。但我還有爸爸呢。而且,並不是說我再也見不到媽媽了,是嗎?”


    “呃——是這樣嗎?”哈利不確定地說。


    她懷疑地搖搖頭。


    “哦,得了吧。你聽見他們的聲音了,就在那帷幔後麵,是不是?”


    “你是說……”


    “在那個有拱門的房間裏。他們隻是隱藏起來了,就是這樣。你聽見了他們的聲音。”


    他們互相對視著。盧娜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哈利不知道該說什麽,該如何去想。盧娜相信這麽多奇異的事情……而他也曾相信他聽見了帷幔後麵有人在說話。


    “你真的不需要我幫你找找東西嗎?”他問。


    “哦,不了,”盧娜說,“不需要,我想下樓去吃點甜點心,然後就等著它們出現……它們最後總會出現的……好了,祝你假期愉快,哈利。”


    “好……好的,也祝你愉快。”


    她離開了他,哈利注視著她的背影,發現壓在心頭的沉甸甸的塊壘似乎減輕了一些。


    第二天,乘坐霍格沃茨特快列車回家的途中發生了好幾件大事。首先,馬爾福、克拉布和高爾顯然一星期來都在等待機會趁老師不在時動手,他們埋伏在列車中間,趁哈利上廁所回來時偷襲他。偷襲本來會成功的,結果他們鬼使神差地把地點選在了一節坐滿d.a.成員的車廂外麵。車廂裏的人透過玻璃窗看見情況不對,立刻衝出來援救哈利。待厄尼·麥克米蘭、漢娜·艾博、蘇珊·博恩斯、賈斯廷·芬列裏、安東尼·戈德斯坦和泰瑞·布特完成哈利教給他們的一大堆五花八門的魔法和惡咒後,馬爾福、克拉布和高爾活像三隻被塞進霍格沃茨校服的巨大的鼻涕蟲,哈利、厄尼和賈斯廷把他們搬到行李架上,任由他們在那裏慢慢蠕動。


    “我得說一句,我真盼望看到馬爾福下車時他媽媽臉上的表情,”厄尼看著馬爾福在他頭頂上蠕動,帶著些許快意說道。厄尼一直因為馬爾福在當調查行動組成員期間給赫奇帕奇扣分而耿耿於懷。


    “高爾的媽媽倒是會很高興的,”跑來查看騷亂原因的羅恩說道,“他現在漂亮多了……我說,哈利,食物車停下來了,如果你想買東西……”


    哈利謝過大家,跟羅恩一起回到他們的車廂,買了一大堆鍋形蛋糕和南瓜餡餅。赫敏又在看《預言家日報》,金妮在做《唱唱反調》上的測試題,納威撫摸著他的米布米寶,它在這一年裏長了不少,一碰就會發出奇怪的哼哼聲。


    旅途中的大部分時間,哈利和羅恩都在下巫師棋,赫敏在一旁大聲念著《預言家日報》的片斷。現在報上的文章都是關於如何抵禦攝魂怪,魔法部采取哪些措施追捕食死徒,還有一些歇斯底裏的讀者寫來信說他們那天早晨看見伏地魔從他們家門前走過……


    “還沒有真正開始呢,”赫敏愁悶地歎了一口氣,把報紙折了起來,“時間不會太長了……”


    “喂,哈利。”羅恩輕聲說,朝玻璃窗外的走廊點點頭。


    哈利扭頭看去。秋·張從窗外走過,身旁是穿著連帽厚大衣的瑪麗埃塔·艾克莫。哈利和秋·張對視片刻。秋·張微微紅了臉,繼續往前走。哈利低下頭來看棋盤,正好看見他的一個卒子被羅恩的馬趕出了格子。


    “你們——呃——你和她到底是怎麽回事?”羅恩輕聲問。


    “沒什麽。”哈利如實說道。


    “我——呃——我聽說她現在跟別人好了。”赫敏小心翼翼地說。


    哈利驚訝地發現這消息並不令他傷心。想要征服秋·張的芳心仿佛已成往事,與他不再有任何關聯。這些日子他覺得,在小天狼星死前他渴望的許多東西似乎都是這樣……他最後一次看見小天狼星之後度過的這個星期,似乎格外、格外漫長,跨越了兩個世界,一個世界裏有小天狼星,另一個世界裏沒有。


    “出來了也好,夥計,”羅恩堅決地說,“我是說,她長得不錯,如此等等,但是你需要一個更快樂一點的人。”


    “她大概跟別人在一起就快樂了。”哈利聳聳肩說。


    “她現在到底跟誰好了?”羅恩問赫敏,但金妮搶著回答了。


    “邁克爾·科納。”她說。


    “邁克爾——可是——”羅恩從座位上扭著脖子盯著她,“你不是跟他好的嗎?”


    “現在不好了,”金妮毫不含糊地說,“他不願意格蘭芬多在魁地奇球賽上打敗拉文克勞,整天哭喪著個臉,我就把他給甩了,結果他就跑去安慰秋·張了。”她漫不經心地用羽毛筆尖撓了撓鼻子,把《唱唱反調》顛倒過來,給自己的答案打分。羅恩看上去心花怒放。


    “嘿,我早就覺得他有點呆頭呆腦。”說著,他把他的後推向了哈利那個搖搖欲墜的車,“這樣很好。下次挑一個好點兒的。”


    說話間,他詭譎地偷偷瞥了一眼哈利。


    “沒錯,我挑了迪安·托馬斯,你說他是不是要好一點?”金妮心不在焉地問。


    “什麽?”羅恩喊道,一把推翻了棋盤:克魯克山撲向那些棋子,海德薇和小豬在頭頂上發出憤怒的吱吱叫聲。


    快到國王十字車站時火車開始減速,哈利覺得自己從沒像現在這樣不願下車。他甚至閃過這樣的念頭,如果他就是不下車,固執地留在車上,一直待到九月一號,再讓列車把他帶回霍格沃茨,那又會怎樣呢?然而,當列車終於噴著煙霧停穩後,他還是拿下海德薇的籠子,像往常一樣準備拖著箱子下車。


    檢票員示意哈利、羅恩和赫敏可以安全穿過第9和第10站台之間的魔法隔牆了,哈利這才發現隔牆的另一邊有驚喜在等待著他:一群人站在那裏迎接他,而他壓根兒沒有料到他們會來。


    這群人中有瘋眼漢穆迪,他把圓頂高帽壓得低低的遮住了魔眼,那模樣跟他不戴帽子一樣嚇人,骨節粗大的雙手抓著一根長長的拐杖,身上裹著一件寬大的旅行鬥篷。唐克斯站在他身後,陽光透過車站頂棚上肮髒的玻璃射下來,照得她豔粉色的頭發閃閃發亮,她穿著補丁摞補丁的牛仔褲和一件印著古怪姐妹演唱組圖案的亮紫色t恤衫。在她旁邊的是盧平,麵無血色,頭發花白,舊運動衫和褲子外麵罩著一件長長的、磨破了的大衣。韋斯萊夫婦站在人群前麵,穿著他們最好的麻瓜衣服;還有弗雷德和喬治,兩人都穿著嶄新的、用某種綠得耀眼的鱗狀材料做的夾克衫。


    “羅恩,金妮!”韋斯萊夫人說著,匆匆走上前緊緊擁抱她的兩個孩子,“哦,還有親愛的哈利——你好嗎?”


    “挺好的。”哈利被她緊摟進懷裏,違心地說。他從她的肩膀上看見羅恩目不轉睛地盯著兩個孿生哥哥的新衣服。


    “這是用什麽東西做的?”他指著那兩件夾克衫問。


    “最高檔的火龍皮,老弟。”弗雷德說著,輕輕拉了一下拉鏈,“買賣興隆,我們認為應該犒勞一下自己。”


    “你好,哈利。”盧平看到韋斯萊夫人放開哈利去問候赫敏,便上前招呼道。


    “你好,”哈利應道,“我真沒想到……你們怎麽都來了?”


    “是這樣,”盧平微微笑了笑說,“我們想在你的姨媽姨父帶你回家之前,跟他們談一談。”


    “我覺得這個主意不太好。”哈利立刻說道。


    “哦,我認為不錯。”穆迪粗聲粗氣地說,一瘸一拐地走近前來,“那就是他們吧,波特?”


    他用大拇指往肩後一指,他的魔眼顯然透過後腦勺和圓頂高帽在朝外窺視著。哈利把身子往左邊探過去一點,看著瘋眼漢所指的地方。果然,德思禮一家三口就在那裏,他們顯然被哈利接待團的陣勢嚇壞了。


    “啊,哈利!”韋斯萊先生說著,從他剛才熱情招呼的赫敏父母那裏轉過身來。赫敏父母此刻正在輪流擁抱赫敏。“怎麽樣——現在就開始吧,好嗎?”


    “行,沒問題,亞瑟。”穆迪說。


    他和韋斯萊先生打頭朝站台那邊好像被釘在地上的德思禮一家走去。赫敏輕輕從母親懷裏脫出身來,也跟了過去。


    “下午好,”韋斯萊先生停在弗農姨父跟前,愉快地對他說,“你大概還記得我吧,我名叫亞瑟·韋斯萊。”


    兩年前,韋斯萊先生赤手空拳地幾乎把德思禮家的客廳全毀掉了,如果弗農姨父把他給忘了,哈利會感到非常吃驚的。果然,弗農姨父的臉漲成了深紫色,他怒氣衝衝地瞪著韋斯萊先生,卻什麽也沒有說,這恐怕多半是因為德思禮一家的人數跟他們相比是一比二。佩妮姨媽看上去既恐懼又尷尬,不停地東張西望,似乎生怕她認識的什麽人會看見她與這些人為伍。達力好像拚命把自己縮得很小,免得引起他人的注意,但這件事他做得很不成功。


    “關於哈利,我們有幾句話想跟你談談。”韋斯萊先生仍然笑眯眯地說。


    “對,”穆迪粗聲粗氣地說,“關於他在你家會受到什麽樣的待遇。”


    弗農姨父的胡子似乎都氣得豎了起來。大概是圓頂高帽給了他一個完全錯誤的印象,以為自己是在跟一個同類打交道,他對著穆迪說話了。


    “我認為我家裏的事情跟你們沒有任何關係——”


    “恐怕你不知道的事情足夠寫滿幾本書的,德思禮。”穆迪低吼道。


    “問題不在這裏。”唐克斯插嘴道,她的粉紅色頭發比他們幾個加在一起更令佩妮姨媽厭惡,她閉上眼睛不去看她,“問題在於,如果我們發現你們虐待哈利——”


    “——別犯糊塗,我們會了解到的。”盧平和顏悅色地加了一句。


    “沒錯,”韋斯萊先生說,“就算你們不讓哈利使用聯話——”


    “是電話。”赫敏小聲說。


    “——是啊,如果我們得到哈利受虐待的任何線索,你就吃不了兜著走啦。”穆迪說。


    弗農姨父的火氣可怕地躥了起來。他的憤怒似乎超過了他對這夥怪人的恐懼。


    “你在威脅我,先生?”他說,聲音大極了,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沒錯。”瘋眼漢說,他似乎很高興弗農姨父這麽快就認清了這個事實。


    “難道我的樣子像個能被嚇倒的人嗎?”弗農姨父吼道。


    “好吧……”穆迪說著,把圓頂高帽往後一推,露出那隻滴溜溜旋轉的凶險的魔眼。弗農姨父嚇得往後一跳,重重地撞在一輛行李車上。“是的,我必須說你就是這樣的人,德思禮。”


    他把目光從弗農姨父身上轉向了哈利。


    “好了,波特……需要我們就喊一聲。如果連著三天沒有你的消息,我們就會派人過來……”


    佩妮姨媽可憐巴巴地嗚咽著。不用說,她是在想如果鄰居看見這些人大步走在她家花園小徑上會說什麽。


    “那就再見了,波特。”穆迪說著,用一隻骨節粗大的手捏了捏哈利的肩膀。


    “保重,哈利,”盧平說,“保持聯係。”


    “哈利,我們會讓你盡早離開那裏的。”韋斯萊夫人輕聲說,又摟了他一下。


    “我們很快就會見麵的,夥計。”羅恩握著哈利的手,急切地說。


    “真的很快,哈利,”赫敏認真地說,“我們保證。”


    哈利點點頭。不知怎的,他無法用語言告訴他們,看到他們都聚集在這裏對他有多麽重要。他微微一笑,揮手告別,然後轉身領頭走出車站,走向陽光照耀的街道,弗農姨父、佩妮姨媽和達力匆匆跟在他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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