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周末餘下的時光,哈利覺得比整個學期都開心。他和羅恩星期天花了不少時間趕家庭作業,雖然這很難說是樂趣,但秋天最後的燦爛陽光依舊照耀著,所以他們沒有伏在公共休息室的書桌前,而是把作業拿到外麵,坐在湖邊一棵大山毛櫸樹底下。赫敏的功課當然都做完了,她又帶了些毛線出來,對織針施了魔法,讓它們在她身邊哢噠哢噠地飛舞,織出更多的帽子和圍巾。


    想到他們在反抗烏姆裏奇和魔法部,自己是反叛的關鍵人物,哈利感到極大的滿足。他不斷地在腦子裏重溫著星期六的聚會:那麽多人來向他學習黑魔法防禦術……他們聽了他的事跡之後的表情……秋讚揚他在三強爭霸賽中的表現……大家沒有把他當成說謊的怪物,而是當成欽佩的對象,這使他情緒高漲,直到星期一早晨還很興奮,盡管還要上所有他最不喜歡的課。


    他和羅恩一起走下宿舍樓梯,一邊討論著安吉利娜的主意:在當晚的魁地奇比賽中練習新招術樹懶抱樹滾。走到陽光明亮的公共休息室中間,他們才發現屋裏多了點東西,它已經吸引了一小群人的注意。


    格蘭芬多的布告欄上貼了一張大告示,大得蓋住了布告欄上其他的一切——拍賣二手咒語書的單子、阿格斯·費爾奇定期提醒的校規、魁地奇球隊訓練日程、交換巧克力蛙畫片的條子、韋斯萊兄弟找人做試驗的新廣告、到霍格莫德村過周末的日期,還有失物招領。新告示上印著大黑體字,底下有一個看上去很正式的印章,旁邊是工整的花體簽名。


    霍格沃茨高級調查官令


    茲解散一切學生組織、協會、團隊或俱樂部。


    茲定義,組織、協會、團隊和俱樂部指三名以上學生的定期集會。


    可向高級調查官(烏姆裏奇教授)請求重組。


    未經高級調查官批準,不得存在任何學生組織、協會、團隊和俱樂部。


    如發現有學生未經高級調查官批準而組建或參加任何組織、協會、團隊或俱樂部,立即開除。


    以上條例符合《第二十四號教育令》。


    簽名:


    高級調查官


    多洛雷斯·簡·烏姆裏奇


    哈利和羅恩越過一些二年級學生的頭頂讀著告示,那幾人顯得有些擔憂。


    “他們會關掉高布石俱樂部嗎?”其中一個問他的朋友。


    “我想你們的高布石沒事。”羅恩陰沉地說,把那二年級學生嚇了一跳,二年級學生急忙走了。“但我們可能不會那麽幸運,你覺得呢?”他問哈利。


    哈利重新讀著告示,星期六以來滿心的快樂消失了,他義憤填膺。


    “這不是巧合,”他攥著拳頭說,“她知道了。”


    “不可能。”羅恩馬上說。


    “酒吧裏人多耳雜。正視事實吧,我們不知道在場的有多少人可以信任……任何人都可能跑去向烏姆裏奇告密……”


    而他還以為他們相信他,甚至欽佩他……


    “紮卡賴斯·史密斯!”羅恩一拳砸在掌心裏,“或是——我覺得那個邁克爾·科納也有些鬼鬼祟祟的——”


    “不知道赫敏看了這個沒有?”哈利扭頭望望通往女生宿舍的門。


    “我們去告訴她。”羅恩說。他一個箭步跳過去,拉開門衝上了螺旋形的樓梯。


    他跑到第六級的時候出了事故。在一陣高音汽笛般的響聲中,樓梯融化了,變成一條長長的、光溜溜的石滑梯。一刹那間,羅恩還想往前跑,胳膊像風車一樣亂舞,然後他向後倒去,順著新生成的滑梯倒栽下來,躺在哈利的腳下。


    “哦——我想我們是不能進入女生宿舍的。”哈利忍著笑把羅恩拉了起來。


    兩個四年級女生開心地從石滑梯上滑下。


    “哦,誰想上樓?”她們咯咯地笑著跳起來,眼睛盯著哈利和羅恩。


    “我,”羅恩說,他的衣服還亂著,“我沒想到會這樣。這不公平!”他對哈利說,兩個女生朝肖像洞口走去,還在咯咯瘋笑,“赫敏可以進我們宿舍,為什麽不許我們——?”


    “這是一條古板的規矩,”赫敏說,她剛輕輕巧巧地滑到他們麵前的坐毯上,正在站起身來,“可是《霍格沃茨:一段校史》說學校創始人認為男孩沒有女孩可靠。好啦,你們為什麽想進去?”


    “找你啊——你看!”羅恩把她拽到布告欄前。


    赫敏的目光順著告示迅速下移,麵容凝重起來。


    “一定有人告密了!”羅恩憤然道。


    “不可能。”赫敏低聲說。


    “你太天真了,”羅恩說,“你以為就因為你是正直可靠的——”


    “不,不可能,因為我在我們簽字的那張羊皮紙上加了一個咒語。”赫敏嚴肅地說,“相信我,如果有人去向烏姆裏奇告密,我們準能知道,而且他們會真正後悔的。”


    “他們會怎麽樣?”羅恩急切地問。


    “這麽說吧,它會讓愛洛伊絲·米德根的青春痘看上去像一些可愛的雀斑。”赫敏說,“走,我們去吃早飯,看看別人是怎麽想的……是不是所有的學院都貼了?”


    一進禮堂他們就看出烏姆裏奇的告示不僅貼在格蘭芬多樓內。禮堂裏有一種特殊的緊張氣氛,嘰嘰喳喳,異常紛亂,人們跑來跑去談論著看到的消息。哈利、羅恩和赫敏剛坐下,納威、迪安、弗雷德、喬治、金妮就衝了過來。


    “你們看到了嗎?”


    “你認為她知道了嗎?”


    “我們怎麽辦?”


    他們都看著哈利。他朝四周掃了一眼,確保附近沒有教師。


    “我們當然還是要幹。”他小聲說道。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喬治眉開眼笑,重重地一拍哈利的胳膊。


    “級長們也要幹嗎?”弗雷德滿懷疑問地望著羅恩和赫敏。


    “當然。”赫敏冷靜地說。


    “厄尼和漢娜·艾博過來了,”羅恩回頭看著,“還有拉文克勞的那些小子和史密斯……誰也沒長多少粉刺。”


    赫敏神色驚慌。


    “別管粉刺了,那些傻瓜現在不能過來,會顯得可疑的——坐下!”她用口型對厄尼和漢娜說,使勁打手勢讓他們坐回赫奇帕奇餐桌旁,“等會兒!我們——等會兒——再聊!”


    “我去告訴邁克爾,”金妮不耐煩地說,一甩腿跳下凳子,“這個笨蛋,真是……”


    她快步走向拉文克勞的餐桌,哈利望著她。秋坐在不遠處,正跟她帶到豬頭酒吧的那個鬈發女朋友聊天。烏姆裏奇的告示會不會嚇得她不敢來聚會呢?


    可是,直到他們離開禮堂去上魔法史課時才感受到告示的全麵影響。


    “哈利!羅恩!”


    是安吉利娜,她匆匆走來,一臉的絕望。


    “沒事,”等她走到足夠近時,哈利小聲說,“我們還會——”


    “你發現她把魁地奇球也包括在內了嗎?”安吉利娜蓋過他的聲音說,“我們得去請求重組格蘭芬多球隊!”


    “什麽?”哈利說。


    “不可能。”羅恩震驚地叫道。


    “你們讀了告示,上麵提到團隊!聽著,哈利……我說最後一遍……求你,求你不要再跟烏姆裏奇鬧脾氣,不然她可能再也不讓我們比賽了!”


    “好,好,”哈利說,因為安吉利娜好像快要哭出來了,“別擔心,我會注意的……”


    “我敢打賭烏姆裏奇在魔法史課上,”他們趕著去上課時,羅恩陰鬱地說,“她還沒有聽過賓斯的課……我可以拿一切打賭她在那兒……”


    可是他錯了,課堂上隻有一位教師,就是賓斯教授。他像往常一樣飄在他的座椅上方一英寸處,準備繼續他那關於巨人戰爭的嗡嗡說教。哈利甚至沒有試圖去聽他今天講的內容,他在羊皮紙上信手塗畫,不管赫敏多次的瞪眼和推搡,直到肋部喚了特疼的一戳他才惱火地抬起頭來。


    “幹什麽?”


    她指指窗外。哈利扭頭一看,海德薇棲在窄窄的窗台上,透過厚厚的玻璃看著他,腳上係著一封信。哈利不明白,他們剛剛吃過早餐,它為什麽不像往常一樣在那時送信呢?許多同學也在指點著海德薇。


    “哦,我一直喜歡那隻貓頭鷹,它真漂亮。”哈利聽見拉文德對帕瓦蒂讚歎說。


    他瞟了一眼講台,賓斯教授繼續安詳地念著講義,沒發覺全班的注意力比平常更不集中在他身上。哈利悄悄溜下座位,貓著腰快步走到窗前,撥開窗鉤,慢慢地打開窗戶。


    他以為海德薇會伸腳讓他把信取下,然後飛回貓頭鷹棚屋,可是窗戶一開到足夠寬,它就跳了進來,哀叫著。他關上窗,擔心地瞥了一眼賓斯教授,貓腰溜回座位,海德薇蹲在他的肩頭。他坐下後,把海德薇放到腿上,開始取它腳上的信。


    這時他才發現海德薇的羽毛異常蓬亂,有的倒折著一隻翅膀怪怪地伸著。


    “它受傷了。”哈利小聲說,頭低低地垂在海德薇的身體上方。赫敏和羅恩湊過來,赫敏甚至放下了她的羽毛筆。“看——它的翅膀不對勁——”


    海德薇在顫抖,哈利碰到她的翅膀時,它驚跳了一下,羽毛全部豎了起來,好像充了氣一般,它責怪地看著他。


    “賓斯教授,”哈利大聲說,全班都回過頭來,“我不舒服。”


    賓斯教授從講義上抬起眼睛,像往常一樣似乎很驚訝,發現屋子裏坐滿了人。


    “不舒服?”他恍惚地重複道。


    “很不舒服,”哈利堅定地說,把海德薇藏在身後站了起來,“我想我需要去校醫院。”


    “對,”賓斯教授顯然有些手足無措,“對……對,校醫院……好,那你去吧,珀金斯……”


    一出教室,哈利就把海德薇放回肩頭,順著走廊疾行,直到看不見賓斯的門才停下來思考。他想到的給海德薇療傷的第一人選當然是海格,但是不知道海格在哪兒,現在唯一的選擇隻有去找格拉普蘭教授,希望她能幫忙。


    他透過窗戶朝狂風大作、陰雲籠罩的場地上張望著。海格的小屋附近看不到她的蹤影,如果沒在上課,她可能在教師辦公室。他往樓下跑去,海德薇在他肩上搖晃起來,微弱地叫著。


    教師辦公室門口立著一對石獸,哈利走近時,其中一頭聲音沙啞地說:“你該在教室裏,快樂的吉姆。”


    “迫不得已。”哈利簡短地答道。


    “哦,迫不得已,是嗎?”另一隻石獸尖聲說,“我們在這兒也是如此,對不對?”


    哈利敲敲門,腳步聲響起,門開了,站在他麵前的是麥格教授。


    “你不會又被關禁閉了吧!”她一見他就說,方眼鏡片閃著震驚的光。


    “沒有,教授!”哈利急忙說。


    “那你為什麽沒上課?”


    “顯然是迫不得已。”第二隻石獸譏諷地說。


    “我想找格拉普蘭教授,”哈利解釋道,“我的貓頭鷹受傷了。”


    “受傷的貓頭鷹?”


    格拉普蘭教授出現在麥格教授身旁,吸著煙鬥,手拿一份《預言家日報》。


    “是的,”哈利小心地把海德薇從肩上舉了起來,“它比其他貓頭鷹到得都晚,而且它的翅膀有問題,看——”


    格拉普蘭教授把煙鬥緊緊地咬在嘴裏,從哈利手中接過海德薇,麥格教授在一旁看著。


    “嗯,”格拉普蘭教授說,嘴裏的煙鬥一動一動的,“看來它遭到了襲擊,可是想不出會是什麽東西……當然,夜騏有時會襲擊鳥類,但霍格沃茨的夜騏已經被海格訓練過,不會襲擊貓頭鷹……”


    哈利既不知道也不關心夜騏是什麽,他隻想知道海德薇有沒有事。但麥格教授銳利地看著哈利說:“你知道這隻貓頭鷹飛了多遠嗎,波特?”


    “嗯,”哈利說,“是從倫敦飛過來的吧,我想。”


    他匆匆接觸到她的目光,從她眉心擰起的樣子看出,她把“倫敦”理解為“格裏莫廣場12號”了。


    格拉普蘭教授從袍子裏抽出一隻鏡片,安到她的眼睛上,仔細檢查著海德薇的翅膀。“如果你把它留在我這兒,我應該可以查清楚,波特。”她說,“反正它幾天內不應長途飛行。”


    “呃——好的——謝謝。”哈利說,這時下課鈴響了。


    “沒什麽。”格拉普蘭教授粗聲說道,轉身走進了教師辦公室。


    “等會兒,威爾米娜[22]!”麥格教授叫道,“波特的信!”


    “哦,對了!”哈利說,他一時忘了係在海德薇腳上的紙卷。格拉普蘭教授把它遞了過來,帶著海德薇消失在屋內。海德薇一直盯著哈利,似乎不能相信他會這樣把它交出去。他有點內疚地轉身離開,但麥格教授把他叫住了。


    “波特!”


    “是,教授?”


    她朝走廊上看看,兩頭都有學生走來。


    “記住,”她小聲急促地說,眼睛望著他手裏的紙卷,“霍格沃茨內外的通信渠道可能被監視了,知道嗎?”


    “我——”哈利說,但走廊上的人流幾乎已湧到他身邊。麥格教授簡單地對他點點頭,退回屋裏,哈利被人群裹挾著走到外麵,看到羅恩和赫敏已經站在一個有遮蓋的角落,鬥篷領子豎著,以此來擋風。哈利快步向他們走去,一邊撕開紙卷,看到了小天狼星的字跡:


    今天,老時間,老地方。


    “海德薇沒事吧?”他一走近,赫敏就焦急地問。


    “你把它弄哪兒去了?”羅恩問。


    “交給了格拉普蘭,”哈利說,“我還碰到了麥格……聽著……”


    他轉述了麥格教授的話,令他奇怪的是,兩人都沒顯得震驚,而是意味深長地交換了一下眼色。


    “怎麽?”哈利來回地看著羅恩和赫敏。


    “我剛才還對羅恩講……會不會有人攔截海德薇?它以前從沒在飛行中受過傷,是不是?”


    “到底是誰的信?”羅恩把紙條抓了過去。


    “傷風的。”哈利小聲說。


    “‘老時間,老地方’?他是不是指公共休息室的壁爐?”


    “顯然,”赫敏也在看著紙條,表情有點不安,“但願沒人看過這信……”


    “它還封得好好的,”哈利說,試圖安慰她,也是想說服自己,“而且沒人看得懂,除非他們知道我們上次在哪兒跟他說的話,是不是?”


    “我沒把握,”赫敏擔憂地說,把書包甩到肩上,因為鈴聲又響了,“用魔法重新封上紙卷並不是很難……要是再有人監視飛路網……可是我不知道怎麽警告他不要來才能不被攔截!”


    他們沉重地走下地下教室的石階去上魔藥課,三人都在沉思,可是下到底層時,他們被德拉科·馬爾福的聲音喚醒了。他正站在斯內普教室門外,揮舞著一張公文樣的羊皮紙,提高了嗓門在嚷嚷,他們聽得清清楚楚。


    “沒錯,烏姆裏奇讓斯萊特林魁地奇球隊繼續活動,我今天一早去問她的。嘿,這事辦起來簡直跟自動的一樣。跟你說吧,她和我爸爸很熟,我爸經常出入魔法部……格蘭芬多能不能繼續活動就有的瞧了,是不是?”


    “別發火,”赫敏懇求地對哈利和羅恩說,他們倆都瞪著馬爾福,臉色鐵青,握著拳頭,“他就想激你們……”


    “我是說,”馬爾福又提高了一些嗓門,灰眼睛惡意地朝哈利和羅恩這邊閃著,“要論對魔法部的影響,我覺得他們沒什麽機會……據我爸說,部裏這些年一直在找理由撤掉亞瑟·韋斯萊……至於波特嘛……我爸說部裏把他送到聖芒戈去隻是遲早的事……他們顯然有個特殊病房,專收腦子被魔法搞壞的人……”


    馬爾福扮出一副怪相,嘴拉得老長,眼珠轉來轉去。克拉布和高爾像往常一樣咯咯地傻笑,潘西·帕金森興奮地尖叫。


    什麽東西猛地撞到哈利肩上,把他撞到了一邊。一刹那間,他意識到納威從他身邊衝了過去,直奔馬爾福。


    “納威,不要!”


    哈利一個箭步抓住納威袍子的後擺,納威瘋狂地掙紮,揮著拳頭,拚命想去揍馬爾福。馬爾福一時顯得驚駭萬分。


    “幫幫我!”哈利對羅恩喊道,他一隻胳膊摟住納威的脖子,要把他往後拖離斯萊特林那幫人。克拉布和高爾現在也捋起了胳膊,護在馬爾福身前,準備打架。羅恩急忙上前抓住納威的手臂,和哈利一起把他拖回格蘭芬多這邊。納威臉漲得通紅,哈利加在他脖子上的力量使得他話語不清,但他嘴裏還是蹦出了一些字眼。


    “不是……開玩笑……不要……芒戈……教訓……他……”


    地下教室的門開了,斯內普站在那兒,他的黑眼珠掃向格蘭芬多這邊,看到哈利、羅恩和納威扭在一起。


    “打架,波特、韋斯萊、隆巴頓?”斯內普用他那冷冰冰的、譏諷的語調說,“格蘭芬多扣十分。放開隆巴頓,波特,不然就關禁閉。全部進教室。”


    哈利放開手,納威站在那兒喘著氣,對他怒目而視。


    “我必須攔著你,”哈利氣喘籲籲地說,一邊撿起書包,“克拉布和高爾會把你撕碎的。”


    納威沒說話,抓起他自己的書包,大步走進地下教室。


    “看在老天的分兒上,”他們跟在納威後麵,羅恩遲鈍地說,“這是怎麽回事?”


    哈利沒有回答,他了解為什麽納威最聽不得腦子被魔法搞壞而進聖芒戈的話,但他對鄧布利多發過誓不把納威的秘密告訴任何人。就連納威也不知道哈利是知情人。


    哈利、羅恩和赫敏在教室後排的老位子上坐下來,抽出羊皮紙、羽毛筆和《千種神奇藥草及蕈類》課本。周圍的同學都在交頭接耳地議論納威剛才的行為,但當斯內普關上地下教室的門、發出重重的回響時,全班頓時肅靜下來。


    “大家會發現,”斯內普用他那低沉的、譏諷的語調說,“我們今天有一位客人。”


    他朝昏暗的角落一指,哈利看到烏姆裏奇教授坐在那兒,腿上放著寫字板。他瞟瞟羅恩和赫敏,揚了揚眉毛。斯內普和烏姆裏奇,他最討厭的兩個老師……難以決定他希望誰占上風。


    “今天繼續配增強劑,你們會看到自己上節課留下的混合液,如果配得對,過了周末就應該成了。操作方法——”他又揮起魔杖,“——在黑板上。開始。”


    烏姆裏奇教授前半個小時都在角落裏記筆記。哈利一心想聽她向斯內普提問,以至於配藥時又粗心大意了。


    “火蜥蜴血,哈利!”赫敏叫道,抓著他的手腕,不讓他第三次加錯成分,“不是石榴汁!”


    “好的。”哈利心不在焉地說,放下瓶子,繼續注視著角落裏,烏姆裏奇剛剛站起來。“哈。”他輕聲說。隻見烏姆裏奇從兩排桌子間走向斯內普,此時斯內普正在俯身查看迪安·托馬斯的坩堝。


    “哎呀,這個班看來學得相當深嘛,”她輕快地對著斯內普的後背說,“但我懷疑教他們增強劑這樣的藥劑是否可取。我想部裏會希望把它從課程中刪掉的。”


    斯內普緩緩直起腰,轉身看著她。


    “現在……你在霍格沃茨教課有多久了?”她問,羽毛筆做好了在寫字板上記錄的準備。


    “十四年。”斯內普的表情深不可測。哈利緊緊盯著他,加了幾滴液體,藥水發出可怕的嘶嘶聲,由青綠變成了橘黃。


    “你先申請任教黑魔法防禦術課,是不是?”烏姆裏奇教授問斯內普。


    “是的。”斯內普低聲說。


    “但沒申請到?”


    斯內普撇著嘴。


    “顯而易見。”


    烏姆裏奇教授在寫字板上刷刷地寫著。


    “你進校以來多次申請任教黑魔法防禦術課,是不是?”


    “是的。”斯內普低聲說,嘴唇幾乎不動。他看上去很惱火。


    “你知道鄧布利多為什麽屢次拒絕用你嗎?”烏姆裏奇問。


    “我建議你去問他。”斯內普生硬地答道。


    “我會的。”烏姆裏奇教授笑容可掬地說。


    “這有關係嗎?”斯內普問,他的黑眼睛眯縫起來。


    “有啊,”烏姆裏奇教授說,“部裏希望全麵了解教師的——呃——背景。”


    她轉身走開,踱到潘西·帕金森身邊,開始向她詢問課程情況。斯內普回頭看看哈利,兩人視線短暫相交,哈利急忙垂下眼看他的藥水,它現在已經凝結成汙濁不堪的一體,發出一股衝鼻的橡膠燒糊了的氣味。


    “又是零分,波特。”斯內普惡狠狠地說,魔杖一揮清空了哈利的坩堝,“你給我寫一篇這種藥劑正確配製的文章,注明你錯在哪兒,為什麽錯,下節課交上來,聽懂了嗎?”


    “聽懂了。”哈利憤怒地說。斯內普已經給他們布置了作業,他今晚還有魁地奇球訓練,這意味著他又得熬兩個通宵。簡直不能相信他今天早上醒來感覺還非常快樂呢,他現在隻盼著這一天趕快結束。


    “我也許要逃占卜課了,”午飯後他們又站在院子裏時,他沮喪地說,風掀著他的袍擺和帽簷,“裝病趕寫斯內普的文章,免得熬夜……”


    “你不能逃占卜課。”赫敏正色說。


    “聽聽誰在說話,你自己走出了占卜課的課堂,你恨特裏勞尼!”羅恩打抱不平。


    “我不恨她,”赫敏高傲地說,“我隻覺得她是個可怕的老師,一個真正的老騙子……但哈利已經少上了魔法史課,我覺得他今天不應該再缺課了!”


    這話中的實情不容忽視,所以半小時後,哈利坐到了占卜課那熱烘烘、散發著一股香水味的課堂上,生著所有人的氣。特裏勞尼教授又在發《解夢指南》的課本,寫斯內普罰做的文章肯定比坐在這裏琢磨一堆編造的夢好得多。


    然而,他不是占卜課上唯一一個沒好氣的人。特裏勞尼把一本《解夢指南》摜在哈利和羅恩的桌子上,嘟著嘴大步走開,把下一本《解夢指南》朝西莫和迪安扔去,差點砸到了西莫的腦袋,又把最後一本塞到納威胸前,推得他從凳子上滑了下去。


    “好了,開始吧!”特裏勞尼教授大聲說,聲音尖得有點歇斯底裏,“你們知道該幹什麽!難道我教得有那麽差勁,你們都沒學會打開課本嗎?”


    全班同學困惑地看著她,麵麵相覷。但哈利認為他知道是怎麽回事。特裏勞尼教授怒衝衝地走回高背教師椅,被鏡片放大的眼睛裏盈滿憤怒的淚水。哈利把腦袋湊向羅恩,小聲說:“我想她收到調查結果了。”


    “教授?”帕瓦蒂·佩蒂爾小聲問(她和拉文德一直相當欽佩特裏勞尼教授),“教授,有什麽——不對嗎?”


    “不對!”特裏勞尼教授叫了起來,聲音激動得直發抖,“當然沒有!我受了侮辱……含沙射影……毫無根據的指責……但是沒有不對,當然沒有……”


    她顫抖地深吸了一口氣,扭過臉去,憤怒的淚水從眼鏡下湧了出來。


    “我不提,”她哽咽道,“十六年兢兢業業……顯然沒人注意……但我不應該受到侮辱,不應該!”


    “可是教授,誰在侮辱您呢?”帕瓦蒂怯怯地問。


    “當權者!”特裏勞尼教授用戲劇般的低沉顫抖的聲音說,“那些眼睛被世俗蒙蔽,不能見我所見,知我所知的人……當然,我們這些先知總是讓人害怕,總是受迫害……這是——唉——我們的命……”


    她哽噎了,用披肩角擦擦濕漉漉的麵頰,從袖子裏抽出一塊小繡花手帕,使勁地擤鼻子,聲音就像皮皮鬼發出的呸呸聲。羅恩偷偷地笑。拉文德鄙夷地瞪了他一眼。


    “教授,”帕瓦蒂說,“您是說……是不是烏姆裏奇教授……?”


    “別對我提那個女人!”特裏勞尼教授大喊一聲,跳了起來,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眼鏡片一閃一閃的,“請你們做作業!”


    餘下的時間裏她在班上走來走去,眼鏡後還有淚水滴下,並不時地喃喃自語,好像在威脅誰。


    “……幹脆辭職算了……這種恥辱……留用察看……走著瞧……看她敢不敢……”


    “你和烏姆裏奇有一點相同,”他們在黑魔法防禦術課上會合時,哈利悄悄對赫敏說,“她顯然也認為特裏勞尼是個老騙子……好像讓她留用察看了。”


    說話間烏姆裏奇走進了教室,戴著她的黑天鵝絨蝴蝶結,躊躇滿誌。


    “下午好,同學們。”


    “下午好,烏姆裏奇教授。”大家拖腔拖調地說。


    “請收起魔杖……”


    但這次沒有一片慌亂,因為根本沒人把魔杖拿出來。


    “請翻到《魔法防禦理論》第三十四頁,讀第三章‘對魔法襲擊采取非進攻性反應的理由’,看書時——”


    “——請不要講話。”哈利、羅恩和赫敏在嗓子眼裏說。


    “沒有魁地奇球訓練了。”晚飯後哈利、羅恩和赫敏走進公共休息室時,安吉利娜聲音空洞地說。


    “可是我很克製!”哈利說,顯得十分震驚,“我沒對她說什麽,安吉利娜,我發誓——”


    “我知道,我知道,”安吉利娜痛苦地說,“她隻說她還要考慮考慮。”


    “考慮什麽?”羅恩憤然說道,“她批準了斯萊特林,憑什麽不批準我們?”


    但哈利能想象出來烏姆裏奇多麽喜歡把格蘭芬多魁地奇球隊作為懸在他們頭上的威脅,她當然不願意過早放棄這個武器。


    “算啦,”赫敏說,“往好的方麵想吧——至少你有時間寫斯內普的文章了!”


    “這是好的方麵?”哈利搶白道,羅恩難以置信地望著赫敏,“沒有魁地奇球訓練,魔藥課又罰作業!”


    哈利跌坐在椅子上,不情願地從書包裏抽出魔藥課的論文開始寫作。


    他很難集中思想,盡管他知道小天狼星在火中現身還早,但還是忍不住過幾分鍾就朝火裏看看。屋子裏吵得要命:弗雷德和喬治好像終於完善了一種速效逃課糖,正在向起哄喝彩的人群演示。


    弗雷德先咬橘黃色的一頭,馬上大口嘔吐起來,吐進擺在他麵前的桶裏,然後又強咽下紫色的一頭,嘔吐立刻停止。每過一陣子,李·喬丹便懶洋洋地清空嘔吐物,用的是斯內普常對哈利的藥水使用的消失咒。


    嘔吐聲、喝彩聲,人們紛紛向弗雷德和喬治訂貨,哈利簡直沒法集中思想寫增強劑的正確配方。赫敏也不幫忙,歡呼聲和嘔吐物落到桶底的聲音間夾雜著赫敏不滿的冷笑,哈利覺得這更讓人分神。


    “去阻止他們好了!”他煩躁地說,第四次劃去寫錯的獅身鷹首獸爪粉的分量。


    “我不能,他們技術上沒有犯任何錯誤,”赫敏咬著牙說,“吃髒東西是他們自己的權利,我也找不到一條規定說別的傻瓜不能買它,除非能證明它有危險,可看上去並沒有……”


    她和哈利、羅恩看著喬治把嘔吐物噴射到桶裏,吞下剩下的糖,直起身來微笑著張開手臂,博得長長的喝彩。


    “我不知道弗雷德和喬治為什麽都隻得了三門o.w.l.證書,”哈利看著弗雷德、喬治和李從熱切的人群中收金幣,“他們學得不錯嘛……”


    “哦,他們隻會一些沒用的花哨東西。”赫敏輕蔑地說。


    “沒用?”羅恩怪叫道,“赫敏,他們已經收了二十六個加隆了。”


    韋斯萊兄弟周圍的人群很晚才散去,然後弗雷德、李和喬治又坐在那裏數錢,午夜過後很久,羅恩和赫敏總算可以享有公共休息室的清靜了。弗雷德終於關上了通往男生宿舍的門,炫耀地搖著他的錢盒子,惹得赫敏皺起眉頭。哈利的文章沒寫幾個字,他決定今晚放棄了。他收拾書本的時候,在扶手椅上打瞌睡的羅恩哼了一聲醒過來,迷糊地望著火焰說:“小天狼星!”


    哈利迅速轉身,小天狼星那亂蓬蓬的黑腦袋又出現在火中。


    “你們好!”他笑嘻嘻地說。


    “你好!”哈利、羅恩和赫敏同聲說,三人都跪到壁爐前的地毯上。克魯克山喵喵叫著湊近爐火,不顧灼熱,想去親小天狼星的臉。


    “情況怎麽樣?”小天狼星問。


    “不大好,”哈利說,赫敏把克魯克山拉了回來,免得它烤焦胡須,“部裏又出了個法令,意味著我們不能有魁地奇球隊了——”


    “——還有黑魔法防禦小組?”小天狼星說。


    片刻沉默。


    “你怎麽知道的?”哈利問。


    “你們選聚會地點時要更謹慎些,”小天狼星的嘴咧得更開了,“豬頭酒吧,我問你……”


    “總比三把掃帚強吧!”赫敏辯解道,“那兒總是擠滿了人——”


    “——那才不容易偷聽呀,”小天狼星說,“你要學的東西還很多,赫敏。”


    “誰偷聽了我們?”赫敏問。


    “當然是蒙頓格斯,”小天狼星說,看到三人疑惑的樣子,他笑了起來,“就是那個披著長紗巾的女巫。”


    “那是蒙頓格斯?”哈利問,不覺驚呆了,“他在豬頭酒吧幹什麽?”


    “你說他在幹什麽?”小天狼星不耐煩地說,“自然是監視你們了。”


    “還有人在跟蹤我?”哈利憤怒地問。


    “對,是這樣,”小天狼星說,“而且很有必要,是不是?如果你周末放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組織一個非法的防禦小組。”


    但他看上去既不生氣也不著急,相反,他望著哈利的目光中帶著明顯的自豪。


    “頓格為什麽躲著我們?”羅恩失望地問,“我們願意見到他。”


    “他二十年前被禁止進豬頭酒吧,那個男招待記性好極了。斯多吉被捕時我們丟掉了穆迪的隱形衣,所以頓格近來常扮成女巫……好了……首先,羅恩——我向你媽媽發了誓要轉達她的口信。”


    “啊?說吧。”羅恩有些害怕。


    “她叫你無論如何不要參加非法的黑魔法防禦小組。她說你肯定會被開除,毀了你的前程。她說以後有的是時間可以學習防禦術,你現在想那些還太早。她也——”小天狼星的目光轉向了另外兩人,“——勸哈利和赫敏不要搞這個小組,雖然她承認自己沒有資格這樣要求你們,但她隻求你們記得,她是為你們好。她本想寫信,但如果貓頭鷹被抓,你們就倒黴了,她也不能自己來說,因為她今晚值班。”


    “值什麽班?”羅恩忙問。


    “別擔心,隻是鳳凰社的事,所以我就當了信使,別忘了告訴她我把口信帶到了,因為我感覺她不大信任我。”


    又是一陣沉默,克魯克山喵喵地想去抓小天狼星的腦袋,羅恩摳著地毯上的一個小洞。


    “這麽說,你是想讓我說不參加防禦小組?”他終於開口喃喃地問道。


    “我?當然不是!”小天狼星驚訝地說,“我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真的?”哈利說,一下子振奮起來。


    “當然啦!”小天狼星說,“你想你爸爸和我會俯首聽烏姆裏奇那老妖婆的命令嗎?”


    “可是——上學期你總叫我小心,別冒險——”


    “上學期是霍格沃茨校內有人想殺你,哈利!”小天狼星不耐煩地說,“這學期我們知道霍格沃茨校外有人想把我們都幹掉,所以我想學習自衛是很好的主意!”


    “如果真被開除了呢?”赫敏的臉上帶著疑問。


    “赫敏,這件事可都是你的主意!”哈利瞪著她說。


    “我知道……我隻是想聽聽小天狼星的看法。”她聳聳肩說。


    “寧可為自衛而被開除,也比安全地坐在學校裏兩眼一摸黑強。”小天狼星說。


    “聽見了吧,聽見了吧。”哈利和羅恩熱烈地歡呼。


    “那麽,你們如何組織這個小組?在哪兒聚會?”


    “現在有點麻煩,”哈利說,“不知道能去哪兒……”


    “尖叫棚屋怎麽樣?”小天狼星提議道。


    “嘿,這主意不錯!”羅恩興奮地說,但赫敏發出了懷疑聲,三人都一起看著她,小天狼星的腦袋在火裏轉動著。


    “小天狼星,你在學校那會兒,隻有你們四個人在尖叫棚屋碰頭,”赫敏說,“你們都能變成動物,而且我想如果願意的話,你們可以擠進一件隱形衣裏。可是我們有二十八個人,都不會變動物,所以我們需要的不是一件隱形衣,而是一頂隱形大帳篷——”


    “言之有理,”小天狼星說,看上去有點氣餒,“我想你們會找到一個地方的……五樓的大鏡子後麵以前有一個挺大的秘密通道,夠你們練習魔咒的——”


    “弗雷德和喬治說給堵上了,”哈利搖搖頭說,“好像是塌了。”


    “哦……”小天狼星皺眉道,“好吧,我想想再——”


    他的話音斷了,臉色突然變得緊張而驚恐。他轉過頭,似乎在朝壁爐的磚牆裏看。


    “小天狼星?”哈利擔心地說。


    可是他已經消失了。哈利對著火苗愣了片刻,轉身看著羅恩和赫敏。


    “他怎麽——?”


    赫敏驚叫一聲,跳了起來,眼睛還盯著火裏。


    火裏出現了一隻手,摸索著像要抓住什麽東西,一隻五指短粗的手,戴滿難看的老式戒指……


    三人嚇得撒腿就跑,在男生宿舍門口哈利回頭看了一眼。烏姆裏奇的手還在火焰中亂抓,好像她知道小天狼星的頭剛才就在那裏,決心要抓住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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