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平平淡淡,沒有什麽事故,除非算上納威在魔藥課上把坩堝燒化的事,這已經是他燒化的第六隻坩堝了。斯內普教授的報複心理似乎在暑假裏又創新高,他毫不客氣地罰納威關禁閉。納威隻好去給一大桶長角的癩蛤蟆開膛破肚,回來的時候,他的神經幾乎要崩潰了。


    “你知道斯內普的脾氣為什麽這樣糟糕,是吧?”羅恩對哈利說,這時他們正看著赫敏教納威念一種除垢咒,可以清除他指甲縫裏的癩蛤蟆內髒。


    “是啊,”哈利說,“是因為穆迪。”


    大家都知道,斯內普特別想教黑魔法防禦術這門課,他已經連續四年沒能得到這份工作了。對以前的幾位黑魔法防禦術課的老師,斯內普都心懷不滿,而且把這種情緒寫在了臉上——不過對於瘋眼漢穆迪,他似乎格外小心,不讓這種敵意表露出來。確實,每當哈利看見他們倆在一起——在吃飯時或在走廊上擦肩而過時——他都明顯感到斯內普在躲避穆迪的眼睛,不論是那隻魔眼,還是那隻正常的眼睛。


    “我認為斯內普有點兒怕他。”哈利若有所思地說。


    “想象一下吧,如果穆迪把斯內普變成一隻長角的癩蛤蟆,”羅恩說——眼睛裏矇矇矓矓,充滿神往,“並指揮他在地下教室裏跳來跳去……”


    格蘭芬多四年級的學生們都眼巴巴地盼著上穆迪的第一節課。星期四吃過午飯,上課鈴還沒有響,他們就早早地在穆迪的教室外麵排隊等候了。


    唯一沒來的是赫敏,她直到快上課了才趕來。


    “我去了——”


    “圖書館。”哈利替她把話說完,“走吧,快點兒,不然就沒有好位子了。”


    他們急急忙忙地坐到講台正前的三把椅子上,拿出各自的《黑魔法:自衛指南》等待著,氣氛格外肅靜。很快,他們就聽見穆迪那很有特色的噔噔的腳步聲順著走廊過來了。他走進教室,樣子和平常一樣古怪嚇人。他們正好可以看見他那隻爪子狀的木腳從長袍下露了出來。


    “把這些東西收起來,”他粗聲粗氣地說,一邊拄著拐杖艱難地走到講台邊,坐了下來,“這些課本。你們用不著。”


    同學們把書收進書包,羅恩顯得很興奮。


    穆迪拿出名冊,晃了晃腦袋,把花白的長頭發從扭曲的、傷痕累累的臉上晃開,開始點名。他那隻正常的眼睛順著名單往下移動,那隻魔眼不停地轉來轉去,盯著每一位應答的學生。


    “好了,”當最後一位同學應答結束後,他說,“我收到盧平教授的一封信,介紹了這門課的情況。看起來,對於如何對付黑魔法動物,你們已經掌握了不少基礎知識——你們學會了對付博格特、紅帽子、欣克龐克、格林迪洛、卡巴和狼人,對嗎?”


    同學們低聲表示讚同。


    “可是在如何對付咒語方麵,你們學得還很不夠——很不夠,”穆迪說,“因此,我準備讓你們領略一下巫師們之間的作為。我有一年的時間教你們如何對付黑魔——”


    “什麽,你說什麽?”羅恩脫口而出,問道。


    穆迪的那隻魔眼轉了過來,盯住羅恩。羅恩看上去害怕極了,可是很快穆迪就笑了——這是哈利第一次看見穆迪露出笑容。他一笑,那布滿傷疤的臉就顯得更扭曲更怪異了,不過知道他還能露出友好的微笑,總是令人欣慰的。羅恩仿佛大鬆了一口氣。


    “你是亞瑟·韋斯萊的兒子吧,嗯?”穆迪說,“幾天前,你父親幫我擺脫了一個很棘手的困難處境……是啊,我隻教一年。幫鄧布利多一個忙……隻教一年,然後重新過我平靜的退休生活。”


    他啞著嗓子笑了,然後拍了拍粗糙的大手。


    “好了——言歸正傳。咒語,它們有許多種形態,其魔力各不相同。現在,根據魔法部的規定,我應該教你們各種破解咒,僅此而已。照理來說,你們不到六年級,我不應該告訴你們非法的黑魔咒是什麽樣子,因為你們現在年紀還小,還對付不了這套東西。可是鄧布利多教授大大誇讚了一番你們的勇氣,他認為你們能夠對付,而在我看來,你們越早了解要對付的東西越有好處。如果一樣東西你從沒見過,你又怎麽在它麵前保護自己呢?一巫師要給你念一個非法的咒語,他是不會把他的打算告訴你的。他不會坦率、公道、禮貌地給你念咒。你必須做好準備,提高警惕。我說話的時候,你最好把那玩意兒拿開,布朗小姐。”


    拉文德嚇了一跳,臉漲得通紅。剛才,她在桌子底下把畫好的天宮算命圖拿給帕瓦蒂看。顯然,穆迪的那隻魔眼不僅能穿透他自己的後腦勺,還能穿透堅硬的木頭。


    “那麽……你們有誰知道,哪些咒語會受到巫師法最嚴厲的懲罰呢?”


    幾隻手戰戰兢兢地舉了起來,其中有羅恩和赫敏的。穆迪指了指羅恩,不過他那隻魔眼仍然盯著拉文德。


    “呃,是這樣,”羅恩沒有把握地說,“我爸爸對我說過一個……名字叫奪魂咒什麽的,對嗎?”


    “啊,是的,”穆迪讚賞地說,“你父親肯定知道那個咒語。想當年,奪魂咒給魔法部惹了不少麻煩。”


    穆迪艱難地支著假腿站了起來,打開講台的抽屜,拿出一個玻璃瓶。三隻大黑蜘蛛在裏麵爬個不停。哈利感到羅恩在他身邊微微縮了縮身子——羅恩最討厭蜘蛛了。


    穆迪把手伸進瓶子,抓起一隻蜘蛛,放在攤開的手掌上,讓大家都能看見。然後他用魔杖指著它,喃喃地念道:“魂魄出竅!”


    蜘蛛從穆迪手掌上跳開了,懸著一根細絲,開始前後蕩來蕩去,就像坐在高高的秋千上一樣。它僵硬地伸直了腿,然後回身翻了一個跟頭,細絲被拉斷了。它摔在桌上,開始繞著圈子翻跟頭。穆迪一抖魔杖,它又支著兩條後腿站了起來,跳起了一種踢踏舞,沒錯,就是踢踏舞。


    大家都笑了起來——隻有穆迪沒笑。


    “你們覺得很好玩,是嗎?”他粗著嗓子問,“如果我對你們來一下,你們會喜歡嗎?”


    笑聲幾乎立刻就消失了。


    “完全受我控製,”穆迪輕聲說——這時蜘蛛團起身子,開始不停地滾來滾去,“我可以讓它從窗口跳出去,或把自己淹死,或跳進你們哪一位同學的喉嚨……”


    羅恩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多年以前,許多巫師都被奪魂咒控製住了,”穆迪說——哈利知道他說的是伏地魔勢力最強大的那些日子,“真把魔法部忙壞了。他們要分清誰是被迫行事,誰是按自己的意願行事。”


    “奪魂咒是可以抵禦的,我會把方法教給你們,但是這需要很強的人格力量,不是每個人都能掌握的。你們最好盡量避免被它擊中。時刻保持警惕!”他突然大吼起來,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穆迪抓起翻跟頭的蜘蛛,扔回玻璃瓶裏。


    “還有誰知道什麽咒語嗎?非法咒語?”


    赫敏又把手高高地舉了起來,而且納威也舉起了手,這使哈利感到有些吃驚。納威隻有在草藥課上才主動發言,那是他最拿手的一門課。納威似乎對自己的大膽舉動也感到意外。


    “說吧。”穆迪說,他那隻魔眼骨碌碌一轉,盯住了納威。


    “有一個——鑽心咒。”納威聲音很輕但很清晰地說。


    穆迪非常專注地望著納威,這次是兩隻眼睛同時望著。


    “你是隆巴頓吧?”他說,那隻魔眼垂下去查看名冊。


    納威緊張地點了點頭,不過穆迪並沒有再問別的。他轉身背對全班同學,從玻璃瓶裏掏出第二隻蜘蛛,放在講台上。蜘蛛一動不動,看樣子是嚇壞了。


    “鑽心咒。”穆迪說,“需要放大一些,你們才能看清,”他說著,用魔杖一指蜘蛛,“速速變大!”


    蜘蛛鼓脹起來。現在已經比狼蛛[13]還大了。羅恩已經顧不得掩飾,把椅子往後挪了挪,盡量離穆迪的講台遠一些。


    穆迪又舉起魔杖,指著蜘蛛,輕輕地說:“鑽心剜骨!”


    立刻,蜘蛛的腿全部縮了起來,緊貼著身子。它翻轉著,同時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左右晃動。它沒有發出聲音,但是哈利相信,如果它有發音器官,此刻它肯定在拚命尖叫。穆迪沒有拿開魔杖,蜘蛛開始渾身發抖,抽動得更厲害了——


    “停下!”赫敏尖聲喊道。


    哈利扭過頭去看赫敏。她沒有看著蜘蛛,而是看著納威。哈利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納威的雙手緊緊攥住麵前的桌子,骨節都發白了,眼睛睜得大大的,裏麵滿是恐懼。


    穆迪舉起魔杖,蜘蛛的腿鬆弛下來,但仍在抽搐。


    “速速縮小。”穆迪喃喃地說。蜘蛛縮回到原來的大小,穆迪把它重新放進瓶裏。


    “極度痛苦。”穆迪輕聲說,“如果你會念鑽心咒,你折磨別人就不需要用拇指夾或刀子了……這個咒語一度也非常流行。”


    “好了……還有誰知道什麽咒語嗎?”


    哈利環顧四周。從大家的麵部表情看,似乎都在猜測最後一隻蜘蛛會遭遇到什麽。赫敏第三次把手舉起,但她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你說吧。”穆迪望著她,說道。


    “阿瓦達索命咒。”赫敏小聲說。


    幾個人不安地扭頭看著她,其中包括羅恩。


    “啊,”穆迪說——他歪斜的嘴又抽動著,露出一絲微笑,“是的,這是最後一個、也是最厲害的一個咒語。阿瓦達索命咒……殺戮咒。”


    他把手伸進玻璃瓶,第三隻蜘蛛仿佛知道即將到來的厄運,拚命地繞著瓶底爬來爬去,想躲開穆迪的手指,但他還是把它抓住了,放在講台上。蜘蛛又開始不顧一切地在木頭桌麵上爬動。


    穆迪舉起魔杖,哈利突然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阿瓦達索命!”穆迪吼道。


    一道耀眼的綠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同時還有一陣雜亂的聲音,仿佛一個看不見的龐然大物從空中飛過——與此同時,那蜘蛛翻了過來,仰麵躺在桌上,身上並無半點傷痕,但無疑已經死了。幾個學生使勁忍住想要發出的喊叫;蜘蛛朝羅恩這邊滑過來時,羅恩猛地往後一仰,差點兒從座位上摔下去。


    穆迪把死蜘蛛從桌上掃到地板上。


    “很不美好,”他平靜地說,“令人很不愉快。而且沒有破解咒。沒有辦法抵禦它。據人們所知,隻有一個人逃脫了這種咒語,他此刻就坐在我的麵前。”


    穆迪的眼睛(兩隻同時)注視著哈利的眼睛,哈利覺得自己的臉紅了。他可以感覺到全班同學都扭過頭來望著他。哈利盯著空無一物的黑板,似乎對黑板著了迷,實際上他什麽也沒有看見……


    原來,他父母就是這樣死去的……和那隻蜘蛛一模一樣。他們也是沒有一點痕跡,沒有一點創傷嗎?他們也是看見一道綠光一閃,聽見死神匆匆趕來的腳步聲,然後生命就從他們的身體裏消失了嗎?


    三年來,自從哈利得知父母是被人殺害的,自從他弄清那天夜裏發生的事情:蟲尾巴向伏地魔泄漏了他父母的下落,伏地魔在他們的木屋裏找到了他們。自從哈利明白了這一切後,他就不止一遍地想象著父母死亡的情景。他想象伏地魔怎樣先害死了他父親。詹姆·波特怎樣拚命抵擋,一邊喊妻子帶著哈利逃跑……伏地魔怎樣朝莉莉·波特逼近,叫她閃到一旁,他要加害哈利……她怎樣請求伏地魔殺死自己,不要碰她的兒子,她至死都在護著自己的兒子……於是,伏地魔把她也害死了,然後把魔杖指向了哈利……


    哈利知道這些細節,因為他去年與攝魂怪搏鬥時,曾經聽見過父母的聲音。攝魂怪具有那種可怕的魔力,能強迫別人想起一生中最痛苦的往事,陷入絕望的情緒中,癱軟無力,不能自拔……


    穆迪又在說話了,哈利覺得他的聲音來自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哈利用了很大的努力,才使自己的注意力回到了眼前的現實中,聽穆迪說話。


    “阿瓦達索命咒需要很強大的魔法力量作為基礎——你們都可以把魔杖拿出來,對準我,念出這句咒語,我懷疑我最多隻會流點鼻血。可是那沒有關係。我來就是教你們怎麽念咒語的。”


    “那麽,既然沒有破解咒,我為什麽要向你們展示這些呢?因為你們必須有所了解。你們必須充分意識到什麽是最糟糕的。你們不希望發現自己遇到你們現在麵對的局麵吧。時刻保持警惕!”他吼道,又把全班同學嚇了一跳。


    “好了……這三個咒語——阿瓦達索命咒、奪魂咒、鑽心咒——都被稱為不可饒恕咒。把其中任何一個咒語用在人類身上,都足夠在阿茲卡班坐一輩子監牢。這就是你們要抵禦的東西。這就是我要教你們抵禦的東西。你們需要做好準備。你們需要有所戒備。不過最重要的,你們需要時刻保持警惕,永遠不能鬆懈。拿出羽毛筆……把這些記錄下來……”


    在這堂課剩下來的時間裏,同學們都忙著做筆記,記錄這三種不可饒恕咒。教室裏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直到下課鈴響起——可是當穆迪宣布下課後,同學們剛一離開教室,各種議論頓時像決了口的洪水,洶湧而起。大多數同學都用敬畏的口氣談論著那些咒語——“你看見蜘蛛抽搐的樣子了嗎?”“——他一下就把蜘蛛殺死了——就那麽簡單!”


    哈利心想,聽他們談論這堂課的口氣,就好像觀看了一場精彩的滑稽表演,而他覺得這並不怎麽有趣——赫敏對此也有同感。


    “快走。”赫敏緊張地對哈利和羅恩說。


    “又去該死的圖書館?”羅恩說。


    “不是,”赫敏簡潔地說,指著旁邊的一條走廊,“納威。”


    納威獨自站在走廊中間,盯著他對麵的石牆,還是那樣睜大了眼睛,滿臉驚恐,跟穆迪演示鑽心咒時他的表情一樣。


    “納威?”赫敏輕聲地說。


    納威轉過臉來。


    “噢,你們好,”他說,聲音比平常響亮得多,“這堂課真有趣,是嗎?不知道晚飯有什麽吃的。我——我餓壞了,你們呢?”


    “納威,你沒事吧?”赫敏問。


    “噢,沒事,我很好,”納威還是用那種高得不正常的聲音急促地說,“多麽有趣的晚飯——噢,我是說這節課——有什麽吃的?”


    羅恩驚訝地望了哈利一眼。


    “納威,你怎麽——?”


    就在這時,他們身後傳來一陣噔噔噔的奇怪聲音。他們轉過身,看見穆迪教授一瘸一拐地朝這邊走來。他們四個頓時都不做聲了,有點害怕地望著他。可是當他開口說話時,他的聲音盡管粗啞,卻比他們以前聽到的低沉柔和得多了。


    “沒關係,孩子,”他對納威說,“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好嗎?來吧……我們可以一起喝一杯茶……”


    納威想到要和穆迪一起喝茶,似乎更害怕了。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穆迪把他那隻魔眼轉向了哈利。


    “你沒事吧,波特?”


    “沒事。”哈利回答,幾乎帶著點兒反抗的情緒。


    穆迪的藍眼睛打量著哈利,眼珠在眼窩裏微微顫動著。然後他說:“但是你們必須有所了解。也許看起來很殘酷,可是你們必須有所了解。沒必要掩飾……好了……走吧,隆巴頓,我那兒有幾本書,你可能會感興趣的。”


    納威哀求地望著哈利、羅恩和赫敏,但他們誰也沒有說話。納威別無選擇,隻好由著穆迪把一隻粗糙的大手放在他肩膀上,領著他走開了。


    “這是什麽意思?”羅恩望著納威和穆迪拐過牆角,問道。


    “我不知道。”赫敏說,顯得憂心忡忡。


    “大概是要教訓他一頓吧,嗯?”他們朝禮堂走去時,羅恩問哈利,“弗雷德和喬治說得對,是吧?穆迪他確實很懂,是吧?他一念阿瓦達索命咒,那隻蜘蛛就死了,就那樣立刻斷了氣兒——”


    羅恩一看見哈利臉上的表情,趕緊閉口不說了,而且一路上都沒有吭聲,直到進入禮堂他才說,他覺得他們最好今晚就開始做特裏勞尼教授布置的預言作業,那要花好幾個小時呢。


    赫敏沒有參加哈利和羅恩在飯桌上的談話,她狼吞虎咽地吃得飛快,然後就又上圖書館去了。哈利和羅恩走回格蘭芬多塔樓,這時,哈利自己又挑起話頭,談起了不可饒恕咒——他剛才在飯桌上一直在想這件事。


    “如果魔法部知道我們看見了念咒的情景,會不會找穆迪和鄧布利多的麻煩?”他們走近胖夫人肖像時,哈利問道。


    “啊,大概會吧,”羅恩說,“不過鄧布利多做事情就是這樣的性格,是吧?而穆迪許多年來都是麻煩不斷。總是不分青紅皂白,先動手再說——看看他那些垃圾箱吧。胡言亂語。”


    胖夫人向前蕩開,露出了那個洞口。他們爬進了格蘭芬多的公共休息室,裏麵擠滿了人,聲音嘈雜。


    “我們去拿占卜課的東西,好嗎?”哈利問。


    “好吧。”羅恩沒精打采地說。


    他們到樓上的宿舍去拿課本和圖表,卻發現納威獨自待在屋裏,坐在床上看書。他的樣子比剛上完穆迪的課時平靜多了,不過仍然沒有完全恢複正常。他的眼睛紅通通的。


    “你沒事吧,納威?”哈利問他。


    “噢,沒事,”納威回答,“我很好,謝謝你。我在看穆迪教授借給我的這本書……”


    他舉起手裏的書:《地中海神奇水生植物及其特性》。


    “看樣子是斯普勞特教授告訴了穆迪教授,說我在草藥學方麵是非常棒的。”納威說——他的聲音裏有一絲淡淡的驕傲,這是哈利以前很少聽到的,“穆迪教授認為我會喜歡這本書。”


    哈利心想,把斯普勞特教授說的話告訴納威,是使納威高興的一種很聰明的辦法,因為納威很少聽人誇獎他有什麽長處。這種事情也許隻有盧平教授才做得出來。


    哈利和羅恩拿著他們的《撥開迷霧看未來》回到公共休息室,找了一張桌子,開始預測他們下一個月的命運。一小時後,他們毫無進展,桌上胡亂扔著許多寫滿數字和符號的羊皮紙片。哈利的腦子裏仍然迷霧重重,好像被特裏勞尼教授爐火裏冒出的煙霧填滿了。


    “這玩意兒到底是什麽意思,我一點兒頭緒都沒有。”他低頭望著長長一排計算公式,說道。


    “怎麽樣,”羅恩說——他腦袋上的頭發都豎了起來,因為他一直在苦惱地撓頭,“我們還是采用占卜課的保留節目吧。”


    “你是說——憑空編造?”


    “是啊。”羅恩說著,把桌上亂糟糟的一堆草稿紙掃到地上,讓羽毛筆蘸滿墨水,埋頭寫了起來。


    “下星期一,”他一邊潦草地寫,一邊說道,“我可能會咳嗽,因為火星和木星不幸相合。”他抬頭望著哈利,“你了解她的——我們盡量編一些倒黴事兒,她就愛看這個。”


    “對極了。”哈利說——他把剛才絞盡腦汁思索的成果揉成一團,然後越過一群嘰嘰喳喳的一年級新生的頭頂,把紙團投進了爐火,“好吧……星期一,我會遇到——嗯——被燒傷的危險。”


    “對啊,你是有這樣的危險,”羅恩愁眉苦臉地說,“我們星期一又要見到炸尾螺了。好了,星期二,我會……嗯……”


    “你會破財。”哈利說道,他正在翻著《撥開迷霧看未來》尋找思路。


    “好主意,”羅恩說著,趕緊把這一條寫下來,“因為……嗯……因為水星。你呢,你被一個你以為是朋友的人刺傷了後背,怎麽樣?”


    “好啊……太酷了……”哈利草草地記錄著,說道,“因為……金星在黃道第十二宮。”


    “然後,在星期三,我跟人打架打輸了。”


    “啊,我剛才也想寫打架呢。好吧,我就寫打賭輸了錢吧。”


    “對,就說你賭我打架會贏……”


    他們編造著預言(悲劇的色彩越來越濃),就這樣又過了一小時,公共休息室裏的人們陸續回去睡覺了,周圍慢慢冷清下來。克魯克山溜達著走過來,輕巧地跳上一把空椅子,用深奧莫測的目光望著哈利,那神情很像赫敏——如果赫敏知道他們做家庭作業時投機取巧,也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哈利四下張望著,苦苦思索一樁他還沒有用過的倒黴事件,無意間看見弗雷德和喬治坐在對麵的牆邊,頭碰著頭,拿著羽毛筆,埋頭研究著一張羊皮紙。弗雷德和喬治居然躲在角落裏,安安靜靜地鑽研什麽,這可真是件稀罕事兒。他們一向都喜歡熱鬧,喜歡咋咋呼呼,成為大家注意的中心。此刻看他們研究那張羊皮紙的樣子,似乎有點鬼鬼祟祟,哈利想起了他們在陋居時坐在一起寫東西的情景。於是他想,他們大概又在琢磨一份韋斯萊魔法把戲坊的訂貨單。可是看看又不像,如果是訂貨單,他們一定會讓李·喬丹參加進來,一塊兒樂一樂的。哈利猜想,這會不會與參加三強爭霸賽有關呢?


    哈利望著他們,隻見喬治朝弗雷德搖了搖頭,用他的羽毛筆劃去了紙上的什麽東西,然後說了一句話,盡管聲音很低,卻仍然傳到了幾乎空無一人的休息室的這頭。他說:“不行——那會顯得我們是在指責他。必須小心點兒……”


    這時弗雷德抬起頭,看見哈利正望著他們。哈利咧嘴一笑,趕緊低下頭看自己的預言——他不想讓喬治認為他在偷聽。在這之後不久,雙胞胎卷起羊皮紙,道了聲晚安,就回去睡覺了。


    弗雷德和喬治走後十分鍾左右,肖像後的洞口打開了,赫敏爬進了公共休息室,一隻手裏拿著一卷羊皮紙,另一隻手裏捧著一個盒子。她一走路,盒子裏的東西就哢噠哢噠作響。克魯克山拱起後背,呼嚕呼嚕叫著。


    “你們好,”她說,“我忙完了!”


    “我也忙完了!”羅恩得意地說,扔下了羽毛筆。


    赫敏坐了下來,把手裏的東西放到一把空椅子上,把羅恩寫的預言拉到麵前。


    “你這個月可夠倒黴的,是吧?”她諷刺地說,克魯克山蜷縮在她的膝蓋上。


    “是啊,至少我預先得到警告了。”羅恩打著哈欠說。


    “你似乎要淹死兩次。”赫敏說。


    “是嗎?”羅恩說,趕緊低頭看自己的預言,“我最好把其中一次改成被一頭橫衝直撞的鷹頭馬身有翼獸踩死。”


    “這不一眼就能看出都是你憑空編造的嗎?”赫敏說。


    “你竟敢這麽說!”羅恩假裝氣憤地說,“我們在這裏忙了一個晚上,辛苦得像家養小精靈!”


    赫敏揚起了眉毛。


    “對不起,措辭不當。”羅恩趕緊說道。


    哈利也放下了羽毛筆,他剛剛預言自己將被砍頭。


    “盒子裏是什麽?”他指著盒子問道。


    “你居然也知道問。”赫敏凶狠地看了羅恩一眼,說道。她揭開盒蓋,給他們看裏麵的東西。


    盒子裏大約有五十枚徽章,顏色各不相同,上麵都寫著同樣的字母:s.p.e.w.。


    “‘嘔吐[14]’?”哈利拿起一枚徽章,仔細看著,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不是嘔吐,”赫敏不耐煩地說,“是s-p-e-w。意思是家養小精靈權益促進會。”


    “沒聽說過。”羅恩說。


    “你當然沒聽說過,”赫敏幹脆利落地說,“是我剛剛創辦的。”


    “啊?”羅恩略微有些驚訝地問,“你們有多少會員?”


    “嗯——如果你們倆也參加——就有三個。”赫敏說。


    “你以為我們願意戴著徽章走來走去,而徽章上還寫著‘嘔吐’?”羅恩說。


    “是s-p-e-w!”赫敏惱火地說,“我本來想命名為‘禁止殘酷虐待我們的神奇動物朋友和改善其法律地位的運動’——可是不太合適。所以我把這作為我們協會宣言的標題了。”


    她朝他們揮舞著那卷羊皮紙。


    “我一直在圖書館深入研究這個問題。小精靈的奴隸身份可以追溯到好幾個世紀以前。我無法相信居然一直沒有人對此采取措施。”


    “赫敏——你聽好了,”羅恩大聲說,“他們。喜歡。這樣。他們喜歡做別人的奴隸!”


    “我們的短期目標,”赫敏說,聲音比羅恩還大,就好像她根本沒聽見羅恩的話,“是保證家養小精靈獲得合理的工錢和良好的工作環境。我們的長遠目標包括修改小精靈不得使用魔杖的法律,還要爭取讓一位小精靈進入神奇動物管理控製司,因為小精靈的利益未被充分體現的情況是令人震驚的。”


    “我們怎麽能做到這些呢?”哈利問。


    “首先,我們要發展會員。”赫敏情緒高昂地說,“我認為參加者要付兩個銀西可——用於購買徽章——這筆收入可以供我們印發傳單。你是財務總管,羅恩——我在樓上給你準備了一個儲錢罐——哈利,你是秘書,你需要把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寫下來,作為我們第一次會議的記錄。”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赫敏喜滋滋地看著他們倆。哈利坐在那裏,既為赫敏的表現感到氣惱,又被羅恩臉上的表情逗得想笑。最後沉默被打破了,但出聲的不是羅恩,看他的樣子,好像暫時還說不出話來。他們聽見窗戶上傳來輕輕的敲打聲,啪,啪。哈利的目光越過此刻空蕩蕩的公共休息室,看見在月光的映照下,一隻雪白的貓頭鷹棲息在窗台上。


    “海德薇!”他喊道,猛地從椅子上躍起,三步並作兩步穿過房間,拉開窗戶。


    海德薇飛了進來,掠過房間,落在桌上哈利的預言作業上。


    “來得正是時候!”哈利說著,匆匆跟了過去。


    “它送來了一封信!”羅恩激動地說,指著拴在海德薇腳上的一片皺巴巴的羊皮紙。


    哈利趕緊把它解下來,坐下看信,海德薇撲扇著翅膀落到他的膝蓋上,輕輕鳴叫著。


    “那上麵怎麽說?”赫敏屏住呼吸問。


    信很短,好像是在匆忙中草草寫成的。哈利大聲讀道:


    哈利——


    我馬上就飛到北方來。最近我聽到一係列奇怪的傳聞,關於你傷疤的這個消息是最新的一條。如果傷疤再疼,請直接去找鄧布利多——聽說他又起用了退休的瘋眼漢,這就意味著他領會到了那些預兆,盡管別人都還蒙在鼓裏。


    我很快就跟你聯係。向羅恩和赫敏問好。保持警惕,哈利。


    小天狼星


    哈利抬頭望著羅恩和赫敏,他們也望著他。


    “他要飛到北方來?”赫敏小聲問,“他要回來?”


    “鄧布利多領會到了什麽預兆?”羅恩一臉困惑地問道,“哈利——怎麽啦?”


    哈利用拳頭猛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前額,驚得海德薇從他的膝蓋上跳開了。


    “我不應該告訴他的!”哈利惱怒地說。


    “你在說什麽呀?”羅恩驚訝地問。


    “我的信讓他認為他必須趕回來!”哈利說著,又用拳頭使勁敲打著桌子——海德薇隻好落在羅恩的椅子背上,氣憤地鳴叫著,“趕回來,因為他以為我遇到了麻煩!可是我一點事兒也沒有!我沒有東西給你吃,”哈利沒好氣地對滿懷希望咂著嘴巴的海德薇說,“如果你想吃東西,隻好去貓頭鷹棚屋了。”


    海德薇非常生氣地看了他一眼,就朝敞開的窗戶飛去,用它伸展的翅膀拍打了一下哈利的腦袋。


    “哈利。”赫敏用安慰的口氣說道。


    “我要去睡覺了,”哈利不願意多說,“明天見。”


    來到樓上的宿舍,哈利穿上睡衣,爬上他那張四柱床,但他覺得一點兒也不累。


    如果小天狼星回來後被抓住,那就是他——哈利的過錯了。他為什麽就不能閉緊嘴巴呢?不過是幾秒鍾的疼痛,他就嘮叨個沒完……他為什麽不能明智一些,把這件事埋在心裏……


    片刻之後,他聽見羅恩進了宿舍,但他沒有跟他說話。哈利久久地躺在床上,瞪著漆黑的帳頂發愣。宿舍裏一片寂靜,如果哈利不是這樣心事重重,他就會意識到宿舍裏沒有響起納威慣常的鼾聲,這說明今夜輾轉難眠的不止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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