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拖著箱子走過幾條街後,癱倒在木蘭花新月街的一堵矮牆上,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聽著自己心髒嗵嗵的狂跳聲,心裏仍然騰騰地冒著怒火。


    在漆黑的街道上獨自待了十分鍾後,一種新的情緒抓住了他:緊張。不管從哪一方麵來看,現在的情況都是前所未有的糟糕。他孤身一人流落在黑暗的麻瓜世界裏,沒有任何地方可去。最糟糕的是,他剛才使用了厲害的魔法,這意味著他幾乎肯定要被霍格沃茨開除了。他甚至感到很吃驚:他如此嚴重地違反了《對未成年巫師加以合理約束法》,魔法部代表竟然沒有撲過來抓他。


    哈利渾身顫抖,朝木蘭花新月街的兩邊看了看。他會碰上什麽情況呢?是會被抓起來,還是會被巫師世界驅逐?他想起了羅恩和赫敏,心情更加沉重了。哈利可以肯定,不管他有沒有犯法,羅恩和赫敏都會願意幫助他的,可是他們倆此刻都在國外,而且海德薇也走了,他沒有辦法跟他們取得聯係。


    他身上也沒有帶著麻瓜的錢。箱子底部的錢袋裏倒有一些巫師金幣,但父母留給他的其餘財產都存在倫敦古靈閣巫師銀行的地下金庫裏。他不可能拖著箱子一路走到倫敦。除非……


    他低頭看看仍然攥在手裏的魔杖。既然他已經要被開除(此刻他的心髒嗵嗵狂跳,令他難受),再多使用一點魔法也沒什麽關係了。他還有從父親那裏繼承來的隱形衣——他是不是可以給箱子施個魔法,把它變得像羽毛那麽輕,拴在飛天掃帚上,然後穿上隱形衣,一路飛到倫敦呢?這樣,他就能把其餘的錢都從地下金庫裏取出來……從此開始浪跡天涯。未來的日子令他恐懼,但是他不能永遠呆坐在這堵牆上,弄得不好,他必須向麻瓜警察解釋他為什麽半夜三更流落街頭,還帶著一箱子魔法書和一把飛天掃帚。


    哈利又打開箱子,把裏麵的東西扒拉到一邊,尋找那件隱形衣——衣服還沒找到,他突然直起身子,又一次打量著四周。


    哈利感到脖頸上有一種異樣的刺痛,似乎有人在盯他的梢,可是放眼望去,街道上空蕩蕩的,那些四四方方的大房子裏也沒有透出一絲燈光。


    他又埋頭在箱子裏翻找,但緊接著再一次縱身躍起,把手裏的魔杖攥得緊緊的。與其說他是聽見,不如說是他感覺到有個什麽人或什麽東西,就在他身後車庫和柵欄之間的窄巷裏。哈利眯起眼睛盯著黑黢黢的小巷。隻要那玩意兒動一動,他就能知道那是一隻無家可歸的野貓,還是——別的什麽。


    “熒光閃爍。”哈利低聲說,他的魔杖頭上立刻冒出一道亮光,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他把魔杖高高地舉過頭頂,女貞路2號的鵝卵石外牆一下子被照得亮閃閃的。車庫的門反射著亮光。而在牆和車庫之間,哈利清清楚楚地看見一個黑乎乎的大家夥,閃著一雙賊亮的大眼睛。


    哈利朝後退去,兩條腿撞在箱子上,被絆了一下。他伸出一隻胳膊保持住身體平衡,魔杖從手裏飛了出去。他重重地摔在了排水溝裏。


    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砰,一道強光突然射了過來,哈利趕忙用雙手擋住眼睛……


    他尖叫一聲,一骨碌滾到人行道上。幸虧躲得及時,一秒鍾後,嘎吱一聲,一對巨大的車輪和車燈就停在了哈利剛才躺著的地方。哈利抬頭一看,這些車輪和車燈屬於一輛豔紫色的三層公共汽車。它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樣,擋風玻璃上用金色的字母寫著騎士公共汽車。


    刹那間,哈利以為是剛才那一跤把自己摔糊塗了。接著,一位穿紫色製服的售票員從公共汽車上跳出來,對著黑夜大聲說起話來。


    “歡迎乘坐騎士公共汽車——用於運送陷入困境的巫師的緊急交通工具。隻要伸出你拿魔杖的手,登上車來,我們就能把你送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我叫斯坦·桑帕克,今晚我是你的售票員——”


    售票員突然停住了話頭。他這才看見仍然坐在地上的哈利。哈利重新抓起魔杖,掙紮著從地上站了起來。離近了看,他發現斯坦·桑帕克比他大不了多少,最多也就十八九歲,長著一對大大的招風耳,臉上還點綴著幾顆粉刺。


    “你坐在那地上幹啥?”斯坦放下他那副公事公辦的派頭,問道。


    “摔了一跤。”哈利說。


    “為啥摔跤?”斯坦輕輕笑著問。


    “我又不是故意摔跤的。”哈利惱火地說。他的牛仔褲一條褲腿的膝蓋處撕破了,剛才揮出去保持身體平衡的那隻手在流血。他突然想起剛才為什麽會摔倒了,趕緊轉回身朝車庫和柵欄之間的小巷望去。騎士公共汽車的車燈把那裏照得通明,小巷裏空無一人。


    “你在看啥?”斯坦問。


    “剛才那兒有個黑乎乎的大家夥,”哈利不能肯定地朝小巷裏指著,“像是一條狗……但是大得嚇人……”


    他轉過身來看著斯坦,斯坦的嘴巴微微張著。哈利看見斯坦的目光挪向了他的額頭,頓時感到心裏一陣不安。


    “你腦門上是啥?”斯坦突然問道。


    “沒什麽。”哈利趕緊說,一邊把頭發抹下來蓋住傷疤。如果魔法部正在找他,他可不想讓他們輕易發現他的蹤跡。


    “你叫啥名字?”斯坦不依不饒地問。


    納威·隆巴頓。”哈利腦子裏想到什麽名字就不假思索地說了出來,“那麽——那麽這輛公共汽車,”他急急忙忙地往下說,希望轉移斯坦的注意力,“你剛才說它哪兒都能去?”


    “沒錯,”斯坦得意地說,“你想去哪兒都行,隻要是在陸地上。到水底下就不成了。對了,”他臉上又顯出懷疑的神色,說,“剛才是你招呼我們停車的,是不?你伸出了你的魔杖,是不?”


    “是啊,”哈利立刻回答,“那麽,去倫敦要多少錢?”


    “十一個西可,”斯坦說,“付十四個就能吃到巧克力,付十五個能拿到一個熱水袋和一把牙刷,顏色隨便挑。”


    哈利又在箱子裏翻找一通,拽出錢袋,把幾個銀幣塞進斯坦手裏。他和斯坦抬起箱子,登上了公共汽車,海德薇的鳥籠就放在箱子頂上。


    車裏沒有座位,在拉著窗簾的窗邊,擺著六七張黃銅架的床。每張床旁邊的托架上都點著蠟燭,照亮了木板車壁。車尾附近一位戴著睡帽的小個子巫師咕噥著:“謝謝你,現在不行,我在醃一些鼻涕蟲。”在睡夢裏翻了個身。


    “你睡這張床。”斯坦小聲說,把哈利的箱子推進司機身後的那張床鋪底下,司機就坐在方向盤前的一把扶手椅上,“這是我們的司機,厄恩·普蘭。厄恩,這位是納威·隆巴頓。”


    厄恩·普蘭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巫師,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他朝哈利點了點頭,哈利又緊張地抹了抹劉海,在自己的床上坐了下來。


    “開車吧,厄恩。”斯坦說著,坐在了厄恩身邊的扶手椅上。


    又是震耳欲聾的一聲砰,緊接著哈利就發現自己仰麵躺在了床上。騎士公共汽車速度太快了,把他向後拋去。哈利掙紮著坐起來,朝漆黑的窗外望去,看見他們正飛速行駛在另外一條完全不同的街道上。斯坦饒有興趣地望著哈利驚愕的臉。


    “剛才你招呼我們停車前,我們就在這裏。”他說,“是在哪兒來著,厄恩?威爾士的某個地方?”


    “嗯。”厄恩說。


    “麻瓜們怎麽聽不見汽車的聲音?”哈利問。


    “他們!”斯坦輕蔑地說,“根本就不會好好地聽,是不?也不會好好地看。他們什麽也注意不到。”


    “最好去把馬什女士叫醒,斯坦,”厄恩說,“馬上就到阿伯加文尼[1]了。”


    斯坦從哈利的床旁走過,順著一道狹窄的木頭樓梯去了上層。哈利仍然望著窗外,心裏越來越緊張不安。厄恩似乎並沒有掌握如何使用方向盤。騎士公共汽車不斷地衝上人行道,好在並沒有撞到什麽東西;那些路燈、郵箱和垃圾桶,在汽車開過去時都自動跳開了,等汽車開過又回到原來的位置。


    斯坦又下樓來了,後麵跟著一個身穿旅行鬥篷的、臉色有點發綠的女巫。


    “您這邊走,馬什女士。”斯坦愉快地說,厄恩一踩刹車,那些床都朝汽車前麵滑出一尺左右。馬什女士用手帕捂住嘴,跌跌撞撞地走下台階。斯坦跟著把她的包扔了出去,重重地關上車門。又是砰的一聲巨響,他們風馳電掣地駛過一條狹窄的鄉村小路,樹木紛紛閃開給他們讓道。


    即使坐的是一輛普通公共汽車,不像這樣動不動就發出砰砰巨響,一步就跳出一百英裏,哈利也不可能入睡。他仰麵躺倒,胃裏一陣陣翻騰,心想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也不知道德思禮一家有沒有把瑪姬姑媽從天花板上弄下來。


    斯坦展開一份《預言家日報》,牙齒咬著舌頭,讀得津津有味。第一版的一張大照片上,一個滿臉憔悴、頭發又長又亂的男人朝哈利慢慢地眨了眨眼睛。真是奇怪,他看著竟有點眼熟呢。


    “就是那個人!”哈利說,暫時忘記了自己的煩惱,“麻瓜的新聞裏也有他!”


    “小天狼星布萊克,”他點點頭說,“他當然會在麻瓜新聞裏,納威。你待在哪兒來著?”


    看到哈利臉上一片茫然,他發出一種居高臨下的笑聲,扯下報紙的第一版,遞給了哈利。


    “你應該多讀讀報紙,納威。”


    哈利把報紙舉到燭光下,讀起來:


    布萊克仍然在逃


    魔法部今天證實,小天狼星布萊克仍然逍遙法外,他大概是阿茲卡班監獄關押過的最邪惡的囚徒。


    “我們正竭盡全力將布萊克重新捉拿歸案,”魔法部部長康奈利·福吉今天早晨說,“懇請魔法界保持鎮靜。”


    國際巫師聯合會的一些成員指責福吉將這場危機通報給了麻瓜首相。


    “說實在的,你們也知道,我這是沒有辦法,”福吉惱怒地說,“布萊克是個亡命徒。不管是魔法師還是麻瓜,誰碰到他都會有危險。我要求首相保證,他決不會把布萊克的真實身份透露給任何人。說句實話——即使他透露出去,又有誰會相信呢?”


    麻瓜們被告知,布萊克攜帶一把槍(麻瓜們用來互相殘殺的一種金屬魔杖),而魔法界知道布萊克十二年前曾用一個咒語殺死了十三人,因此擔心那樣的大屠殺會再度出現。


    哈利望著小天狼星布萊克陰鬱的眼睛,那似乎是他憔悴不堪的臉上唯一有活力的地方。哈利從來沒碰見過吸血鬼,但他在黑魔法防禦術課上看過吸血鬼的照片。布萊克的皮膚白森森的,看上去活像一個吸血鬼。


    “看著怪嚇人的,是不?”斯坦一直在注視著哈利讀報,這時候問道。


    “他殺死了十三個人?”哈利說著,把報紙遞還給斯坦,“隻用一個咒語?”


    “沒錯,”斯坦說,“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惹出了大麻煩,是不,厄恩?”


    “嗯。”厄恩沉著臉說。


    斯坦在扶手椅上轉了個圈,雙手背在後麵,仔細看著哈利。


    “布萊克是神秘人的有力支持者。”他說。


    “什麽?伏地魔?”哈利不假思索地說。


    斯坦臉上的粉刺都變白了,厄恩猛地一打方向盤,整個一座農宅跳到一邊,躲開了疾馳而來的汽車。


    “你腦子出毛病啦?”斯坦嚷道,“你幹嗎說他的名字?”


    “對不起,”哈利趕緊說,“對不起,我—我忘記了——”


    “忘記了!”斯坦有氣無力地說,“天哪,我的心跳得那麽快……”


    “那麽——那麽,布萊克是支持神秘人的?”


    “沒錯,”斯坦仍然揉著胸脯,說,“沒錯,沒錯。他們說,他跟神秘人走得很近……反正,當年小哈利·波特幹掉了神秘人,”——哈利緊張地又把劉海往下抹了抹——“神秘人的所有支持者都被逮捕了,是不,厄恩?神秘人逃走後,他們大多數人都知道大勢已去,不再興風作浪。隻有小天狼星布萊克例外。我聽說他認為一旦神秘人東山再起,他就可以坐上第二把交椅。


    反正,他們在一條滿是麻瓜的街上把布萊克堵住了,布萊克掏出魔杖把半條街都炸爛了,擊中了一個巫師,還有十幾個碰巧在那兒的麻瓜。真可怕,是不?你知道布萊克接著做了什麽?”斯坦繼續用一種誇張的語氣低聲說。


    “什麽?”哈利問。


    “放聲大笑,”斯坦說,“站在那裏放聲大笑。後來魔法部的增援趕到,他乖乖地跟著他們走了,一邊仍然不停地狂笑。他準是瘋了。是不,厄恩?是不是瘋了?”


    “即使他去阿茲卡班的時候沒有瘋,到這會兒肯定也瘋了。”厄恩用低沉的聲音說,“我寧可把自己炸死,也不願踏進那個地方。這是他應得的懲罰……竟然做出了那樣的事……”


    “他們好不容易才把事情抹平,是不,厄恩?”斯坦說,“街道炸飛了,那麽多麻瓜送了命。他們是怎麽解釋的,厄恩?”


    “煤氣爆炸。”厄恩咕噥道。


    “現在他又跑出來了。”斯坦說著,又仔細端詳著報紙照片上布萊克那張瘦削的臉,“阿茲卡班還從來沒發生過越獄的事呢,是不,厄恩?真不明白他是怎麽得手的。怪嚇人的,是不?說實在的,想象不出他居然對付得了阿茲卡班的那些看守。是不,厄恩?”


    厄恩突然打了個寒戰。


    “說點別的吧,斯坦,有個本分的小夥子在這兒呢。我一聽到那些阿茲卡班的看守就會鬧肚子。”


    斯坦滿不情願地把報紙放到一邊。哈利靠在騎士公共汽車的窗戶上,心情從來沒有這麽糟過。他忍不住想象,幾天後的某個夜晚,斯坦說不定會這樣告訴他的乘客:


    “聽說過那個哈利·波特嗎?把他的姑媽吹脹了。他還上了我們的騎士公共汽車呢。是不,厄恩?他當時拚命想逃跑……”


    他,哈利,也像小天狼星布萊克一樣違反了巫師法。吹脹了瑪姬姑媽,是不是夠到阿茲卡班坐牢呢?哈利對巫師監獄一無所知,不過他聽每個人說起那個地方,用的都是同樣畏懼的口吻。霍格沃茨獵場看守海格去年還在那裏蹲了兩個月。當海格得知要被關在那裏時,他臉上恐懼的神情令哈利很難忘記,而海格還是哈利知道的最勇敢的人之一呢。


    騎士公共汽車在黑暗中搖搖晃晃地行駛著,衝散了灌木和垃圾桶、電話亭和樹木。哈利躺在羽毛床墊上,心煩意亂,憂慮重重。過了一會兒,斯坦想起哈利付了熱巧克力的錢,可是汽車突然從安格爾西島[2]跳到了阿伯丁[3],斯坦把巧克力都灑在了哈利的枕頭上。那些穿著晨衣和便鞋的巫師,一個個地從上層走了下來,離開了汽車。他們似乎都巴不得趕緊下車。


    最後,車上隻剩下了哈利一名乘客。


    “好了,納威,”斯坦拍了拍手,說,“去倫敦什麽地方?”


    “對角巷。”哈利說。


    “好嘞,”斯坦說,“抓緊了,走……”


    砰!


    他們閃電般地駛過查林十字街。哈利坐起身子,注視著窗外那些樓房和長椅全部擠到一邊,給騎士公共汽車讓路。天空有點放亮了。他可以找個地方躲兩個小時,等古靈閣一開門就進去,然後就出發——去哪兒呢,他不知道。


    厄恩重重地一踩刹車,騎士公共汽車停在了一家破破爛爛的小酒吧門前——破釜酒吧,它的後麵就是通往對角巷的神秘入口。


    “謝謝。”哈利對厄恩說。


    他跳下台階,幫著斯坦把他的箱子和海德薇的鳥籠搬到了人行道上。


    “好了,”哈利說,“再見了!”


    但是斯坦沒有理會哈利。他仍然站在汽車的門口,瞪大眼睛看著破釜酒吧的陰暗入口。


    “原來你在這裏呢,哈利。”一個聲音說。


    哈利還沒來得及轉身,就感到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與此同時,斯坦喊道:“天哪!厄恩,快來!快來!”


    哈利抬頭朝他肩膀上那隻手的主人望去,頓時感到有一桶冰水倒進了他的肚子裏——他正好撞上了魔法部部長康奈利·福吉本人。


    斯坦一步跳到人行道上,站在他們身邊。


    “你管納威叫什麽,部長?”他興奮地問。


    福吉是個小矮胖子,穿著一件長長的條紋鬥篷,看上去又冷又累。


    “納威?”他皺起眉頭說,“這是哈利·波特。”


    “我就知道!”斯坦歡喜地叫了起來,“厄恩!厄恩!你猜納威是誰,厄恩!是哈利·波特!我看見了他的傷疤!”


    “是的,”福吉不耐煩地說,“我很高興騎士公共汽車把哈利捎來了,但是現在我和他需要進破釜酒吧……”


    福吉搭在哈利肩膀上的那隻手加大了力度,哈利發現自己被推著進了酒吧。酒吧後麵的門裏閃出一個駝背的身影,手裏提著一盞燈。正是那位消瘦幹癟、牙齒掉光的酒吧老板湯姆。


    “您找到他了,部長!”湯姆說,“您需要點什麽?啤酒?白蘭地?”


    “就來一壺茶吧。”福吉說,仍然抓住哈利不放。


    身後傳來響亮的摩擦聲和粗重的喘息聲,斯坦和厄恩抬著哈利的箱子和海德薇的鳥籠出現了,他們興奮地東張西望著。


    “你怎麽不告訴我們你是誰呢,嗯,納威?”斯坦笑嘻嘻地對哈利說,厄恩那張貓頭鷹般的臉饒有興趣地從斯坦肩膀上探了出來。


    “請來一個單間,湯姆。”福吉毫不客氣地說。


    “再見。”哈利難過地對斯坦和厄恩說,這時湯姆領著福吉朝吧台旁的通道走去。


    “再見,納威!”斯坦喊道。


    福吉推著哈利,跟隨湯姆的提燈走過狹窄的通道,進了一個小單間。湯姆打了一個響指,爐柵裏騰地冒起了火焰,他鞠著躬退出了房間。


    “坐下吧,哈利。”福吉指著火爐旁的一把椅子說。


    哈利坐了下來,盡管有火烘烤著,他還是感到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福吉脫掉條紋鬥篷扔到一邊,把深綠色的西服褲子往上提了提,坐在了哈利對麵。


    “哈利,我是魔法部部長康奈利·福吉。”


    哈利當然已經知道他是誰。他以前見過福吉一次,但當時他穿著父親的那件隱形衣,福吉並不知道。


    酒吧老板湯姆又出現了,他在襯衫式長睡衣外麵係了一條圍裙,手裏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茶和烤麵餅。他把托盤放在福吉和哈利中間,便離開單間,關上了房門。


    “唉,哈利,”福吉一邊倒茶一邊說道,“實話跟你說吧,你真是把我們弄得手忙腳亂啊。竟然那樣從你姨媽姨父家裏逃了出來!我本來以為……不過你現在安全了,這是最重要的。”


    福吉自己拿了一塊烤麵餅,往上麵抹了點黃油,然後把盤子推給了哈利。


    “吃吧,哈利,你看上去都快垮了。不過……我們已經把吹脹瑪姬·德思禮小姐的不幸事件給擺平了,我想你聽了肯定會高興的。兩個小時前,偶發事件逆轉部的兩位成員被派到女貞路。德思禮小姐已被放了氣,她的記憶也被修改了。她對這件事一點兒印象也沒有了。就是這樣,沒捅出什麽大婁子。”


    福吉從茶杯邊上朝哈利微笑著,像是一位叔叔在端詳他最喜歡的侄子。哈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張嘴想說話,卻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便又把嘴巴閉上了。


    “啊,你是在擔心你姨媽姨父的反應吧?”福吉說,“唉,不能否認,他們確實氣到了極點,哈利,但他們還是準備明年讓你回去過暑假,隻要你在霍格沃茨過聖誕節和複活節。”


    哈利這才說得出話來。


    “我一向是在霍格沃茨過聖誕節和複活節的,”他說,“而且我再也不想回女貞路了。”


    “好了,好了,我相信等你平靜下來,就不會這麽想了,”福吉用擔憂的口吻說,“他們畢竟是你的親人嘛,我敢肯定你們實際上還是喜歡對方的——呃——在內心最深處。”


    哈利根本就沒想去糾正福吉的話。他仍然等著聽他們打算怎麽發落他。


    “現在剩下來的,”福吉說著,自己又拿了第二塊烤麵餅,抹上黃油,“就是你在哪裏度過暑假最後的這三個星期了。我建議你在破釜酒吧這裏租一間房子——”


    “等等,”哈利突然問道,“怎麽懲罰我呢?”


    福吉眨了眨眼睛。


    “懲罰?”


    “我犯了法!”哈利說,“《對未成年巫師加以合理約束法》!


    “噢,親愛的孩子,我們不會為這樣一件小事懲罰你的!”福吉不耐煩地揮著他的烤麵餅,大聲說道,“這是一起意外事故!我們不會因為誰吹脹了姑媽就把他送進阿茲卡班的!”


    這可跟哈利過去跟魔法部打交道的情形大不一樣。


    “去年,就因為一個家養小精靈在我姨父家打爛了一塊蛋糕,我就收到了正式警告!”哈利皺起眉頭說,“魔法部說,如果那裏再有人使用魔法,就把我從霍格沃茨開除!”


    不知是不是哈利的眼睛看錯了,福吉突然顯得很尷尬。


    “情況是在變化的嘛,哈利……我們必須考慮到……在目前的情況下……不用說,你肯定不願意被開除吧?”


    “當然不願意。”哈利說。


    “就是嘛,那你還糾纏這件事幹什麽?”福吉輕快地笑著說,“好了,吃一塊烤甜餅吧。哈利,我去看看湯姆有沒有房間可以給你住。”


    福吉大步走出了單間,哈利盯著他的背影。這事兒真是蹊蹺。福吉既然不想懲罰他的所作所為,為什麽還要在破釜酒吧等他呢?哈利再仔細一想,魔法部部長本人親自處理未成年巫師濫用魔法的事,這本身就很反常,不是嗎?


    福吉和酒吧老板湯姆一起回來了。


    “11號房間空著,哈利,”福吉說,“我想你會住得很舒服的。隻有一點,我相信你一定能理解:我不希望你擅自跑到麻瓜世界的倫敦去,明白嗎?別離開對角巷。每天晚上天黑之前必須回到這裏。你肯定能理解。湯姆會替我看住你的。”


    “好的,”哈利慢悠悠地說,“可是為什麽——”


    我們不想再把你給丟了,不是嗎?”福吉開懷大笑著說,“不,不……我是說……我們最好知道你在哪兒……”


    福吉大聲清了清喉嚨,拿起他的條紋鬥篷。


    “好了,我得走了,還有一大堆事要做呢。”


    “布萊克有下落嗎?”哈利問。


    福吉的手指在鬥篷的銀扣子上滑了一下。


    “你說什麽?噢,你也聽說了——唉,沒有,還沒有消息,但這隻是早晚的問題。阿茲卡班的看守從來都不是吃幹飯的……而且我從來沒見過他們這麽惱火。”


    福吉微微打了個寒戰。


    “好了,再見吧。”


    他伸出一隻手,哈利握了握,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嗯——部長?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嗎?


    “當然。”福吉笑著說。


    嗯,霍格沃茨三年級的學生可以去霍格莫德村,可是我姨媽和姨父沒有在許可表上簽字。你是不是能幫我簽一下呢?”


    福吉顯得很不自然。


    “啊,”他說,“不行,不行,很抱歉,哈利,我不是你的家長或監護人——”


    “但你是魔法部部長啊,”哈利急切地說,“如果你批準了——”


    “不,很抱歉,哈利,規矩就是規矩。”福吉一口拒絕了,“也許你明年就能去霍格莫德村了。實際上,我認為你最好別去……是啊……好了,我要走了。祝你在這裏住得愉快,哈利。”


    福吉最後又笑了笑,跟哈利握握手,離開了房間。這時湯姆走上前,笑眯眯地看著哈利。


    “請跟我來,波特先生,”他說,“我已經把你的東西搬上去了……”


    哈利跟著湯姆走上一道漂亮的木頭樓梯,來到一扇門前,門上貼著黃銅數字11號。湯姆開了鎖,替哈利把門打開了。


    裏麵是一張看上去非常舒適的床,幾件鋥光瓦亮的橡木家具,壁爐裏燃著一蓬劈啪作響、令人喜悅的旺火,而在那衣櫃頂上——


    “海德薇!”哈利激動地喊。


    雪白的貓頭鷹敲了敲它的喙,撲扇著翅膀飛到哈利手臂上。


    “你這隻貓頭鷹可真聰明,”湯姆輕聲笑著說,“你剛來五分鍾它就到了。波特先生,如果你有什麽需要請盡管提。”


    他又鞠了一躬,離開了。


    哈利在床上坐了很長時間,心不在焉地撫摸著海德薇的羽毛。窗外天色正在迅速變化著,從天鵝絨般的深藍色變成陰冷的灰色,再慢慢變成夾著道道金光的粉紅色。哈利簡直不敢相信就在幾個小時前他離開了女貞路,而且沒有被開除,麵前是三個星期徹底擺脫德思禮一家的日子。


    “這個夜晚真是太古怪了,海德薇。”他打了個哈欠。


    他連眼鏡都沒有摘,一頭倒在枕頭上,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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