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婦科出來,木棉一抬頭就看到了坐在休息椅上的人。


    連清和正低著頭,拿著一個黑色的小本子,不知在上麵記錄著什麽。出色的外貌,總覺得與這裏格格不入,吸引了周圍不少視線。


    木棉走過去,站在他對麵,“在寫什麽?”


    他抬頭,“哦,你出來了……”將本子順手揣進懷裏,他握著她的手,“怎麽這麽冰?”


    “剛才抽血了。”


    他一皺眉,“疼嗎?”


    木棉笑著搖頭,他將挽起的袖子替她整理好,“醫生怎麽說?”


    木棉聳聳肩,蠻不在乎道:“還是那樣,就算結果不盡人意,也是重在參與……嗬嗬,要我別灰心。”


    她對生孩子這事,看得比誰都淡,隻要能夠守在他身邊,有沒有孩子,她都不在乎。


    連清和垂下目光,將她冰冷的手捂在手心裏,“嗯,我也努力。”


    木棉笑望他,另一隻手撫上他的臉,“你夠努力的了。”


    他的目光亮了,“你這麽覺得?”


    “當然!”木棉的臉微微一紅,順勢靠在他肩頭,小聲說:“孩子是上蒼的禮物,老天爺想什麽時候送就什麽時候送,咱們由著它算了。”


    他聽了,沒說話。


    兩人回去的路上,木棉開著車,連清和的視線始終凝向窗外。


    木棉伸過手握住他的,“清和,我不要什麽孩子,我隻要你。”


    連清和覆上她的手,扭過頭看她,眼神黝黑,深夜一般,對著她笑了笑,“嗯。”


    這時,連清和手機響了。


    他接起來,臉色一點點變了。


    掛上電話,木棉問:“怎麽了?”


    他沉默許久,說:“昆托先生去世了。”


    #


    機場,木棉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不放心的走回來,“我參加完老師的葬禮就回來。”


    連清和微笑著,雙手撫著她的臉,“我知道。”


    “我已經拜托小秦還有雲憶了,有什麽時候你隨時找他們。”


    他無奈的歎息,“木棉,我不是小孩。”


    木棉一邊的說著“我知道”,一邊又叮囑道:“小秦會負責把你送去醫院的,我讓他隨時都發驗證照片過來。”


    連清和失笑,“有必要這麽嚴格嗎?”


    木棉瞪他一眼,“對你不嚴格不行的。”


    “好,”他點頭:“為了讓我的太太走得安心,我保證,我會乖乖配合去醫院。”


    聽到機場廣播,他送她過去安檢,木棉想起什麽,又回身扯住他的衣襟,嚴肅道:“和梁琨靜要保持在20米以內的安全距離!要是讓我知道,你們倆個獨處了,不管在哪,我都會立即飛回來的哦!到時候,要你好看!”


    連清和捏捏她的鼻子,“誰告訴你我現在和小靜有接觸?”


    “這個你別管,總之,工作歸工作,若是談到私人感情,你就給我規矩老實點!”


    看到她霸道的樣子,連清和寵溺一笑,“嗯,都聽太太的。”


    “這還差不多。”


    走到安檢入口,木棉又停下來,突然轉身撲到他懷裏,臉頰蹭著他的胸口,喃喃道:“清和,等我回來,知道嗎?一定要等我回來。”


    連清和擁著她,眼睛裏像蒙上一層昏暖的月光,“嗯。”


    在眼淚快要決堤前,木棉鬆開手,轉身就快步進去。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連清和才轉過身,慢慢走到休息區,然後坐下來,額上的汗順著額頭淌下來……


    木棉坐上飛機,接下墨鏡,眼梢依稀有淚濕過的痕跡。


    望著窗外,真的有隨時都要跳下去的衝動!但她不能,那個人是昆托先生,是待她亦師亦父的人,她必須要去送他最後一程。


    可是清和……


    雙眼再次濕潤,她忙戴上墨鏡。


    有人坐在她旁邊,側過頭看看她,又收回視線。


    這時,一張紙巾,遞到她麵前。


    木棉一怔,有些尷尬的接過來,說了聲:“謝謝。”


    “我這裏還有很多,夠你哭到西西裏的。”


    聽到這個聲音,她愣了,不敢相信的扭過頭,看著坐在旁邊的人,“阿騫?”


    襲垣騫望著她,用手指試去她猶掛在眼角的淚,“他打電話給我,說他沒辦法陪你去那麽遠的地方。”


    木棉聽罷,眼淚倏地湧出,哪怕再壓抑也抑製不住哭聲。


    “我……我要下去!我不要飛了!”她解開安全帶,起身就要去機艙門,襲垣騫神情緊繃著,拉住她的手,將她拽回來。


    “我要回去找清和……我必須要守在他身邊!”


    “我後悔了,這段路太長了……”


    襲垣騫咬著牙,把她按在懷裏,朝走過來的空姐搖頭示意沒事。


    飛機起飛了。


    機場外,隨著飛機騰空,車子才慢慢離開。


    小秦坐在駕駛席,不時從車鏡中看向後麵的人,欲言又止,“連總……”


    連清和臉色蒼白,頭靠在椅背上,眼睛眯著。


    “小秦,”


    “在,”


    “把車開慢點,”他輕聲:“我想看看這一路的風景。”


    “哦。”


    車子減慢,連清和的視線也逐漸豐滿起來。


    稀薄的雲,道路兩邊,形形色色的人,還有無處不在的她的身影……


    有些累了,他閉上眼睛,吩咐道:“回家吧。”


    #


    昆托的葬禮很簡單,隻有家人和少數幾位朋友。


    襲垣騫坐在路邊的車內,叼著煙,望著站在昆托墓碑前的木棉,看她和悲傷一起孑然矗立。


    人漸漸散了,而此時,大提琴響起。


    木棉就在昆托的墓前,奏響了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演奏的那首曲子……


    她就這樣,不停的拉了一遍又一遍。


    他也就這樣,不停的等了她一次又一次。


    曲終人散,木棉背著大提琴朝他走來,長發被風吹得撩起,也一同將回憶撩撥。


    上了車,她說:“送我去機場吧。”


    襲垣騫沒有立即發動車子,冷峻的側顏,看上去愈漸成熟。


    “怎麽還不走?”木棉催著,一心隻想盡快回國。


    襲垣騫將煙掐滅,回過頭望她,“我知道現在說這些話不合適,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木棉,我一直都在等你,不論什麽時候,隻要你回頭,我就在你身後。任何時候,都不晚。”


    說完,他發動車子。


    木棉望著他,什麽都沒說。


    長發被風吹得淩亂,太陽鏡下的眸,掩卻無數心緒。


    #


    經過漫長的飛行,木棉總算返回久居的城市。


    下了飛機,她才一打開手機,就有一連串的未接來電提示,都是小秦打來的。


    她的腳步猛地滯住,全身像瞬間墜落冰窟。


    手機被人接了過去,然後,冷靜的拔了回電,“嗯……她剛下飛機……在哪?好,我帶她過去。”


    將手機重新塞到她手裏,襲垣騫握著她的手,將她帶出機場。


    徐強早已等在外麵,幫忙將行李搬上車,襲垣騫立即吩咐:“去醫院。”


    漫長的一路,經過了多少個路口,多少個紅綠燈,身邊的男人又握了她的手多少次……木棉通通都記得。清晰得無論何年何月想起來,都能感受得到當時的心情,寒意瞬間侵入全身張開的每一個毛孔。


    來到醫院,踏上那條長長的走廊,木棉倏爾雙腿一軟,旁邊的人適時摻住。


    木棉深呼吸,推開他的手,“我自己可以。”


    她昂起頭,繼續朝前走。


    一個人走。


    推開病房的門,入眼就是暈睡在病床上的人,靜靜的躺在那兒,了無生趣。


    木棉輕輕走過去,抓著他的手,此刻反倒平靜了,“清和,我回來了……對不起,飛機晚點,遲了兩個小時。”


    門外,襲垣騫默默望著,然後,將門關上。


    木棉脫了鞋子和外套,掀開被子,小心翼翼的躺在他旁邊,貼著他,感受到他的體溫,慌到快要窒息的心,才算得到一絲撫慰。


    “葬禮很溫馨,都是愛他的家人和朋友,我想,先生一定很喜歡……還有我送他的曲子,就是我們在貢嘎機場時聽到的那首,我又為他演奏了最後一次。”


    她嘮著家常,絮絮叨叨的在他耳邊,“清和,西西裏真的很漂亮,有機會,我一定要和你去那裏度假。”


    “好……”


    一個暗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木棉一驚,抬頭,對上他發亮的眸。


    “你醒了?”她微笑,趴在他身邊,小聲說:“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沒有,”他抬手,輕輕拍拍她的頭,“怎麽瘦了?”


    “瞎說,明明就胖了好幾斤……”


    他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那就再胖點,你太瘦了不好看。”


    “嗬嗬,連先生,現在就嫌棄我了啊?”木棉掐掐他的臉,“那你也要再胖點,你胖一斤,我就胖一斤,你瘦一斤,我也要瘦一斤,這叫夫唱婦隨。”


    他略微挑眉,“懂得談判技巧了。”


    “跟在連先生身邊久了,不偷學一點怎麽行?”木棉安心的趴在他身邊,抱住他的胳膊,輕喃出聲:“清和,來的路上我就在想,這世上要是又剩下我一人,我該怎麽辦?”


    身邊沒有了回應,她卻是一笑,說:“可是我後來又想,這個想法真的很可笑,怎麽可能會剩下獨自一人呢?你不是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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