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行雲:“想在一起是因為喜歡,覺得難受還願意在一起才是愛。”


    隻有痛才能讓我們明白,心是真正在哪一處跳動。


    …………


    寂靜黯淡。


    黑灰色調的空間,女人,男人,說得卻不是你我相愛。


    壁燈昏黃幽靜,照在兩個人身上竟像夕陽的餘暉,很美,卻近黃昏。


    她微笑淺淡的話語很柔,卻無形透著已經釋然的冰涼。


    “司機師傅勸我說,小姐,男人難免糊塗。我說,我不怪他,我要怎麽怪他,他隻是喜歡我,他隻是舊情難忘,可我沒想到,那晚,她給你下了藥,隻是一個晚上,我努力學著不在乎,照片卻足以告訴我那天晚上你跟她所有的細節,她給你下了藥,你習慣順著她自願著了她的道,沒關係,真的,都沒關係了,可尉至,你憑什麽,你憑什麽這個時候說你愛我?”


    “憑什麽,這一切發生以後,你怎麽還能再跟我說,你其實是愛我的?”


    她不喊不鬧,她靜靜的發問,眼淚濕潤,眼裏盡是迷霧,嘴角卻還是揚著,微笑酸疼。


    雷聲轟然作響,就像那一夜一樣,此刻,他就在她的懷裏,擱在她的肩上,她的頸項邊有些熱熱涼涼的,是他喘不過氣的呼吸,還有他劇烈發顫濕潤眼角的液體。


    他不抬頭,不轉身,不動不出聲,也不看她一樣,他足以想象,那一雙眼睛該是多麽的平靜決絕。


    “尉至,別說你愛我,也別說你曾經後悔過,真的,我不怪你,我們隻是不合適。”


    不合適……


    三個字道盡一切。


    “你怨我,怪我,都可以,可是菲瑤,不要說不合適,不要,我求求你!”怨他,還能說是計較,怪他還能算是意難平,可是不適合,那是多悲涼的字眼,她看透了他們在一起的可能性,她明白了將來毫無未來。


    “尉至,對不起。”


    良久,她一把將癱軟了的他推在了沙發上,轉身離開,他失了神,半秒從重重的把她壓在門上,從後抵著她,明明那麽嬌小纖薄的身子卻讓他覺得那麽難以控製。


    “菲瑤,別走,我們還是朋友對不對?”


    空氣涼薄,氣息紊亂。


    她“恩”了一下,平靜的扯開他的手:“尉至,如果有一天我結婚了,我不會不告訴你一聲。”


    就是這樣了,僅僅是這樣。


    遇見你是一場意外,不管美不美,好不好,都隻是一場意外。


    “尉至,再見,再也不見。”


    她終於還是說了那句。


    門一開,清冷淩晨的風毫不留情的刮來,嘩嘩作響的梧桐葉飄零一地。


    他看著她走的身影一點點的消失在眼前,他在心底問自己,尉至你為什麽不追,為什麽?


    手裏緊緊攥著的照片火熱的生疼,他問自己,尉至,你憑什麽追,你憑什麽?!


    那夜,雨在她離開之前就停了,那個傾盆的大雨他還是錯過了,他還是不知道,那一個他做錯的晚上,雨下得有多大,下得有多急,下得有多少快,又衝走了多少行人來不及帶走的東西。


    睡在大床上,他胃一陣陣的絞疼,可沒有他的心來得疼,他還記得小時候問冉蘇:“媽媽,心在什麽地方,我怎麽感覺不到。”


    她笑著說:“傻瓜,感覺不到才好,疼的時候你就知道它在那兒了。”


    原來,心疼的滋味是千百種痛裏麵最不好受的,他還隱約記得他父親那天眼神幽暗惆悵的跟他道:“兒子,如果你愛她,就別背叛她,如果你曾經背叛了,記得千萬別愛上她。”


    尉至,你怎麽能在這一切之後再跟我說你愛我?


    她那一聲尖銳的反問刺穿了他不設防的軟處,鮮血直流。


    他怎麽還能愛上她,他怎麽能!


    沒了結果,還愛,是不是太愚蠢了。


    那一夜,到了清晨,是尉行雲來看他時打得救護車,是胃出血,如果不好好調養極有可能演變成胃癌。


    他隱隱約約在病房聽見醫生那麽說,他才恍然想起,他有多久沒有三餐固定了,以前和水宛欣在一起,他忙也不固定,之後有菲瑤,漸漸習慣了,等到沒了他,他叫了餓沒人響應,他也就忘了吃飯這件事情。


    “胃出血,胃出血,兒子,你可真行,你是胃出血嗎,你是心缺了!”


    他躺在病床上咳嗽幾聲,淡笑道:“爸,你真幸福。”


    突如其來的話頓時讓尉行雲怔了怔,大把年紀眼角一酸,瞥了目光,不忍看自己兒子憔悴還強笑的臉,歎了口氣道:“寶寶,我早跟你說過的,別愛上,別愛上,你怎麽就不聽!”


    話落,尉行雲自己又啞然失笑,他讓兒子怎麽聽,他自己要是能做到,何苦這些年如此戰戰兢兢的活著?


    “她說,我們不適合,她說,再見再也不見,我覺得難過,可是還想和她重來一次,你說,這是不是愛?”


    “想在一起是因為喜歡,覺得難受還願意在一起才是愛。寶寶,無限期的酷刑,我怕你受不了。”


    尉行雲揉了揉作疼的太陽穴,直唉聲歎氣。


    “我受得了。”


    簡簡單單四個字,已經畫下了所有。


    水宛欣家。


    那個男人拖著病依然卓然溫雅,俊朗挺拔,一身素衣,居家安然,薄薄的唇瓣溫潤,眼神平緩,靜靜的伸出手道:“底片給我吧。”


    “我不給,我不給!除非……你跪在我麵前。”


    水宛欣不知是明白了什麽還是感覺到了什麽,淚水暈開了妝,狼狽咬牙。


    “鬧夠了嗎?”


    他歎了口氣,垂下了眼,跪在她麵前,依舊清貴倨傲,說出來的話依舊似水般平靜。


    水宛欣一股腦子的扔在了他麵前,哭著跪倒在了地:“尉至,她不要你,還有我,你為什麽,你就為了她跪在我麵前!你怎麽能這樣,你怎麽能這樣,她那麽決絕,已經不要你了,她已經不要你了!你為什麽還要這樣,尉至,我真的沒有機會了是嗎……”


    “欣兒,你很聰明,可你沒明白,你最喜歡的那個故事我不是不知道,但你沒想過,那個借船的男人最後還是會去請求自己未婚妻一個機會,故事不是現實,如果他真心要娶自己的未婚妻,那麽發生了那麽多事情,沒道理這個男人會說放棄就放棄,故事都人編的,最後的路是要自己走的。欣兒,你明白?”


    他很久不叫自己欣兒了,那件事發生以後,他叫自己水宛欣。


    可如今,他再喚自己欣兒,卻仿佛是時過境遷的平靜,明明那麽親昵的話語,聽著就像是極為普通一個朋友的問候,無悲無喜,隻是淺淺的問候。


    “我明白,你是真的愛她。”


    我明白,錯就錯在我以為隻要玩夠了,玩膩了,還可以回到你身邊,我忘了,這個世界不是隻有我一個女人。我放手了你也會放手。


    她朦朦朧朧想起那一天,那個纖薄的女子微微的發顫,一切如她所想的,葉菲瑤還是放棄了尉至,但她不曾想過,尉至會不放棄葉菲瑤。


    明明不合適的彼此,她卻在他們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她自以為安排了一切,臨到頭忘記了,愛情從來不由人安排。


    那個晚上,迷離曖昧,他睡她的身邊,她沉溺忘返,熟悉的懷抱,熟悉的人,她迷迷糊糊感覺到他轉了個身,低沉呢喃了一聲,她聽得不真切,以為在叫自己,然後柔柔應了便躲進他的懷裏。


    可如今,她才霎時想起,他那晚半夢不醒之間,喊的是:“……菲瑤,我回來了。”


    眼淚又一瞬間崩塌泛濫,她望著那個男人此刻離開的背影,刹那間悲哀的醒悟,她和他的故事早就結束了,很早很早就結束了。


    ……


    從那天開始,尉至每周都去檢查身體,尉行雲打趣:“怎麽比我這個老男人還緊張自己?”


    他笑笑,垂了垂眼說:“爸,身體不好怎麽受得下去,怎麽有機會能等得到?”


    話落,尉行雲默然無語,幽暗深邃的眼眸打量了他半晌,終究不做聲直歎氣。


    與其說,他在保重自己的身體,不如說是在珍惜自己往後的機會。


    可是機會多少難得,人生有兩次都是奢求的了。


    那些日子是雨季,時不時的下雨,水霧彌漫,煙雨交織,他每逢下雨都去她家樓下淋雨,就像是欠了她的,想要還她。


    那一排的香樟樹被雨澆得滲出了更濃的香氣,怡然沁肺,又透露著草木的清新。


    她沒有一次下樓的,有時撞見,她遞給他一把傘,他接起,沒有話語,她不開口,他亦不語,她上樓,他繼續等雨停了再走。


    兩次三番,連葉父都勸他:“何苦呢,孩子,你們不合適。”


    不合適,不合適,他就像是一個成不了娥的蛹,被細細的線包裹著,動彈不得,連破繭都是奢望。


    每年如此,恍若一生。


    她畢業一年,她結婚那天,也是蒙蒙的天氣,溫度剛好,不冷不熱,陰天。


    尉行雲急得冒汗,揪著他說:“寶寶,你要願意,他們的婚姻關係機關單位可以不承認。”


    他搖頭,說不好。


    那天,冉蘇拍了拍他僵硬的脊梁骨,輕輕將他摟進懷裏就像小時候一樣。


    “寶寶,怎麽活都不要緊,隻要你覺得值得。”


    他“恩”了聲,幾不可聞,嘶啞低沉。


    ……


    婚禮當天,她一身潔白,捧著花束微笑落落大方。


    那個兩個小小的花童擠了進來,拿著一支鮮豔欲滴血紅的玫瑰,一幅包裝白紙的畫像,艱難的拖著幾步,然後那個小女孩笑著說:“姑姑,剛剛有個哥哥讓我們給你的。”


    她扯開了那一幅畫的包裝,赫然是她,那個意大利的晚上,旖旎灼熱,她隱約記得他呢喃輕哄:“菲瑤,我們不怕。”


    那一支玫瑰有刺,她攥起,微戳疼了指尖。


    鮮紅的顏色,永恒不俗的花語。


    “他……那個哥哥什麽都沒說對不對?”


    她眼角濕潤,嗓音沙啞。


    女孩點點頭,笑著跑開玩耍。


    他不會說,他怎麽會說,她曾經問他:當那些發生,你怎麽還能跟我說你是愛我的。


    他真的不再說了,都不說了,隻有這一支玫瑰能給她。


    許久前,她讓他給自己畫一幅畫,他的自畫像,可他畫的卻是她,意大利那個晚上,他守著她,給她畫了畫……


    她跪在場會角落,隱忍哭泣,無聲無息。


    那夜,他開著銀白色的跑車停駐在她的新房門口,他不知道喧鬧的引擎聲有沒有引起她的注意。他隻是想在淋一場雨,想著那個晚上,她在那座房子,也等了自己一個晚上,淋了一場雨。


    等那扇窗燈光隱約熄滅,他胸口驀然抽疼,緊得像一個缺口再也填不滿,隻能任那塊最脆弱的肉喊著疼劇烈緊縮。


    那一夜,還是下雨了,黑雲壓抑,樹葉飄零,雨滴碩大,清清冷冷的滲進他的衣襟,胸口,涼得比以往更冷。


    恍恍惚惚,他眯著淺淡俊朗的眼,響起她輕聲問他:“尉至,你知道那個晚上,下雨了嗎?你不知道,你一定不知道。”


    今夜,沒有人會再給他送傘,也沒有人再來問他這個問題。


    他隻是仰著頭,感覺到眼淚回流,冰涼刺骨,分不清眼淚和雨水。


    他忍著悶疼,很想問:“葉菲瑤,你知道今晚下雨了嗎?”


    你不知道,一定不知道。


    可從今天起,我明白,以後的雨注定隻有我一個人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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