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華走後,程輝也很快租好房子搬了出去, 按褚韶華的吩咐給了劉嫂子五十塊大洋, 劉嫂子不論是另尋差使還是拿這些錢回鄉, 都好生活。


    程輝在市府將下班的時候過去, 與聞知秋說以後對房子的打算,程輝道,“我找房子搬了出去,小姐這房子, 我找經紀了,打算租出去。小姐房子裏的東西,聞先生您看是您保管, 還是我替小姐保管。”


    “當然是我保管。”聞知秋問,“找著租戶沒?”


    “還沒有, 我的意思最好是做學問的講究人家,也知道愛惜房子。”


    聞知秋點頭, 想程輝現在過來,定還沒吃飯,帶程輝到市府食堂吃飯。程輝很沒客氣的吃了三碗飯,聞知秋點的四個菜也大半進了程輝的肚子。風卷殘雲的吃過飯, 程輝拿出手帕擦擦嘴,把鑰匙給聞知秋, “聞先生你要收拾東西直接過去就行。”


    聞知秋道,“以後有事隻管來找我。”


    程輝心說,我是小姐的人, 小姐現在也沒嫁你,我有事找你做什麽?麵兒上依舊是應了一聲,就告辭離開了。


    再到褚韶華的房子,依舊紅牆綠窗,院中桂樹上有白腮紅喙的小鳥駐留,或者因此處主人不在,沒來由的多了些冷清淒涼。


    聞知秋回身關好大門,進去收拾東西。


    褚韶華剩下的衣裳,書籍,一些常用的用具,聞知秋打包收好。叫來運貨車,悉數送往自家,放進儲藏室,待褚韶華回國,就可再送給褚韶華。


    聞知秋單獨把褚韶華的書放進自己書房,大概是褚韶華走的匆忙,還落下好幾本筆記,裏麵既有讀書筆記,還有生意上的一些歸納總結。譬如,有一筆“蘇州趙太奸,提防提防”必是說生意事的,還有諸如“聞氏女小家子氣,惜聞知秋竟有此女。養女如姑,奈何奈何。”是評價聞春華聞雅英姑侄的,還有其後“聞知秋敢說情,必叫他好看,可尋機分手。”之類,必是動過與聞知秋一拍兩散的心。其後也有“分手未成,聞母和善,哎,雞肋雞肋”,後麵稱聞知秋必寫成“聞雞肋”,叫聞知秋看的哭笑不得。


    聞知秋正在翻看褚韶華的筆記,傳來咚咚敲門聲,聞知秋揚聲,“進。”


    聞太太端了碗桂圓粥進來,抬眼笑道,“看什麽呢,這麽高興。”


    “一些工作上的事。”聞知秋合上筆記本,接過母親手裏的托盤,“媽我吃過飯了。”


    “晚上總是用功,營養上可得跟得上。”聞太太讓兒子坐著喝粥,坐在桌前,問,“工作忙不忙?”


    “還行。”


    “褚小姐東西都收拾過來了,哎,我說你這得是上海第一心寬,褚小姐那樣的人才,在上海就少不了追求者,待到美國,讀出大學來,眼界不得上漲。你先前不跟我說她出國的事,你要是早說,怎麽也該在褚小姐出國前把結婚證書辦了。”


    “韶華不是這樣的人。”


    聞太太看書架多了許多書,“要說褚小姐的上進心,等閑男人也不如她的。這上進有本事的人,眼界也高。以前你二舅家的顯哥兒,給他在家裏定的親事,他也是千萬願意的,可這幾年跟你二舅在外頭做生意開了眼界,他哪裏還瞧得上鄉下土丫頭,還是退了親,另娶了門當戶對人家的小姐。”


    聞知秋放下勺子,忍俊不禁,“媽你說到哪兒去了,合著我是鄉下土丫頭,韶華成了在外見世麵的顯表弟。”


    想到兒子也是留學生,聞太太也覺自己這話有些不合適,笑道,“我就是做個比方,自來男女成親,最好是男高女低比較好。你心大,待褚小姐回來,要是能如以前當然好。可若是你這幾年,我說是萬一,倘有合適的,也別不考慮,咱們隨緣法就行。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聞知秋聽母親這一番入情入理、綿軟熨帖讓他再相別家淑女的話,由衷道,“要是韶華有媽你一半的和軟就好了。”


    任何一個母親,都願意聽到兒子這種誇讚,聞太太心下歡喜,“我是舊式婦女,褚小姐新派女性,這怎麽能一樣?趕緊把粥喝完,錢嫂子晚上用砂粥煮的。”


    聞知秋三兩口喝了剩下的粥,“以後再說吧,現在也沒空,張市長連任在即,我這裏事情多,也顧不上。”


    “這要是褚小姐不走,還能幫你應酬下內眷間的事。”


    “這不急,以後韶華回來,更添身價。”


    聞太太想想,倒也是這個道理。時下人娶婦,無不看重門第出身,媳婦品性才能,可說句實話,樣樣齊全的也是萬裏挑一。上一個媳婦田氏,出身倒是夠了,交際圈也有名氣,隻是與內眷們相處並不十分好。褚韶華出身平平,交際是極有本事的,倘能在國外讀個洋大學的文憑回來,便是在內眷圈裏也是身價倍增,不比那些名門小姐差的。


    聞太太還另有一事與兒子商議,收了桌上的碗碟,聞太太見聞知秋身邊放的是杯冷茶,直接給換了盞溫水,“晚上少喝茶,茶是提神的。還有件事,你二舅來信了,說是你阿虹想來上海準備震旦大學的入學考試,想讓咱們幫著找個補習老師。阿顯送她過來,也來上海看看,你二舅的意思,想來上海做生意。”


    聞知秋有些意外,“二舅不是在蘇州開雜貨鋪開的好好的。”


    “蘇州再好也不能跟上海比的。”聞太太道,“待阿顯阿虹過來,就住咱家。”


    “這是應當的。”聞知秋道,“讓錢嫂子提前把屋子收拾出來。一轉眼,阿虹都要念大學的年紀了,這丫頭倒是有出息。”


    “是啊,我也說呢。阿虹比春華小幾歲,說來,她念書不比春華小時候聰明,卻極是用功的。你二舅也肯供她讀,要是能讀震旦大學,以後出來找個好工作,不愁一樁好親事。”聞太太叮囑兒子,“你認識的人多,幫忙打聽著給阿虹尋個合適的家庭教師。”


    聞知秋笑,“媽,課也不是隨便補的,總得看虹表妹哪裏欠缺,才好尋相對應的老師來補課。”


    “也是這個理。”聞太太笑笑,“總之你放在心上吧,先打聽著些。當然還是公務要緊,平時閑了問問就成。”


    見兒子晚上還有事,聞太太也就早些下樓休息了,臨出書房也勸聞知秋多保重些身體,別太操勞。聞知秋都應了,親自送母親下樓,又去看了回睡熟的女兒。母子倆輕聲自聞雅英的房間出來,聞太太歎氣,“你早些娶妻,對雅英也有好處。”


    “待雅英大些,我再娶,豈不更放心。”


    聞太太拍拍兒子的肩背,知道兒子心裏記掛的依舊是褚韶華,也沒再多說。


    令聞家母子念在嘴間心頭的褚韶華亦是深夜無眠,侍者收走餐盤,送來一杯熱牛奶,褚韶華喝過後仍是了無睡意。她索性打開手提箱,先是將衣裳取出來掛在衣櫃,旅程漫長,她問過船上的侍者,時間約是在一個半月左右,衣裳總放在箱子裏不方便取用。整理過衣櫃,再把書箱提出來,把箱子裏的書放到房間的書架上去。


    褚韶華整理書的時候才發現裏麵還有個磨舊的黑皮本子,背倚書架,燈光自頭頂流瀉而下,褚韶華素白的指尖翻開筆記本,發黃紙頁右下角是一行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字跡:贈我此生韶華。


    說熟悉是因為這字間有聞知秋字體的形跡,說陌生是因為,聞知秋現在的字體更為圓融,倒不似這本子上的方正。


    褚韶華想到聞知秋仍有些餘怒未消,聞知秋的好意,褚韶華當然清楚。褚韶華也並非不識好歹的性子,在這個年代,這樣無親無故的一個人肯為你做出留學的決定,這不是尋常的情分。倘是在平時,褚韶華必然感激聞知秋。偏趕這節骨眼兒,褚韶華因為女兒的事方寸大亂,血親照樣下手,深受打擊,再加上褚韶華那種能支撐她一路走來的遠超常人的自尊心與強勢的性情,她平時都是做別人主的,如今你來做她的主,二話不說讓她離滬留學。縱聞知秋一派好心,也沒得到褚韶華半點感激。


    翻開這筆記本扉頁,卻是一張賬目,上麵工工整整寫著各項記錄:


    賣水田十畝,大洋一百零七塊。


    四族叔借大洋十塊。


    七族兄借大洋五十塊。


    大舅借大洋三塊。


    二舅借大洋五十塊。


    ……


    底下林林總總統計出五百塊大洋,再有各項支出,船票多少,衣料支出多少,路上帶的食物花了多少錢。最後一行是:觀上海洋人多洋服打扮,不與中服同,吾欲往大不列顛求學,以後必移風易服。惜母精心縫製新衣兩身,待到歐洲,不合時宜,豈不浪費?另置服飾,又添費用。


    褚韶華立刻知道扉頁的“韶華”二字不是她的名字,而是聞知秋對自己青春年華的一種稱呼了,這大概是聞知秋當年出洋留學過程中的筆記。


    想到聞知秋曾與她說起過當年家境貧寒,不意竟貧寒至此。想當年,留著長辮的聞知秋,拿著一張三等船票,得是以何等樣的心情登上遠航的輪船,又是以何等樣的心情走過那一段艱難歲月的呢?


    褚韶華一時竟忘了身上的悲痛,也忘了對聞知秋的遷怒,情不自禁的繼續翻閱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ps: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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