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見過聞知秋言辭如刀、巧言令辯,那麽, 可能你還不了解這位秘書長的脾氣。


    王家兄弟無地自容。


    聞知秋說的樁樁件件, 縱聞知秋不拿自己發誓, 王家兄弟一聽, 就知道這是母親能做出來的事。


    這樣的母親。


    竟有這樣的母親!


    王大力的臉如同被人狠狠的扇了一記耳光,他心中既愧且悔且恨,一向魁梧筆直的脊梁不堪重負的彎了下去。終於,王大力抬頭望向聞知秋, 聲音嘶啞,“忠義不能兩全,那必竟是我們母親。你既然代表韶華, 那就告訴她,從今以後, 我們王家與她兩不相幹,再不相欠!告辭!”


    王二力跟在兄長身後, 聞知秋忽然出聲,“我想問一句,那個孩子,是生是死?”


    王二力一把握兄長手腕, 淡淡道,“萱姐兒的確是出了事, 我們一直不知要如何告訴她。讓她以後不要再回鄉了,姨母姨丈想也不願再見她。”


    王大力身子一震,卻未回頭, 帶著弟弟離開聞公館。


    聞知秋在書房靜坐片刻,抽了支煙,下樓打電話給席肇方,要了兩個保鏢派到褚韶華那裏。


    聞太太先時見王家兄弟冷臉離開,知必是有事,欲上前問個究竟。聞知秋匆匆安慰,“媽你休息吧,今天我在韶華那裏。”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明天再說。”


    聞知秋一路風馳電掣,到褚韶華家時,褚韶華已經回房休息了。劉嫂子引聞知秋進去,聞知秋敲褚韶華房門,褚韶華不應。


    聞知秋再敲,“快開門,我數三聲,你不開我就自己開了。”


    褚韶華滿麵寒霜的打開門,聞知秋拉她手,“去書房說。”褚韶華奪自己的手,聞知秋握著不放,放話道,“趕緊讓劉嫂進來看笑話,反正我臉皮厚,你臉皮厚不厚!”


    褚韶華一時不防,被聞知秋拽出臥室,氣的頭暈腦脹,怒道,“聞知秋!你別太過分!”


    “我過分的時候你還沒見著哪!”聞知秋繼續把褚韶華往外拽,褚韶華到底要麵子,一出房間立刻站直,好在劉嫂子已經知趣回房,褚韶華放狠話,“姓聞的,你別得寸進尺!”


    聞知秋根本不理褚韶華的抗議,一徑把人帶到書房。


    聞知秋關上書房門,坐在褚韶華慣常讀書坐的書桌後麵,同褚韶華道,“我給你定好了後天去美國的船票。”


    褚韶華都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幻聽了。她側側耳朵,問,“你說什麽?”


    “美國的曆史雖然短,卻是個蒸蒸日上的國家,波士頓是美國的學術之都,去那裏,讀個大學學位再回來。”聞知秋淡淡道,“早在把你從黃浦江撈出來,我就有這種想法。船票訂下來後,我猶豫了,如今看來,還是送你出國的好。”


    褚韶華怒不遏,一掌擊在聞知秋麵前,拍著桌子質問聞知秋,“聞先生,你搞錯了吧,我可不姓聞,你也不必來對我的生活指指點點!”


    “你的確不姓聞。”聞知秋直接道,“你雖然天分不錯,可你性情激烈,太過偏執。這世上惡毒的人多的是,難道個個都要下手宰了?你偏執自負不肯信人,如果你與我商量,我有的是辦法把那幾人送到監獄裏去,一輩子都不會讓他們再出來礙你眼。何需你髒了自己的手?”


    “你見識太淺,韶華。王家兄弟不會再來打擾你,你女兒的事,我也幫你問了。孩子已經沒了,你安心顧自己吧。”聞知秋自己辣手,直接劈頭蓋臉全都同褚韶華說了。


    褚韶華先前還在與聞知秋賭氣,一聽這話,瞬時臉上血色褪盡,眼中滾下兩行淚來。聞知秋料到褚韶華必會傷心,歎口氣,起身離開書房。


    成年人的傷,多重都可痊愈。


    聞知秋留在褚家,他睡客廳。


    待聞知秋要的兩個保鏢過來,聞知秋令劉嫂安排保鏢住處。月上中天,聞知秋還沒看到褚韶華下樓,心下擔憂,上樓去看她。褚韶華倒在地上,人事不知。聞知秋險些驚的魂飛魄散,忙抱她到沙發上,摸到褚韶華脈息,聞知秋方鬆口氣,抱她下樓安置,下樓梯時,褚韶華就醒過來,渾身隻覺沒有半點力氣。褚韶華連同聞知秋吵架的力氣都沒了,輕聲道,“我自己走。”


    聞知秋幾步下樓,程輝剛回家,擔憂的走過去。聞知秋眼皮略抬,“給韶華煮碗糖水。”


    把褚韶華送回臥室,給她蓋好被子。褚韶華喉中發出巨大的哽咽,聞知秋看她眼睛腫的不成樣子,從衛生間涮了濕毛巾,擰幹後敷到褚韶華的眼睛上,勸她,“別傷心了。”


    “我不該離開家。”褚韶華的眼淚洇透毛巾。


    “你應該來上海,韶華,我們這一生,除了做兒女,做父母,更重要的是做自己。”聞知秋溫聲安慰,“在我心裏,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褚韶華想,這個男人懂個屁,他怎麽能明白一個母親的心情。


    褚韶華哭一時,程輝端來糖水,憂心忡忡的站在一畔。聞知秋給程輝使個眼色,程輝看褚韶華一眼,見褚韶華沒別的吩咐,方退出房間。聞知秋喂褚韶華喝,褚韶華搖頭。聞知秋把湯匙遞到她唇畔,褚韶華才一口一口的吃了。


    待褚韶華喝過糖水,聞知秋用熱毛巾給她仔細的擦過手臉,蓋好被子,關了頭頂吊燈,把台燈打開,溫聲道,“睡吧。我守著你。”


    褚韶華身上沒有半點力氣,深深的疲憊與傷痛自靈魂深處襲來,狂風巨浪般將她絞成碎片,她也沒有力氣驅趕聞知秋。或者,在內心深處,她也希望,在這樣孤獨傷痛的夜晚,能有這樣一個人伴在她床頭。


    聞知秋守了褚韶華一夜,安排保鏢看好褚韶華,聞知秋才去上班。


    程輝交待劉嫂子做些清淡飯菜,才去了商行。


    褚韶華在家躺了一日,劉嫂子端來清淡飯菜,褚韶華也沒什麽食欲。晚上聞知秋回來,還拎了個大皮箱,打開褚韶華的衣櫃給褚韶華收拾衣裳。褚韶華再不想說話也按捺不住,“我現在不去美國。”


    “先去美國,其他事回國再說。”聞知秋三下五除二就給褚韶華裝了一箱,“去見見世麵,沒什麽不好。”


    “我得給萱兒做場法事,還有公司的事。”


    “法事的事我叫人往靜安寺送了十塊大洋,已經做了。公司商行我替你打了招呼。”


    “你替我打什麽招呼?”褚韶華騰的坐起來。


    “出國的招呼。”聞知秋合上衣櫃門,“現金帶一千美金,你在商行的股份分紅,我盡量替你保留。另外,你在銀行的存款自己看著辦,房子留下來,若是你回不來,這幢房子就當賠給我了。你回來後,原樣奉還。”


    褚韶華給聞知秋氣的渾身顫抖,聞知秋看她小臉白白的模樣,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又覺她年紀尚小,一向爭強好勝的脾氣。不過,會生氣也比總傷心來的好。聞知秋把皮箱給褚韶華放好,同褚韶華道,“還有什麽要帶的東西,你再想想。明天一早的船票。”


    褚韶華抄起床頭櫃的台燈跳下床就朝聞知秋撲了過去,聞知秋這輩子第一次見抄家夥跟男人幹仗的女人,見台燈對自己的腦袋過來,一時竟有些反應不及,台燈砸在肩上,琉璃罩子醉成數片,聞知秋吃痛,抬眼見褚韶華又揮著台燈不要命的砸來,連忙捂著肩跑出臥室,小聲罵,“這潑婦!”後頭緊跟著就是褚韶華怒吼,“你tmd給我滾!”


    聞知秋當然沒滾,隻是,看到剛邁進客廳門口的褚亭程輝,縱以聞秘書長的臉皮,也有些尷尬。聞秘書長泰然自若的摘去肩上的琉璃片,以主人家的口吻招呼倆人,“褚總小輝來了。”


    程輝:我本來就住這裏好不好?


    褚亭把手裏帶來的點心水果遞給劉嫂,“聽說韶華不舒服,我過來看看她。”


    “正在屋裏發脾氣,咱們去書房談。”聞知秋請二人去書房。


    書房裏整齊依舊。


    隻是書架上的書少了一些,書桌上多了個琉璃煙灰缸,裏麵還有幾個煙頭。


    聞知秋很自然的坐在書桌後的椅子裏,自口袋裏拿出香煙遞給褚亭,褚亭擺擺手,“不用。韶華身體如何了?”


    問出這話,褚亭就覺不大合適,聞秘書長千萬別多心,他可不是笑話聞秘書長遭受家暴。


    聞知秋倒是坦然大方,無可奈何道,“精神比昨天好很多,會打人了。”


    褚亭:他可不知道褚小姐私下這樣彪悍,簡直是比上海的女孩子還厲害。


    褚亭連忙道,“這也是跟聞先生你不是外人,要是對我們,韶華不知有多客氣。”


    聞知秋對這話頗是受用,他見褚亭程輝不抽煙,自己取了一支點燃,吸了一口才說,“韶華的女兒過逝,她心情很不好,我打算送她到美國留學。”


    褚亭先是驚聞褚韶華閨女的事,想著得給褚韶華道惱,接著又聽到聞秘書長提到要送褚韶華出國的事,褚亭正是因此過來,想與褚韶華談一談,商行公司的生意要如何交接,還有以後運作的事。


    聞秘書長白天打電話到商行,語焉不祥,隻是提到褚韶華身體不好,不能再勝任商行公司的工作,準備去留學。褚亭剛聽聞秘書長說了,才曉得褚韶華女兒出事。褚亭倒不是對聞秘書長的安排有異議,而是道,“是不是緩一緩,褚小姐現在的心情……待褚小姐心情好些,再出國不遲。就是公司商行的生意,也不必她操心,我暫時接手是一樣的。”


    程輝看向聞知秋,沒說話。


    聞知秋道,“喪女之痛,豈是短時間能平複。我不想她再耽擱於這些瑣碎之事上,換個環境,她能更快振作。”


    程輝薄唇微抿,“這是小姐的意思?”


    “對,你們是她的朋友,明天可以去送她。”


    “現在不行?”程輝眼睛裏染上一絲警覺,盡管他極快的掩飾過去,仍是被聞知秋極敏銳的捕捉。


    聞知秋從抽屜中取出船票,遞給程輝褚亭二人,“現在韶華心情不好。”


    褚亭程輝細看,上海到紐約的船票,頭等艙,日期就在明天。隻這一張船票也價值不菲,褚亭依舊禮貌中帶著堅持的懇切,“關於以後生意上的事,我還想聽一聽褚小姐的意見。”聞知秋白天打過褚韶華要出國留學的電話,褚亭已經問過程輝。褚亭不放心,下班後特意過來看望褚韶華,自不可能被聞知秋一句話打發走。


    程輝雖未說話,眉宇間透出的也是這個意思。


    聞知秋隻得道,“這也好。不然,怕是韶華都不放心。”


    聞知秋起身,“你們稍侯,我叫韶華上來。”


    褚韶華斜身靠在床頭,一見聞知秋進屋,立刻抄剩下的半個台燈,眉宇間的凶狠,必要宰了聞知秋才能罷休!聞知秋抬起雙手安撫,“韶華,咱們是文明人,坐下好好談談,怎麽樣?”


    褚韶華怒目而視,咬牙問,“你敢軟禁我?”


    “我要是想軟禁你,昨天就得先打發了程輝,也不會請褚總來看你。”聞知秋緩步上前,在窗前的白色西洋沙發椅中坐了下來,“我們好好說會兒話。”


    褚韶華,“有什麽好說的?”


    “你還要回鄉嗎?回鄉能做什麽,父母親戚再見麵,能說什麽,又有什麽可說?你老家的那些人,值得你再費心神去應付?你還想回去見到他們的臉嗎?”聞知秋道,“至於孩子,人死百事消,多做幾場法事,若是有緣,以後說不定還有母女緣分。”


    褚韶華眼淚掉下來,聞知秋起身為她拭去淚,緩聲道,“放下這些事,換個環境吧。”


    聞知秋試圖圈褚韶華入懷,褚韶華拍開他的手臂,別開臉道,“我去衛生間整理一下,褚亭肯定是來商量以後生意的事的。”


    聞知秋禮貌的退開兩步,“我去書房等你。”


    褚韶華洗淨臉,換了身素服才去的書房。


    褚韶華眼睛紅腫,誰都看得出來,褚亭起身低聲安慰,“保重身體。”


    褚韶華眼圈兒一紅,險些又流出淚來。


    兩人商量商行與建築公司的事,建築公司那裏,褚氏商行占的股份並不多,褚亭褚韶華都更看重與陸許二人的關係,褚韶華既要去美國留學,建築公司的事最好是褚亭接手。另外商行那裏,褚韶華的股份問題。


    聞知秋不好聽他們這些商業機密,便先下去了。


    程輝也要離開,褚韶華道,“小輝留下聽一聽。”


    先是建築公司的百樣頭緒,現在的建築工地用的是哪些人,有哪些利害關係,褚韶華都細細的交待給褚亭知道,程輝給做記錄。另外就是賬目上的事,褚韶華這裏還有本私賬給程輝,“顧賬房是老賬房了,咱們這裏也得有個數。這是平時支出。”


    褚亭接過賬本。


    再到商行的生意,褚韶華道,“我這一去美國,歸期不定……”


    “就是要學習幾年,也有個回來的日子,股份還是按現在。待到美國,如果有合適的生意,咱們就做些,如果沒有,等你回來,咱們繼續一起做生意就是。”褚亭不願與褚韶華拆夥,畢竟合適的合夥人難求。


    褚韶華輕輕歎口氣,“那就這樣吧。我在商行的股份就由小輝代持,一會兒我寫個代理聲明,這樣以後有什麽事,你這裏也好操作。分紅就算了。”


    程輝頓覺壓力極大,不知自己能不能勝任,不禁看向褚韶華。褚韶華道,“我去美國後,這宅子就交給你替我打理。”


    程輝道,“小姐,不如還是托給聞先生吧。”


    “他算老幾!”褚韶華想到聞知秋就有些不痛快,緩緩聲音方與程輝道,“我娘家沒個好兄弟,你與我弟弟是一樣的,就交給你,我放心。”再托付褚亭,“以後你多指點著小輝些,生意太忙就多雇幾個人手,如今咱們生意也大了。”


    褚亭點頭,“你放心就是。”


    褚亭先告辭,褚韶華精神不濟,欲起身相送,程輝連忙道,“小姐,褚總不是外人,我代你送褚總吧。”


    褚亭亦道,“小輝送我是一樣的。”


    程輝與褚亭一起下樓,在客廳同聞知秋打過招呼,程輝送褚亭到門口,褚亭道,“明早我過來送韶華。”


    程輝點點頭。


    褚韶華與褚亭合夥這幾年,兩人不論生意還是性情都極合適,想到褚韶華一走,身邊少一得力大將,況,褚韶華突遇女喪,這等傷心,褚亭亦是心生悲憫。一時,竟在這暮春之際,升起幾許悲涼之感。


    送走褚亭,程輝合上大門,月亮不知何時升至西天,灑落一地清輝。程輝想,如小姐這樣的善心人,竟這樣的坎坷,也是蒼天無眼了。


    程輝回到書房。


    孤燈畔,褚韶華的側臉蒼白消瘦,伏在書案間的脊背依舊筆直□□,見程輝進門。褚韶華示意他過來坐下,褚韶華放下筆,道,“我已經打電話給虞律師,這份委托書你看看。”


    程輝接過,並沒有看,“我聽小姐的安排。”


    褚韶華道,“我走以後,公司肯定會進新人,你聽褚總的安排應該沒什麽問題。你本就是個機伶人,學東西也不慢,肯吃苦,現下在上海立足沒什麽問題。這世上,機伶人,聰明人都不少,可許多資質不錯的人,最終都活成了庸碌的人生,希望你能比他們走的更遠。這張支票你拿著,不是給你吃穿住行用的,是給你讀書用的。我這次去美國,也是想好生求學,你在上海,生意再忙,也別忘了讀書的事。平時多與有學問有見識品性可交往的人來往,於你是有益的。”


    程輝聽褚韶華這番叮囑,忍不住喉間發哽,道,“小姐的話我都記住了,這錢我不要,聽說美國念書比上海還貴,小姐你過去,什麽都要添置,花銷肯定不少。我這裏錢夠用的。”


    “拿著吧。你拿著,我也放心。”褚韶華道。


    兩人說著話,虞律師過來,褚韶華把自己在上海的資產都委托給程輝代理,虞律師這裏給做了公證,告辭離去。褚韶華把房產證與公司的一些文件交給程輝,就讓程輝去休息,並把聞知秋叫上來。


    聞知秋知道褚韶華把公司股份與房產都托付給程輝時,就知褚韶華還在同他生氣,褚韶華問聞知秋,“船票多少錢?”


    聞知秋說了個數目,褚韶華立刻開支票摔到聞知秋麵前,“我出國用你出錢!”


    “不用不用。您是大戶。”聞知秋接過支票,半點不敢招惹褚韶華。


    褚韶華一揮手,讓聞知秋走人的意思。


    聞知秋,“我明早再過來。”


    “帶著保鏢一起走。”


    聞知秋體貼的給褚韶華帶好書房門。褚韶華打電話給銀行經理,現兌了一千美金的現金,想著雖是出國,路上時間長,也帶幾本書好。結果發現,書房裏自己喜歡的書都不見了。褚韶華今天給聞知秋氣的不輕,以為是聞知秋偷走她的書,又一想不對,這些書有好些是聞知秋送的。


    褚韶華很快在書房發現一隻手提箱,打開來,滿滿的都是書,另外隔層裏有幾封信,是聞知秋寫給朋友,讓朋友照顧未婚妻褚韶華的。褚韶華看到“未婚妻”三字就眼中冒火,全給聞知秋扔了出來。還有一個信封裏厚墩墩的,打開來,都是錢,約摸一千美金的樣子。褚韶華一樣拿出來,再將箱子檢查一遍,拉上拉鏈,提下樓去。


    劉嫂子端來一碗素餛飩,輕聲道,“我沒放多少油,香菇木耳餡兒的,小姐略吃些才好。”


    劉嫂子打前年來褚韶華這裏做工,很是勤快,打掃家裏做飯都極用心,雖說為人有些沒主見,譬如竟然怕聞知秋恐嚇,其他方麵都不錯。自己這一走,也該同劉嫂子說一聲。褚韶華看她臉上憂色難掩,與劉嫂子道,“一會兒你過來,我有話同你說。”


    劉嫂子忙“噯”了一聲,又到廚下忙去了。


    褚韶華把以後家裏由程輝做主的事同劉嫂子說了,程輝道,“要是小姐你出國讀書,我和劉嫂子也住不了這麽大的宅子。每月水電不是小數目,不過,這宅子在租界內,我想出租,一月也能賺百十塊大洋的租金,還能省下水電。到時租宅子的錢,我都給小姐存著。”


    “這樣也好。”褚韶華道,“劉嫂子這一年多,做事很用心,待我走了,你另有住處,除了這月工錢,給劉嫂子五十塊大洋,是我的心意。”


    程輝點頭應下。


    劉嫂子連聲道謝。


    哪怕不能在主家工作,劉嫂子也感激褚韶華,五十塊大洋不是小數目,就是再回到鄉下,這些年也夠她過好幾年的了。


    劉嫂子道,“我聽說,出國都要坐大船,船上都是洋人的飯,小姐不知能不能吃的慣,我給小姐做些吃食路上帶著吧。”


    “洋人無非就是麵包牛排之類,海上更少不了魚蝦,不用做了。”褚韶華道,“把臥室幫我收拾一下吧。”


    劉嫂子應了。


    褚韶華晚上又收拾了些隨身帶的東西也就休息了,一夜無夢。


    第二天,天蒙蒙亮,夜晚的雨露濕氣未散,聞知秋、褚亭便來了。


    劉嫂子準備了很豐盛的早餐,她是個舊式婦女,擔心褚韶華一旦遠行就再難吃到家鄉味道。其實,劉嫂子擅長的多是江南菜,也並不是褚韶華的家鄉味道。


    褚韶華大概命中注定要遠離家鄉,她哪裏的菜色都能適應,並不覺家鄉菜就哪裏親切,也並不認為異鄉菜就不合口。


    聞知秋褚亭這麽早過來,也便一起吃了些。


    兩人的汽車停在門外,聞知秋褚亭一人手裏提一隻褚韶華的皮箱,程輝則是幫褚韶華拎著包。聞知秋的車停在前,褚亭很自然的就把褚韶華的箱子放在聞知秋的車子裏,聞知秋給褚亭一個滿意的眼神,褚韶華則是白了褚亭一眼。


    褚亭望一眼在褚韶華身後亦步亦趨的程輝,“小輝與我一起坐吧。”


    程輝可不是沒主見的劉嫂子,程輝看向褚韶華,褚韶華道,“小輝隨我坐咱們自己定的車。”褚韶華自己定了汽車接送。然後,趾高氣昂的帶著程輝經過聞知秋褚亭的兩輛車,到路口坐自己叫的車了。


    聞知秋對褚亭無奈一笑,“天生這性子,有什麽辦法?”


    “氣還沒消?”這問的自然是褚韶華對聞知秋的氣。


    聞知秋聳肩。


    褚韶華平時節儉,行事最重派頭體麵,這次租車也是好車,漆黑噌亮的新款別克轎車,比聞知秋、褚亭的車都更顯氣派。聞知秋褚亭的車都跟在她車身後,聞知秋倒是挺高興,褚韶華雖依舊在賭氣,可這精神頭多好啊!


    褚亭則是在思量這對未婚戀人奇葩的相處方式,聞秘書長三十好幾的人了,按理應是急著成婚才是。如今要送褚韶華出國,難道聞秘書長另有他意?如今上海風氣,送外室妾室女朋友出國留學,也就相當於間接分手的意思。


    不過,韶華也不靠聞秘書長吃飯,倒不必全看聞秘書長的臉色。


    褚亭思緒如空中柳絮般翻飛不停,打算以後留意聞秘書長行止,觀察此人人品。


    汽車到碼頭。


    程輝結賬後打發司機離去。


    聞知秋給褚韶華拎下行禮,褚韶華望向麵前巨輪,亦不由心生驚歎。三層樓高的巨輪在碼頭的霧靄中若隱若現,水鳥鳴叫著飛過,煙囪裏的濃煙直衝天際最終與青紗般的薄霧融為一體。碼頭外來來往往的人群,處處是依依惜別的景象。


    褚韶華不禁憶起前年南下之際,王大力在北京車站送自己的情形,可能她真的是沒有親戚緣分吧,如今送別自己的都是朋友。


    就這樣吧。


    所有的緣法,來去不必強求。


    人這一生,真正能相守相伴的又是誰呢?


    或者有這樣的人,或者,是沒有這樣的人。


    可又有什麽關係呢?


    隻要有一口氣在,日子總要繼續過下去的。


    褚韶華的票是頭等艙,不必與普艙的乘客一起排隊。船票遞過去,自有船上仆傭接過行禮,褚韶華望向聞知秋褚亭程輝,目光卻又穿過熱鬧的碼頭投向更遠的虛空。那裏有一個忠厚的男人與一個奶聲奶氣叫“媽媽”的孩子,那是褚韶華苦痛又熱情的歲月,從此一去不複。


    作者有話要說:  ps:晚安~~~~~~~~~這章真的好長好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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