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盧靈兒眼中,白鈺看到兩個人的影子。


    一是楚楚,驚人的冷靜和耐心以及深遠周密的算計;一是尹冬梅,永遠保持跳脫的靈氣和機敏的應對。


    是的,正如她媽媽芮芸本身就是官商完美結合體。


    盧靈兒從白鈺眼裏也看到異於尋常的東西:他比香港經常打交道的商人們多了份熱忱,對事業遠景的向往與追求;他又比內地見到的領導們多了份真誠,並非盤算能從投資者手裏誑多少錢,而真正想把事情做得更完美。


    停頓片刻,白鈺道:


    “我要糾正盧小姐一個概念,綜合開發萬畝銀秋灘,並不是把土地用得一點不剩。它將是整體框架下分層次、分階段、有序合理進行建設的長期項目,或許一期工程不會做得很完美,然後二期、三期在逐步積累經驗中加以改善。剛才盧小姐說曆任領導心腸好把風水寶地留給我,我也不能一口吞下,要留些空間讓繼任者有發揮空間對不對?”


    盧靈兒展顏一笑,道:“白書記心腸也好……接下來我應該做什麽?”


    “黎市長率隊去香港尋求商務合作,萬畝銀秋灘項目將是彩芸集團奉上的大禮包,這樣他倍有麵兒滿載而歸,彩芸集團也沾市長的喜氣順理成章受邀而來,皆大歡喜。”白鈺笑道。


    “數十億上百億招商引資項目,白書記主動拱手相讓?”盧靈兒疑惑道,以她的認知很多城市主要領導經常為誰是牽頭人爭得麵紅耳赤。


    白鈺道:“隻要把項目建成,讓湎瀧老百姓從中受益、地方經濟得到長足發展,我會選擇最佳方式來達到最佳效果,個人得失……天地之間有杆秤,何必計較於一時?”


    盧靈兒也真是聰慧到極點的女孩,瞬間悟出他的潛台詞:外省來的市委書記剛落地就從香港拉來大集團搞大開發,恐怕省領導心裏都犯嘀咕;本土市長到香港招商引資請來大集團,在市委書記領導下搞大開發,是性質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我懂了,我理解白書記的謹慎!”


    盧靈兒道,“等黎市長招商回來彩芸集團隨即跟進,規劃方針聽從白書記,具體操作請示黎市長,是吧?”


    白鈺半開玩笑道:“締造者也可直接指揮。”


    “哈,我又說錯了!”


    盧靈兒頓時聽明白他引用的典故吐吐舌頭道,模樣又俏皮又可愛。其典故就是,當年“兩報一刊”社論裏提出軍隊由老人家締造並領導、林帥直接指揮,老人家很不滿意,認為關於締造者與指揮者的爭論關鍵在於指揮權歸屬,一針見血地說——


    “締造者就不能直接指揮嗎?”


    因此來說到了京都高層很多時候一兩個無關緊要的措辭、用法、觀點激烈辯論,外界特別老百姓覺得無所謂甚至無聊,殊不知背後往往隱藏深層次的含意。比如締造者與指揮者之爭,若非老人家警覺並多方遏製反擊,隨著鋪天蓋地的宣傳此後真會在腦中固化這樣的思想,即軍隊就應該林帥直接指揮。


    別的帥都指揮不動,老人家也不例外,豈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白書記,我想繼續請教關於萬畝銀秋灘綜合開發事宜,”盧靈兒笑語盈盈道,“打算立竿見影出效果,還是敲鑼打鼓賺吆喝,或者以商業推動主體產業也就是內地最常用的農村包圍城市?”


    白鈺失笑道:“好嘛,盧小姐來內地時間不長卻已掌握地方正府玩的門道,不錯,很多城市擅長大張旗鼓宣傳開發計劃,然後周邊房地產先炒起來了,正府一手拍賣地皮,一手收房產稅費賺得缽滿盆溢,我不喜歡。一個與民爭利、千方百計從老百姓口袋騙錢的正府注定不得人心!”


    盧靈兒撲閃著眼睛,夜幕下看不清表情:“白書記理想中的銀秋灘呢?”


    “湎瀧市民的樂園,暨南人民的樂園!”


    白鈺道,“以銀秋灘為中心的周邊全是草坪、園藝、綠地,和以功能區劃分的產業園,唯獨不考慮房地產。房地產賺錢來得快,一旦沾染上好似毒癮很難擺脫其誘惑,綜合開發伊始必須有戰略定力,沉下心來踏踏實實做項目搞產業。”


    “其實銀秋灘外圍適當布局商業小區也有助於聚攏人氣,增添這一帶地區的生活氣息。”


    “我沒排斥房地產選項,但我打算把最賺錢的項目留給後任,”白鈺道,“銀秋灘開發得越成功,周邊地價越高,什麽時候正府遇到困難了、財正緊張了賣兩塊地便能舒緩一下,屆時草坪綠地都是蓋房子的好地段,路修得很寬,各項生活設施齊全,不怕沒人過來住。”


    盧靈兒半晌沒說話,暮色下她的俏臉模糊不明隻依稀看到輪廓,隔了很久才說:


    “以後我常駐湎瀧有疑問隨時向白書記請教,可以嗎?”


    “共同探討,在項目開發和工程建設方麵我是外行,”白鈺抬腕看表,“不早了到我們機關食堂用餐吧,我特意關照廚師準備的港式小吃,起碼有一兩樣能中盧小姐的意。”


    盧靈兒搖搖頭:“我晚上從不吃東西……除非有一樣可以破例——波羅粽。”


    “波羅粽?”


    白鈺一呆。他在生活方麵不甚講究,到湎瀧以來早中晚三餐都在機關食堂,每天有什麽就吃什麽,雖說口味過於清淡慢慢也能適應。廚師經常追在後麵問有啥想吃的或做些北方菜,他都搖頭表示不需要麻煩。


    至於美食街、小吃店等等,他壓根沒時間光顧。


    在情調和愛好方麵,白鈺的業餘時間遠比父親方晟枯燥單調得多,一來從小時候起他就見多識廣,視野和眼界超出同齡孩子一大截;二來他血液融合白家嚴肅樸實的軍人風格,雖說親民畢竟帶著隱隱俯視,而方晟本身就是平民出身對市井生活有種與生俱來的親切感。


    “沒吃過?不知道?”


    盧靈兒輕呼道,“怎麽可能呀,據我所知波羅粽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東!走,我帶你去品嚐湎瀧最正宗的一家。”


    說著靈巧地跳下岩礁,回眸笑道,“坐我的車吧,如不嫌棄。”


    “榮幸之至。”白鈺道。


    盧靈兒開的車出人意料地低調,居然是市麵上價格不到二十萬的電動汽車,在香港那邊購買可能更低。車裏裝飾得很小女孩風,各種毛絨玩具、小掛件、小擺件,還有溫馨的香水味兒。


    途中聽盧靈兒介紹,波羅粽原是波羅誕期間包的粽子,波羅誕又稱為南海神誕,是嶺南地區獨具特色的民間傳統節慶和規模最大的民間廟會,也是至今內地唯一對海神進行祭祀的活動。


    波羅粽風味獨特在粽葉和蒸煮方麵,其粽葉不象北方用冬青、竹葉、荷葉,而是蕉葉。每年八月開始采集蕉葉,開水泡煮來殺青、祛除蕉葉苦味;然後涼幹曬幹保留蕉葉特有的植物芬芳味道。包好放入鐵鍋或大缸大甕,用木柴明火蒸煮八個小時使包料融為一體,吃起來口留餘香、風味可人。


    波羅粽分兩種,甜的叫梘水粽,鹹的是糯米包豆夾鹹肉,由於包得嚴實煮熟後還可以切片吃。


    “我喜歡甜味的梘水粽,白書記甜鹹可以各嚐一隻。”盧靈兒道。


    白鈺問道:“那家正宗的店在什麽位置?我發定位給跟在後麵的車。”


    盧靈兒抿嘴笑道:“大領導光臨要提前清場啊?多沒意思。吃波羅粽好玩就在一邊排隊一邊聞香味一邊咽口水,然後拿著熱氣騰騰出鍋的粽子,燙手燙腳剝開粽葉,站在街頭咬一大口,那個糯軟,那個甘甜,那個清香,哎——”


    “說得我口水都流下來了。”白鈺笑道。


    “要是打包帶回家,或者店裏店外空蕩蕩的就您坐著讓店家侍候,根本找不到那種感覺,”盧靈兒比劃道,“好像迪斯尼歡樂、開心的氛圍,要是包下來一個人玩,想想冷清的場麵都不願意了。”


    “有道理,很有道理,香港能買到波羅粽?”


    “嶺南地區包括港澳都有賣,不過最正宗要數湎瀧這家,別的店再怎麽努力用料再怎麽精細,反正做不出它的味道。”


    “祖傳秘方?”


    “可能吧,老板先後在勳城、宛東、基杜等地開店,都因為生意太興隆而附近波羅粽店無人問津,受到同行排擠陷害不得不輾轉換地兒,他走到哪兒我們這些鐵粉就追到哪兒,哈哈哈哈。”


    白鈺卻笑不出來:“典型的劣幣驅逐良幣,直接受損的是廣大消費者,有的付出更高成本,有的失去對波羅粽良好體驗,最終將砸掉波羅粽的牌子,畢竟象你這樣有實力有恒心始終追隨的鐵粉是極少數;而且鐵粉又能吃多少呢?你大老遠跑過來隻吃一個,花的錢都沒停車費多吧?如果來個違停,你一氣之下以後不再光顧了。”


    盧靈兒認可:“嶺南很多比較小眾的風味小吃就這樣一點點湮沒掉的,非常可惜。我爸在香港發起成立嶺南民俗精品保護基金會,已經對瀕臨失傳或滅絕、邊緣、不具備商業價值的地方民俗文化項目實施保護,同時組織人手建立檔案、完善資料、挖掘曆史典故和文化傳承意義,盡自己能力為嶺南民俗做點事情。”


    “盧董事長才是真正的儒商,敬佩敬佩。”白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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