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鷹堡。


    一座不大卻很是溫馨的小屋座落在西南角落,阿措璞玉剛剛洗完頭,坐在竹椅上用梳子細致的梳著頭發。


    旁邊的院落中大都種著花草,四季飄香,唯獨她這座院子竟然是種著一些瓜果蔬菜,她的孩子蹲在黃瓜架下,看著剛剛牽藤的瓜苗怔怔發神,有一些瓜苗長的快些,已經結了幾朵淡黃色的花苞,想來明天便能夠開花。


    孩子名叫紮合青魚,也不知道紮合木這個一家之主給孩子取這麽個名字是何用意。阿措璞玉看著孩子虎頭虎腦的撥弄這瓜苗,眼神溫暖。


    房門被人吱呀一聲推開,一個身材魁梧的彝族漢子站在門口,神色焦急的看著阿措璞玉,說道:“小姐,出大事了。”


    阿措璞玉放下梳子,拍了拍孩子的後背讓他進了房門,這才說道:“源鏗叔叔,什麽事情讓你如此大驚小怪?”


    童源鏗走進院子,瞧見紮合青魚關上了房門,這才輕聲說道:“木噶青戌反了。”


    阿措璞玉從房簷下拉過一隻竹椅,還沒放在地上,聽到這個消息後愣了一會兒,這才將竹椅遞給童源鏗,有些唏噓的說道:“終究還是反了。”


    童源鏗沒有坐下,有些焦急的說道:“趁現在木噶家還沒來得及找到這裏,快逃吧。”


    “逃?為什麽要逃?”阿措璞玉坐在竹椅上,見童源鏗一直站著,又起身將他按在椅子上,笑道:“木噶家這些年一步步坐大,勢力幾乎遍布了整個蒼鷹堡,但咱們彝族最大的財富萬象山卻被他視為雞肋,這麽多年一直不聞不問,他真覺得就憑木噶家那些家奴便能讓大理彝族改換天日?還是急了些啊。”


    童源鏗一臉愕然,試探道:“小姐早就知道木噶家要造反?”


    阿措璞玉點了點頭,說道:“爹爹跟我提過一次,不過我們可能都沒想到他會在今天造反。”


    “老族長已經被木噶鸞衛帶著一百多人堵在街上,除了木噶鸞衛之外還有幾個不惑境高手,我跑來跟你報信這段時間,老族長可能已經被控製了,我派了幾個人去接引連城了,這就將你們姐弟送出蒼鷹堡,到萬象山找個地方先安置下來,其它的事情回頭再說。”童源鏗有些不明白阿措璞玉為何如此泰然自若,他現在都已經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阿措璞玉搖了搖頭,說道:“既然爹爹都被他們圍在了大街之上,想來他們也已經將牌麵攤開了,我是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他們沒對我下手在情理之中,不過連城是爹爹唯一的兒子,源鏗叔叔不會認為他們會就這麽放過連城吧?你手下的人不多,派出去接引連城的幾個人說不定已經死在路上了,紮合又沒有回來,想來是出去找兄長幫忙了,這種時候我如果也走了,那蒼鷹堡內就沒有一個能說上話的阿措家人了。”


    童源鏗長歎一聲,說道:“小姐,這種時候了你還考慮那麽多幹什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老族長是長老會選舉出來的,不是他木噶青戌一人說廢就能廢的,他們最多也隻是軟禁老族長,輕易不敢起殺心。再說,木噶青戌也隻是和老族長政見不一,這才起了反叛之心,但二皇子如今手上籌碼本就少的可憐,前些日子大理王段正峰還去了一趟離嘉贇關隻有幾十裏之遙的蟬鳴院,他的意思不言而喻,長老們也會有些考慮,不可能任由木噶家對老族長任意妄為。但你和連城,可就真的太過危險了。”


    阿措璞玉定定的盯著童源鏗,緩緩道:“源鏗叔叔身在蒼鷹堡,對外麵的局勢可是知之甚詳嘛!”


    童源鏗怔了怔,隨即說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快帶上青魚跟我走,連城他傻人有傻福,應該不會出事,無論如何,我也要為阿措家保留一條血脈才是。”


    阿措璞玉指著天空中綻放如花朵的煙花,整個蒼鷹堡都籠罩在這一片片雪亮的光芒中,笑道:“有時候真的很羨慕平頭百姓,被動的接受掌權者製定的法令,對於他們來說,蒼鷹堡姓什麽叫什麽,都無所謂,是生是死也都聽天由命。”


    門外,甲胄碰撞聲響起,一列彝族勇士手持火把,將這個院落照耀的猶如白晝,童源鏗頹然坐在竹椅上,喃喃道:“完了,都完了。”


    阿措璞玉站在院中,任由那些以前對她恭敬有加的勇士闖入院中,她不記恨他們,也不怪罪他們,不過是各為其主,誰也沒有對錯。她小小的身子就那樣站在清冷的院落中,冷眼旁觀的看著這一群即將置她於死地的人,聲音清冷不帶一絲熱度,說道:“對付我一個不會武功的婦人,各位何必如此興師動眾。”


    千葉尚亭站在最前方,忍住心底的放肆笑意看似心中不忍,充滿愧疚的說道:“璞玉小姐,對不住了。”


    阿措璞玉笑容古怪,說道:“千葉家也成了木嘎家的走狗了?”


    千葉尚亭沒有必要因為一個將死之人的諷刺而生氣,況且她說的本就沒錯,這蒼鷹堡中,可不僅僅是千葉一家賣主求榮。這些小家族可沒有那個閑心去關心誰做大理王能給大理彝族帶來更大的利益,反正也跟他們無關,但是阿措家那麽多的生意與財產卻是明擺著的,搬倒一個大家族後他們能夠獲得的利益是平時想都不敢想的事,沒有必要因為一點愧疚之心而手下留情。


    童源鏗義憤填膺的擋在千葉尚亭的身前,吼道:“千葉家的小崽子,你是中了邪還是怎麽的?竟然給最喜歡恩將仇報的木嘎家賣命,今天你們合夥做掉了老族長,明天木嘎青戌那個老滑頭就會用相同伎倆做掉你們,你覺得他木嘎青戌會大發慈悲的給你們分一杯羹?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千葉尚亭嗬嗬笑道:“怎麽?童護衛是害怕我們兄弟將功勞搶走了,你到時候沒什麽東西可以邀功嗎?”


    童源鏗臉龐一陣紅一陣白,色厲內荏道:“胡說,我童家對族長忠心耿耿,何時出過叛徒?”


    千葉尚亭冷笑道:“你這一張嘴還真是厲害,族長誰都可能,可主子不止一個。左右逢源的家夥在這種時候可一般都沒有好下場,不站隊就是站錯隊這個道理你活了五十多年還沒懂?”


    “都說千葉家整個家族的榮辱都係在千葉尚亭一人身上,此言不假啊!”阿措璞玉將竹椅朝後挪了挪,煢煢孑立,嬌弱的身軀擋在未熄燈火的房間前,一個人,將滿院的刀槍劍戟攔在門外!


    千葉尚亭朝旁邊伸了伸脖子,像是生怕人不知道他的目標是躲在房間中不敢出來的紮合青魚一般,笑道:“玉兒小姐過獎了,隻是尚亭不明白你是誇我聰明睿智呢還是罵我陰險狡詐,不過不管是哪種,能入的了玉兒小姐的慧眼也值了。”


    童源鏗冷哼一聲呸道:“如果你那英年早逝的爹還活著估計這會兒能把你剁了!”


    千葉尚亭陡然間麵色猙獰,嘶啞道:“我倒是想讓他老人家來踹我兩腳,可你童護衛給過機會嗎?”


    童源鏗登時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想起千葉尚亭年紀尚幼時最喜歡跟在自己屁股後麵喊童叔叔,還趁他不注意時悄悄拔他的胡子,自從那件事情發生之後,他雖然依舊禮貌的很,可總是少了些什麽東西,現在想來,應該是信賴和親昵吧!童源鏗有些失神,見院子中十多位彝族勇士都是千葉尚亭的家奴,抱著一絲希望說道:“放玉兒小姐母子倆一條生路,日後我親自到千葉府負荊請罪,到時候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不要跟著木嘎青戌一錯再錯了!”


    千葉尚亭臉色沒有任何波動,隻是淡淡的說道:“負荊請罪?是能讓我千葉家躋身長老院還是能讓我那個冤死的父親活過來?”


    童源鏗眼神一變,說道:“我好歹做了這麽多年親衛,雖然要殺光你們這十幾個人有點力不從心,但豁出一條老命不要把你解決了也不算難事,你當真要跟老族長決裂?木嘎青戌靜心籌備這麽多年真以為老族長沒有察覺?你今天如果動了這一刀,日後和木嘎家一同淪為階下囚時可就沒有任何挽留餘地了!”


    千葉尚亭像是被真的嚇住了,臉色驚恐的朝後麵退了幾步,用手拍了拍胸口說道:“童護衛愛嚇唬人這個毛病怎麽一直沒變?你還當我是以前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你覺得你有足夠把握解決掉我這個晚輩,怎麽不試試看,何必色厲內荏的膈應人。”


    這麽些年,童源鏗與紮木合的關係亦師亦友,伴隨著紮木合的境界攀升,童源鏗從幾年前便開始顯示出了年老體衰的征兆,這兩年更是尤其明顯,修為更是從而立巔峰直線下滑至而立境初期,隨時都有跌境的可能,而正值風華的千葉尚亭,能夠頂起千葉家最出色繼承人這頂帽子的他,二十來歲的年紀便已直逼而立境巔峰,與童源鏗類似,隨時都有破境的可能,但與童源鏗不同的是,他的未來,用扶搖直上來形容都毫不為過。兩人的境界突破在這個層麵來說完全是在背道而馳,如果沒有今天這場你死我活的戰鬥,那在以後兩人的生命交錯中,這種差別會越拉越大。


    但境界歸境界,現在若是兩人單打獨鬥,童源鏗絕對可以在境界更低的情況下對千葉尚亭造成襲殺,兩人的戰鬥經驗以及磨礪出來的危險預判力絕對不在一個等級上。不過有千葉家十多名武士在,想要取得勝果就必須以境界與充足的體力支撐,但這兩樣又剛好是童源鏗最缺乏的東西,麵對十多個千葉家奴的圍攻能否保命都是兩說,更別提什麽擒賊先擒王了!


    阿措木央雖然是蒼鷹堡甚至大理彝族唯一一個腳踏實地邁入過有小神仙美譽的天命境,但他的親生女兒阿措璞玉卻沒有習武,她的生命軌跡和其它包括木嘎香在內的大家閨秀相比,似乎格外平淡了些,孩子都已經六七歲了,卻沒有做過一件轟轟烈烈的事情。


    如今,這個二十年來都平平淡淡的女人,用她瘦弱的身軀將一群想要取母子二人性命的豺狼攔在並不結實的木門外,如果有可能,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換取紮木青魚平安,但憑她一人能辦到嗎?


    她生平第一次如現在這般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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