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飯,陳銅雀便在丫鬟的引領下回到了客房,房間中已經鋪好了被褥,房內擺放這一個巨大的木桶,旁邊有一扇雅致的屏風,屏風上不知何人的草書,看上去張狂有力,字體遒勁。


    房門上傳來一陣敲門聲,陳銅雀拉開房門,兩位丫鬟端著熱水進了他的房間,二人跑了幾趟這才將木桶灌滿七分,其中一個丫鬟上前一步,說道:“奴婢伺候公子沐浴。”


    陳銅雀連連後退,難得的有些臉頰發燙,擺手道:“不用勞煩,我自己來便可。”


    丫鬟站在原地,微笑看著陳銅雀,似乎在等待他褪去衣物。陳銅雀用手試了試水,見兩名丫鬟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便說道:“煩請兩位姐姐離開,我洗澡用不著人服侍的。”


    一名身穿粉紅衣服的婢女笑道:“公子自己如何能夠洗淨後背,還是奴婢為公子搓背吧。”


    最終,兩名婢女被陳銅雀推出了房間。陳銅雀長籲一口氣,確定沒人之後這才脫衣進入浴桶,渾身暖洋洋的很是舒服,他覺得似乎不用去蝴蝶泉也能洗幹淨身上的罪孽了。


    足足半個時辰,陳銅雀才穿上黃萬清為他準備的幹淨衣物,走出房間,那兩名婢女依舊站在門外,見陳銅雀已經換上幹淨衣物,一名婢女快步走進屋子將他換下的衣服抱在手中,另一人說道:“奴婢這就把公子的衣服拿去清洗,明天早上就能幹透。”


    陳銅雀也不阻攔,連連道謝,雖然沒有享受過這種富足人家的生活,但是一些江湖演義小說中可描述過,所以他也沒有過分謙讓。再說,在別人家中,讓客人自己洗衣服可是對客人不尊重,他能夠理解這兩位婢女的心思,若是連這點事情都不做,事後必會被主人責備,受到的責罰絕對不是簡單洗兩件衣服能夠比擬的。


    屋子的門前便是一彎淺淺的池塘,池塘前方有一個石桌,桌上擺放了水果點心,陳銅雀坐在石凳上,突然間想起了那個真名叫嶽淺池的殺手女子,他的手指在葫蘆上輕輕摩挲,不知那個神出鬼沒的龍心老和尚如今在做什麽事情。


    一陣腳步聲響起,白衣黃萬清踏著輕快的步伐走到院子中,陳銅雀連忙起身相迎,黃萬清哈哈笑道:“陳老弟快坐快坐。”


    陳銅雀做了個請的動作,待黃萬清坐下後這才整理了一下衣服坐下,笑道:“多謝黃老哥款待。”


    黃萬清麵露喜色,哈哈笑道:“老弟隻要不覺得鄙舍寒酸,大可在家中多留些時日。”


    “哪裏哪裏。”陳銅雀給黃萬清倒了一杯茶,緩緩道:“隻是在下這次來到大理有要事在身,若非如此,肯定要在老哥府上多多叨擾,不過那時,老哥恐怕又要嫌棄在下賴著不走了。”


    “老弟這說的哪裏話。”黃萬清嗬嗬笑道:“聽口音老弟不是大理人?”


    陳銅雀微微點頭,說道:“巴蜀人士。”


    黃萬清點了點頭,說道:“我就說看到老弟倍感親切,原來也是巴蜀人。”


    “老哥也是?”陳銅雀微微錯愕,巴蜀與大理因為國界相鄰,加之又是互為友邦,不管是從巴蜀進入大理還是由大理進入巴蜀,都遠沒有去其它國家那般麻煩,兩國之間,特別是邊境上通婚之事更是常有,所以從外表上看兩國之人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黃萬清搖了搖頭,眼神陷入回憶中,輕聲道:“我妻子是巴蜀合州人士。”


    “合州?”陳銅雀有些訝異。


    “怎麽?公子也是合州人?”黃萬清疑惑道:“天底下竟然有這麽巧的事。”


    陳銅雀點了點頭,說道:“我娘親從小在合州長,我從出生起在合州城待了十三年,直到她過世才離開。”


    “十三年。”黃萬清點了點頭,接著道:“那你這幾年就這樣四海為家到處漂泊?”


    陳銅雀輕輕點頭,說道:“其間那個自稱是我父親的男人來找過我一次,聽他說中原那邊的年輕人都有負箕遊學的傳統,對我而言不過就是多流浪三年而已,如今三年時間快到了,就趁著還有點時間,來大理轉轉。”


    黃萬清沒有接過這個話茬,他雖然沒有經曆過被家人拋棄的滋味,但這麽多年豐富的閱曆讓他很輕易便能體會,有些時候,可以說兩句寬慰的話,無傷大雅,但有時候,其實喝酒更有效果,不過桌上無酒,他便仰頭將杯中茶水一口飲盡,說道:“你今後有沒有在大理生活的打算?”


    “怎麽說?”陳銅雀微微一笑,麵帶疑惑卻又似胸有成竹的盯著黃萬清。


    黃萬清指了指麵前石桌,說道:“這是蟬鳴院。”又指了指二人身後的屋子,說道:“那是大理。”


    見陳銅雀一陣疑惑,他接著道:“如今大理形勢你應該很清楚吧,雖不至於九子奪嫡,但三位皇子卻上演著自大理建製以來最荒唐的一幕,我不知道你是出於什麽原因而來大理,不過我知道越往南邊,越是寸步難行。不止是廟堂之上風起雲湧,就連兩大苗族,甚至是巴蜀遷徙而來的彝族都看似偶然實則必然的爆出了內部矛盾,前段時間白苗長老白璋甚至揚言要通過長老會彈劾族長白鳳,大理舉國皆兵無非就是看段正峰什麽時候死,這個節骨眼兒上你還敢深入大理腹地真不知道該說你是勇氣可嘉還是該說你膽大包天。”


    陳銅雀給他倒了一杯茶,不明白他要說什麽。他說的這些話似乎與自己留不留在大理沒有太大關係。


    黃萬清又喝掉一整杯茶,接著說道:“你是巴蜀人,恐怕不是很了解蟬鳴院,我這個小院子別說是三位皇子因為奪嫡而引起的戰爭,就算是段氏滿門傾覆也可獨避風雨之外,如果你有留在大理的心思,進入蟬鳴院絕對是第一選擇。”


    陳銅雀撓了撓頭,笑道:“院主是不是有些王婆賣瓜了?不說段氏是否會滿門傾覆,你有什麽底牌能保障你這個看上去很大實際在大理皇室眼中根本不值一提的院子能夠獨避風雨外?段熙睿手下三萬鐵騎整戈待旦,隻等段正峰一死便會一路南下,你這個蟬鳴院一沒有懸居孤峰的地利,二沒有封王拜將的人和,難道僅憑您的三寸不爛之舌不戰而屈人之兵?”


    “如果我告訴你大理王段正峰三日後將拖著行將枯骨的殘軀來向我行三叩九拜之禮,如果我說南蠻十八溪的族長每年四月二十都來聽我講禪,如果我說白苗黑苗兩大苗族分支隻有在我這一方小院才會暫時放下爭鬥,如果我說大理彝族每隔十年回鄉祭祖都會先拜我這個未死之人,你還會這麽認為嗎?”黃萬清摸了摸那顆光頭,笑臉燦爛。


    陳銅雀震驚的無以複加,這些東西,在巴蜀的情報係統中都是空白,無人提及,但現在還無法斷定是巴蜀情報係統出了問題還是這黃萬清根本就是大言不慚,他其實更加偏向於是黃萬清在胡侃,眼前的光頭男子,既然有這麽耀眼的光環,又因何沒有半分高人模樣的跑到自己麵前來自吹自擂?陳銅雀不認為自己身上有什麽能讓對方覬覦的東西。但既然住在別人家中也就沒有攆人的道理,笑著問道:“不知院主出於什麽原因想要讓我加入蟬鳴院?難道真是因為好多人跟我說的根骨絕佳?”


    黃萬清臉上有些忍不住的惆悵,歎道:“女大不中留。古人曾不欺我。”


    這句話讓陳銅雀差點驚掉下巴,什麽意思?難不成黃鶯就經過這麽短時間的相處就對他生出了愛慕心思,那他爹這些潑天的榮耀在她眼中是不是有些太過廉價?


    白日裏那個門前的掃地童子快步走進院中,湊近黃萬清那顆光頭低聲耳語了幾句,黃萬清一直點頭,吩咐道:“籬兒,你在幫爹爹勸勸這位陳公子,你姐姐看上他了。”說這句話的時候白衣光頭的黃萬清忍不住有些孩子氣,輕輕捶了一下小光頭的肩膀,隻不過陳銅雀沒有想到這個掃地童子也是黃萬清的孩子。


    黃萬清道了一聲罪便告辭而去,留下一顆小光頭來對自己輪番轟炸。待黃萬清徹底離開院子,陳銅雀問道:“你爹爹真有他說的那麽厲害?”


    本名黃籬的孩子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老實不客氣的說道:“爹爹這個人雖然佛法高深,但記憶力一向不好,他說那些大都不是真的。”


    陳銅雀總算安心點頭,但聽見小光頭黃籬接下來的話,便下定了要重肅巴蜀諜報係統的決心,隻聽黃籬說道:“我都跟他說了好幾次大理王段正峰是今夜來此參拜,他還是沒有記住,跟你說的是三日後吧?自從娘親走後,爹爹對這個三日後印象還是太過深刻了。”


    陳銅雀忍住驚駭,接著道:“那兩大苗族與南蠻十八溪?”


    黃籬點了點頭,說道:“這個倒沒錯,白苗黑苗自從分祠後便鬧的不可開交,這些年來更是愈演愈烈,不過每次來院中在爹爹麵前他們都會暫且放下仇恨。南蠻一族每年四月二十都會來聽佛法,師傅在每年這個時候都會開壇誦經,不止是南蠻,彝族與兩苗也都會遣人前來。”


    皇室與世家有千絲萬縷的利益分割,而關鍵時刻隻要世家院子快刀斬亂麻切斷這些利益關聯,那新上任的統治者也絕不會為難站對了邊的世家,哪怕站錯了隊,也無非是承受一些損失,遠遠不會傷筋動骨。帝國最長不過百餘年,世家傳承卻可以追溯數千年。


    那與王室和世家都交好甚至被這兩種決定大理命運的勢力所膜拜,黃萬清說的那些話,也就沒有半分水分可言了。


    陳銅雀揉了揉眉頭,半晌才道:“如果我今夜想見見大理王段正峰不知有沒有可能?”


    “可以的可以的。”院落外傳來了黃萬清的聲音,不知何故,他已經去而複返,腳剛踏進院中,便急忙說道:“怕你覺得我在吹牛,我把段氏家主請了過來。”


    段氏家主?


    一個身穿龍袍卻堅持步行的老人出現在院落門口,老人精神不錯,隻是臉上迷夢著一層灰氣,他笑著看向陳銅雀,陳銅雀與小光頭黃籬連忙迎上去,隻聽老人笑著朝黃萬清說道:“世侄女看上的就是這位年輕人?”


    一大一小兩個光頭點頭如搗蒜。


    院落後,影牆外,一身杏黃衣衫的黃鶯扭緊了衣角,臉頰紅的像是能滴出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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