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於胸,屏息凝神,集力與一,可破萬軍。


    張三花不記得這話是誰告訴她的,隻是這番場景自然而然就想了起來。幾乎是片刻,她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感覺,抬眼看了一眼蠢蠢欲動的西荒人,一刀斬出。


    這一刀,斬的不是人,而是空氣。張三花第一次感覺到,原來空氣這般虛無縹緲的東西也是可以斬開的。


    隨著這一刀斬開的,還有一聲尖嘯。張三花看到麵前的西荒人仿佛被無形的大手推開,都向後倒去,露出了一大片的空白。


    張三花後方的西荒人被這變故嚇住了,都僵住不動,突圍的老兵抓住機會,一下子往前衝出好幾步。其他人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也知道對己方有利,更是抓住機會向前突破,硬是讓她們硬生生闖了出去。


    張三花依然在後麵斷後,不知為何那些西荒人並沒有跟上來,而是留在了原地。張三花看向答雅,答雅對上她的目光,露出一個笑容。即使在山體的陰影中,他的牙齒依然白的有些刺眼。


    眉頭緊皺,張三花又深深看了答雅一眼,轉身跟著自己隊友離開了。一行人疾行了約一柱香時間,確定西荒人沒跟上來,都是心神一送,直接歪倒在地上。


    隻有張三花站著。


    隊友們喘著粗氣,稍微緩和下來一點,抬頭看向張三花,目光十分複雜。


    “老李?老李!”有人搖了搖老兵的身體,他卻緊閉著眼,一動不動,臉上一片放鬆釋然。


    張三花靜靜地看著他,知道他在確定已經逃脫時即刻就斷了氣。


    有人去試了他的鼻息,又試了他的脈搏,終於不得不宣布,這個帶他們突破重圍的人,已經去了。


    所有人都紅了眼,有個年紀小些時常受老兵照顧的更是抽泣起來。他默默流了一會淚,突然轉頭看向張三花,咬牙切齒地瞪著她,而後不知哪裏來的力氣起身推了她一把。


    “都是你!都是你害死李叔的!”


    其他人阻止不及,都以為這小兵會被張三花擒住,哪知這並不快的動作竟然硬生生挨到了張三花。張三花看了那小兵一眼,直接兩眼一翻倒下了。


    小兵嚇得後退兩步,臉色蒼白,求助地看向其他戰友。


    其他人麵露掙紮,有人握住了手中的刀,緩緩站起,走到張三花身旁。


    這個隊率,身為女子,不好好相夫教子,仗著有些關係,肆意妄為,帶著他們擅離職守,不懂進退,妄圖以少拚多,害的他們兄弟殞命,連屍骨都收不回來。這樣的人,留在軍營也是禍害。


    那人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刀。


    反正這次回去定會受罰,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問題。反正周圍就他們這些人,這隊率是不是戰死了,還是逃跑了,還不是他們說什麽是什麽。


    刀鋒漸漸接近張三花的脖子,其他人都默默看著,沒有一個人說什麽。


    ———————————


    “你這性子啊,太過急躁,又頗有些目中無人,可真當好好磨練磨練。明明挺聰明一個孩子,做什麽隻想著用武力解決問題。有些事情,用武力是解決不了的。”


    祁凰舞用手指戳了戳陌上的額頭,她的手指冰涼涼的,點在額頭上,隻讓人覺得一股涼意散開,腦子卻無比的清醒。


    張三花睜開眼,看著帳篷的頂子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三花姐姐,你醒啦!”陳悠驚喜的聲音傳了過來,她蹲在張三花身邊,把早已被張三花體溫捂熱的帕子揭了下來,放進新打來的涼水裏洗了洗,又擰幹給張三花重新敷上,“三花姐姐你感覺怎麽樣了啊。”


    張三花恍惚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微微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忘了什麽。


    “別動別動,一會帕子該掉了。”


    張三花停住,將視線轉向陳悠。


    “我睡了多久。”


    “整整五天,你可嚇死我了。”陳悠一臉心有餘悸的樣子,“你到底是怎麽了,被送回來的時候臉色蒼白沒有一點血色,要不是還有微弱的呼吸,我都以為你······”


    張三花長呼了一口氣,示意陳悠把自己扶起來,又讓她去給自己弄些水來喝。陳悠一一做了,張三花含了口水緩緩咽下,才覺得舒服了一些。


    她張了張嘴,想問自己是怎麽回來的,還有哪些人一起回來了,他們怎麽樣了。但最終,也隻是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


    “哎呀,我得趕緊去找林大哥,把你醒了的事告訴他。你不知道,他那天風塵仆仆地趕回來,看見你毫無生氣地躺在那,差點也跟著昏了過去。”


    聽見林二狗的消息,張三花猛的一震,卻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摩挲著手裏的水袋。


    “他回來了?”


    “嗯,前天回來的,現在應該還在休息。他本來要親自照看你的,但被薛先生勸走了,說是本來就留下了什麽後遺症,如果還硬熬著,等你醒了他說不定就該去了。”


    張三花低頭沉默了一會,輕聲地應了一句嗯。也不知陳悠聽沒聽見,反正她真的就起身去找林二狗了。


    帳篷裏隻剩張三花一人,她緩緩抬起了手,隻見她右手在輕微的顫抖,握拳時隻感覺到一陣酸軟。


    張三花看著她的手發起了呆,直到簾子被人掀開,有人急衝衝地走進帳篷,然後又在她塌前一步停下。


    張三花抬頭,是胡子拉碴的林二狗。


    她從未見過這般邋遢的林二狗,他總是把自己收拾地很整潔,哪怕摔了一跤弄的滿身是泥,也要找地方把臉和手洗的幹幹淨淨。


    他瘦了很多,眼下青黑,兩頰凹陷,本來就已經瘦削的身材顯得更像是一根竹竿,會被風吹的東歪西晃,但就是不倒。


    林二狗也在看張三花,見她臉色蒼白唇色慘淡,神情更是落寞,隻能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才勉強不讓他一腔的憤怒懊悔噴灑她一頭已經顯得有些枯黃的頭發。


    張三花伸手拉住了林二狗的衣角。


    林二狗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又從嘴裏吐出來,帶出一聲略帶顫意的唉。


    他彎下腰,伸手把張三花輕輕攬入懷中,想使勁把這個不聽話的丫頭就這麽勒死在懷中,又聞著她身上淺但的香味心裏酸軟一片,隻得自己和自己較勁,手上的肌肉繃的死緊,卻隻是虛虛環著張三花的背。


    他說,“沒事了,我在這。”


    張三花笑了一下。


    林二狗有些驚詫地看著她,張三花一臉的認真。


    “你不在。”


    我需要你在的時候,你不在。


    所以你現在不在,都是不在。


    林二狗讀出她未盡之意,心神一震,隻覺得喉頭一股甜意湧上,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張三花看著他擁住自己的手慢慢垂下,目光也跟著垂下,用一種輕柔的甚至能稱得上溫柔的語氣繼續說道,“你不用自責,你本來就不必在。”


    好個不必。


    林二狗一時間五味陳雜,千言萬語都說不出。


    他想說他是她的未婚夫,他有責任護她周全。


    但是他讓她失蹤,讓她為了護他昏迷,這次又看著她生死不知的躺在床上。


    他想說是她自己太過妄為才導致這次禍事。


    但她的個性他怎麽會不了解,他應該一直陪在她身邊時刻叮嚀看護,而不是為了其他事把她拋在一邊。


    他想說他是為了麓城親友,他是為了東華百姓,他是為了給她一片安寧。


    但是他捫心自問,難道就沒有一點別的心思?


    男子漢當建功立業,名揚四海。


    所以他什麽都沒說。


    林二狗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盯著張三花頭頂的旋。


    “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我都處理好了。”


    張三花看著林二狗的腳越走越遠,看他頓了一下掀起簾布,看他消失在簾布後沒有回頭,心裏突然就委屈起來。


    她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林二狗沒有向以往那般哄哄她而是就這麽走了,又覺得這樣才是最好。


    反正,她這樣的人,本來就不討人喜歡。


    林二狗在路上碰到了陳悠,陳悠向他打招呼,問三花姐怎麽樣了。林二狗頓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囑咐陳悠要好好照顧張三花。


    陳悠察覺到不對,再招呼林二狗他卻不應了,隻得滿懷疑惑地去找張三花。回到帳篷,隻看看見張三花麵對著帳篷壁側臥,讓人隻能看見她的後腦勺。


    陳悠輕手輕腳走過去,見張三花閉著眼,以為她又睡著了,就不好再叫醒她。


    等陳悠離開去做其他事,張三花睜開眼,看著被光照得透亮的帳篷不,心裏像是被火在燒,還時不時往上麵撒把鹽,隻覺得煎熬,但是痛快。


    答雅。


    張三花在心裏把這個名字來來回回咀嚼了好幾遍,又完完整整地吞下肚。


    你放心,我們會有很多機會見麵的。


    ———————————————-


    南越,密林。


    最近山上的藥材越來越少了,這樣下去,連做辟穀丸的材料都會不夠。


    祈鳳鳴將采摘的小半篼藥材鋪在院子裏晾曬。以往他上山也不會帶很多藥材回來,說是采藥,其實更像是打發時間,可這和如今想采沒得采食兩碼事。


    雖然憂心,但祈風鳴並沒有將這件事告訴自家阿姐。在沒有解決問題的方法之前,說出來也是空讓阿姐煩心。


    祈凰舞並沒有發現自家阿弟的情緒變化,因為她最近也發現了林子裏有一些奇妙的改變。


    而這些改變,是可以和祈風鳴一起分享的。


    “阿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包圍林子的陣法好像變弱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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