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大隊長沒細說,他說可以肯定張威是失蹤了,這事兒你就別管了,先下班吧,別的事兒讓輪班的同僚去做吧。”


    陳洲看了看吳麗,心裏有些猶豫,但又怕表現得過分關懷會引來閑話,他歎了口氣,說:“那我走了。”


    時間一晃便到了午夜,吳麗咽了咽喉嚨的幹燥,能聽見肚子在咕咕作響,擺在她麵前有好幾杯水,是之前時不時進來詢問的警察習慣性給她斟的一杯水。


    他們千篇一律地問她相同的問題,而吳麗始終都保持著沉默。


    或許在旁人眼裏,吳麗是個怪人,不明白她到底在堅持什麽,其實她沒有在固執任何事情,她該說的已經全都說了!沒有一點隱瞞,隻是答案不合他們心意,便將她說過的話無視。


    吳麗心裏認定不會有人相信她的話,作為一個不合群的女孩,以往的經曆早就警告過她,狠狠地告訴她不要對別人抱有期望,對社會的絕望,對人生的絕望讓她放棄了掙紮,像是在訴說,再遭也不會比現在更糟了。


    就這樣,吳麗抱住了手臂,縮了肩膀,歪著頭靠著肩膀熬過了一夜。


    第二天,沈之敬載著陳洲上班,習慣性的一同進來打聲招呼,順帶把早上做多的煎餃送給派出所裏的其他警察。


    一見到沈之敬拎著保溫包,當班的警察周凱立即殷勤的上前接過保溫包,臉上堆滿的笑臉:“沈哥,您有心了,每天都關照我們。”


    沈之敬無奈失笑一聲,受不了他的諂媚,“幾個煎餃而已,用得著這麽誇張嗎?”


    周凱又說:“沈哥,這不僅僅是煎餃的事,是您人好善良,帥得一批,又有本事,關鍵還能下廚房,這麽賢惠,我都想娶回家了!”


    聞言,沈之敬眉梢挑起,“涮我呢?”


    “哪敢呀!我這是真心的,您若願意——”


    “不願意!”沈之敬翻了翻白眼,打住他繼續說下去的話。


    見他有些生氣了,周凱見好就收,打著哈哈把這玩笑揭過去。


    陳洲的目光發現調解室裏的小身影,驚訝地問:“她怎麽還在?”


    “可不呢嘛!咱問了好幾趟,她都不理人,就這麽一個人幹坐著,咱也沒轍了。”


    一聽,陳洲突然把他手裏的保溫包搶過去,快步走去調解室,他有些激動的腳步在門口停下,抬手敲了敲,再進去,像是深怕自己的突然會驚嚇到她。


    陳洲看了看擺在桌上的水杯,心裏更是同情,“早上好,我這裏有些煎餃,你先吃點。”


    吳麗朦朦朧朧的睜開眼睛,呼吸有些粗,看樣子應該是一夜沒睡,身體有些不適。


    陳洲胸口滿滿的心酸,勸著:“你這何必呢!自己的身體最要緊,你告訴我,那天張威去找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聞言,記憶像洪水一般襲來,吳麗眼底忽地一震,她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口氣,仿佛想要將腦海中的畫麵再次壓下去,不想再回憶。


    見她還是和之前一樣保持沉默,陳洲重重地歎氣。


    他走出了調解室,周凱見他手上空空,哀怨的目光看向調解室裏,心心念念的保溫包靜靜的擱在了桌麵上。


    看見陳洲臉上的憂愁,沈之敬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的這副模樣,不正正是同情心泛濫的模樣嗎?


    作為一個資深的法醫,沈之敬明白在麵對任何事情,都要站好中立的態度,不應該讓情感支配自己的理智,做出了錯誤的決定,而陳洲資曆尚淺,他滿腔正義感,麵對吳麗這樣的弱勢群體,很容易就會陷入泥沼。


    沈之敬擔憂地搖了搖頭,喚道:“洲子,你跟我來。”


    陳洲回過神來,抬頭有些懵然的看他,應了應聲跟在他身後走到角落。


    環顧了四周,沈之敬壓低了聲音,教訓:“你怎麽回事兒?你忘記你小哥對你的培訓了嗎?作為警察,不能太過投入過多同情的情緒,這會影響你的判斷。”


    理是這麽個理,但是情緒很多時候更勝過理智,就像陳洲現在這樣,對沈之敬的訓話從而不聞,反過來還要質問他:“哥,你也看見了,她那麽可憐,你就能不管不問嗎?”


    沈之敬無所謂的話咽回去,他成為法醫已有6年了,相比之下,法醫見的悲慘比警察還多,那些個法醫鑒定,哪個家屬不是哭得死去活來,要是都去同情,那夠他忙的,逝者如斯,悲傷也隻是緬懷,何況經他手的死者多半不無辜,惡人死了,家屬痛苦,可社會百姓得福。


    很多事情都有兩麵,盡管吳麗的設定是一個可憐人,但可憐的另一麵包含了什麽,沒有人能知道。


    他歎隻歎陳洲還年輕,不懂的人心險惡,被表象蒙蔽了。


    沈之敬不如警隊之星的艾倫精於人心,對於這個鄰家小弟更多的是憐惜,也不知該怎麽糾正他的觀念,更加狠不下心來。


    他苦口婆心勸著:“她可憐歸可憐,但是你要做好自己的職責,不能逾越警察和嫌疑人的這條界限,你明白嗎?”


    一頭熱的陳洲哪能聽得進這些道理,他反駁:“她現在還不是嫌疑人呢!又沒有立案,這案子未必和她有關。”


    聽見他的反駁,沈之敬眉梢挑起,很是吃驚,但又不忍心對他強硬起態度,繼續勸著:“和案件有關,就算未提起公訴,那也叫嫌疑人,她如果清白,你倒是讓她為自己辯解呀!你站不住立場,害的隻會是她,你明白嗎?”


    一聽見自己的行為會影響吳麗,陳洲心頭不禁一緊,情緒頓時受到控製,條例也更加清晰了,這個社會什麽最可怕,那無疑是人心。


    他對吳麗的關懷,自然會引起別人的猜疑,一旦有了猜疑,就算吳麗是清白的,那也是說不清了。


    關鍵還是證據!


    “我懂了,哥,你別擔心,我不會辜負你的苦心,我會做好自己的職責。”


    沈之敬眉頭一皺,不確定的問:“你……真的聽懂了?”


    “嗯!”


    沈之敬無奈歎氣,他看了看手表,“那我走了,少讓人操心。”


    剛走出派出所,沈之敬突然停下腳步,他抬起手,指尖輕輕推了推臉上的黑框眼鏡,銳目閃著光芒,出神的沉浸在思緒中。


    短短半分鍾的思考,他從公事包裏拿出手機,按下電話後,“局長,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說。”


    短暫的匯報後,沈之敬再次邁開腳步,筆直的身姿,宛如精英一般的精神麵貌,步伐均勻,走路帶風的氣勢引起路人的紛紛關注。


    四個小時後,一切如常的派出所裏,片區的警察大隊長張大龍臉上帶著焦急的申請走進來。


    當班的周凱有些沒反應過來,迷糊地打了個招呼:“隊長好。”


    “章晉呢?”


    “沒到點上班吧,沒見人。”


    “那丫頭還拘著呢?”


    “誰?”周凱一時沒反應過來,過後他長哦了一聲,說:“還在調解室呢!隊長,怎麽處理?”


    “趕緊把人放了!不知道是哪個耳報神,竟然驚動局長了。”


    一聽,周凱驚訝的瞪了瞪眼,腦海裏浮現出理所當然的人物。


    張大龍見到他的反應,突然恍悟過來,“該不會是隔壁法醫中心的那位來過了?”


    周凱也不知該不該隱瞞,尷尬地捉了捉腦袋,“他跟洲子很要好,時常來接他上下班,能沒來過嗎?”


    張大龍氣憤地咬了咬牙,有些氣急敗壞地說:“趕緊先把人弄走。”


    他一臉氣衝衝的轉身回辦公室去,隻剩下周凱還在糊裏糊塗的,心裏暗忖,不說拘人是正常流程嗎?這麽緊張做什麽?


    周凱不敢耽誤,來到調解室,擰開了門,坐在位置上的吳麗依然沒有抬頭看他,隻是微微動了動,大約是醒了。


    盡管周凱無法理解她的古怪,但心裏也是同情她的,十幾歲的小姑娘,無端端被帶回派出所關了一夜,正常的人都會鬧,會覺得不公,她倒好,一聲不響的被關在屋子裏,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吳小姐,你可以走了。”


    吳麗終於抬起頭,原還以為她要說些什麽,沒想到她直接起身,麵無表情的越過周凱身邊,走出了調解室。


    她自始沒有說一句話,任誰都覺得她的行為無法理解,更加不明白她到底在強什麽,就算是生氣也該有個發泄的口子,周凱也是見過一些形形色色的人,她對一切表現出的無所謂,更像是毀滅的前夕,忍不住多看她幾眼,深怕她下一秒會做出什麽驚天地的行為。


    走出了派出所,吳麗沒有走遠,而是來到附近的商店,打算先吃點東西。


    她來到一間麵包店前,一看裏麵滿屋子顧客,還有幾個孩子在吵鬧。


    吳麗頓時望而止步,並非她有什麽人群恐懼症,她隻是不想惹起關注,更不想和別人有過多的交流。


    她看了看自己微顫的小手,無奈地歎氣,在麵包店門前的長椅坐下,輕閉眼睛,微微抬頭,讓陽光照射,稍作放鬆。


    吳麗是一名無痛感患者,她冷淡的性格,對事物表現的漠不關心,很大程度是因為她這個病症。


    這麽一坐,隨著身體的放鬆,折騰了一夜的她渾渾噩噩的,一閉眼就這麽睡過去了。


    她這一睡僅僅是意識的放鬆出現的短暫性休眠,就像有時候覺得睡了很久,突然醒來卻發現僅僅過去幾分鍾。


    身邊的位置傳來了一絲動靜,手肘之間被輕碰,她驚得睜開眼睛,被陽光曬得粉撲撲的臉上充滿了戒備。


    沈之敬把牛皮紙袋舉起,遮擋著刺眼的太陽,說:“你果然心大,在這種地方也敢睡著。”


    “我沒睡!”吳麗脫口而出。


    “沒睡,闔個幾分鍾也是不妥,少女,這社會危險著呢!”不管是從語氣還是表情上,都看不出沈之敬的半分關懷,更多的像是在教訓。


    吳麗不想再與他糾纏,正要起身離開,。


    沈之敬沒料到她的反應,下意識的伸手捉住她的小手。


    被阻止的吳麗眼底的戒備更深,宛如豎起了全身利刺在警告的瞪著他。


    觸碰到她微涼的小手,沈之敬反應過來隨即鬆開,說:“抱歉!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


    吳麗沒有多說什麽,又要起身離開。


    這下,沈之敬沒有拉她的手,而是將她的衣領扯住。


    “你想幹嘛?!”吳麗緊繃著情緒的大聲質問。


    這……


    沈之敬看了看自己的罪惡之手,尷尬地笑了笑,“我是一時錯手,但你也有錯,能不能等別人把話說完再走,我也算幫過你。”雖然不是主觀為了幫她,但她得益是事實,否則現在指不定還被關著呢!


    吳麗瞪著他,不過倒是沒有想要再拂袖離開的意思。


    沈之敬也不是個自討沒趣的人,被她這麽瞪著,兩人的對峙在外人眼裏,那就是一個青年男子在對一個未成年少女搭訕,仿佛他一下就成了壞人。


    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是因為每天他都會在午休的三小時裏,回家做個飯,再回來上班,從法醫中心出來,遠遠的正好見到吳麗搖搖晃晃的身影在街上走著,好奇心的驅使讓他停下腳步,想著這丫頭到底有多強,在派出所不吃他做的餃子,來到麵包店又站著不進去,是沒錢嗎?


    於是沈之敬鬼使神差的來到麵包店前,駐足了好一會,他好奇的看著吳麗在長椅上打瞌睡,也不知是什麽驅使他走進麵包店,買了他不需要的麵包,還反常的坐在她的旁邊,最後還當了一回惡人。


    做完這些反常的行為,沈之敬也說不清楚自己的用意,他將手裏的牛皮紙袋遞給她,說:“行吧,都我錯,為了表示我的歉意,這請你吃了。”


    吳麗沒有接過牛皮紙袋,還是戒備的瞪著他,無法理解他的意圖。


    她的戒備讓沈之敬尷尬的捉了捉腦袋,拿著牛皮紙袋的手忽然鬆開。


    吧嗒一聲,吳麗愕然的看著掉在地上的紙包裝。


    沈之敬冷漠的越過她,頭也不回地說:“給你了,不要就扔了吧,浪費食物可恥。”


    僅僅是幾秒的發呆,吳麗慌張的目光轉身去尋找他的身影,沈之敬已經走過了馬路,這讓吳麗想要歸還也沒了方向。


    這突然的舉止讓吳麗隻覺得無語,她咬了咬唇,蹲下來,看著眼前的牛皮紙袋,眉頭輕皺,小聲嘀咕:“到底是誰在浪費食物!”


    拖著沉重的身子,吳麗懷裏抱著牛皮紙袋,終於回到家裏。


    盡管累壞了,但吳麗還是沒有太過放鬆,站在玄關處看著牛皮紙袋呆著好一會,終於挪動腳步。


    隻見她朝客廳的方向走了幾步,突然頓住,下一秒轉了方向,來到神台前的飯桌坐下,對著牛皮紙袋歎了歎氣。


    她打開牛皮紙袋,看到裏麵的糕餅滿當當,吳麗的手僵住了,這算什麽?買這麽多是錢太多了嗎?


    吳麗咬了咬嘴唇,拿出一個麵包,咬了一口,眼淚便無聲地滑落。


    這些日子來的遭遇讓她絕望,那麽沈之敬這一迷之舉動則是給了她一絲希望。


    作為一個無痛感患者,吳麗在其他方麵有異於常人的能力,比如聽力,在派出所發生的一切,就算她沒有看到,但也能清楚聽到四周發生的對話,哪怕是被關在屋裏。


    剛才沈之敬說幫過自己,那他應該是剛才張大龍口中那位驚動局長的耳報神。


    之前還規勸別的警察要理智,他這又算怎麽回事?


    盡管心裏對沈之敬的行為多有質疑,但是此時此刻吳麗需要的,隻有一點點小小的關懷,哪怕這份關懷是自己臆想的,那也足夠她感動了。


    積壓的委屈一下子收不住了,她大口的吃著手裏的麵包,兩三下就把麵包吃完,兩腮鼓鼓的,眼眶落著淚,她淚眼模糊地看著神台上的黑白照片,口齒不清地說:“爸媽,我好像遇到好人了。”


    大哭了一場,發泄過積壓的情緒,吳麗趴在飯桌上就睡著了。


    落地窗照射進來的陽光,像時間的指針一般,緩慢的移動著,直到最後一縷昏黃消失。


    叮咚叮咚叮咚!


    門鈴急促的響聲把吳麗從睡夢中驚醒。


    “大哥,把門撬開吧,那丫頭聽到動靜就該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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