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殺了她麽?”湛蓮問。


    孟光野回過神,苦笑著搖了搖頭。他欲言又止,在石椅上坐了一會,直直盯著湛蓮看,喜芳差點兒想上前說非禮勿視了。


    湛蓮水眸微挑,明知該喝斥卻不願開這個口。


    她是怎麽了?她不免奇怪自己這古怪的情緒。


    幸而孟光野終是挪開了目光,他站起來,頓了一頓,對湛蓮說了一句,我走了。


    湛蓮起身相送。


    孟光野讓她留步,他再深深看了湛蓮一眼,轉身大步離去。


    兩日後孟光野休沐,湛蓮早早做了準備,換了一套平民婦人的裝束,在頭釵與腰帶上小小作了文章,看上去仍然嬌美可人。


    然而孟光野的小僮來,說是二爺有他事,不能陪她往街上去。


    湛蓮聽了很是失望。


    隻是夜裏小僮再來,奉上一個錦盒。湛蓮打開一開,正是活靈魂活現的哪吒鬧海泥人。


    湛蓮拿在手中把玩了好一陣子,笑容掛在唇邊久久未去。


    隔日早朝,垂手抬步走向大殿地大臣們個個心思重重,愁眉不展。


    順安立在龍椅旁,帶了幾分同情地掃視朝臣。


    自天子扔下兩本折子後,階下文武百官都絞盡腦汁揣摩龍心,這幾日皆在朝上各抒己見,將孟家、全家、郝家、黃家之間的糾葛攪得一塌糊塗,還與意見相左同僚爭得麵紅耳赤,天家在龍椅上愣是神情冷漠,一聲不吭。


    順安自個兒揣測了一番,這孟光濤的折子陛下是留了好一陣子了,孟光濤的破事兒天家早在將全四小姐嫁去之前就已知曉。陛下這會兒才拿出來說事兒,定是另有所圖。他琢磨著十有八、九跟孟夫人脫不了幹係。隻是這彈劾黃寶貴的折子,他卻看不明白了。陛下惦記著永樂公主,自會包庇保寧小侯爺,並且這原是孟家二爺與小侯爺之間的矛盾,雖說這事兒對小侯爺不利,但也是陛下一句話的事兒,莫非陛下這是想將孟家兩兄弟一齊斬草除根?可這聯名上奏的不是別人,那是清遠侯郝陽曜啊。若要辦這孟光野,陛下豈不是要把清遠侯也牽扯進來?


    “吾皇駕到,百官跪迎——”小太監唱喝道。


    眾臣齊齊下跪,明德帝著龍袍戴玉冠大步走上龍椅坐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


    那聲音聽不出喜怒,眾人偷瞄寶座龍顏色神色,好似比昨日又陰沉一分。這般下去,他們大抵全要拖出去砍頭了。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小太監又唱宣道。


    齊相國與工部分別稟了一件要事,明德帝一一吩咐了下去,而後掃視眾臣,“眾愛卿,如何?”


    於是朝廷上爭議之聲再起,仍舊是那兩道要命的折子。


    忽而一人站出來,執笏稟道:“陛下,臣以為,孟光濤雖無廉恥,其夫人全氏卻是可憐。陛下當初雖是無意好心之舉為二人賜婚,豈料孟光濤隱瞞實情,害了孟夫人一生。”


    眾臣皆訝,齊齊看向平時甚少出聲的尚書左史衛英達。心想他莫不是傻了,天家賜婚一事本就事含隱情,雖說如今全四小姐得了聖寵,但這尚書居然當麵指責陛下犯了錯誤,不是找死麽?


    誰知皇帝陛下並不惱,反而幽幽開了金口,“愛卿言之有理。”


    此話一出,百官俱默。


    大地,蒼天!萬歲爺您隻是想認錯找個台階下,何苦搞這麽大陣勢,隨隨便便暗示一兩句不就成了麽?害得他們以為是要借題發揮拔劍殺人了,個個嚴整以待,各表心誌各站立場,連遺書都寫好在家,誰知居然隻是這一碼小事!這、這不是溜他們玩兒麽?人人都已箭在弦上,惹禍的那個卻說,罷了,不打了。他倒是將他們心思又摸清了一遍,可這、這箭不放出去,後果極其嚴重!


    明德帝向來愛幹這種事兒,他不管臣子內心哀嚎,感慨說道:“衛愛卿所言之極,朕原是一番好意,居然害了那聰明伶俐的姑娘家。眾卿,朕該如何是好?”


    朝臣麵麵相覷。這賜都賜了,木以成舟,除了認命還能怎麽是好……等等,陛下若是想叫全四小姐認命,又何苦在朝上提及?他這意思是……


    “陛下,臣以為,陛下隆恩,孟光濤卻無福消受,想來他得此病,二人恐怕還不曾實為夫妻,不如……允了二人和離,另行為全氏賜婚。”


    一人總算替皇帝說了出來,眾臣茅塞頓開,連聲附和。


    明德帝點點頭,表示還成。


    心想這下您老該滿意了,趕緊放他們回家去撕遺書去罷。


    沒想到天子想了想,居然又出感慨之語,“朕當初一時不察,竟造成這般惡孽,真是罪過!”


    眾臣思及當初皇帝態度,心中腹誹,恐怕您是知曉實情才讓全雅憐嫁的罷!


    “允他二人和離雖為解決之道,然而全雅憐遭此劫難,心中定然委屈萬千,往後再嫁恐怕也不受夫家待見,此事皆因朕無心之過……朕決意策封其為義妹,以彌補朕的過失。”


    策封全雅憐為義妹?策封皇後的嫡妹為義妹?眾臣一時呆訥,竟不知該說什麽。


    全皇後是您的正妻,全雅憐本是您的小姨子。怎地還要添一個義妹的稱號,這不是多此一舉麽?


    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麽深意?


    禮部隻覺不妥,出列上言。皇帝表情淡淡,“朕想賜她一個封號,卿有異議麽?”


    禮部尚書抹抹冷汗,這賜個公主之號,說到底也是皇帝家事。公主無非多些俸祿,身份貴重些,與他們也無多大幹係,與國之社稷也無多大幹係,自己何苦要給天子找不痛快?此番一想,禮部喏喏應承,躬身回列。


    全雅憐的生父右禦按位列其中,受到同僚目光洗禮,通身忽冷忽熱。四姑娘這大起大落,他原以為她不出夭蛾子就已謝天謝地了,這會兒居然成了公主了?他全家何德何能,一個皇後一個公主,這是……修了幾輩子的福分?可這水滿則溢,這天家隆恩,究竟是福是禍?


    明德帝解決了心頭一塊心病,心思頗為愉悅,他微微一笑,俯視階下等待下朝的眾臣:“如此,眾卿家再為朕解一解惑。”


    朝臣洗耳恭聽。


    “彈劾孟光濤的折子在朕那堆得比山還高,揭發黃寶貴惡行的,卻為何是不在仕的清遠侯與那進不了廟堂的孟光野?”


    “……”


    “臣有稟啟奏!”依舊是那平日不吭聲的尚書左史。


    “……”


    遺書還是暫且別撕罷。


    湛蓮不知三哥哥又在朝中玩弄官員,隻知一道聖旨下來,她便與那孟光濤再無瓜葛。


    孟母原是每日做夢都想大兒與惡婦和離,但真到了這一日,她卻惶恐起來。即便她再傻,也知如今這婦人深得皇家寵愛,有她在大兒定安然無恙,可如今天家親賜的婚,又親命和離,這是要這婦人與孟家撇清了關係麽?


    孟采蝶倒是興高采烈,恭喜兄長擺脫惡婦。在她看來,苗雲那商人女都比湛蓮強,她做了自家大嫂,芳華縣主做了二嫂,她的日子便不知有多開心了。


    孟光濤臉色陰沉,狠瞪祝賀他和離的小妹一眼。自己見不得人的病症被天子與百官皆知,往後豈還有他的翻身之時?


    孟光野五味雜品,她與大哥和離,他打心底裏是欣喜的,但又夾雜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澀然之味。他亦為大哥憂心,此事對天家而言雖微不足道,但卻極不光彩,天家就這般輕易地放過大哥了麽?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


    半個時辰後,兩道聖旨再下孟府,一道喜極,一道悲極。


    湛蓮受詔策封皇妹,賜公主,封號康樂。單單兩字昭示皇帝哥哥良苦用心,他以前希望她一生歡樂,如今願她安康喜樂。


    湛蓮手捧聖旨,思及哥哥滿溢溫情。


    另一道聖旨為孟光濤所得,上言孟光濤曾為朝官行為不檢,極盡有辱斯文之事,辱沒大梁百官顏麵,天子震怒,命其自宮謝罪。


    當孟母弄清自宮二字作何解釋時,她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孟光濤抓著聖旨,半邊眉毛劇烈抖動,“我要麵聖,我要麵聖!”他對著太監發狂喊道。


    孟光野攔著兄長,怕他再得一個蔑視聖旨的罪名,那恐怕就連小命都不保了。


    好不容易讓下人將已然似瘋似癲的大哥扶了下去,孟光野抹了把臉,重重歎了口氣。


    “他保住了一條命,已經是開恩了。”


    孟光野轉過頭,湛蓮站在身後看著他似笑非笑。


    這算是在安慰他麽?孟光野無奈,搖了搖頭,麵色柔了一分。


    “我明兒就走了,孟二爺。”


    “嗯,保重。”


    二人對視片刻,湛蓮展顏,“我大抵很快就有公主府了。”他若遞上拜帖,興許她會讓他進府遊覽一番。


    孟光野沉默片刻,卻隻是說道:“那就恭喜了。”


    湛蓮略為失望,她點了點頭,轉身欲走。


    “……若我遞上拜帖,公主可容我進府一敘?”待她走出幾步,孟光野的聲音響了起來。


    湛蓮回過頭,勾唇而笑。


    隔日湛蓮搬離孟府,奉旨暫住後宮。


    原以為這事兒告一段落,誰知風雲又起。


    苗雲不知聽了誰的妙計,跑到午門前擊鼓鳴冤告起了禦狀。被笞了三十板後,她的訴狀送到了皇帝麵前。


    她告的正是孟府一家不信守承諾,苦苦尋夫幾載,尋到了夫家卻不無人迎娶她過門。


    明德帝淡淡道:“孟家欺君罔上,一並抓來投入大牢,等候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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