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把沈尋帶回了他家,隻丟下一句“好好休息”,便徑自回了局裏。


    沈尋知道他忙,加上這麽折騰一下自己也確實有點累,便乖乖聽話待著。


    這一晚又是疾風驟雨。


    忙到深夜,程立才回來。進門看到客廳隻亮了一盞落地燈,嬌小的人靠在沙發上睡著了。他經過餐廳,看到桌子上扣著兩個盤子,大概是給他留的晚飯。


    望著那張沉睡的容顏,他的心裏忽然異常寧靜。


    她手下還壓著一本打開的書,他輕輕抽出來,就著燈光看她正讀的那頁。


    ——如果仆人們不曾氣勢洶洶地衝進來把我倆分離,我大概終究也會失望吧,掀翻雪白錦緞,卻發現下麵隻是一碗湯。事已至此,可我心依然難安,我渴望有人暴烈地愛我至死不渝,明白愛和死一樣強大,並永遠站在我身邊。我渴望有人毀滅我並被我毀滅。世間的情愛何其多,有人可以虛擲一生共同生活卻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命名是艱難而耗時的大事;要一語中的,並意寓力量。否則,在狂野的夜晚,誰能把你喚回家?隻有知道你名字的人才能。


    合上書,他的視線落在她那好看的眉眼上。仿佛不受控製,長指輕輕落在光潔的額頭,勾勒那動人的弧度,如戀花的蝶,一路流連,直到那嫣紅的唇。


    他喉結動了動,眸色更深。


    “程立。”兩個字,從她口中輕輕逸出,仿佛帶著來自靈魂深處的渴望。


    狂風驟雨的夜晚,誰能把你喚回家?荊棘叢生的迷途,誰能引領你前進?隻有知道你名字的人才能。


    他本要退開的身體,一下子僵在那裏。


    他等著她睜開眼,睜開那雙好看的眼睛,望著他。但她沒有,徑自沉浸在夢裏,那夢大概是美好的,所以她嘴角揚起輕淺的弧度。


    是夢到了他嗎?


    她微微翻了下身,他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是春天的味道。他瞥見茶幾上小小一支潤膚露,哦,原來是櫻花。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餐廳,把菜端到廚房,擰開燃氣爐。他怕微波爐的聲音大,會吵到她。


    微藍色的火焰跳躍,食物的香味彌漫開來。程立倚在料理台看向客廳,燈光下那罪犯胸口輕輕起伏,仍睡得酣甜。


    他收回視線,垂眸吸煙。


    不能想,一想心就亂,像糾纏不清的線團。紅色是她的唇,如花瓣般柔軟美麗;白色是初見那天踩在地板上的蓮足,欺霜賽雪;黑色是她的眼,如璀璨水晶,仿佛有魔力,一望就滅頂。


    陽光下她滿眼搖搖欲墜的淚和輕柔的聲音仿佛還貼在背後,聲聲不休——程立,我喜歡你。


    還有她風塵仆仆而來,說,因為,你在這裏。


    香煙燙著了手,他罵了一句粗口。


    真是魔怔了。


    斂住心神,他想到今天的審訊過程,眉頭又忍不住緊蹙。


    先前看那幾個毒販拚命反抗,就知道棘手,沒想到嘴巴那麽緊,熬到現在還沒吐出半點有用的。人贓並獲,整整50千克冰毒,卻死活不肯交代。更麻煩的是,本地宗族勢力又來鬧,要求放人,圍在公安局門口吵鬧。百來號人,叫罵耍賴,還把照片發到自媒體和論壇上說些歪曲事實的話。輿論沸沸揚揚,一波又一波,上麵也連打了兩個電話來過問,把劉征明氣得直跳腳。


    手機振動,他接起來:“劉局。”


    “沈尋在哪兒?”劉征明劈頭就問。


    程立怔了一下,瞅了一眼沙發上的人,緩緩答:“在我家。”


    “在你家?”劉征明看了看一旁的林聿,壓低了聲音,“她怎麽會在你家?你小子對她幹什麽了?”


    “我……”程立被噎住,然後一字一句地答,“我什麽都沒幹。”


    “真的?”


    “真的。”程立切齒,“領導你大晚上找我是來八卦的嗎?”


    “八卦你個頭,我和林局在市領導這兒匯報呢,”劉征明答,“現在沒事了,局麵控製住了,要謝謝沈尋。”


    “謝她?”程立又看了沈尋一眼,“謝她幹什麽?”


    “你沒看她微博啊?”劉征明聲音微揚,“她一小時前微博發了張照片,是小鄭被子彈打中的瞬間,有網友認出就是今天的抓捕現場,不少大v和媒體都轉了,輿論開始向我們這邊倒了,嘿嘿,現在我們有足夠的耐心跟那幫王八蛋耗了,看誰耗得過誰。”


    “哦,”程立深深吸了一口煙,再吐出,“我代你謝謝她。”


    “什麽替我?你更該謝謝她!”


    劉征明批評了一句,掛掉電話,卻看見林聿盯著他,微微一笑:“沈記者在程隊家裏?”


    “家裏”兩個字,他加重了語氣。


    “年輕人嘛,”劉征明嗬嗬一笑,又怕局長同誌對他手下愛將的印象不好,連忙又補了句,“兩情相悅,兩情相悅,挺好。”


    “哦。”林聿淡應,笑了笑。


    程立打開微博,搜了沈尋的名字。


    她隻是發了那張圖片,什麽都沒有說,甚至細心地把小鄭的臉打了馬賽克。子彈穿過身體的瞬間,綻放的血霧,讓整個畫麵透著觸目驚心的壯烈。


    轉發數已經是四位數,下方的評論裏,有為緝毒警喝彩的,有指責毒販喪心病狂的,也有批評宗族勢力不該助紂為虐圍堵公安局的。


    按了返回鍵,回到微博主頁,他的視線又落在那張小小的頭像上。


    他點開。


    照片上的女孩子應該比現在還小幾歲,頭發剛及肩膀,短褲背心,細胳膊長腿,奶油般的皮膚,拿著一隻蘋果剛放到嘴邊,側臉完美,目光不知正落向何處,像是表情迷茫的精靈。


    原來那顆蘋果,是自伊甸園的智慧樹上摘下,是原罪,是最初的誘惑。


    “程立。”一聲輕喚傳來。


    他抬起頭,看到她拉開薄毯,從沙發上坐起來,揉了揉眼睛,慢慢朝他走過來。


    “你回來了呀。”她打開了餐廳燈,聲音軟軟的,帶著剛睡醒的溫柔。


    他這才看到她的膝蓋上有塊瘀青。


    “怎麽回事?”他指了指,眸色發沉。


    “哦,今天帶孩子撲到地上時磕到的,”她瞅了一眼,不以為意,“過兩天就好了,反正也不穿裙子。對了,你那位同事怎麽樣了?”


    “搶救過來了,已經脫離危險。”他答。


    “那就好,”沈尋點點頭,然後蹙眉聞了聞,“什麽味?哎呀,是不是你把菜熱糊了。”


    她急忙小跑到廚房關了火,掀開鍋蓋後小臉皺起來:“真的糊了。”


    “沒事,我不餓。”他答,看鍋裏焦了的菜,“抱歉,浪費你心意了。”


    “忙了一天怎麽會不餓呢,”她端開炒鍋,把一旁的砂鍋放上,又打著了火,“你受傷後也沒正式休息過。不過明智的我呢,還備了紅豆沙當夜宵,一會兒就好。”


    她轉過頭,笑意盈盈。雪白的臉上幹幹淨淨,像個天真的孩子。


    他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他又聞到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氣在他鼻尖縈繞,勾弄著他胸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仿佛一簇火苗,越燒越野。


    “好了。”她從砂鍋裏盛出一小碗,捧到桌旁擱下,一雙潔白的柔荑,在燈光下幾近透明。


    “嚐嚐看。”她舉起湯匙,遞到他嘴邊。


    他低頭,喝了一口。


    “甜不甜?”她笑著問。


    他不說話。


    看著她的眼,很深,很黑,藏著讓她心慌的情緒。


    “怎……怎麽了?”她忐忑地問。


    程立起身吻住了她。


    兜兜轉轉,還是躲不過。自己築的牆,自己推翻;自己說的謊,自己戳穿。


    他曾小心翼翼將所有熱情藏在冰山下的深海,隱忍不動,但就在這個夜晚,這一霎間,當她將自己一顆心燃作引線,冰山崩塌,海水翻覆,一切不可收拾。


    他的吻狂野、堅定、勢不可當,讓她的世界為此天旋地轉。她隻能退縮、承受,任他攻城略地。


    但他知道,敗的其實是他。敗得心甘情願,敗得一塌糊塗。


    沈尋手裏的湯匙掉在地上,發出碎裂的聲音。可是她聽不見。她仿佛被拽進了深深的海水裏,浮浮沉沉,都不由自己。


    這樣炙熱的吻是來自程立嗎?她恍恍惚惚,不敢相信。可眼前這雙深邃的黑眸,分明是他的;這緊緊抱著她的手臂,分明是他的;這肆意侵占的唇舌,分明是他的;這混著汗水與煙草的氣息,分明是他的。


    “甜。”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放過她,也終於回答了她剛才的問題。


    她卻因為他的答案,臉頰紅似火。


    “我看到了你的微博,”他低聲開口,“謝謝。”


    “所以,你是因為這個吻我嗎?”她怔了一下,語氣裏有淡淡的失望。


    他彎起嘴角。


    “如果是為了公事,我不會出賣自己的色相。”他說。


    “今天在發那張照片前,我在微博上看到丘吉爾的一句話——if you're going through hell,keep going.”她專注地看著他,輕聲開口,“即使你要下地獄,我也願意陪著。”


    “程立,你要不要我?”


    在他已經丟盔棄甲之際,她還要給他致命一擊。


    那妖精還不知死活,柔柔地笑著,細嫩指尖滑過他眉眼、鼻子、嘴唇……他猛然捉住她的手,俯身狠狠吻住那花瓣般豔麗的唇,輾轉懲罰、吮吸,想要收了她的精魄。她卻也膽大,仰頭回應、勾引,仿佛他是她渴望的那滴水。


    直到他把她抱到沙發上,扯掉衣衫,滾燙結實的身體壓上了她,她才知道怕。


    大雨砸在窗戶上,又凶又急,就像她的心跳。龐大與嬌小,剛硬與柔軟,注定力量懸殊。可是兵臨城下,再也逃不掉。


    他凝視她緋紅的臉頰,聲音低沉:“有過經驗嗎?”


    她微微點頭,連耳朵也紅透。


    他勾起嘴角,腰身下沉。


    “啊。”她嬌呼出聲,緊緊捉住他的手臂,指甲都陷進肌肉裏。


    突逢阻礙,他渾身一僵。


    他咬緊了牙關,黑眸裏染上惱意。


    “有經驗?”他諷刺,捏著她的下巴,恨恨地抬起她的臉,“真有你的,沈尋,你連這事也要騙我。”


    她不說話,因為困窘,眼裏都起了水光,一片瀲灩。


    “還不承認?”他沒有留情,下了狠勁。


    “疼……”她終於認輸,也坦白,淚水湧上眼眶,搖搖欲墜。


    他停住了動作。


    “我怕你不要我。”她短促說完,小巧貝齒又咬在唇上,眼睛紅紅的,臉也紅紅的。


    他忍不住歎了口氣,他竟然栽在這個小丫頭身上。


    “乖……為我忍忍。”火熱的目光,像是洞穿她的忐忑,他的聲音似誘哄,也似命令。


    額前的汗水滴落在她嫵媚的鎖骨,黑眸泛紅,攫住眼前如火般紅豔的容顏……明明是初嚐雲雨,卻極有天賦,輕易就叫他難以自持。


    他恨這失控感,摸慣刀槍的粗糙指尖也挾了惡意,在柔嫩的身軀上揉捏、撥弄,隻怨她,原來也是殺人凶器,要他性命。


    風吹雨落,燈光迷離,夜色曖昧。混著她的嬌吟與哭求,一遍一遍,惹人心憐。


    “沈尋,”他歎息,在侵占中吮吻她細嫩的耳、紅腫的唇,“是你惹我,你說,你為什麽要招惹我?”


    而她,一雙水眸如失落雲中的月,已望不見滿天星辰,意識陷落在千萬年前。大概是等了幾生幾世,才重回到他臂彎間。


    淩晨兩點。


    程立將熟睡的人從沙發上抱起,上樓放到臥室床上。她大概是累極了,他卻清醒得很。喉嚨發癢,他有點想抽煙,看了看身旁的人,又忍住了。


    寂靜的房間,忽然傳來一聲囁嚅。


    他怔了一下,轉過頭,這丫頭卻又不知道陷入何種夢境,委屈細語。


    湊得近了,他才聽清她說:“媽媽,你醒一醒……”


    那一天也是下著那麽大的雨,像上天在落淚,傾倒著整個宇宙的痛苦,無窮無盡。


    有人捂住了沈尋的眼。她從指縫間看見白床單下,那一隻熟悉的手。那隻手,總是帶著佛手柑氣息的護手霜味,暖暖的,香香的,撫摸她的臉頰、頭發。


    媽媽,你醒一醒。


    下雨了,我們快點回家。


    媽媽不理她,她急得哭出聲來。


    有人將她抱起來,藏在寬闊的胸膛裏牢牢地護著,仿佛安全港灣,為她擋住風吹雨打。


    她蜷在那人懷裏,安安安靜靜地睡了。


    ——小貓咪,來,穿上這條裙子,為我跳舞。


    陰森森的聲音在黑暗的房間裏飄蕩。


    ——你要回家?哦,不,這裏就是你的家。來,跟著我的節奏乖乖地跳。不要學她們,她們都是壞孩子。


    走調的鋼琴聲,仿佛來自地獄的魔魅之音。


    ——寶貝,你踩錯拍子了。


    鞭子劃破空氣,落在她腿上,銳利的痛楚穿透皮膚。


    ——不要哭,不要哭,哭了就不美了,就不是我親愛的娃娃了。


    來,繼續跳……


    “不——”驚恐而短促的呼喚從口中逸出,沈尋猛地睜開眼,對上深潭般的黑眸。


    “做夢了?”程立盯著她額上細密的汗珠,目光中帶著探詢。


    她點點頭,垂下不安的眼睫,卻瞧見他健壯光裸的胸腹,記憶瞬間回籠,炸得她的臉一片通紅。


    下意識往後退,才發現彼此雙腿糾纏,他的體溫熨帖著她,那麽燙。


    “現在才想到逃?”他淡淡出聲,嗓音透著性感的慵懶。


    “別動。”健臂攬在她背後,擋住了她的去路,牢牢將她鎖在他懷裏。


    “再動的話,”他低下頭,在她耳邊進行風險提示,“你可能今天都下不了床。”


    這下,她的耳朵也迅速燒紅,整個人都僵住。


    “做了什麽夢,嗯?”大掌撩開她的頭發,托起她的臉,容不得她逃避。


    是什麽樣的夢境,讓沉睡中的她都不安得渾身顫抖?


    他一早就醒來,心緒難寧,低頭看懷裏的她——昨晚太失控,小小的人看起來嬌弱可憐,滿身都是被他蹂躪過的痕跡,他既覺心疼,又想吻醒她,再狠狠欺負。


    可是沒想到,她在夢裏落淚。他可以明確判斷,那淚水裏,有恐懼悲傷的氣息。


    “沒事,就是做了個噩夢,”她抬眼,語氣誠懇,“夢到還在馮貴平家裏,遇到那兩個人。”


    程立深深凝視她,仿佛在分辨她話的真假:“是嗎?”


    “反正有你在。”她低頭,躲開他的目光,臉頰貼上他的胸膛,乖巧如小貓。


    “在北京的時候,你把微信名改成了尋寶,為什麽?”半晌,他又問。


    “以前我媽都這麽叫我,”她靜靜答,“那天突然想她了。”


    “她在哪兒?”


    “天上,”她沉默了下,輕聲道:“我15歲的時候,她去世了,車禍。”


    15歲……想起她之前說過的話,他黑眸一暗:“那為什麽要懲罰你自己?”


    “因為是我的錯。”


    他沒有再說話。


    房間的靜寂中,她感覺自己的左手被他的大掌握住,輕輕拉起,然後一個吻落在她腕間的刺青上,那麽溫柔,卻有種灼痛的錯覺,仿佛那一年皮膚被刺破的瞬間。


    淚水湧上了她的眼眶,無聲滑落,融入床單。


    他身上的氣息,強大而溫暖,將她包圍,讓她沉溺。這種感覺,也讓她心慌。


    “你不要這樣,這樣會讓我……”未說出口的話,堵在喉頭。


    讓我不知所措,想依賴,卻又害怕。


    “你不用想太多,昨晚的事,我沒有後悔,”低沉的聲音揚起,他輕輕撫摸她的頭發,“但我希望,你再給我一些時間,好嗎?”


    從清晨睜開眼起,他就一直在想和她之間的事。倘若時光倒流,他是否會做出一樣的選擇?想了很多遍,答案都是——是。


    一切的確發生得太快。這樣的沉淪,像一場急性中毒,讓他無從預備。但他也清醒地看到,自己是怎樣一步步陷入。


    他不是一個喜歡逃避的人,隻是有些事情懸而未決,需要他來擔當和處理。


    “無論是對過去,還是對未來,我都還需要些時間。”他低頭輕吻她的頭發。


    “其實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沈尋抬頭露出一個輕鬆的笑容,“都是成年人的遊戲,而且像你說的,我在國外長大,對這方麵看得很開,你情我願,彼此享受就好。”


    “遊戲?”程立盯著她,有一會兒沒說話,而後才緩緩出聲,“什麽意思?”


    “你看,你無論顏值、身材……嗯……能力,都屬極品,是我賺了。”她打量他身上完美的線條,幾乎要吹口哨的樣子,“開玩笑說,你要是去出台,肯定是頭牌。聽說現在好點的市麵出台價有五六千吧,你兩三萬都沒問題……哈哈,來,三哥,我的信用卡讓你刷……”


    她嬉皮笑臉地胡說八道,卻在轉身看到他越來越陰沉的表情時,瞬間住嘴。


    “你信用卡的額度是多少?”他看著她,語氣和表情都冷冷的。


    “二……二十萬。”她感覺到了不妙的氣氛。


    “哦,算上昨晚的幾次,不如今天讓我刷爆。”


    “什麽……意思?”她幹笑,瞪著緩緩坐起身的他。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會算術嗎?你自己算。我今天心情好,刷爆了也可以免費奉陪。”他冷笑,俯身封住了她的唇。


    “三哥……”她哀求。


    這樣下去,她會瘋掉。


    他是鐵了心要懲罰她。她像被他扔進了火堆,全身都要熔化。


    她哭了出來,那聲音啞啞的,嬌嬌的,完全不像她自己。


    他咬緊牙關,抵住她額頭歎息:“你知道錯了嗎?”


    她搖頭,像無辜的孩子。


    他瞪了她一會兒,還是心軟了。抱著她進了淋浴間,他手臂一鬆,她都沒法站穩,索性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幫她洗頭衝身,好像突然多出個女兒,需要他伺候。


    越想越氣,他往她白白嫩嫩的肩上咬了一口,惹得她一聲痛呼。


    煩死了,真不想理她。


    一直到洗完澡,程立都黑著一張臉。沈尋也不敢再招惹他,自己躲在浴室裏吹頭發。


    吹完出來,看見他坐在窗邊徑自抽煙,白襯衫休閑褲,清俊磊落,側影迷人。隻是轉過臉瞧向她的時候,卻還是冷冰冰的表情。


    他這人,最要命的是一雙不怒自威的利眸,讓他掃上一眼,就仿佛五髒六腑都能被看透。


    沈尋低著頭,抱起要穿的衣服又往浴室走,就聽到他輕嗤了一聲:“又不是沒看過。”


    沈尋一惱,脾氣也上來了,停住腳步,把衣服往床上一扔:“有本事別看。”


    說話間,白色浴袍滑落,光裸的身體瞬間闖入程立眼簾,他始料未及,被一口煙嗆住,轉過頭輕咳了一聲,才勉強壓住。


    窗外萬裏晴空,腦中卻是剛才的畫麵。原本白玉般的肌膚,因為剛洗過澡,漾著淺淺的粉紅,還有他留下的情欲痕跡,細柔的腰段,挺翹的臀……他在心裏暗罵了一聲,冷著臉,繼續看外麵的風景。


    真是個不省心的東西,一緩口氣就蹬鼻子上臉。早知道剛才就不該心軟,就該好好治治她。


    沈尋當然也是怕他的,一時衝動挑釁完之後,瞅著他緊繃的下顎線,迅速乖乖穿上衣服,走到他身旁,軟軟地喚了一聲:“程隊……”


    “別這麽叫我。”他不耐煩地蹙眉,感覺心裏說不上來的別扭。


    怎麽好好的一個稱呼,到她嘴裏就嬌滴滴的,那麽黏膩。


    “三哥。”她又喚了一聲,脆生生的。


    他眉頭微舒:“想說什麽?”


    “我今天得搬到宿舍去。”她申請。


    “隨你。”他扔下一句。


    沈尋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上了車,程立一手把著方向盤,仍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


    “三哥?”


    “嗯?”


    “是不是男人都這樣,上完床就翻臉不認人了?”她眨眨眼,問得誠懇。


    腦中瞬間閃過旖旎畫麵,程立臉色一僵:“女孩子說話注意點。”


    “我不是女孩子,”她犀利指出,“經過昨晚已經不是了,拜您所賜。”


    他閉嘴,選擇不與她逞口舌之快。


    他發動車子,連著藍牙的播放器自動開始播放音樂,是他手機上的歌。


    悠揚而帶著點哀傷的口琴聲響起,一道低啞的男聲緩緩地唱:


    莎拉,莎拉,這些記憶如此清晰,我永生難忘。


    莎拉,莎拉,美麗的姑娘,我心裏的愛。


    莎拉,莎拉,不要離我而去,不要一走了之。


    聽著聽著,沈尋的視線落在程立臉上,捕捉到了他表情裏的局促。


    “這首歌是bob dn的sara。”她說。


    “嗯。”他答。


    “我的微信名裏有我的英文名,sara。”


    “嗯。”他清了下嗓子。


    “你喜歡bob dn?”


    “一般。”


    “你喜歡這首歌?”


    “還行。”


    “哦,”她拉長了聲音,“那你就是喜歡我嘍?”


    他抿緊唇,不說話。


    “三哥,你耳朵紅了,”沈尋看著他,還伸出手摸了摸,“哇,好燙。”


    程立忍無可忍,刹車停在路邊。


    “沈尋,你想幹什麽?”他盯著她,粗聲問。


    “你是害羞了嗎?”她笑,一雙眼亮晶晶地湊近他,“程隊,你是在難為情哦。你喜歡我,你想念我,你舍不得我。騙子,還說要讓我滾。”


    她得寸進尺,摘下車裏的通信器放在嘴邊當話筒:“同誌們、鄉親們,好消息,特大好消息!程立他——喜、歡、我——”


    講完還不忘把戲演足,自己切換成觀眾,報以熱烈掌聲。


    “收到了。”江北的聲音突然在車廂裏響起。


    “收到,程隊。”另一道陌生的聲音也響起,帶著笑意。


    沈尋傻掉,抬眼看向程立,卻看見他黑著臉,把通信器從她手裏奪過去掛回原位。


    “為什麽他們會聽見?”她訥訥地問。


    “這個一摘下來就是通話狀態,”程立看著她,覺得腦門都疼,“謝謝你,把我這些年在景清攢下的臉麵都丟光了。”


    他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才會遭此大劫,遇到這個小屁孩?


    而且,還會這樣無可救藥地喜歡上她。


    見她低頭絞著手指一副痛悔莫及的樣子,他又心軟了。伸手撫撫她的頭發,把她拉到胸口,吻了吻她的額頭。


    “我是喜歡你,”他輕聲開口,“你也要認真點喜歡我,我不要做你的新鮮刺激,也不是在和你玩什麽遊戲。”


    他一字一句,說出這些天哽在心裏的刺,還有早上生氣的症結。


    等沈尋回到局裏的辦公室,張子寧一見到她就舉手做喇叭狀叫喊:“同誌們、鄉親們,好消息,特大好消息——”


    王小美也是笑得前仰後合,全然不顧形象。


    沈尋捂住耳朵,簡直羞憤欲死。


    就這樣如坐針氈,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她回宿舍樓,看到程立房間的燈關著。她跑去敲了敲門,他確實不在。


    她拿出手機想給他發微信,先打了句“你在哪兒”,立即刪除,又打了句“你在幹什麽呀”,想想還是不妥,又刪除。一路慢吞吞地踱回自己的房間,她最終選了一個表情發了過去。


    結果是等了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有回應,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沒有。到了辦公室,她坐下寫稿,卻聽見王小美接起了電話:“程隊……嗯,好的。”


    大概是他在那頭布置什麽工作,王小美放下電話就盯著電腦開始忙碌,小臉繃得緊緊的,表情嚴肅。


    沈尋覺得也不好打擾她,於是繼續做自己的事情,隻是有些心不在焉。


    思念是什麽感覺?就是你給一個人發了一條信息,在他沒有回複的時間裏,一次次地看手機。


    等到中午,他還是沒有回她。


    狹小的審訊室裏,一盞孤燈已經連續亮了七個多小時,桌子一端坐著兩名穿製服的警察,另外一端是個穿著米色夾克、麵色蒼白的男人。黑暗的角落裏,還坐著一個身形高大的黑衣男人,半倚在座椅上,安靜地聽著審訊桌上的對話。


    “段誌強,我再問你一遍,那幾個根雕是從哪裏運來的?”


    “我不知道,”穿著米色夾克的男人慌忙搖頭,“有人打電話給我,讓我去星河廣場後麵開車,我上車的時候,車廂裏就裝好這些根雕了。”


    “一張茶幾,一座獅子雕塑,裏麵藏了2千克海洛因,你跟我說不知道?那你跟人追尾之後逃什麽?況且還是別人追了你的尾?”


    “我真的不知道,”段誌強眼裏都是血絲,“有人打電話告訴我,拉一趟給我一萬塊,我兩三個月都掙不到這麽多……我知道我可能送的不是什麽好東西,我也不敢問……我老婆得了癌症,我需要錢。”


    “喬鈞,我出去抽根煙,你們也歇會兒吧。”角落裏的男人站起,拍了拍一名警察的肩膀。


    後者站起來:“師兄我和你一起吧。”


    從審訊室走出來的程立仰起頭,緩緩閉上眼,仰頭靠在廊柱上。接近正午的陽光火辣辣的,曬得人皮膚發痛。封閉的視線陷入一片暗紅,如火般燃燒的思緒盡頭,是一個暌違已久的標記。


    從段誌強運送的根雕裏找出來的兩塊海洛因,包裝上都印著銀色狐狸尾巴的標記。王小美的比對已經告訴他,他昨夜見到的狐尾標記,無論是形狀還是印泥成分都和三年前見到的一模一樣,絲毫不差。


    “師兄,你是不是覺得,從段誌強身上挖不出什麽了?”喬鈞等他睜開了眼,遞給他一支煙,給他點了火。


    “他已經是第三次拉貨了,這說明這個販毒團夥已經比較信任他,一般第一、第二次會有人跟貨,這次估計沒有,但是你們把他帶回來一審訊,時間上已經耽誤了他交貨,對方肯定也察覺了,他已成棄子,所以已經沒辦法靠跟他去找下家,”淡淡青煙後麵,程立揉了揉眉心,“但對方找上他,肯定是知道他老婆要治病缺錢,查查看都誰知道他家的情況,也許會有收獲。另外,雖然本地監控條件有限,還是要盡量查到這輛車的蹤跡。”


    “嗯,這個已經開始了,”喬鈞點點頭,“這輛貨車目前用的是假牌照,固定車牌的螺絲也被磨損得很厲害,估計是經常換車牌,車漆也不是原來的。”


    “抱歉啊師兄,本來昨天請你過來是想和你碰下最近我們縣在禁毒方麵的一些情況,讓你給點建議,誰知道半夜突然殺出這麽個事兒,害得你也陪我們熬了一整晚。”


    “說什麽呢,你小子結了婚怎麽變得這麽娘了,這種突發情況不是家常便飯嘛,”程立彈了彈煙灰,瞅著他的目光變得沉肅,“再說,這個線索對我來說很重要,我這趟來得很值。”


    喬鈞知道他在說什麽,眼神也有些激動:“師兄,我這邊一定會盡力去查。”


    “謝謝。”程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


    在隴海縣公安局食堂吃完午餐,程立就開車往回走,等紅燈的時候,手機進了微信,他拿起來一看,是局裏的會議通知,手指下撥,在“尋寶”的頭像上懸空了兩秒,輕輕一點。屏幕上跳出一個小女孩,踮起腳尖吻一個高個子男生。


    昨天他就看到了這條信息,當時在和喬鈞他們開會,他也就沒回。事實上,他一時也不知道怎麽回。點開輸入框,他打了個“我”字,停在那裏。


    後麵突然響起催促的喇叭聲,他一抬頭,已經綠燈了,於是放下手機,踩了油門。


    沈尋提著醫院的塑料袋,不緊不慢地往宿舍樓走。大太陽曬得她發蔫,也有點心煩氣躁。地上有顆小石子,她一腳踢飛,邊踢邊在心裏罵:討厭,讓你不理我。


    “你這是去哪兒了?”一道溫和的聲音在頭頂蕩起。


    她抬起頭,是林聿。


    “去醫院,檢查上次的槍傷傷口,開了點藥。”她舉了舉手裏的袋子。


    林聿作勢看了看她身旁:“咦,你那位程隊長沒陪著啊?”


    “林局,這個你比我更清楚吧,你手底下的人是服務國家人民的,又不是我的保姆。”沈尋沒好氣。


    “為你也是為人民啊,”林聿一笑,瞅著她沒精打采的樣子,“傷口怎麽樣了?”


    “本來也不大,已經開始好了,就是有點癢。”沈尋朝他揮揮手,“沒事我走了啊。”


    “等等,”林聿叫住她,一手遞給她一袋東西,“你姥爺讓我帶給你的可可粉,你最喜歡的牌子,前兩天忘記給你了。”


    沈尋這才有點精神,她接過包裝精美的袋子,咧嘴一笑:“姥爺真好。”


    “我不好?”林聿挑眉笑問。


    “林局你也好,你最好了!”她嘟著嘴,揚聲道。


    林聿的目光突然一閃。


    沈尋正疑惑,卻看見他朝著她身後淡淡一笑:“程隊。”


    沈尋頓時愣住,緩緩轉過身,看見程立的目光掠過她,落在林聿身上:“林局。”


    他的聲音有點僵硬,俊顏上沒什麽表情。


    沈尋的心裏突然有種不妙的感覺。


    “走了啊,”林聿笑了笑,朝沈尋揮揮手,“注意養傷,下次去醫院,找個人陪你去。”


    他朝程立也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沈尋看向程立,卻見他淡淡瞥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經過她身旁,繼續往前走。


    “喂!”沈尋小跑著跟上他,“你怎麽不理我啊?”


    “忙。”他惜字如金。


    “忙什麽呢?”她跟著他上辦公樓。


    “保密。”他不冷不淡。


    “程立!”沈尋在陽台上衝到他麵前,伸開雙臂攔住他。


    “幹什麽?”他蹙眉,眼神有點不耐煩。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沈尋試探地打量他的表情。


    “你有什麽讓我好生氣的?”他反問。


    沈尋瞅著他,嘴角緩緩彎起:“你吃醋了?因為聽見我說林局最好了?”


    程立臉色一沉:“我犯得著嗎,你愛跟誰撒歡就跟誰撒去。”


    “讓開。”他手一撩,雖然沒使什麽勁,但沈尋的手臂被他突然抬起來,原本抓在手裏的那袋可可粉飛出了陽台。


    隻聽啪的一聲,樓下響起一句叫罵:“我去,這誰啊!”


    沈尋趴在陽台往樓下一看,張子寧滿頭滿身都是可可粉,幾乎變成了巧克力人。


    那一霎間,她有點想笑,笑著笑著,又覺得特別難過。


    覺察出她的異樣,程立把她拉起來,她卻掙開他的手,默默往樓下走。


    走了半層樓梯,她又抬起頭看向他,凝望那張令她心醉情迷的冷峻臉龐。


    ——為什麽你去哪裏,消失多久,都不會和我說一聲?不會擔心因為你沒有音訊,我會難過嗎?你也會想念我嗎?很想很想的時候,會睡不著嗎?


    那一霎,有很多問題在胸口翻湧,她卻始終沒有問出口,隻是低下頭,慢慢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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