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尋瞅著那個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食堂門口,低下頭繼續吃飯。


    王小美拿起了手機:“尋姐,程隊讓我把你拉進我們群裏。”


    沈尋進群,看見群名,叫“堅守”。


    她瀏覽著群成員的頭像,看見了張子寧和小美的自拍,還有天空和花草,最後視線落在一方小小的圖片上。


    她點進去,放大,是程立,沒錯。他側身站著,低著頭在點煙,大概是為了擋風,他雙手攏著,遮去了半邊臉,遠處是青山起伏。照片裏的他看起來要比現在年輕一些,大概是很久前拍的,還是抓拍照。


    會是誰,抓拍了他這細微的瞬間?這一瞬的他,冷靜、迷人。


    他的微信名叫morpheus,墨菲斯,希臘神話中的夢神,睡眠之神修普諾斯之子,也是嗎啡morphine名字的由來。


    這人,挺悶騷的。


    沈尋揚起嘴角,加了他微信,並沒有改他的名字備注。


    “沈老師,你真的要在這裏待一個半月?”程立走了,張子寧立刻活躍起來。


    “是啊,至少,”沈尋轉頭笑眯眯地看著他,“你和王小美差不多大吧,叫我姐。”


    “其實你看著比我小……”張子寧勉強地點點頭,“和我們一起出任務你不害怕?”


    “為什麽要害怕?”


    “幹這行非常危險。”


    “比這危險的事情我也經曆過。”


    “什麽事情?”張子寧好奇。


    “2011年某國騷亂的時候,我做實習記者,有人在我麵前被打爆了頭,”沈尋看著他,“你知道人的腦袋裂開是什麽樣的嗎?”


    張子寧拿著筷子,搛菜的動作僵住了,咀嚼的動作也停住了。


    “還有人自焚,一邊號叫一邊跳,衝著你就撲過來,那種皮肉烤焦的味道……”


    “打住,”張子寧苦著一張臉,“姐,別說了,我都吃不下了。”


    沈尋淡定地把剩下的幾口飯吃完,曾經親眼目睹那些如地獄般的場景後,她也食不下咽,但人的承受力,其實遠超過自己的想象。


    王小美咯咯地笑:“瞧你那點出息。”


    “我一警察,幾時怕過血腥場麵?我隻是不喜歡在吃飯時聊這些!”張子寧鬱悶地辯解。


    走出餐廳,沈尋從口袋裏掏出煙,轉頭看向張子寧:“有火嗎?”


    “我不抽煙,”張子寧搖頭,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幾個人,“他們有。”


    沈尋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到程立麵前:“程隊,借個火。”


    程立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遞給她。


    沈尋姿勢嫻熟地點燃,把打火機還給他,笑著說了聲謝謝。


    他仍是沒說話,一副吝於交流的樣子。


    王小美走了過來,表情還是有些意外:“尋姐,你也愛抽煙啊。”


    “嗯,也談不上多愛,習慣。”沈尋點點頭。


    “你抽什麽牌子的?好抽嗎?”


    “沒有味道,很淡。”沈尋把煙盒遞給她。


    王小美瞅了一眼煙盒上的單詞——vogue。


    “那你為什麽抽?”她又問。


    “這個牌子的包裝好看。還有,我寫稿的時候習慣抽煙,擺出一種裝x的姿勢,寫稿會特別順利。這叫儀式感,跟古代人焚香沐浴是一個道理。”


    “……”


    沈尋看著眼前的女孩,嘴角揚起輕淡的笑意。到底是年輕啊,說什麽都信。


    “那尋姐,你碰過毒品嗎?”王小美又問。


    “沒有,我非常不喜歡那股味道。而且,曾經我有一個德國同學抽嗨了之後出了車禍。”


    “對你觸動很深對嗎?”


    “嗯,因為我怕出車禍會毀容。畢竟,我長得這麽好看對吧。”


    “……”


    “程隊,你碰過毒品嗎?”沈尋轉頭,微笑著問一旁的男人。


    “碰過。”迎著她的黑眸深不見底。


    “哦?什麽?大麻這種初級的應該不在話下吧?”


    “你知道大麻會對人產生什麽樣的影響嗎?”程立盯著她,語氣冰冷,“就是一個嗨字?即使是大麻,也會對中樞神經係統產生抑製和麻痹作用,會讓人產生幻覺,不能自控。如果你那位同學撞死了無辜的路人呢?你還會在這兒拿這事說笑嗎?”


    “沈尋,”緊緊凝視她的黑眸染上一股戾氣,他直呼她的名字,“我不管你是什麽來頭,你拿的又是什麽令牌,如果你想做的,隻是到這兒晃上一圈,嬉皮笑臉地給你美女記者的包裝上再加一道光環,恕不奉陪。”


    沈尋臉上的笑容僵住。


    “尋姐,你沒事吧?”傍晚的時候,王小美來敲她的門,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臉色,“中午的時候,我特別擔心你會和程隊吵起來。”


    “沒事。”沈尋輕扯嘴角,“確實是我言語輕率了。”


    “你找我有事?”她反問。


    “嗯,晚上要出任務,你去嗎?”


    “去啊,為什麽不?這也是我的工作呀,省得你們程隊說我就是來鍍金的。”她自嘲。


    “其實,程隊那樣,也是因為……”小美欲言又止。


    沈尋微微挑眉,看著她為難的樣子,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那樣一個男人,有些故事也不奇怪。


    晚上集合的時候,沈尋才發現大家都換了身打扮。張子寧走的是嘻哈風,小美變成了殺馬特,江北和另外兩個警員則是黑衣黑褲,一臉生人勿近的霸道感。至於程立,他戴了副黑框眼鏡,淺灰色的t恤配條牛仔褲,看起來多了一分斯文。


    “去家新開的酒吧踩點。”小美解釋。


    她點點頭。


    下一秒,一行人聽到唰的一聲,隻見沈尋拉開了衛衣拉鏈,露出裏麵黑色的運動背心,胸口肌膚雪白,緊身運動褲和背心之間,裸露著一小截平坦緊致的腰腹,樣子帥氣又嫵媚。


    “好了,我也配合到位了,走吧。”她語氣平靜,目光落在程立臉上。


    他隻跟她對視了一秒,就麵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


    他們的目的地是城南一家新酒吧,名字沒什麽特別的,叫“翡翠”。


    進去之後,大家就很有默契地散開了,程立回頭瞅了她一下:“你跟著我。”


    沈尋料想他還是怕她這個從北京過來的“嬌客”出事,所以要親自看著她,於是乖乖地跟在他後頭。


    穿過舞池裏的人群,再走了一個過道,程立停下了。沈尋抬頭看了下門上的標識,有點詫異——男士洗手間?


    正在她發愣的時候,他推門進去,數秒後就出來,手上拎了一塊“清潔中,請稍後使用”的黃牌子放到門口,一把拉起她就進了男廁。


    動作一氣嗬成。


    “沒人。”他迎上她驚疑的眼神。


    沈尋環視四周,確實,小便池處是空的,馬桶間的門也都是無人狀態。她不得不佩服,就在數秒間他可以觀察得那麽清楚,而且動作那麽快。


    “這裏有要查的?”她輕聲問。


    “或許。”他答,但眸光突然一動,下一秒,他已經拉著她躲進了工具間,從裏麵上了鎖。


    沈尋用目光詢問他,他長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噤聲。


    洗手間的門被人推開。


    沈尋一怔,明明放了指示牌,怎麽還會有人進來?


    腳步在工具間門前停住,接著,門被人用力推了兩下。


    沈尋不由得屏住呼吸。難道是清潔員?不,如果是,對方應該有鑰匙。


    腳步又走到了隔壁,再往前兩步,接著是推門聲,鎖門聲。


    嘩啦水聲響起,是那人抽了馬桶,但他並未馬上離開。


    沈尋等得緊張又焦躁,抬眼觸見一片淺灰色,是程立寬闊的胸膛,微微起伏,節奏平穩。工具間狹小,兩個人麵對麵站著,可以輕易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又聞到了他身上輕淡的煙味,還有好聞的木質香。刹那間,她突然想起那片小麥色的、斧刻般塊壘分明的腹肌。


    真是瘋了。這個節骨眼上,她居然心猿意馬。


    程立低頭,看到埋首在他胸口的女人的耳朵慢慢紅了,從嫩白,到粉紅,再到豔紅。他有些遲疑地再低頭,想看清她的表情,卻清楚地瞥見她胸前那誘人的溝壑。


    黑眸一動,他側首轉移視線,她卻在這時抬頭,嘴唇擦上了他的。


    兩人俱是一震。


    沈尋呆住了,忍不住看向他,卻看見他表情平靜,眼神仍同方才一樣,清明警惕。


    洗手間的門再度被關上。


    程立又等了一會兒,才打開工具間,拉著她一起出來。


    他走到剛才那人停留的隔間,拿起水箱蓋,伸手到水箱裏摸了一會兒,掏出一個東西,遞給了沈尋。


    “拆開。”他說。


    東西不大,剛滿她一個巴掌,外麵裹著幾層塑料紙,大概是為了防水。沈尋迅速撕開,藏在最裏麵的是一個帶封口的小塑料袋,裏麵是白色的粉狀物。


    程立已經洗了手在打電話:“看到剛才進洗手間的人了嗎?”


    他收了線拉上她就走,外麵已經起了騷亂。


    “三哥,這兒!”剛出走廊,沈尋就聽到了江北的聲音。


    “待著別動。”程立扔下一句便迅速鑽進了人群裏。


    沈尋把那袋東西裝到口袋裏,貼牆站著,卻見一個身影從眼前閃了過去。


    “站住!”一聲呼喝在耳邊響起,卻是王小美。


    沈尋怔了一下,立刻追了過去。


    她衝出了門,很快就趕上了王小美,隻見前麵一個小個子男人在奮足狂奔,她們也步步緊跟。三人進了一個黑漆漆的小巷,沈尋心裏一鬆,是個死胡同。


    但下一秒她的心又懸了起來,那男人從廢料堆裏抽出了一截鋼筋。


    王小美聲音打著戰,卻把她往身後推了推:“尋姐,你躲我後麵。”


    那男人見是兩個女人追她,也是放鬆了許多,獰笑著就衝了過來。刹那間,沈尋推開了王小美,抬左臂擋住了鋼筋,右拳衝男人臉上就是一下重擊。


    男人痛得捂著鼻子,目光卻越發凶狠,揮起鋼筋又衝了上來,就在鋼筋即將落在沈尋肩頭的那一霎,卻被一隻大掌握住。沈尋驚訝地抬頭,看到程立冷著臉,一腳踹向那人的胸口,那人當時就摔倒在地,掙紮了幾下,竟是爬起來都困難,好不容易扶著牆站起來,一副手銬就上了腕。


    “謝謝程隊。”王小美按住胸口,呼吸不穩。


    “謝謝。”沈尋也跟著開口。


    “不是讓你待著別動嗎?”他神情不悅地看著她,冷厲的視線又轉向王小美,“還有你,都說過你今天的任務就是調查,沒讓你出來追人,不自量力。”


    沈尋和王小美對視了一眼,耷拉著腦袋跟在程立和那名嫌疑犯的身後往酒吧走。


    到了酒吧門口,張子寧和江北他們也抓了幾個人,在門口等著。


    程立瞅了一眼路邊停著的車,淡聲吩咐:“你們先帶人回去。”


    他點了一支煙,視線落在沈尋身上:“你留下。”


    沈尋點點頭,雖然納悶,但今天已經連挨了他兩頓訓,便識趣地等在一旁。


    他一邊抽著煙,一邊掏出手機按了幾下放到耳邊。


    “際恒,我看到了你的車,”沈尋聽到他低沉的笑聲,“好啊,這會兒有空,我上去玩幾把。”


    沈尋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看到一輛銀灰色的超跑。


    掛掉電話,他看著她微微側首,示意她跟著他進酒吧。


    酒吧的二樓,仿佛另一片清靜的天地,走廊裏完全沒有人。


    他走到一個房間門口,敲了兩下,便推門而進。


    是個很大的包廂,裝修豪華。裏麵有七八個人圍著牌桌,有男有女,其中正對門坐著的一個男人看到他們進去,放下手裏的牌站起身,迎了上來。


    那人穿著白襯衫米色休閑褲,無框眼鏡,皮膚較白,看上去清俊溫文。


    他一站起來,其他坐著的人也跟著站了起來。


    “際恒,打擾了,沒想到你在這兒。”程立朝那人微笑,語氣熟稔。


    “難得遇上你,坐下一起玩吧,”那人攬住程立的肩,把他按到椅子上,“要逮到你可真不容易。”


    “你坐這兒。”程立抬頭看向沈尋,指了指他身旁的空位。


    那個男人跟著看向沈尋,目光裏帶了絲探詢,卻禮貌地伸出手:“江際恒,幸會。”


    “沈尋。”她同他握手,也是客氣一笑,在程立身旁坐下。


    新一輪牌局開始,旁邊的人也繼續觀戰。


    程立左邊一個穿著深v黑裙的女人湊過來點煙,他低頭湊了過去,朝那女人眯著眼一笑,樣子有些邪氣。


    沈尋沉默地看著他線條冷硬的側臉。


    他叼著煙,打牌的姿勢嫻熟老到,和其他人笑談時,不時冒出幾句髒話。


    她突然覺得,這人不像個警察,更像是混黑社會的。


    她想起初遇的那天,他蟄伏在黑暗裏,盯著她,像嗜血的獸,語氣危險又邪惡。


    思緒神遊間,她撞上了他的視線。是他在別人洗牌的瞬間,轉頭看她。他揚著嘴角,朝她一笑:“怎麽,陪我陪得無聊了?”


    那雙深沉的黑眸,此刻帶著一絲寵溺和溫暖,她幾乎懷疑是自己眼花。但不得不承認,他是在看著她笑,而他笑起來的樣子,那麽好看。


    “有你在我怎麽會無聊?”她反問,盈盈一笑。


    “嗯。”他應著,低沉的嗓音裏藏著一絲淺淺的愉悅,似乎她的話讓他很是受用。


    “沈尋,聽你口音是北方人?”江際恒笑著問。


    “嗯,北京的,我來‘視察’下他的工作。”她的語氣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反而添了幾分親昵。


    “你坐我旁邊我有壓力,”程立接過話茬,側首看向她,“看,我輸了。”


    “你帶夠錢了嗎,就上賭桌?”沈尋挑眉問道。


    程立搖頭一笑:“沒帶,你帶了?”


    沈尋也搖頭。


    “就是玩玩兒,不用——”江際恒剛開口,程立就抬起手,打斷了他。


    “賠這個,怎麽樣?”他把一小袋東西丟在了桌上。


    江際恒臉色變了,其他人也是。


    沈尋按了下口袋,是空的——他什麽時候拿走了這袋東西,她竟然不知道。


    “三哥,你什麽意思?”江際恒緩緩出聲。


    “我是做什麽的,你不知道?”程立抬眼,語氣平靜,眸光卻似寒劍,“這酒吧你也有份兒?”


    “算是,”江際恒指了指身旁一位穿黑色t恤的平頭男人,“開酒吧的錢是我拿的,但阿震是這兒的老板。他爸爸以前給我爸開車,我們從小就認識。之前他被人坑了,出了點事進去了四年,半年前剛出來,好不容易有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他不會犯渾。”


    “是,三哥,請您相信我,”阿震恭恭敬敬地朝程立點頭哈腰,“這幾年我在裏麵受夠罪了,現在就想做點本分事情,這種東西,我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沾。”


    “那剛才你下麵的人說老板不在?”程立瞅著他,淡淡出聲。


    “我不知道您親自來了……”阿震尷尬地撓了撓頭,“您放心,我一定會徹查我的場子。”


    程立盯著他,沒有說話,長指捏起那個小袋子,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桌上敲著,像是在掂量著他說的話的真假,又像在琢磨別的什麽事情。


    整個房間裏,安靜得隻剩下輕輕的敲擊聲,氣氛沉悶得令人窒息,程立臉上卻是風輕雲淡。大約半分鍾後,他嘴角輕輕揚起:“好啊,我相信你。”


    阿震連聲致謝。


    “累不累?”程立轉頭看向沈尋,唇際笑意更深,“咱們回去吧?”


    沈尋微笑點頭。


    “際恒,今晚叨擾了,你們繼續玩,我們就不陪你們了,”他站起身,“下次一起吃飯。”


    “好,下回別這麽嚇唬我這些沒見過世麵的兄弟了,”江際恒起身笑道,“我送送你。”


    “不用。”程立擺擺手,順勢握住了沈尋的手,牽著她拉開了門。


    手背覆上的溫暖讓沈尋心裏怦地一跳,她像個木偶似的,一路被他牽著,下了樓,走出酒吧。直到走到車前,他才放開她的手。


    車開出了幾百米遠,沈尋看著他的側臉:“程隊,我配合得可好?”


    他目光直視前方,語氣淡淡的:“還不錯。”


    “那就好。”她點點頭,沒再說話,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不好奇我讓你扮演的角色?”不知過了多久,他問,聲音低沉。


    “這場戲是你主導的,我隻需要按你的劇本去演,反正不是主角,其他什麽角色又有什麽要緊?反正你一定有你的理由。”沈尋淡笑。


    “也是,你本來就是來看戲的。”他看了她一眼,目光沉靜。


    “我把你放在大門口,你自己走進去行嗎?”車快到公安局時,他問。


    “你不回去?”沈尋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住外麵。”他答。


    “哦,家裏有人等吧。”她微微一笑。


    他瞅了她一眼,沒說話。


    “晚安。”她正要開門,卻被他叫住,“等下。”


    她回首困惑地看向他。


    “手臂讓我看下。”他淡聲道。


    “看什麽?”


    “不要糊弄我。”他黑眸一暗。


    沈尋推門就要離開,他卻捉住了她的手腕,迅速將她的袖子往上一擼。


    她臉色一變。


    程立也是麵色微沉。他視線所及之處,雪白的藕臂上一道青紫的瘀痕分外明顯,看顏色,對方下手很重,她一個女孩子一直忍著一聲不吭,真是不容易。


    “沒骨折?”他摁了摁傷處,看到她吃痛,蹙起了眉頭。


    “沒有,”她搖頭,“剛才就確認過了。”


    他緩緩鬆開手掌,卻又瞬間凝眸。


    她的手腕上,有一圈文身。


    他明白她剛才表情不自在的原因了。


    “你自殺過?”他問,凝視那一圈蓮花圖樣,語氣直截了當。


    沈尋的心髒驟然一縮。


    她知道,她逃不過他的眼睛。這個男人,根本容不得他對麵的人有一點逃避和隱瞞。


    “嗯。”她痛快承認。


    “那天我說過,我不怕死,也不需要你保護。你說,一個自殺過的人,怎麽會怕死?”她看著他,聲音清冷,“程隊,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種不知疾苦、虛榮嬌弱的女孩子。我隻是習慣了對生活抱以更樂觀隨性的態度,那會讓我覺得好過一些。”


    在他沉默的凝視裏,她下了車,快步往大門走去。


    車燈刺破沉沉夜色,一路向西,直到市區邊上一家洗浴中心才停了下來。


    程立推門進去,前台服務員見了他,恭恭敬敬地叫了聲“三哥”,把衣櫃鑰匙遞給了他。


    白霧繚繞的浴池裏,隻有一個人在。程立下了水,靠在一角閉目養神。


    “帶煙了嗎?”半晌,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


    程立睜開眼,伸手從水池邊小茶幾上拿了煙盒,塞上打火機,向對麵扔了過去。


    煙盒穩穩地落入那人的掌中。


    “說吧,找我什麽事。”那人抽了一口煙,緩緩道。


    “城南翡翠酒吧的老板邱震,你聽說過嗎?”程立問。


    “沒印象,他身邊還有什麽人?”


    “兩個男性。一個跟我身高差不多,左手腕有一圈龍紋刺青,聽口音是本地人;另一個一米七的樣子,右眼下麵有一道疤,沒有聽到他說話。”


    “臉上有疤的那個人,是不是下巴中間有顆小痣,右手背也有一道疤?”


    程立凝神想了想,利落回答:“是。”


    “疤溫,”那人驀地坐直了身子,“他是緬甸那邊的,聽說是他名字裏有溫字,身上又有很多疤痕,所以道上的人都叫他疤溫。這個人,已經三年沒有出現了。”


    “三、年。”程立輕聲重複,一字一句。


    “三哥,你真的要繼續追下去嗎?葉雪如果泉下有知,也見不得你這麽辛苦。”


    “祖安,我以為你是最不會問我這句話的人,”升騰的水霧掩住了程立的表情,隻有冰冷的聲音在室內回響,“就算抵上我的命,我也要給她一個交代。”


    “那麽,你自己的人生呢?”祖安歎息,“三哥,你應該忘掉從前的一切,回北京去,娶妻生子,過安穩的生活。”


    “這些我早就無所謂了,家裏傳宗接代也有我哥,”程立的聲音淡淡的,“倒是你,我希望你好好的,能早點回到我們身邊。”


    “你放心,我會小心,”祖安站起身披上了浴袍,“對了,你上次讓我打聽江際恒的情況,我在那邊沒發現他有什麽關聯,至少目前看起來他是幹淨的。”


    程立點了點頭,沒再說話,揮手和他告別。


    偌大的浴室,隻剩他一個人。


    他再度閉上眼,仰頭靠在水池邊。


    ——這場戲是你主導的,我隻需要按你的劇本去演,反正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忽然間,一張微笑的嬌顏浮現在他的腦海,就在今晚,那女孩看著他,一臉信任。


    她憑什麽這麽相信他?


    揚起嘴角,他自嘲一笑。


    他曾經自以為是地導演了一場行動,卻因此痛失所愛。而他愛的那個人,也曾經那麽信任他。


    這樣的錯與罪,也許要他用盡餘生來償還。


    第二天,沈尋在食堂吃早餐的時候,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她盯著屏幕看了將近十秒,才接起來。


    “尋尋,為什麽不回複我信息?”電話那頭,傳來許澤寧的歎息。


    “一忙就忘了。”她答。


    “可是還在生我的氣?”他問。


    “沒有。”她說的是實話。


    “那天吻你,是我一時衝動,對不——”


    “既然是一時衝動,那也沒什麽再談的意義,”她迅速打斷他,“我有事,先不說了。”


    掛了電話,她無意識地拿著勺子,攪動麵前的一碗粥。


    在他人眼裏,許澤寧一表人才,溫文爾雅,家世顯赫,實乃良人佳選。但對她而言,被一個她一直視為兄長的人強吻,這感覺有點糟。


    “尋姐,這碗粥跟你有仇嗎?”頭頂傳來一道遲疑的聲音。


    沈尋抬起頭,是張子寧,舉著一根油條在她對麵坐下。


    “昨晚連夜審訊了?”沈尋瞧著他有點淩亂的發型。


    “嗯,”張子寧點點頭,“不過沒什麽結果,程隊說,他們隻是送貨的。底層的送貨人冒著生命危險,實際隻為了一點錢。”


    “他也跟你們一起熬夜了?”沈尋有些意外,程立不是送完她就走了?


    “是啊,他回回都親自盯著,到五點多才去睡了會兒,”張子寧喝了口豆漿,抬手朝門口的方向指了指,“你看,這不現在又起來了。”


    沈尋回頭,看到程立向他們走來,他換了件深藍色的襯衫,冷峻的臉龐上看不出什麽疲憊的痕跡。


    “我給您去拿。”張子寧立馬“狗腿”般地站起來,跑向取餐窗口。


    程立在對麵坐了下來,沈尋這才看見他眼裏有淡淡的血絲。


    “聽子寧說,你也就睡了一小會兒。”她開口。


    “媒體不是也常熬夜嗎?”他瞅著她,語氣輕淡。


    “嗯,所以沒有咖啡簡直不行,”沈尋接腔,“你知道景清市裏有什麽好喝的咖啡嗎?”


    “沒有。”他利落回答,但又出聲,“我宿舍有。”


    沈尋瞪大眼:“你是在邀請我去你宿舍喝咖啡嗎?是什麽?雀巢速溶?”


    程立輕扯嘴角,卻沒再搭理她,徑自接過張子寧端來的餐盤,開始吃他的早飯。


    等他吃完,沈尋也剛解決完自己那碗粥。他站起身,走了幾步後又轉身回來,用指關節敲了敲桌子。


    “什麽?”沈尋抬頭,困惑地看著他。


    “走,去喝雀巢、速溶。”他說。


    沈尋滿頭黑線地跟上他。


    沈尋進了程立的宿舍,房間格局和她的一樣,不大,但是因為東西少,顯得清爽。她掃視一圈,目光凝結在靠牆的桌上,又側首不無驚訝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你居然弄了一 marzo。”


    他這不是宿舍,真的是咖啡館。


    “我哥送的,”他拿起一個幹淨的杯子,“我一個人也喝不完,同事們也經常會來用,早上他們已經喝過一撥了。”


    “你哥是土豪?”沈尋點點頭,看著深褐色的液體淌下。


    “家裏有點生意。”他淡淡答。


    “那你為什麽會做警察?為什麽千裏迢迢地來到這裏?”她追問。


    他瞅了她一眼:“我願意。”


    她一愣。


    “你要寫到報道裏嗎?”他把咖啡杯遞給她,緩緩出聲,“那你想改成我為了除暴安良也可以。”


    沈尋低頭捧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什麽人。


    “豆子是雲南本地產的。”他補充。


    “口感很讚。”她由衷感歎,又想到了新問題,“為什麽他們叫你三哥?”


    “我在家裏排行第三,”他一邊給自己做咖啡一邊回答,“上麵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他們是龍鳳胎。”


    沈尋挑眉,原來如此。


    程立靠在桌旁,仰頭喝咖啡,喉結一動。沈尋的視線順著他的脖子往下,落在頸間鬆開的那顆扣子和其間小麥色的肌膚上。


    她托腮,有些失神,果然男色惑人。


    程立放下杯子,對上她的目光,不由微微蹙眉。這姑娘的眼神太過直白。


    “看什麽?”他忍不住問。


    “看你好看。”她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眼睛像兩彎月牙,帶著點孩子氣,又帶著點媚。她雙手捧住杯子,低頭喝咖啡,目光卻透過細碎的劉海,悄悄地望著他。


    程立轉過頭,避開她的視線,嘴角緩緩繃緊。清晨的陽光自窗外照進來,落在他線條完美的側顏上,沈尋的心微微一沉。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神色裏忽起的冷意。


    整個房間突然陷入了沉默而尷尬的氣氛,外麵傳來的操練聲顯得格外響亮。


    她不知自己又哪裏得罪了這個男人。


    放下杯子,沈尋站起身,感覺到心底浮起一絲惱怒。


    “喝完了,我要走了。”她開口,走上前凝視他。


    “嗯。”他輕應一聲,語氣冷淡,甚至都沒有看她一眼。


    “謝謝。”她繼續,目光仍然固執地鎖住那張俊顏。


    他終於抬頭看向她,眼神裏卻透著不耐和疏離。


    她眯起眼,一字一句:“程隊,我又哪裏令你不滿意了?”


    “沒有。”他答得幹脆。


    沈尋未再看他,抬腳就走,到了門口,又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轉過身:“程立,我不認為我對你外表的正麵評價有什麽不妥,我也並非在刻意討好你。本質上,我說你好看,和我說外麵那條警犬叫聲好洪亮是一樣的。”


    “誰好看?什麽警犬?”她的話音剛落,張子寧的聲音插了進來。他拿著個玻璃隨身杯,走到沈尋麵前。


    “我說操場上那條警犬很好看。”沈尋看著他一笑。


    “哪條?好幾條呢,你說的是果果還是辣椒?”張子寧起了興致。


    “不是,是程子。”她瞥了那男人一眼,嘴角的笑意更深。


    “橙子?”張子寧困惑地挑眉,“新來的狗嗎?我怎麽不知道?程隊,你知道嗎?”


    “不知道,你去問問看好了。”程立語氣平靜,目光卻落在沈尋臉上。


    沈尋迎著他的視線,不閃不避,眼角眉梢俱是挑釁之色,那一雙靈動的眼眸裏,有著不甘、驕傲、惱怒……期待。


    ——你真好看。


    ——程立,你答應我,從今以後,你的眼裏隻有我哦。因為,我的眼裏也隻有你。


    另一雙笑起來如月牙般的美眸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隨之而起的,是心口突然綻開的疼痛。


    沈尋呆住。


    她看到那雙鋒利的黑眸裏,忽然浮起濃濃的憂傷——為什麽他要用這種心碎般的眼神看著她?那樣的目光,幾乎挾著鋪天蓋地的悲傷氣息席卷而來,讓她有種動彈不得的錯覺。


    是錯覺吧——她往前輕輕挪了一步。刹那間,仿佛某種結界被打破,他垂眸,望向窗外,臉上仍是淡漠的表情。


    沈尋愣在原地。隻不過是短短數秒間,她覺得自己像被下了咒又解開,她不明白,為什麽就在他收回視線低頭的瞬間,她的心髒會有驟然收縮的失落感。


    “尋姐你消息比我們都靈通啊,果然是做媒體的,”張子寧一邊走向咖啡機,一邊轉頭朝她搭話,“你這就走了,不再聊會兒嗎?”


    “聊什麽?”她靠著門,揚起嘴角,“好像你們程隊不愛聊天呢。”


    程立沒說話,淡淡地瞅了她一眼,低頭點了根煙,走到窗邊。


    “尋姐,冒昧地問一句,”張子寧清了清嗓子,表情有點好奇,也有點局促,“你有沒有男朋友?”


    “沒有。”沈尋挑眉,答得幹脆。


    “怎麽會!”張子寧一臉不相信,“你這麽美,又是才女,追你的人肯定很多啊。”


    “那也得看我喜不喜歡。”


    “你沒有喜歡的人嗎?”張子寧繼續八卦。


    “喜歡一個人……”她歎了口氣,輕輕一笑,“哪有那麽容易啊。你要把自己完整的一顆心交出去,但說不定,收回來時已經殘破不堪,或者一朝陷落,找也找不回來。”


    也不知怎麽了,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窗邊那個人身上,在她話音落下的那刻,他似乎是微微一震,抬首望向了她。


    目光相觸的那一霎,沈尋覺得自己的呼吸一窒。


    真是好奇啊,這個男人,究竟心裏藏著什麽故事?


    一時間,張子寧似乎也沉默了,直到手機鈴聲打破了室內的靜寂。


    程立接起來聽了兩句,臉色就沉了下來,收了線吩咐張子寧:“你跟我走。”


    在他們邁出門口的時候,沈尋忍不住出聲:“不帶我嗎?”


    程立停住腳步,看了她兩秒才出聲:“走吧。”


    沈尋一點也沒介意他的猶豫,以最快的速度去房間取了自己的背包,跟上他們。


    江北已經開了輛車在等他們,副駕駛座上還有一位男同事。


    “你跟他們一起,我開我自己的車,”程立示意張子寧上車,轉頭看向沈尋,“你跟著我。”


    沈尋一怔,點點頭,跟著他往停車位走,到一輛白色豐田陸巡前停下。


    她繞到車尾看了看,爬上車,在副駕駛座上坐定。


    “4.6l的排量配置,程隊果然是土豪。”待他發動車子,她感慨了下。


    “我願意。”他目視前方,言簡意賅。


    “……”沈尋噎住,“那什麽是你不願意的?”


    “你要聽真話?”


    “嗯。”


    “帶上你。”


    “那你為什麽還讓我坐你的車?”她鬱悶。


    “放心。”


    “什麽意思?”


    “這一趟可能會有些危險,”他打著方向盤,右轉駛出公安局大門,“我需要親自看著你,確保你不惹麻煩。”


    沈尋先是一愣,隨即嘴角彎起,讓這人說句好聽的實在是難啊,明明他是要親自保護她。


    “去哪裏?”她問。


    “邊境,大概要兩個小時。”他答。


    “這麽急,是要去追人嗎?”她又問。


    他看了她一眼,麵沉似水:“上次在客棧的那個人,我們跟丟了。”


    “躲起來了,還是已經被……”沈尋想起上次江北說的話——被抓住的人,也不大敢回去透露他被抓過,因為組織不會再信任他,為避免麻煩,甚至會直接把他做掉。


    “現在還不知道。”程立微微蹙眉,伸手從置物格裏的煙盒中抽了一根煙出來。


    沈尋掏出自己的打火機,給他點火。


    他低頭湊向火,黑眸凝視她:“謝謝。”


    沈尋聳聳肩:“不用客氣,隻是為了證明我不完全是麻煩。”


    此次路途不短,她希望彼此能和平相處。


    車子顛簸的時候,掛在後視鏡上的一樣東西在搖晃時吸引了她的視線。


    是一條項鏈。


    卡地亞經典的trinity係列,鏈子串了黃金、白金、玫瑰金三色戒圈,綴了碎鑽,象征親情、友情、愛情。


    她下意識地伸手,捉住了那三枚環環相扣的戒圈,車子突然一頓,她傾身向前,抓住門把才穩住。


    是他踩了下刹車。


    沈尋立刻意識到問題所在,她鬆開手,望向他冷峻的側顏:“抱歉,這項鏈對你而言很重要吧。”


    他緊抿著唇,點了點頭。


    “項鏈的主人呢?”她問得很直接。


    這是條女式項鏈。


    她看見他握著方向盤的手驟然收緊,指關節泛白。


    “不在了,”在她以為他要拒絕回答的時候,他突然開口,“犧牲了。”


    她怔住。


    “你是一直沒有找到凶手,對嗎?”她沉默了一會兒,說出自己的判斷。


    “你怎麽知道?”他摁滅了煙,看了她一眼,黑眸裏似乎起了波瀾。


    “職業本能,”她看著那條項鏈輕晃出漂亮的弧線,一下又一下,“你知不知道,你的無法釋懷,已經表現得足夠明顯。”


    他沒有說話,一時間,車廂內隻剩下輪胎的噪聲和風聲。


    “找凶手這件事,困擾了你多久?”許久後,她打破了彼此間的沉默。


    “三年。”他答。


    “那麽,別把它留到第四年。”她的聲音緩緩揚起,輕柔,卻堅定。


    程立沒看她,目光仍落在前方仿佛沒有盡頭的路麵上,內心深處卻因為她的話悄然震動。


    車至城外就遭遇了大雨,隔著層層雨簾,前方江北他們的車連尾燈也顯得有些模糊。


    程立拿起手機,打開微信發了一條語音:“開慢點,注意安全。”


    沈尋瞅了他一眼。


    他應該是比誰都急,卻又最穩得住。


    “不要這麽看我。”他目視前方,語氣平淡。


    “怎麽看你?”她幹脆盯著他,彎起嘴角。


    “像是看小白鼠。”他微微蹙眉。


    “怎麽會,您明明是猛獸級別的。”沈尋的笑意更濃,凝視他堪稱完美的側顏——這個男人,外表堅如磐石,內心卻滿是瘡痍。


    心裏,突然泛起一絲惋惜。


    她轉頭看向窗外,壓下胸口的那點悸動。做記者這行,最忌入戲太深,自己投入太多情感,就無法客觀、冷靜地敘事和分析。因為識人識事太多,難免見悲見苦,也難免有聖母情懷,總覺得憑著手中一支筆,能夠救濟蒼生。


    “為什麽做記者?”低沉的聲音緩緩揚起。


    那一霎間,沈尋有些愕然,幾乎要以為他可以看穿她的心思。


    “可以一直不斷地去探尋新的事情和問題,”沉默了數秒後,她回答,“也可以不斷地出發,離開。”


    “所以,你害怕停留?”低沉的聲音緩緩揚起。


    沈尋的表情一僵:“程隊,你像是在審問我。”


    “如果我讓你覺得不舒服,我道歉。”他的視線終於落在她臉上,隻有一秒。


    “沒有,”她低下頭,一下又一下地扣著手指,“你說得沒錯。”


    程立用餘光打量著她的動作。纖細潔白的手指交扣著,不時翹起,又落下。這是想掩飾內心不安的下意識動作。


    “你要不要睡會兒,時間還長。”他沒再繼續方才的話題。


    “嗯。”沈尋輕應了一聲,調了下座位,扭頭靠在座椅上,閉上眼。


    感謝他放過了她。否則在那雙利眼之下,她也許將無所遁形。


    雙眸陷入黑暗的那刻,耳邊掠過的風雨聲都被放大。此刻,穿梭在連綿的山林裏,身邊坐著一個並不熟悉的男人,她居然覺得心裏有種莫名的安寧。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突然頓了一下。被驚醒的沈尋睜開眼,發現車已經在路邊停下。江北他們的車也停在了不遠處的前方。


    “他們的車陷到坑裏了。”程立見她醒來,淡淡解釋,“我下去看一下,你待在車裏。”


    沒等她開口,他已經開門下車。


    雨還是很大。沈尋看到張子寧和另一位男同事也下了車,他們先在輪子下麵墊了點東西,隨後一起推車,但試了幾次好像不行。


    沈尋熄火取了車鑰匙,推開門也下了車。


    冰冷的雨水兜頭澆了下來,她打了個冷戰,仍是向他們小跑過去。


    “你怎麽來了,不是讓你待在車裏嗎?”程立見到她,不悅地皺起眉。


    “我之前遇到過這種情況,我來開車吧,”她指了指駕駛座,“可以多一個人推車。”


    程立瞅著她,點了點頭。


    沈尋握住方向盤,小心控製油門。多了一個壯實的江北,又試了兩把,車終於開出泥坑。


    沈尋下了車,樂滋滋地走向他們:“人多力量大吧。”


    程立卻仍是一張冰塊臉:“趕緊都上車。”


    沈尋沒趣地撇撇嘴,往他們那輛豐田陸巡走去。


    上了車,一陣暖意襲來,溫差之下,她連打了幾個噴嚏,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我有點過敏性鼻炎。”


    程立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沈尋低頭,瞧見自己的衛衣幾乎全濕了,褲子也濕了大半,這時候才覺得有點難受。


    她正要抬頭,一塊東西從天而降,罩在她頭上。


    她抓下來一看,是塊浴巾。程立正從後座的健身包裏掏東西。


    “擦一下頭發,別感冒了。出來得急,先湊合吧。”


    他的語氣仍沒有什麽溫度,沈尋卻覺得心頭一暖。


    “你呢?”她問,一邊擦頭發,一邊打量他的狀況。


    他的襯衫也濕透了,臉上還掛著點水珠,幾綹短短的發絲垂在額頭一側,竟顯得格外性感。


    “你擦完要還給我。”他緩緩出聲,黑眸撞上了她的視線。


    “哦。”她把浴巾遞給他,見他接過去繼續擦他的頭發,她突然覺得臉上一熱,而且越來越燙。


    為什麽她覺得曖昧?老天,她在亂花癡什麽?


    “你怎麽了?”他狐疑地看著她泛紅的臉,“你不會現在就發燒了吧?”


    “有嗎?”她慌亂地摸了下額頭,“好像,好像真的有點燙呢,還有點暈。”


    他丟下浴巾,伸出手。


    溫熱的大掌就這麽烙在她額前。那一霎間,她突然覺得心跳加速。


    “應該沒事。”他收回手,淡聲道。


    “嗯,應該沒事。”她點頭,像鸚鵡學舌。


    “一會兒再看看。”他瞅了她一眼,踩下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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