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梁洲醒來,透窗而入的陽光灑滿房間,格外明淨亮暢。


    他躺著沒有動,讓腦子徹底放鬆,過了一會兒發現根本沒用,於是利落起床梳洗。酒店四麵環海,夾在碼頭和海灘之間,打開窗戶,海邊獨有的鹹濕的冷空氣撲麵襲來,有寒冽的感覺。


    海濤陣陣,從海岸線徐徐推進,撲打在海灘上,水浪聲發出嘩嘩的巨響,富有節奏,每一聲像是打在他的心髒上,產生微微的鈍痛。


    昨天在病房裏的情形又浮現在眼前。


    近二十年沒有見麵的母親睜開眼看到坐在病床前的他,閉上眼,語氣虛弱地說了一句:回去吧,我不想看見你。


    當時梁洲唇抿成一線,麵無表情。換做十年前,也許他會忍不住站起來,大聲反嗆,這句話應該我來說才對。


    經過這些年的大風大浪,他早就習慣喜怒不行於色,最後一言不發站起來離開了病房。


    醫院環境國內外都大同小異,牆麵潔白,消毒水的味道刺激著鼻腔,走廊裏走動的不是金發的白人,就是淺棕膚色的巴塞羅那人。梁洲感到一陣氣悶,留下助理李勤盯著,一個人走到街上。


    他漫無目的地在巴薩羅那街頭遊蕩,處處都是古羅馬人修築的城牆,帶著曆史的塵煙味。


    被埋藏在記憶裏的時光和記憶都被翻出來,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那麽清晰,以至於他有種錯覺,那些事就發生在昨天,也許是今天。


    梁洲的父親叫梁宏,讀書不多,年輕時聰明,有些商業頭腦,趕上80年代改革開放,經濟發展大潮流,他從擺水果攤到搞水果批發生意,很快積累了大筆的財富。當時的環境,大部分人生活還在奔小康的路上。年紀剛到三十,已經成為百萬富豪的梁宏成為很多人家嫁女兒的目標。可惜他看來看去都不合心意,直到他遇到湯文馨。


    目如點漆,唇若塗丹,清水出芙蓉已不足以用來形容梁宏心中的驚豔。湯文馨的美貌不經修飾,已不輸屏幕上任何香港女明星。


    娶到湯文馨,是梁宏人生中第二個成功,結婚一年,就生下兒子梁洲。


    梁宏是如此的誌得意滿,人生到了這一刻簡直可以稱得上完美,那個時候,他從沒有想過婚姻中已經產生了裂縫。


    湯文馨人如其名,美麗的外表下有一個靈巧浪漫的心。結婚生孩子,完成了人生重要的環節,周圍的人都樂於看她從此洗手做羹湯成為一個家庭婦女。可是她是如此美麗窈窕,多才多藝。沒有人欣賞她,沒有人讚美她,就連丈夫梁宏,婚後也少了甜言蜜語。何況兩人本來就是興趣愛好完全不同,共同語言很少。


    湯文馨感到很惶恐,她最珍惜的美麗,成了可有可無的擺設。像是清晨花朵上的露珠,很快就要消失在空氣裏。


    她的痛苦和驚慌無人可訴說。梁宏以為她無所事事才會感覺無聊,給她報了各種興趣班,有舞蹈,有樂器,有英語,他盡自己的能力想讓妻子快樂起來。


    誰也沒有想到,湯文馨從英語興趣班認識到一個年輕英俊的老師,居然會拋棄家庭,和英語老師一起出了國。


    湯文馨拋夫棄子的時候,梁洲隻有8歲。


    梁宏受到打擊,一蹶不振。隨後不久,遇到一次火車延誤事故,運輸的水果全部腐爛。梁宏驅車趕去的途中,出了車禍,導致高位截癱。隨後的合約賠償,手術治療費等等,梁宏前半輩子積累的財富幾乎一夜之間全部消耗殆盡。


    梁洲讀初中的時候,梁宏過世,他的一生跌宕起伏,死時卻平淡,一個人躺在病床上,身形消瘦,麵容憔悴,嘴裏含糊其辭,閉眼長逝。


    據梁洲的奶奶說,梁宏臨終彌留時,最後念著的,依然是湯文馨的名字。


    梁洲對這個名字感情複雜,幼年的記憶裏,母親是那麽溫柔美麗,可是自從她離開了,這些美好的記憶就成了一種折磨,讓這個家庭沉浸在難以言喻的遺憾和痛苦中。父親的去世,讓這個十多歲的少年一夜之間成熟起來,母親成了一個禁忌,稍稍觸碰就感覺到錐心的疼。


    梁洲跟著爺爺奶奶生活,經濟條件不好,高中畢業選擇就業,偶然一次被導演看中,開始進入娛樂圈。


    在他出名不久,有個叫湯文馨的女士發email給他的經紀人,要想見他一麵。


    看到這個名字,他就想起在病床上逝世的父親,斷然拒絕,隻是聽有人提起,她和那個英語老師也分了,跟了一個西班牙人。


    隨後十多年沒有任何音信,直到最近,有人輾轉通過網上留言的方式聯係他,說湯文馨生了病,歐洲大環境不好,她沒有錢治療,希望他能出麵幫助。


    梁洲失眠了一整個晚上,和來信人網上聯係,很快來到西班牙。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幾乎快要認不出母親了。


    湯文馨頭發花白,皺紋叢生,不到六十的年紀,老態畢現,早已看不出年輕時候的絕代風華。


    她的態度冰冷,仿佛已經忘記了過去,對兒子也不帶一絲溫情。


    梁洲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感覺,有些失望,又有些解脫,仿佛是曆經世事後的了悟和疲倦。


    是太累了吧,他心想,關上手機,順著拉布拉斯大道一直走。


    沒想到與外界斷絕聯係一天,驚動了不少人。


    這就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了。


    ——————


    電話鈴聲把他從回憶中驚醒。


    馬元進和李勤上午去醫院處理後續事宜,電話匯報進展,梁洲放下電話,心說不在意,到底還是鬆了口氣。


    他穿上外套,打算出去吃點東西。


    酒店外牆全玻璃設計,中庭沐浴著楊光,透過落地窗戶還可以欣賞到地中海的風景,天空湛藍,與海水一色,波光粼粼閃動。梁洲路過裙房時聽到有人用英語交流,提起東方人,他順著談話人的目光朝外望,離酒店不遠的沙灘上有個女孩,漆黑的頭發被海風吹得揚起,她手上拿著什麽,站立的姿勢保持了很久,酒店裏有人注意到,甚至議論起來。


    梁洲走出酒店,朝著海灘大步走過去,離著一小段距離,喊:“葉言言。”


    葉言言一驚,回頭一看,更是詫異,梁洲穿著深灰高領毛衣,米色羊絨外套,身形挺拔修長,氣度冷峻,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在酒店的映襯下,這個場景像極了某個電影的片段,以至於她一時都有些走神了。


    上午馬元進和李勤外出辦事,葉言言一個人被留下,幸好酒店環境優美,緊靠海邊,冬天水冷,沙灘邊人少,她就來逛一逛,還帶著鬼娃。


    “梁總。”


    梁洲看到她手上拿著的布偶,又想到某個不太好的念頭,眉頭稍動,“你怎麽一個人跑出來。”目光掃過她手上的娃娃,“還帶著這個,給我看看。”


    葉言言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鬼娃遞過去,“我沒事做,看這裏漂亮就下來走走。”


    梁洲把鬼娃翻來覆去看了一圈,“你怎麽喜歡這麽醜的娃娃。”


    葉言言滿頭黑線,心想你知不知道他是誰,“這是很重要的朋友送的。”


    梁洲把布偶還給她,看她珍而重之放進包裏,沒多想,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男朋友送的?”


    “不是!”葉言言被嚇到,趕緊澄清,“隻是朋友。”


    “你吃過飯了嗎?”梁洲問。


    葉言言搖頭,她英語很一般,大部分已經還給老師,又不懂西班牙語,半個小時前本想著跟著人流一定會到餐廳,結果一路走到廁所門口。


    “陪我一起吃點吧。”


    梁洲領著她到酒店餐廳,點了一些海鮮和火腿麵包,還有酒。


    先上來的是葡萄酒,葉言言看著他空著肚皮喝了大半杯,提醒說:“空腹喝酒容易醉。”


    梁洲笑笑,俊美的眉眼熠熠生輝,“這裏是泰羅尼亞地區,出名的葡萄酒出產地,別輕易辜負了,你也嚐嚐。”


    葉言言看出他的狀態有些不同尋常,等上菜的時候,都往他麵前推,有食物墊胃總比空腹飲酒好。


    梁洲看出她的用意,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吃完飯,梁洲酒喝的有點急,量也比較多,腦裏有些暈眩,麵上卻一點都不顯。


    “你剛才在海灘邊看什麽?”


    “看海,很漂亮。”


    “你不是住江城,沒看過海?”


    “江城?”葉言言笑起來,“那海可不一樣。我以前看過一本書,說要在江城的海裏折騰出一隻海星來,那是可以上地區報頭條的,要麽蒼天有眼,要麽海星無眼。”


    梁洲聞言大笑,他還看出來,女孩發現他心情沉鬱,故意說些輕鬆的逗他笑。


    他找來侍者結賬,隨後站起來,“走吧。”


    “去哪?”她問。


    “不是喜歡這裏的海嗎,再去走走。”


    冬季的時候在海邊走其實並不是多麽浪漫美好的事,這件事葉言言剛才就知道了,濕氣夾在風裏,吹地臉頰冷冰冰的。可是梁洲執意要在海灘邊逛逛,她隻好亦步亦趨。


    這仿佛是實現了葉言言青春期的一個夢想,那時候她就遐想著,能和屏幕上的他一起在海邊散步,那該有多浪漫啊……


    哈嚏——


    現實果然還是有差距。


    一件帶著溫熱的外套罩在她的身上,葉言言猛地抬頭,手足無措,要把衣服脫下來。


    “穿著,你衣服穿得少。”


    “我不用,海風冷。”她緊張的完全不知道在說什麽。


    梁洲笑笑,不容拒絕,“我剛才酒喝的多,身上熱,穿著吧。”


    衣服上還有他的味道,葉言言的思維仿佛一瞬間受到了衝擊,有點發懵。


    海風吹來,冷冽的氣息侵襲身體,梁洲卻感到一種別樣的快意。那些因為母親而來帶的記憶傷痛也平複了些,他一邊走一邊看無邊無際遼闊寬宏的海麵,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深沉而滄桑的氣質。


    偶爾有幾個路過海灘的異國美女,視線都被吸引過來。


    梁洲從容自若,自顧自走。


    葉言言跟在他身後。


    海浪洶湧而至,在岸邊化為溫柔細碎的泡沫。


    兩人一句話都沒有交談,沿著海岸線走著。


    葉言言猜想他一定遇到了什麽難題,看起來不像平時那麽冷酷鋒利,就像是一道堅壁之後露出軟弱的罅隙。


    梁洲驀然回頭,對上她柔軟而澄淨的目光,不覺一愣。


    他問:“還冷嗎?”


    “不冷。”葉言言回,笑了笑,露出兩個虎牙,笑容溫暖的猶如巴薩羅那的太陽。


    梁洲的視線停駐在她的身上,從腳一直到她潔白飽滿的額頭,幾縷頭發被風吹亂,在她的臉頰旁蹭著,他看的心發癢,就像曾經有過的感覺一樣。


    他招手,葉言言走過去。


    兩人麵麵相對,葉言言感覺到空氣像凝膠一般,黏稠中帶著無形的壓力,她偷偷咽口水。


    梁洲伸手理順她的頭發,手指擦到她臉頰的地方,帶著神奇的力量,讓她身體整個開始發熱。


    不是又感冒了吧?葉言言有些崩潰的想。


    梁洲替她順好頭發,又理了理外套的衣領。


    他的聲音略微沙啞,“你是不是喜歡我?”


    晴天霹靂!


    葉言言身體僵硬,目光呆滯,心跳快如奔馬。


    梁洲抿唇輕笑出聲,聲音裏有些意味不明的含義,“是喜歡我。”相當肯定。


    “我……”


    葉言言根本來不及辯解,肩膀上一緊,他已經低頭吻了過來。


    腦中一片空白,隻有胸膛裏一顆拚命跳動的心和控製不住燃燒的感情。


    脊椎處竄起了細小的電流,讓她身體跟著發軟,不需要大腦思考,本能的閉上眼,雙手自覺環上他精壯的腰。


    舌尖糾纏,相濡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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