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不清那是哪年的一個冬天,我還在上高一。因為買回家的洗潔精不是媽媽喜歡的牌子我又一次被罵了。我已經習慣了被指責,習慣無論做什麽都是錯,我永遠都達不到爸媽的要求,我就是那個令所有人都不滿意的孩子。


    一直以來,我性格孤僻不討人喜歡,學習成績差沒有任何優點,連高中都是家裏出錢上的。


    與藍言相比我的出現就是這個家庭的意外,沒有人在乎我的想法,沒有人顧及我的死活。


    又一次采用冷暴力結束了這場怒罵,我沒有吃晚飯,沒有穿棉衣,身著單薄的校服向學校走去。


    也許我生來就是屬於夜的黑,冬夜使我頭腦冷靜,黑暗讓我無比安全,我時刻都在正視著自己的身份地位。我喜歡夜的黑,它能將我隱匿於這個世界,不再被人看見,不再被人選擇。


    我一個人行走,從來沒有同伴。


    大雪紛飛,漫天的雪花也不願陪伴這樣的我,它們在我的身邊輕輕路過,最終落在了地麵之上。一望無際的白雪皚皚,這個世界一塵不染,而我就像一個渺小的灰塵漂浮在這純潔的世間,我是這個世界唯一的汙點!


    暖黃的路燈下,白雪被映得橘黃一片。大雪剛剛覆蓋上了那片小廣場,沒有一個腳印,平滑完美得像一塊無暇的美玉。


    我恨一切完美的東西,我恨這世間所有的不公。造物主設計出了那麽多純潔無瑕的東西,卻唯獨遺忘了滿身缺點沒人喜歡的我。


    於是我衝到那片雪地上,一腳一腳狠狠地踐踏在那片白玉之上,看著潔白的花瓣在我的腳下碎裂四濺,平整的白玉瞬間支離破碎。


    終於周圍的一切都與我一樣破敗討人厭,我不再是那個另類的笑柄。可我又很難過,那麽美好的東西竟然被我摧毀了。


    我矛盾又自責,憎恨又委屈。


    很快大雪又落下了薄薄一層,覆蓋在了我淩亂的腳印之上,高低不平地掩蓋了那一片汙漬,很好地掩飾了我的罪行。


    我慢慢地蹲下了身子,一個人在這殘敗的雪地上哭泣。


    不知過了多久,我發現不遠處街對麵的長椅上坐過去一個女孩兒。


    那是一個滿臉笑容的女孩兒,她靜靜地坐在長椅上仰頭看著路燈,雪花落在她的頭頂,燈光灑在她的肩頭,我的世界在這寒冷的冬夜一瞬間照進了一道陽光,那畫麵那麽溫暖美好,時間在那一刻靜止了前行。


    那種完美讓人窒息,讓人無比想要親近,我卻沒有勇氣接近半分。我隻能遠遠地看著那個女孩兒,她是我從小到大見過的最純潔最溫暖的天使,那淡淡的容顏竟比大家都喜歡的藍言還要漂亮。


    當那個女孩兒向我望來時,我慌忙間低下了頭。我好怕被她看見卑微的我,我如此狼狽。


    望著被我胡亂踩踏滿是灰泥的雪地,我隻是個不停犯錯招人討厭的孩子,我不敢被她看見,她那麽美好,我這麽惡毒,我們根本不屬於同一個世界。


    我偷看了她很久很久,想要深深記住她的模樣,將她刻進我的腦海裏。


    後來,她走了。


    她離開了那個畫麵,卻走進了我的心裏。


    從小到大,我沒有喜歡的家人,沒有在意的朋友,我第一次喜歡上了一個人,那是一種如此微妙又患得患失的感覺,我很想再見到那個女孩兒,哪怕遠遠地看上一眼。


    那一刻的我已經感覺不到寒冷,我沒有去上自習,就那樣在夜裏待了幾個小時,大雪落滿了我的頭頂肩膀,我卻沒有知覺,我完全沉浸在那個畫麵裏,一動不動,像個雪人,靜靜地在夜裏注視著那片燈光,那光裏還殘留著那個女孩兒的身影。


    我的心髒狂跳了幾個小時,緊張的血液在周身快速流動。


    一個雪人,在冰天雪地中,陷入了愛河。


    沒過多久,我再次見到了那個女孩兒。再次見麵時,是在一場羽毛球比賽上。


    當時我和夏米在打一場羽毛球友誼賽,在一個不經意的轉瞬間我發現了人群中的她,她如星閃耀,雖在人群當中卻一眼就能讓人發現。


    那個女孩兒似乎非常喜歡羽毛球,全場都在認真地觀看我們的比賽。那一場比賽,我拚盡了全力,隻求那個女孩兒能多看我一眼。


    她終於多看了我一眼,在我精心設計的一個網前吊球成功時,她向我投來讚許的目光,隨後又繼續全神貫注觀看起了比賽。


    我既欣喜又失落。


    聽同學聊起,我才知道那個女孩兒竟然就是大名鼎鼎年級第一名的奧賽班才女。


    美麗又聰明的女孩兒,一切都是那麽完美。我又怎麽敢奢望她能多看我一眼?!那些我怎麽都學不會的題目,她可能覺得無比簡單不算問題。我是個內心醜陋被人嫌棄的笑話,她卻是個成績優異為人善良的美女。


    我不再去奢望她能注意到我,不再幻想有一天她也會喜歡我。


    我卻經常會在夢裏見到她,看到她抬頭仰望路燈的畫麵,在那夢裏,我走上前去,牽起了她的手,她對我溫柔一笑。


    一定是大雪帶來了我們的緣份。


    高二分文理班時她竟然因為選擇了文科而分到了我們班!她進入教室的那一刻,我的心髒狂跳不止,我從未那樣欣喜若狂過,恨不得立刻從座位上跳起來。那一刻她也看到了我,歪著頭愣了一秒,樣子十分可愛,她似乎想起了我是誰,對我善意地微笑。


    她,又對我笑了。


    我感到身上每一處毛孔都舒展開來,暢快地呼吸。


    那一天,她正式闖入我的世界,從此沒有離開過。


    沒過多久,她和可可加入了羽毛球隊,加上夏米,我們四個成為了最好的朋友。


    相處下來,我越發喜歡這個女孩兒。這個女孩兒既單純又白癡,她不敢自己買衛生巾,不會擺弄自己的頭發,學習入迷時會不按時吃飯,明明長著淡若梨花的麵孔,卻滿腦子天馬行空的想法,像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兒。


    世界上怎麽會有那麽好看的人,怎麽會有那麽聰明的人,怎麽會有那麽神秘的人,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特別的存在,我越來越對她著迷,一天看不到都會非常難受。


    小女孩兒似乎也特別依賴我,做什麽事都喜歡跟我一起,喜歡走路時牽著我的手,喜歡說話時盯著我的眼睛,喜歡沉默時注視我的嘴唇,喜歡打球時賴著我跟我一隊,喜歡在每一個課間來到我的桌旁跟我說話。


    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這樣被需要過,從來沒有這樣被在意過。雖然我不曾表露,但是心裏卻非常幸福,原來被喜歡的人重視是那麽快樂。


    我越來越離不開她。


    那一晚她生病了,我沒有回家,留在她的宿舍陪她。整夜她都躺在我的懷裏,明明還在發燒,卻天馬行空聊著宇宙說著太空胡言亂語,看向我的眼神迷離又多情,我的心跳在那一刻亂得沒有章法,我好想吻她,好想像電視裏演的男女戀人一樣跟她發生一切,我被那一刻自己的想法驚嚇住了,抱著她的心忐忑了一整晚。


    之後我無意間聽到她宿舍的人偷偷議論,說我們是同性戀!我們是同性戀嗎?


    從小我就被人議論,從小我就被人鄙視,我已經對別人的議論麻木了,可是我的女孩兒呢?她那麽純潔美好,怎麽可以被指責這樣肮髒的事情呢?我不可以讓別人這樣侮辱她啊!


    我果然是個不祥的人,我連累了我的天使。我的愛,會給她帶來想象不到的麻煩。我必須比她成熟,她還是個小女孩兒啊,她考慮不到的事情我都要替她考慮,不能讓她承受這些本就不該她承受的事情。


    我必須離開她,卻又舍不得離開。我內心糾結痛苦,不知怎樣才能兩全齊美。直到那一次逃課,我和她躲在昏暗的樓梯口旁,身為學霸的她因為逃課異常興奮,拉著我的手激動地歡天喜地,那一刻望著她燦若星辰的眼睛,我再也無法克製,吻上了那渴望已久的唇。


    她那麽開心,那麽滿足,依偎在我的懷裏認真地問我:“你親了我,你就是我的女朋友嗎?”


    一句話讓我從幸福中驚醒,她是女孩兒,我怎麽可能成為她的女朋友!她還不了解被人議論的痛苦,她還沒有過被人嘲笑的經曆,我怎麽能讓我最愛的小女孩兒去承受這些?


    況且,這樣的我,怎麽配擁有她的愛呢。她還不夠了解我,還不知道我是個被人遺棄的垃圾。她越接觸我,越會發現我的缺點,發現我的陰暗,最後就像其他人一樣,放棄我。她一定會離我而去,連美好的回憶都不會留下。


    她是世間最閃耀的星,我又算是什麽呢?我隻是黑夜中的黑暗物質,對她永遠望塵莫及。隻要能在黑夜裏能看到她如星閃耀便好。


    於是,我開始躲避她。


    小女孩兒因為我的行為不再開心,我很想抱住她安慰她,但是我不能這樣做,我的心在滴血,但我怕害了她。也許,再過一段時間,她就會忘了我。


    高考,小女孩兒永遠光芒四射,不出意外考上了n大,而我這種學渣隻能隨便上個春城的專科。


    我們的人生注定再也沒有了交集。


    我唯一的快樂就是在每一個寒假能有機會看到她一眼,知道她仍在擁有精彩的人生便會知足,她會帶著我所有的夢想和愛活得像個公主。


    我的人生沒有任何希望,沒有任何快樂。畢業後,我隻是一個普通的文員,每個月拿著微薄的薪水,根本無力改善家裏的境況,我就是這個世間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顆沙粒。


    而我的小女孩兒,不負眾望當上了公司總監,工作出色光彩照人,在社會上大放異彩。


    我更加配不上她了,不要提愛,我連出現在她身邊,站在她身邊的資格都不再擁有。


    父母的身體更加糟糕,我無能為力根本無法一人承擔這重任,在家人的要求下,我結婚了,嫁給了一個看似各方麵條件都很好一直追求我的男人。對於我來說,他最好的條件便是有能力有一個好工作,可以幫助我一同照顧爸媽,支撐起家庭的負擔。


    在我的婚禮時,小女孩兒帶著她的男朋友一起來參加。他們那麽般配,男才女貌,也許這才是我的天使應該擁有的生活。可是我的女孩兒,你知道我愛著你嗎?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我想都不敢想,因為我不配。


    我的婚姻並不快樂,但是我並不在意。從我出生起就是別人安排了我的命運,我無從改變一切,也無心去改變。我唯一的愛和希望都不能實現,我是個卑微的隻能觀望的雪人。


    最後,我的小女孩兒也要結婚了。


    她徹底不再屬於我了。


    也許,她從來就不屬於我。


    我沒有悲傷的資格,沒有難過的理由,我隻能祝福我的小女孩兒,希望她永遠如星閃耀,永遠快樂幸福。盡管她的婚禮就像我的刑場,十大酷刑一個接一個用在了我身上。那時我才知道我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那麽堅強,她承載了我太多太多的夢想,我舍不得割舍,卻又無能為力。


    可是,我聽到了什麽?


    我的女孩兒在背後擁抱著我,告訴我說她喜歡我,整整十五年!我的女孩兒一直沒有放棄我,她是這個世上唯一不會放棄我的人!可是,我已經結婚了,我還能給我的女孩兒什麽呢?她可以擁有更美好的幸福...


    我傷害了我的愛,拒絕了我的女孩兒。當她傷心地向樓梯跑去,我的心狠狠碎了一地。


    眼看她從樓梯上滑倒,我卻沒能阻止這一切,抓不住她的手,就像留不住的青春,我與她一起滾落...


    仿佛進入了小女孩兒天馬行空的夢裏,我們一同去到了另一個世界。


    老婆,你知道嗎?你就是我的那個小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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