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燭、熏香、垂幔,紅床。


    這四樣物什常在女子閨房中出現,而能在少帥府中留有這麽一棟屋子的人,除了廉貞使青青有這個特權外沒有旁人。


    此時室內紅燭微亮,熏香徐徐嫋嫋滿屋縈繞,那輕紗垂幔下的紅床上正趴伏著一名女子。


    女子身姿窈窕、曲線曼妙,未著片縷的腰段上,那絲滑如玉,凝若春蠶般的肌膚足令每個男子砰然心動。


    莫少英當然是個男人,但此刻卻很頭疼,他看著那腰肢上那觸目驚心的紫黑淤痕,心中分外不是滋味。


    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一腳竟是如此嚴重,更沒有想到青青居然會如此回護自己。


    他當然也知道那慕容恪默許青青跟著自己,本就是有著監視和籠絡這兩重意思在。


    所以他為了完成任務,任何事都可以妥協,任何人都值得利用。


    但現在呢?


    看著那淤青的傷痕,莫少英有理由相信一些事情正在加速偏離軌道,朝著不可估量的方向行去。


    他本以為一切都是雙方在演戲的。


    所以,從上次設計誆騙三師弟開始,莫少英可以毫不留情地在青青小肚腿上劃上一劍,因為她在逢場作戲。


    所以,前幾次出行洛陽,他都可以毫不猶豫地拉著青青作擋箭牌,包括上次星公突然來到萬城,他也能坦然接受青青的幫襯,畢竟雙方都在逢場作戲。


    而這次卻不同!


    他本以為事情一旦敗露,青青會毫不猶豫地站回孔鶴那一隊,而她卻當著眾人的麵吞下那頁罪證,生生受了孔鶴這雷霆一怒。


    從這紫黑淤青不難看出,這一腳孔鶴全無保留,若不是青青有些修為在身,這一腳恐怕頃刻就能要了她的小命。


    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會拿命去逢場作戲。


    於是莫少英竟有些猶豫了,他的一顆心畢竟還不夠冷硬,他已忍不住緩緩摸上了那快淤青。


    “嗯、少帥你弄疼我了。”


    話聲輕柔,幾近鼻音輕嚀,若不是兩個人此時的麵容,一個看起來疼痛難忍,一個看起來淡漠平靜,那麽這場景實在是春意暗含,叫人想入非非。


    莫少英沒有想入非非,甚至眼中看不到半點情欲,隻是淡淡地道了句:“抱歉。”


    顯然,他這是在表達虧欠,但抱歉這二字實在太過簡約,簡約得讓人覺得這哪裏還是能言善辯的少帥,分明就是一個木訥的呆子才該說的詞句。


    可青青偏偏聽著高興極了,就連身上的疼痛仿佛也驟然減輕了許多,因為她從沒有聽過少帥會道歉。


    這說明他在心疼我,對不對?對不對?


    青青忍不住瞥過頭,然後就望見莫少英這平靜而無神的雙眼,平靜得仿佛有些冷漠。


    一瞬間,青青的一顆心就揪了起來,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少帥說的抱歉至少有這麽兩種意思,一種自然是對自己的傷勢表示關心,另一種那便是在說,抱歉,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所以並不能在接受你。


    是的,通過這件事,所有人哪怕是個傻子都能看出自己對他的情意,可他此刻卻仍裝得像個君子,木頭,呆子,他那雙眼根本沒有正眼看著自己。


    “沒事!是我自作自受。”


    青青這句回話帶著明顯的幽怨,說完又扭過頭去輕輕咬著自己的肩頭,仿佛正在埋怨自己為什麽這麽輕賤。


    當然,她也是特意咬給莫少英看的,她希望他能看到,希望他能夠說點什麽阻止自己。


    可等了小半晌,耳邊依然沒有任何動靜,身旁的莫少英就像一個死人一樣無動於衷,是的,他根本就是一個活死人!


    青青不由更加失落了,咬著肩頭嫩肉的銀牙突然發狠地咬了下去,嵌入了肉裏。


    豈料就在此時,腰間淤青處忽又傳來一陣摁壓式的疼痛,使她不得不一下子鬆開口,疼得喊出聲來。


    “你!”


    青青霍然扭頭,就見莫少英也看著自己,臉上居然還掛著可惡的微笑道:“這就好,會疼說明沒大事。”


    床上青青見他這般沒心沒肺,委實覺著憋屈,不禁將胸中的惱恨如數化作怨氣,衝口而出道:“什麽叫會疼就沒大事,你簡直不是人!你根本就沒有良心!”


    青青這一句話從一開始就想說,現在罵出來果然覺著痛快,可罵完又後悔了,因為她明顯看到莫少英麵色白了一白,她也從沒見過他會臉色發白,顯然這句話已刺進了他的心裏。


    青青不想讓莫少英覺得自己可惡,於是趕忙改口道:“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


    莫少英搖了搖頭,笑的有些勉強,但這種神情僅僅一閃而過,便正色道:“其實我並不怎麽懂醫術,隻是跟著三師弟莫仲卿學過幾天,所以隻能通過摁摸這種粗笨的法子來確定傷情。所幸問題不算太大,並沒有傷到骨頭,隻要安心修養些時日就可以複原,不會落下什麽病根。”


    青青明知道莫少英這是在有意岔開話題,但聽著這等話語心裏不禁也好受了一些,可聽著他的話語寡淡而古板,心裏又是莫名一堵,沒好氣地道:“你這個赤腳遊醫的話有幾分可信度,我要是真落下病根走不成路了呢。”


    誰知莫少英展顏一笑道:“那我就照顧你下半輩子……嗯,說來廉貞使可能不信,我一直盼著有個妹妹來疼。”


    這話前半段委實叫青青心花怒放,可待那後半句出口,這番突如其來的喜悅未又轉瞬碎得零零落落不可收拾。


    青青不禁鼻頭微酸,這個結果其實並不意外,但她就是不甘心,很不甘心!難道再怎樣努力也隻有妹妹這個位置嗎?


    難道葉千雪真要比自己好太多?


    青青不信,她忽然就問道:“少英你去見那葉千雪真是為了刺探軍情嗎?”


    莫少英一怔不說話了,他倒是有數十種理由來搪塞,但是話到嘴邊卻是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他突然覺得自己不再想騙她,所以保持沉默。


    青青麵色一白,仿佛聽懂了他的沉默,可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惱怒,反是道你:“其實少英若是、若是耐不住寂寞真去見見她,原本倒也沒什麽,至少青青不會太過擔心。


    但你今日這般當著眾將領的麵信誓旦旦言之鑿鑿,若是七日後未有洛陽大軍來犯,更甚者那孔護法修書去問了義父,屆時你該如何自處?”


    說到此處,青青胸口微微起伏,不難想象她心中該有多麽著急,莫少英感受著話中綿綿暖意,口中卻仍是故作冷淡地道:“廉貞使大可不必多慮,本帥說的都是真的,最少三日至多七日,那洛陽必有動靜。”


    青青聽他再次誇口,嘴上應了聲,心中就算仍不安心也不好再說什麽。


    片刻,莫少英看了看手背上塗抹的藥膏,道:“嗯,那孔老賊人品不行,送來的傷藥卻不錯,抹在身上絲絲涼涼看來沒什麽問題,我這就給你上藥,你要是疼了就忍忍,我盡量輕緩些。”


    說罷,不待青青有所反應,右手便攀上其腰肢,細細地塗抹起來。


    這塊淤青說大不大,可莫少英還是抹得很久,久到青青心頭漸生漣漪。


    而就在她微微側頭瞧著莫少英麵容時卻見他神色說不出的嚴肅,仿佛就真的似一個大夫在為病人抹藥般仔細。


    他為什麽看著自己一點反應都沒有呢?


    是了,這莫少英許是知道自己被薑侯成碰過,所以才會對自己提不起半點興趣,雖說自己是受了義父的命令行事,但還是讓少英嫌棄了?


    一定是這樣的,比起那高高在上守身如玉的昭陽郡主自己的確太過肮髒低賤,所以自己憑什麽和她爭呢。


    念及此處,青青心中更是一片淒苦,唯有轉過頭來偷偷瞄著莫少英的臉寵,時間一久,看著他那般一絲不苟的神色竟是有些癡了。


    “藥塗好了,可還有哪裏不適?”


    “我……”


    “嗯?”


    “我,我,……”


    看著莫少英麵上的不解之色,平日裏口齒伶俐的青青這會兒卻是成了癡癡呆呆的主兒,故此情急之下唯有慌不擇言道:“我,我漂亮嗎?”


    莫少英一愣,笑道:“自然是極為漂亮的。”


    青青見他說得真誠,心中隱有期待,不由道:“其實我還是,還是…”


    她原本想說自己還是處子之身,可話到嘴邊礙於女兒家顏麵終究是臊得說不口來。所以唯有悻悻改口道:“沒什麽,隻是青青覺得還是自己來抹藥比較好。”


    莫少英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不緊不慢道:“嗯,那倒是在下唐突了。”說罷卻是佯裝生氣將藥膏望床榻上重重一放。


    青青不知他故意如此,見他生氣唯有強顏一笑道:“沒什麽,少英不用過意不去。”


    莫少英趁機下坡道:“既如此,這就不耽擱廉貞使休息了,告辭。”


    說罷,竟是再也不待青青回話,自顧自地離去,待得出得門來,莫少英這才敢長舒一口氣緩緩驅走方才室內的壓抑。


    青青對他實在太好,好到自己不知如何回報,他知道方才青青要說什麽,但又同時慶幸她臨時改了口,他更清楚這份感情意味著什麽,理智告訴他並不能接受,但內心卻實實在在蠢蠢欲動,這也許是每個男人的通病吧。


    最難消受美人恩,世上大體不外乎如是。


    往好處說這叫風流成性,可莫少英卻知道底線在哪裏,如今自己心係一人,說不得也唯有狠下心腸去辜負這番美意了。


    他理了理思緒,深深歎了口氣,為自己何時變得優柔寡斷而歎氣,待得走出幾步後,神色卻又格外從容堅定了起來。


    是的,他是莫少英,他從未忘記來此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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