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靈山綠梅方丈


    北風呼呼地在他們耳旁刮過,荷兒問查理冷不冷。查理神情專注山色風景沒聽見她問話。她笑下,不再理他,離寺院大約還有一半路,天果然下起大雪。荷兒雪見得多了,但今天的雪卻與別處不同。雪下,靈山的梅就要盛開,七年梅在夢中,令她夢縈魂繞。她情不自禁縱情高喊:“我回來了,老和尚。”山穀回音:“我回來了。”


    群獸,群鳥回應,震蕩山嶺。查理激動地:“它們沒有忘記你,荷兒。


    “是,它們還記得我。”


    綠梅方丈禪房打坐,但聽山穀回音,笑上眉梢,老人眉花白,頷下長須發白,身體還是那樣清瘦。


    “師傅,荷兒來了。”他的三弟子鏡月喜出望外。


    “是啊,我的淘氣回來了,我們去斷崖梅賞雪迎人”


    斷崖梅在上山路與寺院的連接口處,是座山崖平台,地勢較為寬闊,有塊飛岩突起,在上麵建著一座小亭,因清聖祖一十五年曾有一鶴停留亭旁飛身離去剛好被廟寺住持看見,從此小亭改名為飛鶴亭,奇怪的是自鶴飛走,第二年在亭懸崖壁長出五株梅,引曆代僧眾喜愛,荷兒猶愛,常攀爬上去玩耍。在斷崖梅入山口有一座牌樓,上有一副對聯:上聯是海納眾水,由龍騰魚歡。下聯山深藏獸,任鳥語花香。橫批:即是我佛。山崖至穀底約有二三十米深,穀底是口深五、六十米的深水潭,每到夏季荷兒與她的師兄弟都要在裏麵暢遊戲耍,抓魚偷著烤來吃。七年來深水潭沒有她也顯得寂寞,今天小東西回來了,深水潭想必也知,瞧,魚兒在水裏雀躍地跳,蕩漾起一圈圈水波。


    鏡月那邊忙命小僧童備披風。老和尚由六大弟子陪同叩山賞雪。繁雪鵝毛繽紛漫天。梅先得風雪之氣已是蓓蕾骨骨,小有花朵。查理在山道路邊貼身一株歪曲脖梅,湊近觀賞。他不可思議地想象,世間竟可以有如此美麗的風騷卓絕的花。荷兒像山中的精靈飛跑嬌柔的影子。飛進斷崖梅前老人的懷抱,她泣斷肝腸。這是養育她,教養她的老人,七年來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他,還有她的倆位師傅。他們像慈父一樣愛著她,給予她世間最美好的愛,她在他們的寵愛裏度過她的童年。她有別於任何一個孩子的成長,她享有太多的關愛。她亭亭玉立師傅麵前動情地呼喊他們。


    鏡空鏡月慈祥地微笑,用父親的口吻讚賞她青春動人。她傷心地:“荷兒大了,你們卻老了,我真想還是那個小一點,滿山跑。”


    “我們是和尚,不在乎歲月,隻關愛生命從我們手上活躍起來。”鏡月輕風淡月般微笑。查理非常感動,他從來沒見過這樣大智大慧的人。師徒一番敘懷後,荷兒方把查理介紹給麵前的親人,歡歡喜喜回寺。


    她像講故事一樣將自己七年來的生活,有鹽的沒鹽的,不分精細演說給老少和尚,直到年三十晚她覺得應該讓自己泡個痛快地溫泉浴過新年才停止她異國經曆演說,跑去山後溫泉池。其中一座溫泉池外密密匝匝圍著各色滕蘿。她鑽進滕蘿簾,跳下溫水池,長發漫飄水上,浸在溫暖的水中,她心曠神怡,仿佛回到童年。


    “荷兒,我來了。”


    她嚇一跳,沉入水中。滕蘿簾外閃進李天澤一身浴袍。她惱:“你快出去,我不喜歡。”


    “你太自私了,荷兒。”他脫下浴袍,平腳泳褲讓人覺得他是個老土。荷兒忍不住笑。他漂亮地跳下水池說:“這幾年我可是都在這接受新年洗禮祝福。不管天塌不塌下來。”


    “你沒告訴過我。”


    “如果說這也要說,你不覺得我太不像男人?”


    “呸,男人很了不起嗎?”


    “當然,男人享受的優越感太多了。”他笑:“這是中國社會乃至世界的社會現狀,你承認嗎?”


    她瞪眼他:“我不同你講這無聊的事。”


    “我們當然要從無聊的事情上講起,那才可以引出精彩,就像會寫詩的人,往往平淡句起首聯。”


    她撲赤笑,是的,他在她心目中永遠不會讓她失望,他永遠帶給她驚喜和希望,他們就著溫泉的氤氳,溫泉的暖流喁喁那遠去的歲月,盧楓、九隆走向——


    一九八一年。


    眼看春節假期已過半,家住終南芙蓉湖芙蓉巷5座11號的沈亭柏夫婦決定年初六上靈山觀音寺接女兒下山讀書。一想到女兒,沈亭柏的妻子蘇梅語就會忍不住傷心。女兒沈書荷從生下來到現在已經十二年,也在寺院十二年,她沒有盡到一點做母親的責任,如今時局好了,她怎麽都要女兒下山。


    年初六,沈亭柏夫婦起了一個大早,趕頭班公車。從終南到靈山需要約兩個半小時。他們上靈山前還要在山腳下的蘇鎮停留下,蘇梅語要向幾家本家拜年,還要順便看下蘇鎮的老宅,所以他們時間比較緊促,等他們把上麵事情辦完趕到靈山觀音寺已晚上七點,女兒早在鏡月師傅的禪房學習功課。


    他們先進蘇梅語叔父綠梅方丈的禪房。綠梅方丈是位高瘦的近七十歲老人,頷下有縷花白的胡,身體非常硬朗。老人打坐禪埔上。在廟外就有小和尚通報,當他們入室老人微笑地睜開眼,他們緊步上前向老人行禮問候,老人請夫妻倆身旁坐稍寒喧,小和尚備上齋飯,他們上客室就飯。


    老人也走出禪房,禪房外是個很大的場院,有幾口荷花缸,幾株梅——盤龍梅,一庭瀟竹。昨夜下過雪,樹上還有厚厚一層積雪,紅梅在白色的雪映襯下炫人眼目。老人正自欣賞梅雪,一個小小的影子向他這邊急奔,還嚷叫:“老和尚,沈亭柏,蘇梅語在哪裏?”聲到人到,一頭衝到老人跟前,揪著老人衣。老人笑,摸摸她小光頭,慈愛地說:“下山該把頭發長起來,要不就不象女孩子。”


    小孩一張圓臉,白晰晰,胖乎乎,單眼皮,一點黑漆似的黑眼球,鼻兩側長著一點一點的雀斑,蘇梅語為此不知傷心過多少回,她不知道女兒如何生得這般醜陋,她擔心她長大後如何嫁出去,每每這時,沈亭柏會笑的不能自抑,孩子才多大就擔心那麽遙遠的事情,他笑完就安慰妻說:“人各有造化,醜陋於荷兒未必不是好事,你看她小小年齡已是名聲在外,人人說她是小神童,禹兒也不及她,如果聰明美貌都給了她,豈不是太不公平?”


    她瞪丈夫胡說八道,但是不自我安慰又能怎麽樣?


    也許小荷兒的雀斑並算不得什麽,你們看她頭上一點戒疤,圓亮亮,就好像天上的那輪月亮,這是她自己把自己剃度了,在她八歲那年,她給自己取法號“一點大師”。


    今夜她望著老人,稚嫩地笑:“在山下我還是一點大師,長頭發多沒勁,師兄弟都不長。”


    “可你是個女孩子,不用做小和尚了。”


    “我不可以再大點下山嗎?功課還沒學完,我隻愛聽鏡月和鏡空講課。”


    “不行,你媽媽會傷心的,她可是為你傷心了十二年。”


    小荷兒悻悻然,打著枝上的雪。


    沈亭柏夫婦吃過齋飯回到禪院,見女兒十分激動,一年難見女兒兩回做父母如何不感懷?他們快步到女兒跟前,蘇梅語的淚已是撲簌簌地下,一把摟緊女兒,小孩子全不似大人情結,她開心,卻絕對不會哭,隻是歡喜地大叫,“媽媽,你們怎麽才來,我從早等到晚,晚齋也過了,功課時間也到了。”


    沈亭柏接過女兒,仔細地,上上下下地幾百眼,然後很滿意地笑:“個兒長了不少,坐車要買車票了,功課不知道學的怎麽樣,爹爹考考你好嗎?”


    小東西昂起頭,驕傲地像個小女王。沈亭柏更是笑,蘇梅語也破啼為笑。他們向綠梅方丈告晚安往他們的起居室,緊臨寺院西側的一座木質小樓,那還是沈亭柏少年時的傑作。小樓每日有小和尚打掃,荷兒每日也都要在裏麵玩耍一陣,有時隻在裏轉一圈,不為別的,因為那有父母當年的影子。她想他們。


    當一家人漫步小樓前,小荷兒打開竹籬,裏麵景物猶如四十前,那梅,那鬆,那小竹亭,那小橋疊水,那琴台,那樓廊前一叢修竹,當真是去年小樓今夜雪,昨日黑發朝已霜。夫妻凝望,小荷兒跑進小樓亮燈,招呼雙親快點,她著實得意指竹茶幾案上的一盆水仙,問他們漂不漂亮,還有靠窗一盆龍梅造型可別致。沈亭柏一一大加讚賞,小荷兒聽著父親的讚美像小鳥樣漂漂然要飛起來。一個晚上她都沉浸在父母來的快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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