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片雪花,紛紛揚揚將塵世妝點。北風吹了一夜,將枝頭間剩下的樹葉,也都全部吹落。伴隨著雪花的飄落,又一年悄然溜走。今年的雪下得雖然不大,卻是零零散散的。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便來到了正月的月底。若不是翻著逝去的那一頁,還總以為是在臘月。一陣北風吹來,不覺還是讓人覺著瑟瑟發抖。從江淮兩地選出來的秀女,已經進了京都。


    她們被暫時安排在永巷,正在稍作休整,然後便去見教引姑姑。此時正陽殿的青煙嫋嫋,婉凝在一旁給君顥研磨。自己也是瞌睡的上下眼皮子發酸,卻又強撐著打起精神。


    “皇上,秀女已經到了,”王連瑛剛剛進來說完這句話,就看到了婉凝在旁邊,遂才明白自己說錯了話。也是王連瑛的這一聲提醒,把婉凝的瞌睡勁兒,都給趕跑了。


    隻是君顥在一旁,婉凝不能夠說些什麽。隻是研好磨後,然後鋪好宣紙。等待著君顥的言辭,因為端木康是鎮遠縣丞,所以死後也要有所封賞。他要婉凝草擬聖旨,卻又想不到賞賜些什麽。


    恰逢王連瑛來詢問秀女一事,君顥便揮揮手,不耐煩的說道:“此事要婉凝負責就好,等會兒擬完聖旨,你在同婉凝商議。”這番話停在耳裏很是受用,婉凝的心裏早就有了主意。


    待王連瑛退下後,婉凝剛要開口說有關秀女一事。卻被君顥搶了先:“按照往年慣例,是要賞賜十匹錦緞,二十五兩金子的。隻是他並沒有家人,如何下發這道聖旨?”


    怎會沒有家人?婉凝首先想到了纖雲和青鸞,她們是端木康的妻兒。這些賞賜給了她們便是,可唯一的問題是,纖雲並不知曉這一切。若要下發這道聖旨,還真不知如何說起。


    自從端木康病逝的消息傳來,婉凝就一直瞞著。她害怕纖雲傷心,更害怕纖雲倍受打擊。眼下纖雲正在月子裏,還是等一等吧,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再告訴她。


    於是關於這道聖旨,始終是在朝堂上公布的。至於那些賞賜,則被婉凝暫時收了起來。聖旨的意思也是要告訴原來西戎的百姓,東麓其實也是很在意端木康,在意民生的。


    為了表示對鎮遠百姓的慰問,君顥還特意賞賜了他們金銀珠寶,配上三千頭牛羊。各類種子穀物,派去許多的能工巧匠。教授他們學習中原文化禮儀,慢慢的將他們漢化。


    聽著君顥的這些政策,婉凝越發覺著君顥天生就是做帝王的料子。這些計謀立足長遠,唯有高瞻遠矚之人才會想得到。她一筆一畫寫下這些政策,腦子裏卻是有了另一個主意。


    其實是君顥的這些謀劃,給了她如何選拔秀女的啟發。教引姑姑一定要選好,還要更改一些宮規。並且從這批秀女裏麵,挑選幾個聰明伶俐的為她自己所用。將來,也好用得上。


    “在想什麽呢?”君顥看著婉凝發呆的神色,不覺輕輕喚著她的名字,“凝兒是不是在想著,那些秀女的事情?”與其說婉凝擔心秀女入宮陪王伴駕,倒不如擔心自己的禦前位置。


    時光像是流水,緩緩流過。長春宮的內殿,春意融融。暖爐裏的炭火,燒的正旺。熏染的屋子裏,一片春色。此時婉凝和王連瑛,已經來到了這裏,同江苓嫣商議秀女之事。


    關於婉凝的見解,江苓嫣甚是讚同。隻是選哪一個教引姑姑最好,著實犯了頭疼。王連瑛推舉纖雲,畢竟是自己人。可是婉凝卻擔心纖雲的身子,倒不如選哪個叫蓮衣的姑娘。


    “她可是端木蓉的丫鬟!西戎人呢!”江苓嫣連連搖頭,“依我看來,纖雲最是合適。一則她熟悉宮廷禮儀,二則也可以給咱們帶些消息。”一舉兩得,終究是不錯的主意。


    至於那個蓮衣,原本是端木蓉的丫鬟,後來被派去服侍纖雲。也算是一個忠心的丫頭,對纖雲是言聽計從。自從西戎被滅,她安穩的跟在纖雲身邊,從不多說一句話。


    後來纖雲誕下青鸞後,蓮衣就一直照顧青鸞。所以後宮之中,對蓮衣並沒有多大的印象。隻是平常婉凝值班的時候,蓮衣才會守著纖雲。就是君顥對蓮衣也沒有什麽印象。


    “蓮衣到底不是咱們的人,”江苓嫣慢悠悠開口,“就這麽說定了,纖雲為教引姑姑,青鸞要蓮衣照顧就好……”也罷,總之宮裏有江苓嫣,婉凝還是放心的下的。


    接下來就是秀女的名額了,本來揀選的有五十個。現在到達京都的隻有二十個,先前王啟波也來報告過,說是恰逢瘟疫來襲,算是一個小小的借口。秀女越少越好,婉凝暗暗欣喜。


    後宮中的妃子,隻需要一個皇後,兩個貴妃就好。剩下的除去做王妃的人,便都是宮女了。細細算來,正陽殿還是需要一個侍女。這個時候,婉凝的心裏多少不是滋味兒。


    “王連瑛,你去查了秀女的家室了麽?”有的時候,從一個秀女的家室也可以看出,這個秀女究竟有沒有價值。起初婉凝要王連瑛去查詢,就是為著這個目的。


    但見王連瑛略微皺了皺眉頭,思慮了一會兒。方才回憶著說道:“老奴走訪了半個多月,去往各官府查詢……也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秀女,隻是聽說一句歌謠‘雪女寒櫻’,不知是何緣故——”


    雪女寒櫻,這個名字聽起來甚是有趣兒。定然是說某名秀女,出生在冬日。隻是櫻花在春季開放,怎麽會與雪相連。倒還真有些意思,不知這次的秀女裏麵,會不會有她呢。


    晚間回到正陽殿的時候,君顥正在靜靜的看書。婉凝悄悄的走過去,卻還是被君顥發現了:“可有去了長春宮?”不管怎麽小心,還是被君顥發現了,婉凝輕輕的點頭。


    其實並不是君顥不讓她去,隻是這段時間太過頻繁,總是去往長春宮。會不會和江苓嫣,有什麽陰謀。君顥嘴上不好說什麽,卻也常去江苓嫣那裏,總是沒有什麽發現。


    “以後少去那裏,”君顥放下手裏的書,看著低頭不語的婉凝,好心勸慰道,“當初她這般害你,你難道都忘了不成?”其實君顥是想著,等到東麓和親過後,再治江苓嫣的罪責。


    他不想婉凝受牽連的,而且蕭易寒信中還曾說過,七藥香在陳國出現過。這其中意味著什麽,君顥很是清楚。為了保護婉凝,君顥不可以讓婉凝再受傷害。隻是他的不可以,已經傷害了婉凝。


    雪花,像是飛舞在空中的精靈。輾轉飄零,遊蕩在天地之間。交織成一片透明的珠簾,淡淡的籠罩在空中。此時的永巷,已經覆蓋了厚厚的白雪。就是才剛打掃過的路徑,也會很快落下白雪。


    這場雪倒是讓婉凝想起了在玉池的時候,十月份的天氣,就會飄起雪花。寒冷過得冬天,會蔓延六個月之久。現在想著,玉池的雪晶瑩剔透,卻沒有京都的雪這般輕盈空靈。


    婉凝一個人站在廊簷上,看著空中飄蕩下來的雪花,不覺伸出手來。任由雪花安靜的落在掌心,像是一隻春日的柳絮。舞動在指尖,躍動著生命的色彩。不知此時的陳國,也會有這般雪花麽。


    這麽久都沒有來消息了,是不是陳國那裏又發生了什麽?婉凝不著調,她望著東邊的方向,隻是渴望著會得到蕭易寒的一封書信。隻是過去了半個月,絲毫沒有任何動靜。


    “你到底在想著他,”君顥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悄然來到了婉凝的身後。在君顥看來,婉凝的心裏,到底是給蕭易寒留著一席之地。仔細想想也不算錯,畢竟她曾是蕭易寒的未婚妻。


    所以直到後來,東麓皇宮內又生變革的時候。君顥還是決定,把婉凝賜給了蕭易寒。那是蕭易寒的期盼,也是他二人之間的故事。君顥不過是,做了一件好事罷了。


    多年後的臘月,君顥記得很清楚。也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婉凝坐在妝鏡台前細心的裝扮著容顏。然後坐上花轎,被送往蕭易寒的府邸。離開的時候,君顥看到婉凝的花容,真的很美。


    也許,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婉凝了吧。記得蕭易寒曾經說過,婚後要與婉凝一起去往草原。隻怕是,再也不會回來了。送別的那天,君顥望著那隻花轎漸行漸遠,心兒仿佛跌入深穀。


    那個時候,他隻是希望婉凝幸福。卻並不知道,婉凝的心裏到底在怎麽想。其實隻要婉凝快樂,君顥的心裏也還是滿足的。他踏著沉重的步子,去往正陽殿的時候,聽到了一陣琴聲。


    像是從偏殿裏傳來,又像是從永巷那裏傳來。後宮中的永巷,與正陽殿有兩道牆相隔,怎麽如今聽來分外耳熟。可是婉凝未曾走遠,還留在這後宮之中麽。君顥的腳步,朝著永巷那裏走去。


    平素婉凝並不怎麽撫琴,她隻是閑來無趣,才會撩撥琴弦的。後來在回憶往事的時候,婉凝分外後悔。她不應該跟著陳紹萍去學習彈琴的,以至於讓陳紹萍有了“可趁之機。”


    說到陳紹萍,一個很久都未曾聽到的名字了吧。如果不是這陣琴音,婉凝隻怕是早就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最後見到她,還是在玉池的時候,她被人下了蠱毒的瞬間。


    是了,婉凝還記得,陳紹萍把元易斌的妹妹元汐月也給殺了。縱然是蠱毒操縱,可還是最後逃跑了。怎麽最後,成了選秀的秀女。難道當初,王連瑛查探的時候沒有查出來。


    帶著一份疑慮,婉凝的腳步,緩緩的踏足永巷。就是這次進入永巷之後,讓她再也沒有精神,去往正陽殿。同時,也給了她一份別樣的心思。她下定了決心,要與江苓嫣聯手,鏟除陳紹萍。


    歲末冬季的時候,雪花下的不急不慢。當婉凝輕輕走進永巷的時候,感覺到了那份寂寥和惆悵。以前就聽說,後宮永巷是選秀之地。倘或能夠離開永巷,飛上枝頭變鳳凰自然最好。


    那個時候的婉凝,一心隻想著找尋琴聲的來源。曼妙的琴音交織天際,像是籠罩了一層薄暮輕紗。本是如此悅耳的曲調,此刻卻在婉凝聽來,分外擾人。她的腦海裏,還想起了一個人。


    曾經宮裏的薛美人薛梓若,她被嫉妒蒙了心頭,然後被關押在錦祥宮。整天撫琴派遣悶氣,縈繞在婉凝的耳畔,甚是心煩。後來薛梓若死的時候,婉凝確實沒有一點憐惜之情。


    表叔的冷漠,薛梓若的妒忌。婉凝一一記在心頭,直到後來遇到陳紹萍的時候。婉凝才將心事全部說了出來,那時單純的以為,陳紹萍會是自己的好姐妹,紅顏知己。


    在玉池的時候,她看到君顥和陳紹萍在一起。婉凝根本無法忍受,她終也是承認,宮裏再無姐妹一說。相信誰呢,婉凝的目光,漸漸地飛到了纖雲的身上,纖雲是永巷的教引姑姑。


    “姑娘怎得來了?”纖雲正在做著針黹,見了婉凝,不覺起身笑意相迎。隨後便忙著去沏茶,準備小手爐。誰知婉凝卻是左右看了看,然後悄聲問道:“皇上可曾來過?”


    這話問的沒頭沒腦,纖雲茫然地搖了搖頭:“這兩天下著雪,所以秀女都沒有訓練。早上我就在這裏繡花兒,並未見著皇上啊……”沒有看到,莫非是自己看花了眼。


    此時一陣琴聲悠揚,婉凝立刻警惕起來。她要來了纖雲哪裏秀女的花名冊,仔仔細細的看了一個遍。一個喚作“陳雪櫻”的名字映入眼簾,讓婉凝頓時想起了一個詞語“雪女寒櫻”。


    可不就是前段日子,秀女初入京都的時候,王連瑛告訴自己的麽。她的大腦一陣警覺,立刻指著這個名字問道:“帶這個秀女來,我要看看。”是不是陳紹萍,婉凝一定要查清楚。


    可是當纖雲和婉凝一起,來到秀女寢宮的時候。便看到了一條明顯的紅帶子,在這冰天雪地之間,顯得格外要耀眼。那一瞬間,婉凝頓時崩潰了。東麓後宮有言,受寵幸者掛紅綢。


    這條宮規,是單對那些秀女而言的。以前宮裏也有過這樣的事情,隻是後來為了肅清宮規,加上皇後的嚴加管教,所以並未發生此類事件。如今怎麽回事,好好地掛了紅綢。


    婉凝感覺很是委屈,她不知道君顥何時來到永巷。也不知道,因為什麽纖雲都沒有告訴自己。一時之間,婉凝把所有的怒火,全部撒到纖雲身上。她瞪著眼睛,抓著纖雲的脖子,近乎瘋狂。


    “王連瑛沒有查出來,難道你身為教引姑姑,也不知道麽?”婉凝使勁兒拍著纖雲的臉頰,惡狠狠的大聲質問,“當初我派你來,你也知道是何用意,怎麽離開了我,全都忘了不曾?”


    纖雲嚇壞了,跟著婉凝這些年,第一次見婉凝這麽大的火氣。她跪在地上,委屈的哭著:“我確實,確實不知道……”她知道婉凝和君顥的關係,一直留心。這次,怎麽會疏忽了呢。


    難道陳雪櫻真的是陳紹萍?可是當初揀選入宮,並未發現陳紹萍的身影呀。纖雲又細細的想了一遍,生出了一個想法:會不會是江苓嫣所為,畢竟陳紹萍是被她下的蠱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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