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格窗子,停留著昨日的燭火洇染。桌案前的燭火,早已經是累積了一層厚厚的燭淚。炭爐裏的爐火,還散發著微醺的暖意。幾絲通紅的炭火,尚在爐內頑強的燃燒著。


    腦海裏,還是一陣甜甜的梔子花香。微微睜開眼睛的瞬間,卻是看到了在一旁睡熟的端木康。纖雲心裏一陣暖意,她輕輕的俯下身子。看著睡夢中的端木康,溫婉恬靜,像是熟睡的嬰兒。


    於是往事種種,紛紛擾擾在纖雲的腦海裏。若不是她執意留下,尋找妹妹尺素。又怎會,遇到端木康。他對自己的好,她都記得。盡管有時候,他會打罵自己,可是她知道,他是喜歡她的。


    她不覺伸出手來,輕輕撫著他俊逸的臉龐。疼惜的為他披上厚厚的褥子,他照顧了她一晚,可見他的真心所在。半夢半醒之間,端木康揉揉眼睛,看到了醒來的纖雲,喜得眉開眼笑。


    “雲妹?什麽時候醒的?怎麽也不對我說一聲?怎麽樣?想要吃些什麽?快告訴我,我好讓下人去準備!”他輕輕握著她的手,說了一連串的話語,還不忘撫了撫她的額頭。


    還好,高燒已經退了下去。他微微笑著:“隻要燒退了,病就好的快些。”他一麵說著,一麵又要纖雲躺下。細心囑咐:“你的病才剛好,別著了涼氣!我這就去給你準備東西吃。”


    看著他又要去忙著,纖雲一時感激的熱淚盈眶。她上前攬著端木康的腰身,柔聲細語道:“康哥,我隻想要你陪著我……”此時窗外的太陽已經升起,穿透了雲層,露出絲縷光芒。


    屋內的氣息,越發顯得暖如春季。端木康回身,摟著纖雲的肩膀。微閉著雙眼,享受著這一刻的甜蜜靜怡。在西戎皇宮,他一直都在計劃著,如何與端木焜爭奪王位。


    也隻有到了王府,到了纖雲這裏,他才會拋下一切顧慮。體會得到家的溫暖,纖雲是他的妻子,更是他的精神支柱。此時與纖雲在一起,就是全世界。窗外風聲淒寒,卻是抵不過萬般柔情。


    “那天晚上,是端木焜讓我出去的,”纖雲雖是身子虛弱,可是頭腦還是清醒的。她知道尺素在等著她的營救,也知道遠在玉池的楚君顥,還在等候這樣一個挑撥離間的時機。


    盡管複國計劃之中,並沒有纖雲的名字。可她不會忘記,自己是尺素的姐姐。他們的父母,皆是死於戰火。不論敵人是誰,纖雲都不希望百姓受苦。她想著,還是要試探一下端木康的口氣。


    “我知道,”他軟綿的聲音,讓纖雲陷入其間。看著他好不容易,才會對自己產生依賴感。纖雲便要抓住時機,讓他們兄弟二人產生隔閡。雖然之前是有矛盾,可是她需要的是正麵交鋒。


    像是那天夜裏,私下裏見蕭易寒的事情。不管端木康知不知道,端木焜總算是知道的。幹脆把端木焜拉下水,這樣說起來也還有一個好的理由。端木康的心思,總會懷疑到的。


    這樣想著,纖雲便輕聲對他說道:“如果我說,端木焜其實是找到了蕭易寒的?你會怎麽辦?”自然,這也是纖雲偷聽來的話語。她不想端木康懷疑自己,便推向了端木焜。


    妝鏡台前,一簾紅妝。蛾眉遠山,翠黛如畫。幾點雲朵,流連駐足。徘徊天際之間,彌漫整個冬日的晴空。小小屏風後,是纖雲和端木康沉默的時刻。纖雲隻希望,端木康可以說出一些什麽。


    這件事情,對於端木康來說。極其嚴肅謹慎,一則牽涉了纖雲的清譽。二則牽涉到了端木康的王權歸屬問題,他不得不細細考慮。像是那天晚上,端木焜說纖雲去了柳林坡的事情。


    現而今,纖雲卻又告訴他說。柳林坡其實是端木焜指使的,究竟誰對誰錯,還真是難以定下結論。如果相信纖雲,那麽便可保住纖雲,失去王位。如果聽信端木焜,就會失去纖雲的。


    青煙縈繞,散發著絲絲縷縷的暖意。纖雲見端木康眉頭微皺,不覺輕聲問道:“康哥若不是,有什麽難處?”等待著這個答複,對於纖雲來說太過重要。也好傳遞與玉池,早做準備。


    不知過了多久,一杯暖茶已然涼透。纖雲見狀,便要起身去重新沏茶。不料卻是被端木康喚住了:“你是我的妻子,我自會為你做主……不過這件事情,還需要找個讓我,信服的理由。”


    聽著他沉穩的聲音,纖雲的心裏算是定下了心。至少端木康的心裏,其實是相信自己的。也就是說,接下來隻需編一個可靠的理由即可。此時纖雲的心裏,多少有些喜悅之色。


    “如今大汗要你和端木焜共同尋找兵符,卻單單給他派兵,究竟是何用意?”纖雲隨意扯謊道,“他知道我與蕭易寒相識,就讓我跟他去認一認的……我本不想去的……”


    纖雲說的話,一字一個坑。不由得讓端木康心生疑慮,他猶自不信的看著纖雲。半晌才問道:“你這樣,是在挑撥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麽?”真是可笑,纖雲不覺捂著小嘴咯咯笑起來。


    “兄弟”二字從端木康口中說出,讓纖雲啞然失笑。端木康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私欲心重,脾氣古怪。並且為了王位,還曾暗暗與端木焜做較量。此番端木焜回宮,讓他更多提防了。


    關於這件事情,纖雲其實是知道的。她使勁兒拍起手來,故意大聲道:“我們的西戎康王爺,竟然說起兄弟!真是天下奇聞也!”先時還是緊張的氣氛,竟是被纖雲的一番話,逗得端木康噗嗤一聲笑了。


    他揚手直指纖雲,哈哈笑個不停:“你這麽說來,就不許我提兄弟了?怎麽說,他都是我的同母哥哥呀——”話雖如此,可是端木康的心裏,可就真的不是這麽想的了。


    不過是念在同母的份上,而且端木瑞平也是身子不好。他知道自己脾性暴躁,又不是嫡長子。隻好暗中做準備了,纖雲跟著他這一段時間。早就摸清了,所以才會這麽打趣兒的。


    “康哥,你果真不信?”纖雲抓著他的手,撒嬌似的說道,“難道你想著,讓端木焜繼續欺負我麽?”看著她迷離的眼神,病中的纖雲更是惹人憐愛。被暈染的臉頰,通紅如桃花。


    此時時值正午,陽光正好。纖雲看得出來,端木康似乎與自己心照不宣了。她微微笑著,迎向接下來的計劃。雖然有些遲緩,可對於她來說。已經算是一個進步了,隻是對端木康,有些愧疚的意思。


    殘月一彎,勾不住往事的一片過往。灑向大地,與半空中飛舞的雪花,遙相輝映。點點滴滴,淋漓盡致。仿佛是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抹印痕,究竟是去年的舊日雪花,還是今年的新雪飄散?


    屋內的暖爐,熏染著一方春日的晴空。當婉凝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時,卻是看到了滿屋的初春景象。可是盛開在春日的梔子麽?不然怎會生的如此絢麗?一朵一朵,笑靨如花。


    她恍如覺著是夢境一般,硬撐著身子下得塌來。搖搖晃晃著走到窗子前,可不就是梔子?細嫩如初,清新淡雅。小小的花盆裏,是新鮮的故土。窗外寒風呼嘯,窗內卻是盛開著梔子。


    可是正陽殿的梔子吧,她一時伸出手來。將梔子環繞起來,唯恐是夢境。夢醒了,可就真的是什麽都沒有了。“雲兒,雲兒,”婉凝迷迷糊糊的喚著這個名字,想要喚來纖雲一起觀賞。


    忽然,她的手心多了一層溫暖。是君顥走了過來,他輕輕挽著她的小手。輕聲耳語:“喜歡麽?梔子花開……”耳畔處熟悉的聲音,至今縈繞在前。婉凝眼眸含淚,慢慢回轉過頭。


    仍然是那張俊朗的臉龐,仍然是那雙漆黑的眸子,仍然是待自己真心的君顥。盡管沒有在宮裏,盡管時間走了好遠的路。但是心兒,總歸是要回歸到這裏的。婉凝記得,她一直都記得。


    從婉凝的雙眸中,君顥可以感受得到。其中慢慢清醒的意識,他費盡心思要晚妝弄來這些梔子花。就是為了要婉凝蘇醒,可以恢複期某些記憶。不管怎麽說,婉凝至少還記得自己。


    土黃色的花盆裏,一株小小的梔子傲然綻放。頗有一些梅花的品格來,婉凝想著正陽殿哪裏。也是有梔子的,隻是不知道,那裏的梔子開的如何。“謝謝你,”婉凝輕聲開口。


    “你我之間,還用言謝?”君顥撫著她臉頰處的疤痕,欣喜道,“你若喜歡,我便與你,哪怕江山拱手相讓……”這番話說的委實讓婉凝心生感激,似乎君顥的承諾,沒有一個是作數的。


    放眼天下,有哪一代帝王,肯為了心愛的女子放棄江山?後來的婉凝翻遍東麓國史,才在裏麵找到一個東麓“廢帝”的名號。細細數來,不過是東麓的第十六代帝王,隻做了一個月的皇帝。


    就是這個廢帝,曾經為了心愛的張淑儀,修建了高大的宮殿。僅此而已,就是後來的羌族攻打過來,索要張淑儀的時候。這個廢帝竟然是殺了張淑儀,自己也投河自盡了。


    轉而想來,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拋棄江山。合上史冊,婉凝回想君顥說過的話。頓覺啞然失笑,所謂的承諾。在權力麵前不過是一句謊言,風兒一吹,就什麽都沒有了。


    依稀煙雨籠罩京都城,東麓建國已經有三百年的曆史了。傳至楚君顥這一代,已經是第二十代帝王了。不過裏麵,還是加上了楚君琰的名字。被後代定為“東麓謹恭大聖皇帝”,意為為人恭敬做事謹慎。


    不過其中的是是非非,都已經盡數隨風化去。留待後人評說,至於楚君琰弑君奪位,引入西戎之罪名。還是被抹殺了,因為他還曾大破胡兵,百姓們還是記得的。


    玉池,大漠上最動聽的名字。生在一片綠洲之中,宛如大漠中的一顆明珠。璀璨奪目,過往客商絡繹不絕。就是到了寒冷冬季,還都做著熱鬧的生意。駝隊,馬隊來往不停。


    尤其是最近幾天,玉池忽然來了許多人馬。看起來雖然都是常人裝扮,卻是行動頗有組織紀律。初晨自然樂不可支,暫且將穆辰軒的悲傷往事,放置一邊,料理生意了。


    因為人群複雜,所以君顥這兩天也沒有出門。一直守在婉凝身邊,細心的照顧婉凝。好在婉凝的精神,也慢慢的恢複了差不多。時常給梔子澆澆水,曬曬太陽,日子有些小愜意。


    隻是一連四五天,都沒有到陳戈嶺見顏舜祁。君顥不知道,如何將信封交給顏舜祁。或許從信封上,得到某些重要信息的。推開窗子,可以看得見院子裏,到處都是馬隊駝隊。


    “在他們身上,發現了這個。”初晨從袖子裏,摸出一塊兒腰牌,遞到了君顥手心。腰牌是一方窄窄的橢圓形,上麵刻著一個篆體“江”字。看到這裏,君顥頓時全部明白了。


    真是小看了江苓嫣,她能夠在短短幾天的時間。召集這麽多人馬,可見她的影響力有多麽大。看著君顥沉思的樣子,初晨便又低聲道:“公子還需小心,我這就先出去了,以免惹人懷疑。”


    幸而初晨及時傳遞了消息,不然君顥還真就上了當。他應該猜得到,是江苓嫣派了大批人馬,幫助自己複國的。聽得初晨說起,路上也有不少的人,朝著玉池方向而來。


    也就是說,自己不想複國也不行了。等到江苓嫣的人來齊,就一定會說出去的。那自己還怎麽聯係顏舜祁?他可不想將來複國後,宮裏都是江苓嫣的人。一時之間,他愁眉緊鎖。


    “可是遇到了什麽難處?”婉凝慢慢走近君顥,輕輕為他撫平眉頭,關心著說道,“我現在還可以看得到一點,記得一些事情……你告訴我,或許我可以幫你的……”


    聽著婉凝平緩的語調,君顥慌亂的心境,慢慢平靜下來。他微微笑著,告訴婉凝一切安好的話語。腦海裏,卻是想起了顏舜祁說過的話。他需要等待,需要靜觀其變。


    也好,如果自己此時出門。就一定會被江苓嫣所盯梢的,到不如趁此機會,找個郎中好好治療婉凝的眼睛。到時候回到京都,也好安心。如此想來,君顥將信封細細收好。


    “凝兒,現在需要做的事情,是要治好你的眼睛,”君顥撫著她的腦袋,心疼著,“我會讓你,親眼看到我如何複國的……”將婉凝攬在懷裏,君顥感到十分滿足。


    在後來的日子裏,婉凝的記憶時斷時續。不過卻還記得,在玉池發生的一切。正如後來的史冊上所記載:侍女燕氏,逃亡玉池。得遇聖祖時,大病。然終不忘聖祖之事,社稷之事。


    把酒言歡,唱著有關婉凝的故事。回蕩在宮中的,是一段哀婉的情愛落幕。不論悲喜,都已經結束了。簾外清風,吹拂著記憶的往事。婉凝是在玉池,學會了如何堅強,如何保住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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