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


    什麽東西……


    我感覺到有東西暖暖的。


    於是我睜開眼。


    愣了一會兒,我才發現,我真的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屋頂。我正躺在枯榮苑寢室的床上。


    左手暖暖的,好像被人握著。我天生體質偏寒,一年四季有三季手都是冰涼的,自然很貪戀這暖。


    我下意識要起身去看,才剛用了一點力,便感覺全身上下疼得要死,又靜靜躺了半分鍾才緩過來。於是退而求其次,奮力扭頭去看。


    一個倒在我胳膊旁邊的腦袋擋住了我的視線。


    看發型,這是……阿糯?


    我心裏瞬間不知道是何種滋味。


    喜肯定是有的,但是怎麽說……更多的是受寵若驚罷。平日裏雖是吃住都在一起,我也盡量和他親近,但他見誰麵上都是帶著笑,溫溫和和的樣子,對我也無甚差別,我又確實是個沒毅力的性子,我進一步,他不進,便再進一步,他再不進,我便也不進了,反倒一步一步退得更快。


    事實上,我差不多已經決定要放棄了,甚至瑤琅道會期間都沒有刻意找過他。隻覺得人家長那麽好看,憑什麽看上我這個一無所長又生性懶惰的小胖子,就當普通朋友相處好了。


    現在這個情況,我還真有點無所適從。


    如果說是被領導安排照顧我,也不用連暖手這種事情也包圓了吧……


    這麽想著,我還有點不好意思,老臉微紅。雖說此處無人能看到,我還是有些不自然地把頭轉到了另一邊。


    我看不到窗外的天空,但我能看到從窗子裏照射進來的初陽的光,能聽到清脆的鳥鳴,唧唧啾啾,初聽時隻覺雜亂聒噪,聽久了卻覺得山野之趣甚濃,讓人倏忽忘塵。


    縱使右手傷了,被包成一隻粽子,左手卻是暖到心底。


    唇角微微彎出一個細小的弧度。


    或許這裏是夢,或許那裏是夢,又或許,兩處皆非夢境。那又如何?終是完成了我一樁夙願。


    到這裏已五年之久,雖麵上不顯,仍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但我知道,我心中始終放不下那世,不止獨自一人含辛茹苦養育我長大的母親,也有與生俱來的對那個時代的強烈歸屬感依賴感,讓我在這個世界的日日夜夜常懷惶惶不安而無計可施。


    但我現在,是真的放下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呼出來。


    心髒逃離了禁錮,每一次跳躍都輕快得仿佛揣了一朵雲。


    這次不是挺好,而是好極了。


    “阿糯?”我輕聲喚。


    那個腦袋動了動,然後抬了起來。果然是阿糯。


    他左手握著我的左手,右手抬起來揉了揉眼睛,然後帶著滿滿兩眼的霧氣看向我。


    我微微笑著,靜靜地看那霧氣散去,一道絢麗的光從他好看的眼眸中點亮,仿佛藏了一個冬天後初次升起的春陽,暖可化雪,溫可融冰。


    “是,我醒來了。”我輕輕地說。


    我看他歡喜地笑了,不是往日裏那種溫溫和和的笑,是那種真正的歡喜,眼睛裏耀眼到灼目的光騙不了人。


    “謝謝,”我微微垂下眼簾,緩緩地動了動手指,“我的手常常便是如此冰涼,謝謝你幫我暖,好多了。”


    他仿佛才注意到自己的手還和我握在一起,急忙鬆了手,兩頰飛起霞色,慌著去摸袖囊裏擱著的紙筆。


    我輕笑,果真還是個孩子。


    “莫慌,我是真心實意謝你,”我用我最柔和的目光與他對視著,“若不是你給我的暖,我此刻怕是還醒不來。”


    他聽了我的話,方才不那麽局促了,隻是臉上的緋色仍未褪下,伸手摸出紙筆,寫道:


    “可要飲水”


    他不說我還未感覺到,嗓子確實有些幹痛,想是已昏迷了不短時間。


    “嗯。”


    他轉身去桌旁倒水。


    我抿了抿唇,感覺並沒有幹裂開口的痛感,突然很好奇,他是怎麽幫我在嘴唇上塗水保持濕度的,或者說,用什麽塗的……手指嗎……


    我突然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我和他,不過都還是個孩子而已啊,我這時候考慮什麽情愛、男女之防,簡直是為時過過過早了好嗎。當了五年小孩兒,還是習慣不了把成年人的思維方式收起來。


    “何故發笑”


    他端著茶杯回來,看見我莫名其妙在笑。


    “唔,沒什麽,隻是些胡思亂想罷了……”我彎著眼睛,用完好的左手撐著床,想要坐起來,卻沒想到輕輕一動之下,竟是劇痛,不禁白了臉色倒抽一口氣。


    他急忙將手上的東西擱下來扶我。極輕柔的動作,緩緩把我上半身扶起,然後在我背後塞了枕頭才又扶我慢慢靠下。


    “多謝。”我道完謝,伸著左手去端茶杯。竹木製的茶杯不過裝了多半杯水,我蓄著力氣端了一下,杯子卻是隻是顛了顛,便又落了回去。我不禁苦笑,幾日不吃東西,竟荏弱到這地步了。


    一直站在旁邊的阿糯極自然地伸手拿起了茶杯,送到我唇邊。


    “……麻煩了。”我低聲道,對於自己連這點小事都不能做的事實略有些惱意。


    微微沉首,啜飲杯中水,直喝完半杯,方才停口。


    他放下茶杯,又拿起紙筆。


    “服藥尚有些時辰”“我去取些粥來”


    “有勞。”我點點頭。


    他手中的筆頓了頓,又寫道:“莫再言謝”


    我盯著看了他一會兒,直到他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方才笑著輕聲應了。


    於是他出門去,走時細心地關上了門。


    我坐在床上,看著他出去,心裏卻是有些好笑。莫要言謝?為何要我莫要言謝?因為之前的救命之恩?還是他突然開了竅?


    我覺得,二者皆非。那到底是為什麽?


    罷,該知曉的,總是能知曉,不該知曉的,想著也無用。


    我抬左手到眼前,仔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往日攤平能擠出好幾個肉渦的手背,如今卻是突起三條骨痕;原先肉嘟嘟的手指看起來也纖長了許多。


    我單手掀開被子,看自己的輪廓。青雲宗的衣服本就寬大,看不出什麽身形,但我此時看來,也可明顯覺出腰身纖細了不少。


    不由嘿然一笑。


    好事,順便還減了個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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