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起了冰雨,小風如刀,唐玫緊閉著雙眼,凍的全身冰涼,連呼吸都覺得困難。很久以前,唐玫一心想從程東浩那裏得到快樂和幸福,那時愛而不得的痛苦,象螞蟻一樣時刻啃噬著她的心,她不停的在程東浩麵前表現、示愛、上躥下跳,為他喜,為他憂,為他殫精竭慮,而程東浩對她而言,是一片無計可施的沙漠。後來她因為他進了監獄,在那裏她象火鳳凰一樣化為灰燼,又從灰燼裏重生。她得到了一種非凡的本事:享受痛苦,從痛苦中汲取營養、快樂和幸福,是的,幸福。她於是走上了和程東浩的奮鬥之路,不是鬥,是奮鬥,象兩股相生相克、相愛相殺,螺旋攀緣糾纏的風,義無反顧。她是他不能忽略的存在,不能不看的風景,不能不琢磨的重量,不能不嘔心的比翼之鳥,雖然他不願意,她就在他身邊,伴著他,貼著他,和他共同翕張飄舉,讓他上不能上,下不能下,隻能在她的身邊,即便他怨恨惱怒,也總比什麽都沒有強。這是一種陪伴,唐玫有信心讓它長遠,直到最後的最後,成為讓他服膺的伴侶。隨著歲月的增長,有增無減,唐玫越來越堅定,越來越自信,越來越覺得一切都能掌握。


    可是現在,唐玫真的感到,那不過是自己的錯覺,她並沒有如自己所想和程東浩在一個乾坤裏風塵翕張,是匹配的雌雄,而是在不同的世界裏做為永遠不可能調合的敵手麵對,在麵對唐玫的時候,程東浩的雄性荷爾蒙都給了身上的肌肉,獨獨本該硬邦邦的那東西卻軟塌塌的夾在屁股裏,這情形永遠不可能翻過來,跟李笑顏的境遇正好相反。


    唐玫的心比淋在冰雨裏的身體更涼,但是當她想到了李笑顏的時候,身上立即被點燃了熊熊大火,緊閉的雙眼張了開來,象出匣的寶劍,映著身上的火光,泛著幽幽、凜冽的寒光。唐玫感到冰雨變小了,似乎也不是那麽冷了。程東浩又似乎觸手可及、近在咫尺。這種恥辱算什麽?什麽也沒有失去,就算失去算什麽?隻要生命還在繼續,健康尚存,美貌尚存,家財尚存。想一想李笑顏受辱之後的反應吧,輕若浮雲,揮之而去。說她傻也罷,說她賤也罷,說她不要臉也罷,想一想,實際上,她的這一反應對她而言是最好的應對,她就是能放下,就是能不在意,就是能輕描淡寫,心無掛礙,一路悠遊前行。即便程東浩和孔思思訂了婚,她尤能氣定神閑,不改端穩。她是真的不懂?還是真的懂了,真的放的下?


    唐玫仔細的回想聽到的有關李笑顏的報告、視頻、照片,那上麵的姿態、神情,粗魯、笨拙、淺薄,她是真的不懂,象食腦阿米巴原蟲一樣,僅靠它的低級本能,不具有自知力的取得了巨大的破壞力,但它本身是低級的,完全依靠環境,適應環境,不具有任何自主性、自律性和能動性。一旦脫離它的適應環境,它就隻有死路一條,所以李笑顏走的是一條死路,必然是一條死路,不論是因為誰或為了誰。然而,當前,在這一不可改變的必然的恥辱時刻,唐玫決意從李笑顏身上習得這一仿生學技巧,該裝傻的時候就得裝傻,變出一身鈍化的盔甲,用絕不在意的至柔對付程東浩的至剛,就象李笑顏玩的最醇熟的這一手法。唐玫的心想著李笑顏,逐漸平靜堅強、複又氣吞山河、雄心萬丈。一方麵聽天由命,一方麵相信程東浩絕不會讓不可挽回的後果發生,他隻是嚇唬和汙辱自己,就象李笑顏遭受的那樣。李笑顏遲鈍的天性讓她不知羞恥,自己則要靈便機動,忍人所不能忍,能人所不能為。


    這一天是星期六,孔思思跟朋友約了,程東浩就到公司去。孔思思開車到了咕咕咖啡廳,朋友還沒有來,自己要了一杯純可可熱飲,程東浩的兜兒裏總是裝著兩塊純黑可可巧克力,聽唐玫說李笑顏是極愛可可的人,雖然她不怎麽吃,然而吃必可可。


    孔思思某次給程東浩換衣服的時候,摸到了裏麵的可可,當然會想到這是李笑顏的痕跡,笑著對程東浩說:“多大的人了,還喜歡吃這種東西?再說,這是我們女孩子才喜歡的小甜品嘛,而且我大了以後也不吃了。”說著把糖紙剝了,吃了起來,說:“嗯,是我最喜歡的原味純黑可可,太好吃了。因為不加糖,可可的香味兒更專注了,太好了,是我喜歡的口味。”孔思思毫不猶豫的把兩大塊又苦又淡的純黑可可象吃蜂蜜一樣的吃了,連舌頭都拉不開了。好不容易裝作香甜滿口的咽了下去,嘬了嘬腮幫子,說:“還有嗎?”程東浩說:“沒了,最後兩塊。”


    孔思思說:“想起了我高二時候的冬天,那時候我特別迷戀可可,就買了一大箱,吃了一冬天,可能是那次吃太多了,打嗝都是可可味兒,後來就沒怎麽吃了。這兩年不吃,忽然吃了,又好喜歡,明天咱們買一箱,好不好?咱們平常兜裏都裝上兩塊,想吃就吃上一口,嗯,真的很不錯,是嗎?”程東浩說:“是。”自那之後,孔思思常以忘帶可可為由,翻程東浩的衣兜兒,摸到裏麵的可可就拿出來吃了。後來,程東浩的兜裏就不帶了。孔思思暗笑,她認為這是成功的掃除了李笑顏的一個痕跡。對,就這樣,改變他。


    孔思思喝了一口可可,想李笑顏一定是喜歡吃那種甜不索索、賊拉甜的代可可脂巧克力,那種苦不堪言、真有品味的純黑可可她一定是不喜歡吃的,大抵她那種門戶出身的小家子女人都是膚淺又容易被引誘的,喜歡那種便宜、容易上手又有甜頭兒的東西,象那種裝點的花裏胡哨的可可甜點才是她的最愛。她怎識純黑可可這種看起來樸實無華,實際上醇厚濃鬱的真品?這也不能怪她,生命本就是那麽貧乏膚淺,沒有底蘊格調,表現出來自然是喜歡那些華而不實,招搖淺薄的東西,她不是樸素,她不是內涵,她是窮,她是不懂。


    朋友仍然沒有來,孔思思打電話過去,朋友的朋友,一個男人接的電話,說:“淼淼?你的朋友?她醉在我這裏,哪兒也去不了。”孔思思掛斷了電話,起身往外走。走到車邊的時候,後車門開了,一個壯漢出來一拉孔思思的胳膊,孔思思尖叫了一嗓子,就被拉進後車座。男人關上了車門兒,把孔思思攬在腿上,任憑孔思思手抓腳蹬,男人說:“再動一動,我就吻你。”孔思思不動了,前麵開車的男人哈哈笑了兩聲,裝作女人,尖聲尖嗓的說:“嗯,快閉上你的臭嘴。”兩個男人都笑起來。


    孔思思說:“你們是誰?為什麽要劫持我?”男人說:“這還用說嗎?”孔思思說:“多少?”男人說:“多少都行啊。”孔思思說:“一千?”男人說:“打發要飯的呢?”孔思思說:“一萬?”男人說:“差太多。”孔思思說:“我卡裏有十萬。”男人說:“那也太少。”孔思思說:“二十萬。”開車的男人說:“幹嗎談錢?多傷感情。”後車座上的男人說:“酒色財氣,我們弟兄唯獨不愛財。”


    開車的男人又裝作女腔,說:“你好壞,明知道人家隻能舍財。”後車座上的男人,說:“開你的車吧,少廢話,惹我們姑娘生氣。”開車的男人笑了兩嗓子,說:“人家小姑娘很緊張的,不要嚇唬人家。咱們就是奉命在她身上雕個花兒而已,好好跟人家姑娘商量。”孔思思說:“雕什麽花兒?”後麵的男人說:“一隻蝴蝶,代表忠貞和浪漫。”孔思思說:“雕在哪兒?”男人說:“你屁股上。”孔思思嚇的一激靈,使勁一挺腰杆兒,象個剛撈上岸的魚一樣,翻滾扭曲,吧啦亂蹦,垂死掙紮了起來,一邊用盡全身的力氣喊道:“殺人啦!”後車座上的男人緊緊抱住孔思思,低頭吻了下去。


    孔思思從沒真正的吻過,程對浩對她隻是蜻蜓點水,而這個男人給她的卻是真正的血肉和溫度。這個人年青、堅定、有力,滿懷的擁抱和激情。孔思思在那一刹那,忘記了恐懼和憤怒,她本該無助、無力、屈辱,但是她卻感到了不該有的柔軟和安心,頭腦裏一片洞明。她的身體軟了下去,男人捧著她的臉,低頭看著她迷離的眼神,孔思思忽然一驚,被自己嚇了一跳,又瘋狂的掙紮起來,卻被男人緊緊的抱在懷裏,任她撕打、呼喊。


    開車的男人看了一下反光鏡,說:“剛才是什麽情況,靜的好可怕,我錯過了什麽嗎?”後車座上的男人說:“你錯過了人人都想看的彼岸花。”開車的男人說:“再開一下。”後車座上的男人說:“人世一閃念,錯過千萬年。”孔思思把男人的後背捶的咚咚響,男人說:“聽這聲音,是一個女人在扣打一個男人的心扉,我要開門了,小仙女。”然而他並沒有開,車又開了很久,孔思思有些累了,盡管拚命拒絕,可是那男人身上淡淡的那股香氣,還是全麵深入孔思思的肺腑,薰得孔思思疲軟了起來。車停下來,男人果然開了門,抱著孔思思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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