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兩、三個月飯店,漸漸摸出點門道,才知道食客也分內行和外行:偶爾上飯店的外行一般都不喝酒,到飯店裏吃什麽菜都圖個口感鮮,將青菜湯吃出肉味來就誇廚師手藝高,忌辣嗜鮮,這種食客廚師最好對付,燒菜時倒入肉湯撒入雞精味精即可;常跑飯店的食客追求青菜得吃出青菜味、豆腐得吃出豆腐味,吃的是食材的新鮮度,嗜辣忌鹹。因此飯店裏的客人眾口難調,沒有個廚師人人誇手藝高。


    賺錢也有生意經:開飯店得有特色菜,因此換了個一千四百元/月的廚師,雖工資成本高,但他能拿出紅燒鰱魚頭、椒鹽茄夾和炒鮮牛肉三個特色菜。有了特色菜才能留住客,才能將生意做下去,為了追求特色,有些菜不賺錢也得燒。


    就比如紅燒鰱魚頭,按成本算兩斤多重的魚頭買回來就是八塊錢,蔥花油鹽醬醋下鍋、倒入料酒、放入蒜瓣、尖辣椒、少許糖、鹽就算它兩塊錢成本,再倒入大半瓶番茄沙司三塊錢成本,熬出味來放水進鍋,沒入劈開的魚頭將其在猛火灶燒開,然後用文火慢慢煮,得花一塊錢液化氣費,最後再放入香菜、蒜葉、雞精、味精、胡椒粉等佐料調味、收湯、勾茨、劃油,上桌前再放上沒入鍋的香菜、蒜葉點綴,整個又是兩塊錢成本,一道紅燒鰱魚頭出鍋光材料成本少說得十六元,其中還不算廚師費和服務費,但小飯店這道菜的價格卻隻能賣十五元,即使這樣,仍有善計較的食客結賬時嘟囔:這道菜怎這麽貴?菜場八塊錢的魚頭,憑什麽小飯店裏賣十五!


    當然,傻子才做不賺錢的生意,同樣是特色菜的炒鮮牛肉利潤就驚人了,買五十元鮮牛肉,浸泡、切片、放入調料初加工,可以分它成十開,配椒片下鍋爆炒後成本加三塊,合計每開成本隻有八元,因為普通人家不知道鮮牛肉在哪買、價格幾何,也加工不了這道菜,所以飯店裏賣成三十三元一開食客也很接受。這道菜利潤高,和不賺錢的紅燒鰱魚頭一個賺錢、一個攬客,總的利潤也可觀。所以做什麽事都得講究策略,如果將紅燒鰱魚頭實事求是地標到二十五元一份的價格,食客們定會說宰客。


    隻開個小飯店,各主管部門就走馬燈般找上門來:環保局來查排油煙、消防局來查火災隱患、衛生局、工商局、稅務局都來催辦證照,誰來都衝著個費用,連環衛所也上門來討要垃圾清運費。


    對找上門的各路大神逐一打發:環保局找出關係來打招呼,隻花貳佰元買一條煙,就不再有人上門來擾;消防局來找過兩次,估計是想要飯店安裝一套消防器材,可能是發現小飯店的整個投資都不抵一套最簡單的器材錢,因此連他們自己都不好意思逼得緊,最後竟不再上門來麻煩;衛生許可證和健康證必須有,而且花點小錢就能辦成;營業執照通過劉向陽花幾十元工本費辦成,工商費緩交;最棘手的是地稅這一頭。


    開飯店躲不過要到地稅局辦理稅務登記證,辦證就得定營業額,請在稅務局退休的二叔算一筆賬,像這樣的小飯店照起規矩來每張桌子每天定一百元營業額是最起碼的,要不你飯店也開不下去,按稅率8%征稅,每天三十二元,每個月得納稅九百六十元,這麽大的一筆費用哪交得起!可稅務局的兩個稅管員天天上門來催,提出二叔名號來也不管用,沒辦法,隻好去找久沒打交道的老同學郭根盛幫忙。


    難得找郭根盛一次,他當然鼎力相助,並且也認為有必要找關係將營業額定少,如果開頭將營業額定高了,再想往下減更難。業內人幫忙熟門熟路,用出的方案是請負責解放路這一片的三分局張局長及兩位稅管員到飯店吃飯,走時每個人替他們備一份伍佰元左右的海鮮,事情辦得順再事後答謝張局長。


    請客定在周末晚上,貴客臨門,韓紅星一點不敢大意,備下好酒好菜伺候。到了吃飯時間,郭根盛引三位客人上門來,走在正中間的張局長一進門便被韓紅星認出,這個人竟是在湖灣時就認識的張靜!對她的底細再熟悉不過,再怎麽十年滄桑,怎讓她搖身變成堂堂的稅務幹部,而且還當上分局長?心有疑惑卻不敢表露,有求於她隻能刻意奉迎。張靜當然認識韓紅星,也肯用心幫忙,在飯桌上就跟兩位稅管員敲定:這家小飯店太小,小得隻能叫小吃店,而且是下崗職工開的,免稅!


    飯後送客時奉sh鮮,張靜堅決不收,另外兩個人見此情形也不好收,這讓熟諳她性格的郭根盛大感意外。韓紅星隱約感覺到可能她是因為以現在的身份遇到了過去身份時的熟人,打心底裏想讓過去的熟人對她現在的身份留下更深更好的印象吧?


    送走客人後和郭根盛閑聊,得悉張靜的嬗變曆程:據傳當年她是因為傍上了鎮裏書記,被介紹進湖灣稅務所當協稅員。本來這個角色隻是個臨時工,根本難有機會改變命運,可這種機會被她個三十歲左右頗有姿色的女人抓住,顯然是如魚得水,先是打拚到城裏繼續當協稅員,進而在遇到有轉正政策的前提下拚自身能量,經過筆試、麵試一路過關斬將,百裏挑一地轉成了稅務局的正式人員,前兩年隨政策轉成公務員身份,去年又在局裏競聘上分局長,當上了中層幹部,現在是局裏女能人的角色。


    聽了郭根盛的介紹,韓紅星立即聯想到王美女,方知道原來各個單位都有這種女能人。她們剛開始時往往因為沒身份、沒地位,反而比單位裏其他人有著更強的進取心,遇事也更看得開、做得出,更善於利用自身優勢,利用當權者對色的追求投其所好,平時已保持不正當關係,逢到政策機遇,自然最大的可能被她們抓住。而她們一旦抓住了機遇,在單位裏立刻比一般職工更占天時、地利、人和,更容易得到發展。因而自己在d行遠混不過王美女當屬必然;所以郭根盛在稅務局也還是個辦事員,而張靜卻能聘上分局長。


    問題的源頭在哪裏?韓紅星作為一個男人懂:金錢、美女、地位,是自古到今的男人,特別是所謂的英雄好漢們的最愛!按自己招幹生這個層次得到的文化熏陶,從書本上學到的知識是,人都是有私心雜念的,但怎樣克服這些欲念?書本的答案是要有崇高的共產主義理想、遠大的共產主義目標、堅定的共產主義信念,靠這些東西去消滅存於人們心間的私心雜念,去淨化心靈、陶冶情操。當然,書本上也對沒有理想、目標、信念的平庸之輩譴之以輿論、束之以道德、懾之以法律,因此才有十年前的王行長因為在無意間看到了嚴主任老婆的光身子,為證清白在全行職工大會上賭咒發誓,說他並不是存心獵色;可隨著經濟的發展,金錢至上的價值觀念引導整個社會的人們在許多時候已笑貧不笑娼,思想的解放讓法律都懶得管幹部們利用職權亂搞男女關係,道德觀念的嬗變使得社會輿論對幹部們亂搞男女關係發出的已不是憤怒的譴責,而是豔羨的眼神,缺失了輿論的監督和法律的約束,幹部們徹底放棄了道德底線,那還顧忌什麽黨性和原則,瘋狂地撈錢、撈位置,比哪個人玩到手的女人多,在這種背景下,使得許多甘於獻身的女人也有了用武之地,成了這個社會的贏家。


    為開個小飯店還得處處求人,哪有資格去研究社會現實!不過經過努力,韓紅星總算擺平了開飯店的一係列難題,得意之餘在王書玲麵前翹尾巴:


    “送出去的煙人家給退回頭,有名次不?準備好的海鮮人家不肯收,有名次不?什麽事情都能擺平,有名次不?”


    “天天讓你老婆上飯店消費才叫有名次,天天伺候人家吃飯算什麽名次?”王書玲反問。


    “暫時先吃苦,等年底掙到錢替你買手鐲,還不行嗎。”韓紅星許願。


    “能將飯店撐下去就不錯了,還指望賺錢買手鐲?”王書玲不想扯那麽遠:“眼看天熱了,廳裏不裝空調不行,沒錢怎麽辦?”


    “先欠賬唄,找賣空調的朋友談好了,先裝,年底結賬。”


    “你隻有靠欠錢過日子的本事!”王書玲數落老公:“連老婆都養不活的人,還在我麵前吹噓有名次!”


    “誰說我養不活?不過靠幾百元工資哪年才能手頭有錢?”韓紅星嘴上這樣說,心裏想的是,如果不是炒股虧本日子沒法過,才不讓老婆開飯店吃苦。


    張以標說話算數,他真的在一個晚上帶一桌客到飯店來,補上次被鬧掉的生意。八個人,他帶三個小光頭,還有一個是雇他出麵討債的債主,另外三個是欠債人。上了酒桌,張以標隻叫選最好的酒菜上,酒到酣處,欠債的老板和一個小光頭摟在一起,稱兄道弟從廳裏出來,站吧台邊交流:


    “江老板,張總讓問這十五萬欠債能還上?”光頭客氣問。


    “現在正是難的時候,真的拿不出這筆錢。”被稱江老板的忙遞煙打招呼。


    “可你應該懂我們這行的規矩,替人討債要麽見錢要麽見紅,不然既壞了張總的聲譽,也對不起債主的一萬元出場費。”光頭客氣解釋過行規後做人情:“本已談好討到債張總得三分之一,是非見錢不可的,不過大家都在黃海縣城裏混,既然江老板打招呼說拿不出錢,那就給你個麵子,見紅吧。”


    “可不可以讓老三挨刀?他年輕,扛得住。”江老板征求意見的同時從口袋裏摸出個紅包塞給光頭。


    “見紅就不壞規矩。”收了好處光頭好協商:“讓他多喝杯白酒麻醉神經,然後進衛生間等,記住了,先替他打120,等到醫院包紮好傷口再打110,聲勢鬧大了對債主好交代,警察問起當事人就說有爭執,但傷不是刀捅的,而是不小心摔傷。”


    進了廳不久,猛聽裏麵傳來摔酒杯的聲音和吼叫聲,是張總為債務事跟江老板發飆,已撓起袖子準備動手。正當此時,得紅包的光頭提著把帶血的尖刀跑過來匯報:已在衛生間裏放倒一個,大家聞言立即停止爭執去救人,見那個被稱做老三的正捂住大腿倚坐在衛生間裏牆邊,血尚汩汩地淌,濺在地板磚上連成一大片,看得人毛骨悚然。手忙腳亂打120救人,嚇得債主也爬上救護車陪同去醫院,就怕為討債討出人命來吃不了兜著走。留下張總跟江老板交代,別忘了待會兒打110報警。


    飯店的賬歸江老板結,張總不忘交代將他們在飯店裏折騰的損失費都加到賬裏。結過賬,兩位老板握手言別。雖一桌飯賺了三、四百元,可衛生間的一灘血跡將王書玲嚇得坐吧台邊篩糠,110來了解情況時仍六神無主,沒人知道衛生間裏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韓紅星將張以標在飯店吃飯的事跟韓紅旗說,一方麵感慨黑道上人心狠手辣,說動刀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另一方麵也感慨黑道上人來錢快,隻出個場,也不管能否辦成事就先賺一萬,抵自己辛辛苦苦上一年班!哪想到大哥當場反駁:


    “人家黑道上人還拿刀拚殺,哪像你們單位裏人,就你們行的王美女,已送幾次三萬、五萬的餐飲費發票到廠裏去報銷了。”


    “秦大功就甘願做冤大頭替他們報銷?”韓紅星疑問。


    “哪個做生意的人傻,大家都知道核銷三百萬貸款的事能成,要不銀行裏人也不敢拿發票來報銷,他已預備個五十萬朝著銀行裏人,還能純賺二百五十萬。”


    “這年頭真是財往多處走!已經有這麽大的家當,這下子銀行又挑他發財,這二百五十萬靠拿工資得不吃不喝多少輩子!”韓紅星算出賬來唏噓不已。


    “所以說單位裏人都想方設法爭權,人家美女股長現在有權,賺一筆抵你開飯店掙多少年?”大哥換個角度開導弟弟。


    “別人不知道你還不曉得麽,我們家三代老貧農,哪找到關係助我去好崗位有權?”韓紅星有自知之明。


    天熱時小飯店生意好,食客們喜歡到飯店點幾個炒菜喝啤酒,在空調房間裏坐下就舍不得走。一個夏季下來,營業額沒做多少,每個月的電費得交一千多。忙去供電局找關係查看是否是計費錯誤才交這麽多錢,對方解釋營業用電本身就貴,是一元錢一度,加上飯店裏四台空調、兩個大冰櫃、兩個展示櫃以及燈箱、照明,每個月一千多元電費再正常不過。因為是朋友關係,對方提供線索:各行有各行的門道,想在電上省錢可以找那一地段的抄表工談,具體聯係方式可以提供小靈通號碼。


    請得抄表工到飯店裏吃飯,再用煙酒往他家送,很快跟他變成朋友,對方見韓紅星在銀行裏工作也敢共事,談妥每個月給他貳佰元現金,他每個月固定抄幾十度電到供電局交幾十元電費,這樣算下來,全年隻花費三千元就能將電費解決掉。至於電表上多出的用電量,抄表工自有辦法:多到一定量時,將電表上的數字撥回頭,電表上的鉛封難不住靠這行吃飯的人。


    用電的事是去求人家,抄水表的是主動上門,見王書玲憨實便主動談:每次收費都將四、五百元白白交給自來水公司,還不如交一百元給我,再正常交幾十元水費,這樣大家都討便宜,至於超出的用水量,可以將水表卸下來後用鼓風機將數字往回倒。


    在飯店接觸形形色色的人,讓王書玲眼界大開,見得多了免不了抱怨韓紅星:


    “和什麽行業的人打交道人家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就你們單位,說起來工資收入高,可每個月隻拿一桌飯的工資,從沒聽說過你能討便宜,隻聽說過上班差錢、違規扣工資、少說一個‘你好d行’就罰款。算起來掙錢還不如我開個小飯店。”


    “你開飯店?離了我你賺的錢正好夠交稅!”生意到年底共掙了兩萬塊錢,如果不是各處打通關節,這筆錢正好夠交各項規費,根本賺不了錢,但反過來說,一年飯店開下來,實實在在地能有這筆錢握在手裏,兩口子成就滿滿。商定先結清裝空調欠下的捌仟元,剩下的將欠袁鴻華的裝修款結五千,另欠一萬五千元今年先打招呼,明年底之前必還清。惹得袁鴻華笑道:


    “我也不能跟你說不要這筆錢,但這點錢對我來說真是無所謂,盡可不放在心上,等手頭闊綽了再還剩下的錢。”


    還剩七千元,韓紅星想有諾必踐,替王書玲買手鐲,卻遭反對:


    “過了年就得交房租費,就是有這七千還得湊兩千,哪來錢買手鐲?再說我也不稀罕什麽手鐲,隻要你不再說這個家全靠你養就行。”


    “這個家是靠你養,從今以後你就是家長,還不行麽!”韓紅星知道老婆辛苦,眼見算下賬來沒法買手鐲,隻能用討好來表達自己的愧疚。


    “從今以後?姑奶奶以前就是家長,一直都是家長,知道沒?”王書玲擺起地位。


    “知道!知道!你是姑奶奶,你是家長,還不行麽!”韓紅星掙不了錢,隻能認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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