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了班匆忙回家,準備吃口飯再到班上替袁鴻華開存單。王書玲知道老公忙,盛好了飯菜坐桌邊等。


    “還有三天就過年了,行裏還沒說法?”王書玲邊吃飯邊扯:“再不去替可兒買件衣服就沒時間了,兩邊父母那節禮還沒送,越臨近年關東西越貴,再買百十元錢東西就拿不出手。”


    “不是有家裏那兩間房的房租費?先用這個錢給全家人添件新衣服唄。”韓紅星心情糟糕,壓低嗓門建議。


    “不行!這個房租費半年一交,每次才四百八,正好再湊點錢交可兒的學費,就是窮得沒飯吃也不能動房租費。”王書玲表明態度後又問:“你們行長就不知道底下的小職工都等著工資過年?”


    韓紅星埋著頭吃飯,聽王書玲提到等工資,突然感到鼻腔裏有一股液體混入口腔,同時,眼淚像泉水一樣湧出來,卻半點不想讓她們娘倆看出來,連忙扔掉碗筷,捂著眼躺到床上去,嚇得王書玲趕緊跟過來問怎麽回事,韓紅星努力穩定情緒後才吐出句:


    “眼裏進沙子了。”


    “等開春我也出去找事做。”不知道是因為看出了什麽還是因為手頭拮據,王書玲又將這句話拿出來說。換在平時,韓紅星肯定會開口叫她別瞎想,不過此時是哭腔,因此開不了口,頭腦裏也隻有自己的心事:老婆等著過年的工資總共才五百多,兩天就被扣了四百,這個工資就是拿到手又能讓她過出怎樣的年來?


    情緒穩定後再不想吃飯,隻用熱毛巾洗把臉就又去加班,替袁鴻華開那一百張存單。兩天被扣四百塊的的事成了班上議論的話題,更讓韓紅星懊惱。因為被扣錢是擔名擔利的事,蒙受經濟損失不算,還會讓不在一線上班的同事笑話,讓行裏的領導氣惱。掌行長就經常在行務會上發火:最可憎的就是這些一線崗位的人,素質太差!其他崗位的人怎不被查出問題來影響我行形象?每次扣一百還少,應該扣五百、一千,看下次還敢違規!


    方主任在班會上將掌行長的重要講話拿出來傳達,讓膽大的聽了立即就反駁:你上麵查我們、扣我們是你的權利,可拿這種事將一線的同誌與其他崗位的同誌比素質就不對了,因為一線的同誌在櫃麵,有各種服務規範、紀律製度的壓束,是被查的對象,當然會有問題;而其他崗位的同誌不在櫃麵工作,各種檢查與他們無關。拿一個不被檢查的二線崗位與一個縣行、市行各個部門都在查的一線崗位比誰被查出的問題多,然後評判疲於應付檢查的同誌素質差,誇無需應付檢查的同誌素質高,豈不荒唐!


    壞消息傳得總是快,韓紅星被扣錢的事就連到營業部來拿存單的袁鴻華都能聽說,並且知道其中有二百元是因為接待他而扣。為表歉意,也表這幾天加班替他開存單的謝意,袁鴻華一定要擺桌晚飯,一是替韓紅星解悶,二是約幾個同學聚聚。本沒心思吃這頓飯,可袁鴻華已拿出手機來聯係其他同學,見盛情難卻,韓紅星隻好答應。


    晚飯約在凱爾頓大酒店的包廂裏,赴宴的除了袁鴻華和韓紅星,隻多了個劉向陽。


    “過年了,大家都忙。”袁鴻華邊開自帶的五糧液酒邊解釋。


    “出租車這個時候最賺錢,平時起步價五塊,年前年後上車就十塊,王義軍的出租車現在每天能掙上千塊。”劉向陽解釋王義軍沒來的原因,接著補充道:“李愛民也是,年底豬宰得多,他在鄉食品站管豬肉檢疫的戳子,戳一頭豬開票價48塊,不開票38塊,現在都是個體戶,傻子才開票,所以戳一頭豬就有38元的賺頭。”


    “年根歲底的,袁總怎有空坐下來喝酒?”劉向陽已按政策轉為公務員,執法部門的工作曆練造就了他果敢的談吐風格,不似韓紅星,同學們都說他變得“淤”了,在銀行櫃麵上呆久了已習慣成自然,見到誰都用“你好d行”來打招呼。


    “上麵該送的禮都送了,下麵該打發的工資與獎金也差不多了,要閑到開春才有工地,喝酒的時間多的是。”袁鴻華向老同學匯報完情況也開始訴苦:“最多時手下幾百個工人,累死人!能像你們在單位裏穩穩當當上個班多好!”


    “說笑了!袁總的資產沒個一千萬也有八百萬,靠上班要上多少輩子?這裏現成的銀行會計,韓會計,請你給他算算看。”劉向陽恭維道。


    “你也不錯啊!工商局的打假隊長,出去檢查誰敢不進貢。”袁鴻華也恭維對方。


    “哪是這個情況,有許多做假貨的上麵都有人,哪將我們這些人當回事!不過再不當回事,隻要出去跑一圈,好煙好酒肯定少不了。”看得出,劉向陽很愛崗。


    “韓會計,怎就坐那不吱聲?什麽時間放年假?”劉向陽照應著和韓紅星搭訕。


    “都說銀行裏工資高,每個月能發多少錢?總有銀行的人找我吸存款,能多發多少工資?”袁鴻華也開始問。


    “放假?一年365天,每天6小時班,銀行裏一線人員不談假期。”韓紅星同時被問,應付了一個問題再回答第二個:“怎麽說呢!銀行裏人均工資全國最高,但各人不一樣,發到我手的工資如果能拿全,這種酒足夠買一瓶,但肯定買不了第兩瓶。”韓紅星不想直接說出工資數,隻指著桌上的五糧液對比:“劉向紅是主任,她的工資能買二瓶吧?不過,她每年有幾萬塊費用,也有人送禮,所以,在銀行裏混一定要當上幹部,當然了,如果能當到行長便是高管,他們拿年薪,具體多少是商業機密,不過每年的收入至少六位數吧?”


    “職工真的隻有五百多?”袁鴻華常跑d行,聽大家議論過工資數,隻是不信:“不是還有考核工資,跟業績掛鉤嗎?”


    “考核工資理論上有,而且每回都說從下次開始兌現,所以讓大家拚命吸儲,可真考核時,行長又會說從下次開始兌現,職工們就這樣被騙了幾年,結果考核工資都讓行長去填三產的虧空了。”韓紅星不想說自己收入低,不過有氣在身忍不住要發泄。


    “d行現在還差我工程款的尾賬,多少幹部在上麵發橫財怎不虧空!不過扣職工工資怎不造反?”袁鴻華打抱不平。


    “行長十幾萬一年願造反?主任大幾萬一年肯造反?好崗位的有人送禮會造反?倒黴的是一線職工,本身就是沒腳蟹,到哪去造得起反!”韓紅星訴苦。


    “腦子活點,花點錢也混個好崗位、混個幹部當。”劉向**據他妹妹的經驗點醒。


    “唉!哪個想不到花錢!可怎花得出去!”韓紅星豈不明白劉向紅是如何走時,可自己憑背景沒有,憑老婆色相舍不得,憑花錢就自己花得起的那點小錢,根本已撐不起行長的眼皮。


    “說得沒錯,跟d行領導打交道最難!”袁鴻華附和韓紅星的說法:“和其他單位人談工程最好談,人家直接要回扣,還討價還價;d行的領導表麵上正派,談工程時直接送錢不收,卻找出代理人來轉包,要的價也更高,都是一幫流氓。”


    很快就喝完了一瓶酒,袁鴻華還要再開一瓶,韓紅星以明天還要加班開存單為由堅決不讓,於是大家再閑扯一陣結束。


    散了席,三個同學一個轎車、一個摩托車、一個自行車,在酒店門口揮手道別。路上仍熱鬧,匆忙來去的車流和人流各行其是地將整條街襯出節日的氛圍,可韓紅星隻覺得冷,呼呼的西北風沒能透過羽絨服吹冷身體,卻能透過身體吹到心裏去,讓人生出透心的寒。到了家,連燈都懶得開,扯掉外衣就鑽進被窩裏,貼緊王書玲身後取暖。


    “又不洗腳!我去倒洗腳水。”王書玲嘮叨後準備起身。


    “別動!我冷!”韓紅星從背後將她摟住。


    “喝了多少酒?別鬧,洗個腳就暖和了。”王書玲哄過老公後想起床,卻被摟得更緊。


    “要是錢鎮長沒下台,或者當了縣長,我現在將會怎樣?”韓紅星突然問出個冷不丁的問題來,讓王書玲聽得緊張,因為韓紅星在酒後舍得打她。


    “我不要當幹部,也不要像在三產時那樣有吃有喝有包煙,我就老老實實地當個臨櫃服務人員,你們別為了顯能變著法來扣錢都不行嗎?”韓紅星忍不住嗚咽。


    “又扣了多少?至於像這樣嗎?”王書玲調過頭來安慰。


    “我對不起你!”這次,韓紅星是將頭埋進被窩、埋到王書玲胸口,用兩道阻隔來掩蓋,讓自己放聲地哭,一直哭到盡情,哭到入夢。


    “那麽傷心地哭!被扣了多少錢?”早上剛醒,韓紅星便被王書玲在窩裏問。


    “我才沒哭!是酒多了,不記得了。”韓紅星狡辯後喃喃道:“看來拿不到多少錢過年,工資被扣了四百,據說獎金隻有五百,如果錢不夠,再用信用卡透點錢?”


    “沒錢就少用,透什麽信用卡!怎麽發起錢來越來越少,扣起錢來卻這麽厲害?”王書玲不解地問。


    “在一線上班的命該如此,有本事的人都不在一線。”韓紅星又發牢騷。


    “這棟樓裏就你在櫃麵上班,其他哪家沒人來送禮!舍得送才能混到好位子,有好位子才有得收。上次我們不是給掌行長送過回禮?我看他這個人好說話,不行我們再去送,也送個好位子出來?”王書玲點撥老公。


    “不行!不要說家裏沒錢送,就是拚命擠出幾千塊錢送,人家也根本不稀罕。”


    “徐霞給我出過點子,說想調工種也可經常往行長家送,每次送個幾百元海鮮或者鰻、甲、蟹之類的,隻要堅持就能達到目的。”王書玲常和徐霞在一起打麻將,兩個人議論過這些事。


    “她是不是叫你跟我一起去送?是不是鼓勵你拿下掌行長?下次不許跟她在一起打麻將,好人也學壞。”韓紅星當然知道徐霞會怎麽說,她勸自己時更幹脆:“就叫你老婆去找行長,也不傷皮也不傷肉,怎舍不得的!換到個好工種我也沾光。”


    “你跟她睡怎不怕學壞?我隻打麻將就學壞了?”王書玲早知道兩個人的關係,卻因自己有前科不好發作,隻醋意濃濃地說她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並在背後笑話韓紅星沒名次,搞到個姐弟情,也在背後發狠:你們睡!不被我抓住就算了,抓住死路一條!可見到徐霞被叫到家打麻將時卻仍裝不知情,後來也與徐霞成了麻友。


    “我個男子漢做什麽事沒心數?假如你也如徐霞那般精明,我就隨你怎麽在外麵闖,可你分明是個呆貨,被人家玩賣了也不知道!”韓紅星強調完不許跟徐霞在一起的理由後又道:“情願一輩子在櫃麵受累,絕不許你再犯賤,聽到沒?”


    “那你也不許再碰徐霞!”王書玲趁機提要求。


    “盡聽人家瞎說,你看到我碰她了?”韓紅星不耐煩地回應。


    “你真以為我傻?她戴的戒指是哪的?下次再看見她定將戒指奪回來!”王書玲又發狠。


    “有本事你就去奪!奪回那髒東西我也扔掉它!”提起戒指韓紅星理虧心更虧,暗自決定就是再窮也要買個送她,否則太說不過去。


    再上班時,終於聽說晚上開一年一度的聚餐會。會場氣氛很冷,兩個行長都沒露麵,大家很自然地猜測他們應該是到市裏去進貢了。會議由辦公室江主任主持,主要內容是:以前三產的虧空仍沒償清,大家想必都看到那些要債的聚在營業部裏打橫幅討債,所以黨委號召大家拿出共渡難關的精神,又決定將全行員工的考核工資用於還債;黃海d行雖經營得好,但今年不發年終獎,不過行領導本著人性化的指導思想,給每個職工家屬發一封慰問信和五百元慰問金,希望各位家屬拿出更大的熱情,繼續發揚一人在d行全家來幫忙的奉獻精神,為來年我行更好更快的發展作更大貢獻!同時,為體現支行對大家的關愛,決定在年前就發放該在年後才發的工資,讓大家過個豐盛的好年!最後宣布到凱爾頓大酒店聚餐。


    “單位效益越來越好,年終獎怎麽倒沒了?”宣布散會後大家仍不肯走,七嘴八舌坐那議論。


    “現在的行長真卑鄙,幹活時嫌人少,要求員工全家來幫忙;分錢時嫌人多,恨不得職工不拿工資,錢全讓他們分掉,改革來改革去他們替自己十萬、八萬地分獎金,發給職工沒有,卻給職工家屬五百元,變著花樣來騙職工和家屬一起感恩戴德,真比流氓還流氓。”


    “幹部當著當著就變成缺德鬼了!捱到臘月二十九才聚餐,誰還有心思吃這個飯!將飯錢分給大家過年也算個人。”


    見大家議論紛紛不去吃飯,臨近退休的江主任站出來做工作:


    (一)關於獎金問題,上級行發的總額並沒少,以人均四千元發,全行一百二十幾號人總計分了近五十萬,可我個中層幹部也隻拿到一千五百元,當然也有中層幹部拿到上萬的,原因在於現在是改革年代,不準吃大鍋飯搞平均主義,要拉開收入檔次,領導們貢獻大,所以替自己發再多也是合法的,是無可厚非的,有本事你也去當領導!所以在此不議論此問題。


    (二)關於吃飯錢分給大家過年的問題,行裏招待費多的是,每年正常列支的招待費就一百多萬,平均每個工作日招待掉五千,隻要在報銷單上填寫上招待對象、有餐飲發票,再有領導簽字就能報銷出錢來,所以這十幾桌飯就是沒一個職工去吃,將飯菜都倒掉也符合財務製度,但如果將招待費挪出一分錢用於償還三產欠下的債務或作為福利分給職工就違法了。”


    聽了江主任的解釋,大家的反響更為強烈。但縱是罵上天也不可能改變結果。韓紅星不想吃這個晚飯,更沒資格發表觀點,便不去湊這份熱鬧,早早回家去向王書玲交差,拿出五百元錢來請賞:


    “爺有錢了,今晚誰肯服侍我錢就歸她!”


    “五百元錢就顯擺,還不夠一家三口買新衣服。”


    “你們娘倆買,我對新衣服無所謂。”韓紅星想出省錢的法子。


    “你人前人後地跑,第一個就要替你買!”說話間,王書玲拿出件新買的棉襖,讓韓紅星試穿。


    “你和可兒的新衣服不買我就不穿!”韓紅星提條件。


    “可兒的新衣服也買好了,我以前的衣服多,隨便找一件穿都行。”王書玲說出自己的計劃,再次要求韓紅星試穿。


    “不行!再窮也得有件新衣服過年,現在就上街去買,你不買我就不穿。”韓紅星堅決表明態度。


    “晚上天冷,那我明早去買,你先將衣服穿給我看。”王書玲又一次提要求。


    “不穿,等你也買好了我才穿!我不要穿衣服,隻要服侍,肯不肯?”韓紅星再次提要求。


    “就是不肯還能躲過你硬上?一遍遍問得煩!”


    “這次不硬上,肯就閉眼。”趁她真去閉眼,韓紅星拿出個新買的戒指套到她手上。


    “一千八百多,怎舍得買?”王書玲看到戒指先是高興,接著開始責備:“過日子都結結巴巴,哪來錢買這麽貴的東西?明天去退了它。”


    “中午上班前刷信用卡買的,等過了年從股市拿出錢來還,舍不得你個破貨沒個戒指。這次先替破貨買戒指,等將來股市發了財再替破貨買手鐲。”韓紅星說出自己的規劃,聽王書玲說要退貨,也發狠:“你敢退掉戒指我就敢退掉你個破貨!”


    “就貧嘴凶,有本事就退了我這個破貨!”王書玲嗔道:“沒有個破貨看誰將三頓飯端上桌等你。”


    “那就看在三頓飯的份上不退你,不過得乖乖地服侍我!”和往常一樣,韓紅星鬥誌昂揚上床,可很快就敗下陣來。


    “怎軟下來了?有本事再讓我服侍!”王書玲示威。


    “才不要你!”韓紅星已累。


    “協商個事行不?”王書玲趁機提要求。


    “什麽事?”韓紅星閉著眼聽。


    “已買了戒指,新衣服就不買了吧?”


    “不行!再窮也要買件衣服過年。”


    “待會兒等你來勁還服侍你,還不行嗎?”


    “服侍我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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