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書記將門口的村民引到一邊後,劉縣長獨自去見正在鍋屋裏的辛爹爹。


    “待會兒吃早飯!”見劉縣長進來,辛奶奶拿出農村人固有的熱情招呼。她站在鍋台上,辛爹爹坐在鍋膛邊。


    “來向二老賠罪了,哪還敢吃早飯。”劉縣長忙搶答。


    “咱鄉下人哪受得起賠罪!凳子上先坐,早飯馬上就好,都替你們帶米下鍋了。”辛奶奶邊忙鍋上的活,邊微笑著搭茬。她是一位最最淳樸的農村老奶奶。


    “辛老哪能坐鍋膛口,讓我來!”見辛爹爹不搭腔,劉縣長主動來套近乎。


    “老東西嘍!隻能坐鍋膛口嘍!哪都不能去嘍!哪敢煩勞縣長大人喔。”辛爹爹終於開口,卻字字句句像針一樣刺在劉縣長心上。


    “都怪我瞎了眼!都怪我有眼不識泰山!”劉縣長開始按計劃行動,躬身到辛爹爹坐的鍋膛口,邊檢討邊用雙手輪番擊打自己的臉,見辛爹爹被突然的舉動愣了神,趕忙靠到辛爹爹身邊,用雙手舉起辛爹爹的胳膊,將辛爹爹手往臉上送,意思是請人家打臉,以示懺悔。


    “快住手,不做這種折壽的事!”辛爹爹一聲斷喝,讓劉縣長不得不停手。依辛爹爹的性格,這幾天發生的事已氣憤至極,見一個堂堂縣長做這種拙劣表演更是滿腔怒火,真想再拿出那天摔茶杯的態度來待他!怎奈昨晚和兒子在電話裏長談,已將發生的事告訴了兒子,隻省去被打了兩個嘴巴的細節,怕兒子放心不下。兒子對辛爹爹是千叮呤萬囑托:年歲大了隻安享晚年,社會上的不平事太多,碰到事情要處理的關係太複雜,不要說是個普通老百姓,任何人生存在這個世界裏都隻能去適應,所以,一切委屈就當沒發生過一樣,一切後續事都善待之,更沒有必要管閑事。辛爹爹承諾一定按兒子的意思行事,不過為村民爭取分灘的事一定要堅持到底,完了這件事後再不多管閑事。


    “讓那兩個敢動手的混賬東西跪下來賠罪。”劉縣長做完自己的表演,準備進入下一步。


    “且慢!”辛爹爹見劉縣長真要叫人趕忙喝止,因為他知道這些人說得出就做得出,不想看他們繼續表演,就提自己的請求:“想為分灘的事求縣長幫忙。”


    “隻要不與政策相抵觸,這個灘一定分!”劉縣長的表態斬釘截鐵,因為潘書記昨晚已作出這方麵的指示。


    “怎會與政策相抵觸!我兒子寄回了這麽厚的政策說這個灘能分。”辛爹爹見分灘的事有譜,渾身來了勁頭,忙拿出警察剛送來的相關文件:“隻要真能分了灘,為村民做出好事來,我老頭子情願再被關一回,再被打嘴巴!”


    “辛社長政策性強,他說能分就沒問題,剩下的事歸我,隻是想請辛老替我在辛社長那美言幾句,能原諒我們的過失。”劉縣長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


    “隻要分了灘就沒有過失,有什麽過失也全是我的過失,今天不吃早飯就不讓走。”


    事情終於圓滿解決,讓大家皆大歡喜。見客人往飯桌上坐,看熱鬧的村民們不用勸就散了。這是淳樸的民風使然:無論哪家來了陌生人大家都會去湊熱鬧,是壞人幫主家對付;是親朋幫主家歡迎;主家請客人上飯桌時就得離開,要不就逃不過主家的邀請,得一同陪客人吃飯,人多了會讓主家為難,所以這個時候大家都會回避。


    早飯是最簡單的,菜隻有小蔥煮豆腐外加鹹鴨蛋。劉縣長先讓大家擁著辛爹爹、辛奶奶在主席坐定,親自盛兩碗粥奉上,然後才允許大家給他盛。一桌人坐滿八個,最後才是陳書記在桌角的位置坐下。他心裏想不通,自己想答個茬都難找機會的劉縣長,怎會在個小村民麵前如此恭敬?他辛老頭印報紙的兒子有這麽大能耐?


    王主任與鄭科員經的世麵多,已知劉縣長擺平了此事,暗自慶幸免去了人生中的一次下跪之辱。


    趕到縣城還沒到上班時間,劉縣長一夜沒睡也不回家,約了法院的祁院長一起候在潘書記辦公室。潘書記上班後又會同楊縣長、分管農業的李縣長一道會辦新東村分灘的事。


    由縣委書記親自主持一個本該由副縣長主持的會議,大家當然重視!先讓祁院長從政策、法律層麵提供參考意見,可時間太匆忙,祁院長並沒能在夜間得出準確結論。劉縣長連忙拿出辛社長提供的相關依據,祁院長看了很快表態漁民分灘如同農民分田,大有政策可依。據此,新東村分灘的事迅速拍板。


    潘書記對新東村分灘的事特重視,親自參加了啟動儀式。分灘後,他又在村裏建起座條件屬全市最好的敬老院,讓辛爹爹他們這些年過七旬的老人都能享受到政府的關愛。劉縣長打錯人、抓錯人,但由於當事人不追究,最終隻虛驚了一場。


    接著,有多個沿海漁業村的村民想效仿新東村分灘的先例,也到縣政府門口請願,可誰敢為這種事去驚擾潘書記和楊縣長!分管農業的李縣長觀點很新潮,理由也充分,他認為國家尚且一國兩製,何況黃海縣的灘塗!分了灘的新東村隻是試點,沒分灘的廣大漁民兄弟先等,等到證明分灘是可行的再在全縣推廣。可各漁業村的書記、村長都心裏明白:灘分了,收益就歸各家各戶漁民,沒有人會實實在在地感謝按政策辦事的領導;灘不分,村裏每年可有幾百萬的收益,這村裏有錢了還愁鎮裏沒錢?鎮裏有錢了還愁縣裏沒錢?分給你千家萬戶老百姓每戶又能得多少錢?所以,哪個領導願意讓集體的利益蒙受損失?所以,新東村成了黃海縣唯一分灘到戶的漁業村。


    分灘參照當年分田,一千多個常住村民均分整個村裏的灘塗,每人可分五畝,政策五十年不變。王書玲所在組分到的灘地已開成魚塘,由大家推選個小組長出麵,將整個塘統一承租給養殖戶,價格五年一定,第一個五年的承租價格是每畝三百元,每年可分得現金壹仟伍佰元。


    第一次拿到屬於自己的收入,王書玲異常興奮,當著韓紅星麵將十幾張大鈔點了又點:


    “我現在成地主婆了,你還是個小雇工,看到沒?這麽多錢!以後家務事歸你做,憑什麽十個指頭不沾水!”王書玲高興得合不攏嘴,將手上的鈔票碾出更大的扇形,期望老公和她一起高興。


    “一年才拿一千五的租金就能當地主婆?就想造反不做家務事?看你那得意的樣!”韓紅星用分享喜悅的口氣衝著她說。


    “有一千五還不能得意?靠你的工資過日子都緊,得多久才能攢這麽多錢!明天就去買戒指,人家都有,就我沒。”王書玲開始規劃這筆錢的用途。


    “正好,今年先買戒指,等明年拿到錢我再添點買手鐲,省得看人家戴眼紅。”韓紅星表示同意。


    “還真舍得?我不過是看你什麽態度!口袋裏沒錢就是戴戒指也沒意思,我想好了,就將這筆錢分三份,給可兒的三門主課老師各送一份。”王書玲突然改變主意。


    “你倒大方,都要放寒假了還送禮給老師?”韓紅星不讚同。


    “我又沒說現在就送,上次開學時好不容易才湊出六百元送給三位老師,結果可兒的座位越坐越靠後,下學期能不送?現在不準備,再開學哪來錢?”


    “每年有兩個學期,一學期送這麽多,還有一學期怎麽辦?班主任送五百,其他老師最多二百。”韓紅星不想將錢用在此處,但現在就這個行情,何況王書玲的觀點是有一家送禮我們家就送,不吃飯也得送,大人受再大的委屈都不礙事,千萬不能讓可兒輸在起跑線上。


    “幸虧那年我沒肯轉戶口。”王書玲突然感慨:“如果轉成城鎮戶口,現在充其量跟你大嫂、二嫂一樣,是個下崗職工,一分錢收入都不會有,哪有當地主婆好,每年坐在家就見收入。”


    “那時你就算到會有今天?”韓紅星疑問。


    “怎可能算到今天!當初我隻是想:為可兒戶口給他睡,就是你不要我也無怨無悔;如果將自己戶口也睡出來,我會覺得問心有愧。”


    “傻子!男人如果不愛你,沒有理由也會拋棄你;如果心裏愛著你,就是知道你偷人也放不下你。再說,就憑你堅決不轉自己戶口,隻肯為女兒送出身體,誰敢說你不是好女人!”韓紅星真情流露。


    “我就傻!傻才情願跟你過窮日子,傻才分到田,這叫傻有傻福。”王書玲自詡後也遺憾:“唉!如果當初不去做那蠢事就一輩子清清白白,可兒戶口在新東也能分五畝地,每年也是一千五。”


    “誰說你不是清清白白?女人隻要不是為了圖快活,丟男人臉也清清白白。”韓紅星拿出自欺欺人的觀點安慰對方,也自我安慰。


    “沒有女人給男人睡是為了圖快活!”王書玲說出她作為一個女人的心態。


    “不圖快活你怎又快活了呢?”韓紅星揭她底問。


    “那個快活不礙我事,不是我要它來。”王書玲狡辯。


    “沒要它來是怎來的?”


    “是你老婆賤,被人家一折騰就現原形,滿意了吧?”王書玲知道對方想得到怎樣的回答,見他想將手往懷裏伸,斥道:“一邊去!這麽冷的手!晚上進被窩再說!”


    春節前幾天是銀行最忙的時候,袁鴻華也在這個時候與銀行打交道。他的建築公司每年在節前幾天搞年終分配,今年總計要兌付四、五百萬。年底資金緊,經協調後每天兌付一百萬,其中八十萬現金,二十萬定期一年的存單,每張存單兩千元,每天開一百張。


    櫃麵上雖忙,但各方麵的要求一點沒降低。就在昨天下午袁鴻華來取開好的存單時,韓紅星在櫃台裏見是老同學就沒有按規定先呼“你好d行”,走時隻隨便打招呼,也沒呼“歡迎再次光臨d行”。就這兩項,被櫃台外暗訪的監督員監督出來,當刻開出兩張罰單,各扣一百元。


    櫃麵服務現在不僅縣行抓,市行也抓,花重金聘來社會人員,冒充普通客戶來辦業務,其實是行使暗訪的特殊工作,櫃麵上人都吃過這些人的苦,故貶稱他們為“特工”。這些人很有原則,查到臨櫃人員有不合規矩的地方就現場開單扣款,搞得上班的人看到哪個客戶都像是“特工”,因而不敢不按規定做每一個動作。韓紅星也謹小慎微,就怕被扣錢,可百密一疏,明知袁鴻華不是“特工”而疏忽了這兩個招呼,哪想到旁邊卻站著“特工”,最終還是被查出問題開了罰單。


    倒黴的事總是接二連三,昨天的事剛過,今天就又有事來:中午近十二點時,班上隻剩兩個儲蓄櫃員,正忙著軋賬準備交班,外麵來了敲門的人,是市行儲蓄科的梁科員,帶著個隨從要進來。


    梁科員類似於“特工”,不過他不暗訪,而是明查,代表市行在儲蓄賬務的規範性方麵進行檢查,為了體現雷厲風行,他的這種明查叫“飛行檢查”,每次來總是突然到,叫大家翻出各種賬冊來讓他挑毛病,總能開出幾張罰單後充滿成就感地走。大家為了少被扣錢就努力改正,讓他難挑毛病,有次實在沒法挑毛病了,梁科員找出個賬簿上私章蓋得傾斜的問題來,叫拿量角器來量,最終裁定章蓋的傾斜度超過30度,有損賬務記載的嚴肅性,據此也開出百元罰單,他本人也因此在d行係統聲名遠赫,獲得了“量角器”的美稱。


    見量角器要進來,韓紅星哪敢怠慢,飛跑著去開通勤門,進來後也不針對別人,叫韓紅星交出錢箱來查庫存。韓紅星已清點過現金當然有底,讓量角器的隨從去清點,完了後兩個檢查人現場宣布開兩張罰單又是二百元:


    罰單一.省行前天已發文件,任何非本網點人員進入營業室必須持有支行以上的介紹信,並有副行長以上領導陪同,你違反了這項文件規定,因此罰款一百元。


    “可文件再從市行傳到縣行也不止三天,何況傳達到網點、員工頭上”韓紅星強烈不服,因為這個文件還沒被傳達下來。


    “莫狡辯!不管你們行收到沒收到,既然省行已經有了這個文件,你再隨隨便便將我們放進來就是違規!因為假如我們就變成歹徒來搶劫了呢?假如就在這個文件傳達的過程中造成嚴重後果了呢?”量角器設問過後繼續宣布:


    罰單二.你的庫存現金賬麵上應該是157243.78元,而實際現金是157243.80元,違反了賬實相符的財務製度,因此罰款一百元。


    “可現在金庫裏也沒有分幣,連人民銀行都不發行,我哪找出分幣來賬實相符?”韓紅星再次辯解。


    “分幣不好找就能作為違反財務製度的理由?其他網點怎能找到分幣?”量角器問得義正辭嚴,讓韓紅星啞口無言,見是市行的領導來,怕因態度不好再被罰,隻得乖乖在開出的兩張罰單上簽字認罰。不過心裏卻不服氣:我錢箱裏多了2分錢就被扣掉一百元;人人知道掌行長和戴股長以吸儲需要公關為由,每年拿出各種發票貪幾十萬營銷費用,你怎不去查?行長們每天吃掉幾千塊、一趟遊山玩水就是幾萬塊,你怎不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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