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齊泰在靜月堂上向同門施展道法,將大殿的地麵劃出深達一尺的溝壑,所以,現在的靜月堂,到處是一片狼藉,磚石碎裂,塵土散了一地,整個池月峰主殿看上去亂七八糟的。


    那麽,收拾整理這靜月堂的事情自然要落到大誌、小武和林小軼這三個沒用的弟子身上了。


    他們三人從清晨到中午,忙活了大半天,才總算將這一地的碎磚清理幹淨,然後把到處鋪蓋著的塵土填到那個巨大溝壑裏去。


    大誌赤著腳站在剛才用泥土鋪好的地麵上,一邊用力地踩平這泥地,一邊抱怨道:“唉,累死人了,都是那個齊泰幹的好事,讓我們這三個人幹這等苦差事!”


    小武拿著掃帚在旁邊掃地,聽到小武的牢騷,就往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勸他道:“你就少說兩句吧,這話被別人聽到了可不好!”


    大誌聽了這話,氣不打一處來,怒道:“誰做的好事,誰自己來收拾,幹嗎老是我們三個人做啊!”


    看著大誌生氣的樣子,小武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道:“算了吧,誰叫我們三個修行太差勁了,我們不做,池月峰上還能有誰來做呢?”


    話說到一半,小武看了一眼在邊上的林小軼,隻見小軼正在將剛才清理的那些碎磚石一塊塊地放到竹筐裏,小武隨口就說了一句:“小軼,你說是吧?”


    林小軼似乎愣了一下,但沒有抬起頭來,隻是嘴裏輕聲地嗯了一句,算是回答了小武的問話。


    小武接著道:“齊泰現在可是師父麵前的紅人,大家都對他另眼相看,你說師父怎麽會讓他來做這種事情呢?”


    小武的話說得大誌一時語塞,自知無法辯駁,他忍著滿肚子的怒氣,看著自己弄髒了的手腳,然後,像是這腳下的泥土得罪了他似的,他狠狠地踩了幾腳。


    小武和小軼看了看他,知道大誌今天心情有些不好,也就不再去招惹他了。


    不一會兒,大誌已將原本還凹凸不平的泥地踩得平坦了許多,他走出泥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對還在一旁幹活的林小軼道:“小軼,幫我把門口的那些磚頭搬進來,我好鋪在這上麵。”


    林小軼哦了一聲,放下手裏的活,向靜月堂的大門走去,剛跨出堂門口,便看見在堂前水池邊上站著一個身影,此人正好背對著林小軼,隻見那人一身淡綠的衣衫,長長的秀發披散在她的腰間,隨著山風徐來,池麵上空的霧氣飄渺起來,那人衣裳輕舞,發絲微動,看上去竟是如此地美麗無雙!


    那人正是蘇綺玉師姐!


    林小軼心裏掠過一陣歡喜,正要開口叫她一聲,但還未張嘴,卻已看見在她的前邊還站著另外一個人,下一刻,林小軼的心猶如掉進了冰窟一般,整個人頓時涼了下來,直寒到了心底!


    原來在蘇綺玉師姐身邊,站著一個白衣飄飄、俊逸瀟灑的男子,不正是紫雲峰的楊玥又是誰呢?


    突然,一陣莫名的痛楚湧上了林小軼的心頭,原本因為看到蘇綺玉師姐而欣喜萬分,一轉眼間,卻又不敢再上前去與她打招呼了。


    林小軼強忍下心中的疼痛,假裝什麽也沒有看見,便轉過頭去,俯下身子,把靜月堂前堆放著的一塊塊青磚放到空筐裏,準備背進去讓大誌師兄鋪在地上。


    雖然林小軼在撿著那些青磚,但他的眼角餘光還是留意著蘇綺玉師姐那邊,隻是他不敢正眼去看,因為他明白,再往那邊多看一眼,就越會增加一份心裏的痛楚!


    這時,蘇綺玉也看到了那邊的林小軼,拉了一下身旁的楊玥,道:“來,你跟我來,我給你介紹一下!”


    楊玥便跟著蘇玉,沿著水池邊走到靜月堂前的空地上。


    “小軼!”


    熟悉的幾乎是刻在深心處的那個聲音,響起在林小軼的耳邊,聲音中帶著幾份欣喜和愉悅,林小軼一愣,慢慢地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後,轉過身來,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他麵前的蘇綺玉師姐!


    她白皙的臉上透著微微粉紅,明亮的眼睛,多情的眸子,正微笑著看著自己,林小軼不禁有些恍惚,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從前,她也是這樣站在他的眼前!那時,他剛來池月峰不久,蘇綺玉師姐一有空便會來找他一起玩耍。


    那個時候,天氣是如此的湛藍,陽光是這樣的溫暖,站在他的眼前的師姐也是這樣微笑著看著自己!


    如果真的能夠回到那個時候,那該是多好的事情啊!


    但是此刻,赫然站在她身旁的人,那個與她肩並肩甚是親密的人,讓林小軼突然意識到,剛才他腦海中的那些都隻不過是他一時的幻想,一種無名的恨意在他的深心處熊熊地燃燒起來,如此地強烈,如此地難以遏製,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從他的身體裏爆發出來!


    可是,片刻之後,他終於還是強壓住了這內心隱藏的憤怒,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失態,最後,隻是低低地應了一聲:“師姐!”


    蘇綺玉沒發現林小軼有什麽異樣,仍然微笑著走近他,道:“小軼,你在這裏做什麽?”


    林小軼麵無表情,看了一眼腳下這半筐的青磚,低聲道:“我在這裏收拾一下東西。”


    蘇綺玉噢了一聲,微微一笑,轉過頭去,向站在她身後的楊玥道:“這是我們池月峰最小的師弟,叫林小軼。”


    楊玥嘴角露出笑容,拱手道:“林師弟,幸會,幸會!”


    林小軼回了一禮,淡淡地道:“不客氣!”


    蘇綺玉也向林小軼介紹道:“這位是紫雲峰的楊玥師兄,馬上要五峰劍會了,在比試之前,今天他特意來看看我。”


    林小軼看了一眼楊玥,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輕笑一聲,道:“原來你就是那個被別人稱之為數百年不遇的天才,那以楊師兄的修行,一定是此次五峰劍會的大熱門了?”


    楊玥聽罷,搖著頭道:“哪裏,哪裏,林師弟過獎了!”


    蘇綺玉也在旁邊對楊玥笑道:“本來就是嘛,以你的修行境界,還有誰能與你一較高下,這次劍會的最後勝者必定非你莫屬了!”


    楊玥微笑著對蘇綺玉道:“連你也要來取笑我嗎?”說完之後,他臉色開始有些變得嚴肅起來,語氣也鄭重了許多,緩緩地道:“這些年來,五峰山新進弟子有數百人之多,各峰都在大力地培植年輕弟子,其中天賦秉異者實在不計其數,我這點修行又怎能如此目中無人呢?”


    蘇綺玉看著楊玥,眼中流露出無限的關切之意,柔聲地道:“不管怎樣,在我看來,你一定會取得最後的勝利!”


    楊玥聽了,搖了搖頭,微笑不語,轉過頭來,看了一眼站在前麵的林小軼,無心地隨口問了一句,道:“不知道這位林師弟現在修行到了第幾層啊?”


    林小軼聽了這話,神情和臉色迅速地黯淡了許多,他低了低頭,嘴角邊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道:“像我這樣沒出息的弟子,自然是不能和你楊師兄比較的!”


    楊玥有些不解,皺了皺眉頭,正要開口,卻看到身邊的蘇綺玉朝他使了個眼色,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麽,隨即改口道:“林師弟,何必如此自謙,即使是修行資質差一些,也是不要緊的,隻要堅持不懈,刻苦修行,也終究一定會有所成就的!”


    林小軼抬起頭來,看著麵前這個瀟灑俊逸、風度翩翩的青年。


    此刻,楊玥也正和氣地看著他,臉上還微微帶著笑意。


    不知怎麽?


    林小軼突然覺得楊玥的笑容裏充滿著虛假,透著一種對自己的蔑視,好像在無情譏笑著自己,心裏又突然湧起一股無法抑製住的憤怒,身體中好像卷起巨浪的怒海狂濤,一下子洶湧澎湃了起來!


    林小軼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倔強地咬著嘴唇,苦笑著道:“我就是再怎麽苦練也是比不上你楊師兄的!”


    此時,連站在邊上蘇綺玉也好像發現了林小軼神情的異常,走近一步,關切地詢問道:“小軼,你怎麽了?”


    林小軼回過神來,依舊搖了搖頭,道:“師姐,沒,沒什麽,我沒事!”


    蘇綺玉轉頭看了一眼楊玥,微笑著道:“你修行既然這麽好,以後要好好指點一下我這個小師弟啊!”


    楊玥看了林小軼一眼,點了點頭,朝蘇綺玉微微一笑,道:“玉兒,你放心,我一定盡力而為!”


    蘇綺玉隨即轉過頭來對著林小軼,道:“小軼,以楊師兄的高深修行,經他指點,你的修行一定會有所增進的!”


    林小軼剛才聽到楊玥親切地叫她玉兒,他胸口突然地一痛,無名的痛楚像一頭狂怒的野獸在啃噬著他的身心,讓他的全身一陣顫栗,他吸了一口涼氣,漸漸平複下內心的痛楚,低下了頭,然而,在他低頭的瞬間,他卻看到在蘇綺玉腰間係著的那一枚亮晶晶的水滴形狀的玉石,這正是那日楊玥送予她的那件“仙淚神針!”


    她竟然日夜帶在身上,想必一定是她極心愛之物了,林小軼又是一陣心酸,許久,他才澀聲地道:“不,不必了!”


    蘇綺玉和楊玥聽到這話,臉上都有些難看,相互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那一絲無法掩飾的尷尬之意,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林小軼目光躲避著,不敢正視蘇綺玉的眼睛,他轉過頭去,嘴裏卻道:“我要幹活了,對不起,失陪了!”說完便彎下腰來,背起這半筐的青磚,一步步向靜月堂內走去。


    其實此刻,林小軼心裏也不好受,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會這樣與蘇綺玉師姐說話,也許是看到她與楊玥在一起親密的樣子,心裏難過,才會變得這樣魯莽無理的吧!


    堂前的空地上,隻有蘇綺玉和楊玥還站在那裏,看著林小軼背著竹筐艱難地邁動著步子,朝主殿的大門走去,在他剛到大門邊,就要轉身的時候,蘇綺玉突然身子一動,正想開口叫住林小軼,好好安慰他幾句,但她還是閉上了嘴唇,終於沒有喊出聲來。


    楊玥也有些疑惑地對蘇綺玉道:“玉兒,我看你這個小師弟有些古怪啊!”


    蘇綺玉仍站在那裏呆呆地看著前方,許久,才自言自語地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其實,他是個心底很好的人!”


    看著林小軼整個人失魂落魄的樣子,蘇綺玉的心裏也是極難受的,可能是前天參加五峰劍會資格落選的原因,才讓這個小師弟倍受痛苦的吧!


    這些年來,她似乎是與林小軼一起長大的,在內心深處,她也說不清楚自己對這個小師弟的態度,有時候把他當做自己最好的朋友,說說心裏的話,有時候又像是對待自己親弟弟一樣,對他關心愛護,她知道這些年裏,這個小師弟修行進境一直進展不大,她也知道他性子是倔強和敏感的,她生怕說錯什麽話而傷了這個小師弟的心!


    唉!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來勸他,蘇綺玉看著林小軼的背影,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


    入夜,已是夜深人靜的時候。


    天上冷月高懸,朗朗清清地照著山間的花草樹木。


    明天就是池月峰弟子去太清峰參加這百年一屆五峰劍會的日期了,許多弟子吃完了晚飯,就早早地安歇了,池月峰上一片靜寂,隻有這角落裏的蟲鳴聲,還在不知疲倦地叫著。


    在一間普通的房間裏,靠窗邊的的茶幾上,林小軼還一個人怔怔地坐在那裏,一隻手支著臉腮,目光呆滯,隻出神地看著窗外無邊的月色。


    房間裏那一盞微弱的燭火似乎已經燃到了盡頭,燭光一閃,“噝”的一聲,終於熄滅了,屋內飄起了一縷淡淡的青煙。


    林小軼好像並沒有發覺,或許他沒有心情去理會這些,隻仍舊坐在那裏,看著外麵照得如同白晝一樣的夜晚。


    冷清的月色,像流水一般,靜靜地照著池月峰上的一切,也照著這個孤單寂寞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到背後虛掩著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林小軼身子一抖,像是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轉過頭去一看,便見到是李羽師兄站在了門口!


    林小軼站起身來,道:“李羽師兄,你來了!”


    “一個人在那裏發什麽呆啊?”李羽走了進來,看了看四周,道:“怎麽也不點著燈呢?”


    林小軼連忙借著透進窗內的月光,用小木枝撥出燈盞裏的燈芯,用火石點燃了燭火,燭光跳動了幾下,又在房間裏半明半暗地亮了起來。


    林小軼讓李羽師兄坐在桌邊的木椅上,道:“我一個睡不著,就隨便起來坐一坐。”


    李羽看了一下屋裏的陳設,還是幾年前林小軼剛來時的樣子,沒什麽多大的改變,隻是這一床薄薄的被褥還證明有弟子在這裏居住著,李羽轉身問道:“小軼,你來池月峰有多久了?”


    林小軼回答道:“快六年了罷!”


    “哦,時間也不短了!”李羽點點頭,看了看桌上仍舊跳躍不止的燭火,仿佛若有所思地道:“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已經有六年了,小軼,還記得你剛來這裏的時候嗎?”


    林小軼目光幽幽地看著眼前照進窗內的那一片如霜雪一樣的月色,輕聲地道:“記得的。”


    李羽微笑著道:“那時你還是個半大孩子,如今也快要長大成人了!”


    林小軼微微地苦笑了一下,並沒有再說什麽。


    李羽看在眼裏,隻輕輕地歎了口氣,勸他道:“這一次你沒能被師父選中去參加這五峰劍會,你心裏還在怪師父嗎?”


    林小軼搖了搖頭,道:“李羽師兄,我怎麽能這麽想啊,是我自己修行不好,沒有資格參加,這怪不得別人的。”


    李羽聽了點了點頭,將目光轉了過去,投向窗外這茫茫的夜色之中,臉龐上透露出一種淡淡的無奈,半晌,才轉過來對林小軼道:“師父其實心裏是有所顧慮的,希望你能體諒他老人家,他的心裏麵也有苦衷啊。”


    林小軼雖不能完全明白李羽師兄的話,但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李羽看了一眼林小軼,語氣變得更低沉了一些,道:“修行本就是一件很因難的事情,一時失敗也是在所難免的,希望你不要氣餒,堅持下去,我想終究還是會有所小成的!”


    林小軼聽了這話,突然想起自己這些日子裏一直為了不能突破這“禦物”的境界而苦惱不已,心裏有些心灰意冷,他心裏暗暗地想道:“好像無論我怎麽努力,始終還是無法跨越這修行的瓶頸啊!”


    李羽並不知道林小軼修行的情況,直到此刻,李羽還以為林小軼到現在還都無法突破這洪元境界的第一層“周天”,不禁微微地歎息了一聲,眉宇之間也有了一絲無奈,遂勸林小軼道:“小軼,有些事情急也沒有用處,要慢慢來才是!”


    林小軼抬起頭來,看到李羽師兄那肯切鼓勵的目光,他心裏一陣感動,道:“是,師兄,我記住了!”


    “那就好!”李羽微笑著站起身來,拍了拍林小軼的肩頭,道:“時候也不早了,你還是早點歇息吧!”


    林小軼應了一聲,道:“是,師兄,那你慢走啊。”


    李羽點了點頭,林小軼送他走到門邊,李羽似乎想起什麽,回過頭來,道:“明天我們就要去太清峰了,到時候,我勸勸師父,讓你們大家都去看看,見識一下也好,畢竟這是我們五峰山百年才一次的盛會,錯過了就實在可惜了。”


    林小軼又驚又喜,問道:“真的嗎?那太好了,多謝師兄成全!”


    其實,林小軼心裏也是想去見識一下的,雖然自己沒有資格參加這次比試,但能夠站在台下為自己的同門師兄們加油助威,也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除此之外,最讓林小軼放心不下的是他的蘇綺玉師姐,到時候她上台比試,會不會有什麽危險啊?如果自己去不了,那實在是很遺憾的,在這裏又見不著她,心裏又時時牽掛著擔心她的安危,心裏反而會更加難受!


    李羽微笑著點了點頭,便徑直走了出去。


    林不軼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後,這才轉身回房。


    他關好了門,吹滅了燭火,就脫掉外衣上了床,因為情緒一時興奮,反而有些難以入睡,腦海中一直想象著那壯觀盛大的五峰劍會的樣子,直到最後困意襲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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