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地方充斥著一群忙碌的身影。
準確的來說，這是一個相當大的地方。同樣的景色，在天空中有限的大地上，以編碼一樣不斷重複的樣子延伸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在這個一同樣的景致重複了又重複的地方，一群人在一個類似於城市中大公園之類的地方，一邊拿著儀器搜尋，一邊搬運的忙碌著。
他們不是從浮遊都市「利貝爾·方舟」出現一開始，就在上麵設置據點的噬身之蛇。而是不久前，剛剛被一架突然出現的不明物體，從即將抵達這座浮遊都市某處的上空，擊落的艾絲蒂爾等人。
和那些被「埃爾賽尤」擊落的赤色戰鬥艇一樣，從引擎的位置被從十一點鍾方向呼嘯著飛來，根本看不清樣子的不明物體劃開一道不停冒著火花的傷口。
接著一聲不祥的爆炸，在艦橋中還沒來得及慶祝逃出生天，卻因近乎垂直的下落，和觸目驚心的警報聲，亂作一團的眾人的呼喊聲中，埃爾賽尤在長空中拖著長長的黑煙墜入雲海。在地上又滑行了好一段時間，撞到了什麽地方後，才停止了這地獄般的墜落曆程。
情況，可以說是不容樂觀。
但每一個人已經習慣了各種突發事件。這種程度的事件，總覺得好像是旅途中一段不痛不癢的騷亂一樣，無痛無癢，無關緊要。
稍微的整理了整理，確認傷患和遭受重力和碰撞來回折磨的「埃爾賽尤」的受損狀況後，在尤莉婭中尉的指揮下，搭乘著希望之翼的人們，迅速到各個崗位開始了整修作業。
回收在墜落時脫離艦體，經檢查後還可以使用的設備。確認無法使用，更換、修理損壞設備。
埃爾賽尤上的人們，以在墜落後在地麵上滑行，差點衝出浮遊都市外但埃爾賽尤為中心，馬上分工展開修理作業。
空曠的綠茵中，從遠處傳來的悅耳的水流聲裏，各種各樣的綠色為基調，由噴泉或者人工小溪點綴其間，貌似公園一樣的地方裏，希望之翼的人們，忙碌的身影隨處可見。
※
「埃爾賽尤」，在地上拖出了一道深深的溝壑。深沉的土色，在周遭的白色與鮮亮的綠色包圍下，成為了一塊超級顯眼的地方。
“約修亞，加把勁，還有一點就到了！”
“唔……我盡力！”
深深地溝槽裏，一台運輸火炮的機械設備，在溝槽中拖著一個巨大的重物步履艱難的前進。
簡直要把神經掰斷的刺耳噪音，讓人覺得折磨莫過於此。
如蝸牛一樣前進的速度，卻不斷的飛濺著泥土。拖拉著重物的機械設備，在不斷朝著兩旁飛濺的泥土中，將這道溝槽又挖的更深了一層。
看了一眼前麵埃爾賽尤的尾部，正在駕駛著機械的艾絲蒂爾，站起來朝著後方使出吃奶的力氣，給將脫離的導力引擎推了有不下一百賽爾矩的約修亞、傑克，打氣的大喊道：
“傑克、約修亞，加油啊！再堅持一會！”
艾絲蒂爾無論何時，都充滿著元氣與活力的聲音，傳到了約修亞和傑克的心中。
“唔唔唔唔…………”
“唔哦哦哦哦！！！！”
兩人同時使出了最後能挖掘出來的一丁點力氣，毫不留情的灌入了緊繃得如鋼鐵一樣的肌肉之中。
“碰！”
拖著沉重的導力引擎的設備，突然加快了速度，在不斷飛濺的泥土中，撞上了埃爾賽尤貨倉的大門，發出了巨大的響聲。
幸運的掉落在了100賽爾矩外的導力引擎，在三人的努力下，終於被拖回了便於埃爾賽尤旁便於修理的地方。
早在一旁等候的作業人員，立馬展開了維修工作。顧不上答應他們的感謝，艾絲蒂爾立刻跳下撞上了埃爾賽尤的設備，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傑克，約修亞！”
駕駛著這架設備也是很累的事。雖然操作起來很方便，但每一個操作卻需要吃奶的力氣。當艾絲蒂爾找到那氣喘籲籲的躺在土地上，臉色蒼白的朝天喘氣時，腿也因體力的枯竭而跪倒在地上。
“好累……”
“你還好嗎，艾絲蒂爾？”看見艾絲蒂爾來到身邊，顧不上自己的身體，約修亞湊到艾絲蒂爾的麵前噓寒問暖。
“我還好……傑克你呢？”
“我還行，就是……”
掙紮著從地上起來，纏著髒兮兮的繃帶的左臂一陣疼痛，接著是茫然的空虛無力感。
“可惡……艾絲蒂爾，能幫我從這個口袋裏拿出裏麵的注射器和一支藥品嗎？”
強忍著肌肉興奮劑失效後的副作用，傑克盡力擠出一個微笑，右手指了指工裝褲右側的一個口袋，布滿緊繃著的額頭，夾在額頭上的汗珠，如雨一樣的灑落。
在艾絲蒂爾和約修亞的幫助下，傑克再一次打了一支肌肉興奮劑，不算太奢侈的舒暢感，讓傑克緊繃的眉頭舒緩了開來，牙關總算也輕鬆了一些。
“那個……一定很痛吧？”
看著傑克難受的樣子，艾絲蒂爾不由得感到一陣揪心。
艾絲蒂爾難過的表情，傑克看在眼裏，臉上掛著的卻是與真正的心情相違背的笑臉。
“還好啦，不就是一條手嘛，這次後大不了割掉不就行了。”
“什麽啊，別說的那麽簡單，每一次都是這樣我行我素……科洛絲不是早就叫你找教會幫忙了嗎？”
望著傑克滿不在乎的樣子，艾絲蒂爾突然一陣怒火中燒，卻又沒理由的平靜了下去。
“…………對不起。”
像個認錯的孩子一樣低著頭，抿著嘴，一副做出了無法挽回的事情的樣子。
這個時候，艾絲蒂爾才發現，發現傑克異常的，竟然是科洛絲，而不是與他朝夕相處的自己。
突然有些追悔莫及。
將自己身上還剩下的一些吃的分給了饑腸轆轆的兩人。雖然味道並不是很好，但傑克還是照顧著艾絲蒂爾和約修亞，自己帶著頭，若無其事的將那他也認為並不好吃的速食，生嚼硬吞了下去。
約修亞也吃了。
艾絲蒂爾皺著眉頭，看著手中的速食餅幹。發黃的表麵，硬的像樹幹一樣的觸感，她突然有一種傑克的手或許就是這種感覺的錯覺。
食之無味，硬如石頭。
艾絲蒂爾並不是覺得，這種用了劣質麵粉、大量防腐劑製作出來的廉價速食餅幹有多麽的難吃。而是那份嚼在嘴裏的沉重，漸漸的滲出了苦澀的味道。
一種名字叫自責的苦澀。
“說起來……我們掉在什麽地方了呢？”
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艾絲蒂爾強忍著那種揪心的苦澀，轉移了話題。
“大概是類似城市裏大公園的地方吧。”
傑克喝了一口水，靠在身後他與約修亞合力推到這裏的導力引擎上，曲著左邊的膝蓋而坐，伸直了另一條腿，崩壞的左手搭在左膝上。
“短時間裏方舟應該不會追過來，這段時間我們就可以放心的維修「埃爾賽尤」……如果運氣好的話，他們應該會直接撤退。”
“……概率很小。”約修亞說道，“方舟上的維修係統也是相當完備的等級，任何等級的損傷都有辦法在不影響飛行的情況下修複。”
“唔……看得出來。”傑克尷尬的撓了撓頭發，他才發現他一直以來都忘了他和約修亞是怎麽帶著艾絲蒂爾從古羅力亞斯逃出來的事。
也就是說，他和約修亞在方舟上費盡心機埋下的另一組炸彈，隻不過是拖慢了方舟的腳步，而沒有從根本上解決方舟有可能造成的威脅。
“但，但是如果那艘大的可怕的家夥對利貝爾做出一些什麽的話……”
確實，艾絲蒂爾的擔心不無道理。結社會有什麽樣的舉動都不奇怪，包括動用那艘能幹掉一國軍隊的巨艦毀掉利貝爾。
畢竟有這種東西就盤踞在家鄉的天空，傑克也能理解艾絲蒂爾的杞人憂天。
不論怎麽想，傑克都覺得，這種事情沒有成為現實的可能。
“沒可能的，你放心吧。”傑克笑道，“你想想，他們對利貝爾大動幹戈有什麽好處呢？”
“你的意思是……”
“召喚出「環」，利貝爾在噬身之蛇的計劃裏就等同於一顆沒用的棋子了。失去了價值的棋子，在它的身上花費再多的精力又有什麽用呢？”
“好吧……那我就放心了。”
傑克的解釋著，心平氣和的表情和隨時冷不丁會掛出來令人安心的微笑，還有約修亞的表示讚同，即便那艘大的可怕的怪物在附近，艾絲蒂爾也不會覺得害怕，漸漸的心態也放平了下來。
“不過……還真是有驚無險啊。”
看了一眼身後衝到浮遊都市邊緣，站在甲板的前方便能鳥瞰利貝爾，乃至更北的大陸的埃爾賽尤，艾絲蒂爾還對不久前那場驚心動魄的墜落曆程捏了一把汗。
“雖然很危險……但是到最後，還是平安的停下來了呢。”
“是啊，這是命運的安排吧。”
傑克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褲腿上的灰，繞過引擎朝著埃爾賽尤走去。
“快走吧，一會就要招開作戰計劃會議了，時間可不等我們啊，隻有短短的三天。”
“嗯……我知道了。”
再看了一眼一會即將深入到其中的巨型都市中，艾絲蒂爾滿懷期待的跟上傑克的腳步。
身後，遠方的景致，越過綠色的光景，遠處便是潔白的建築群。在蒼茫的藍天下，緊挨著遠方的雲海，林立如叢的向著遠方高聳入天的巨塔蔓開來。
※
………………
「總部，這裏是「聖徒」。已經抵達浮遊都市，請指示。」
巨大艦身內部一個陰暗的角落裏，嬌滴滴的女聲在狹長、光線昏暗的空間裏隱隱約約的響起。
陽光透過換氣扇，射入這空氣裏充斥著飛舞的灰塵的空間裏。
緩緩的轉動的換氣扇，將光線分割成一段又一段。
在換氣扇分割的光線裏，戴著赤紅色頭盔的麵容，出現在飛舞著細屑與灰塵的光線中。
不消片刻又遁入黑暗，接著，黑暗中，又再一次射入充斥著灰塵的光線與赤紅色的頭盔，不停的循環著、循環著。
「da.監視對象，代號「灰狼」，任務：出現「幻獸綜合症」之症狀，立刻抹殺。重複完畢。」
隱隱約約響起的少女聲，很快便被突如其來刺耳的鐵門拉開聲所淹沒。
赤色頭盔下銳利的雙眼，很快便察覺到突然出現在這昏暗光線的空間裏的異樣。
放空知覺，排除雜念，仔細聆聽。
排除目標，確定一人。
雖然還有些擔心殺人會不會暴露行蹤，不過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再多殺幾個無關緊要的人物也無傷大雅。
空曠而狹長的空間裏，警惕而緩慢邁動的腳步，隨著心髒的跳動，踩出有節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越來越響。
仿佛連恐懼都能一並吞噬掉的黑影從某個陰暗的角落飛出，瞬間附著、包裹、收縮、勒緊。
仿佛連掙紮都不願讓對方擁有的手法，黑影在片刻間就讓這個昏暗的空間裏瞬間少了另一個人的呼吸。
“……雜魚。”
鬆開手，已經失去呼吸的權力的男人倒了下去。全心全意施展的致命偷襲，加上這「古羅力亞斯」裏最悶熱的空間，少女摘下頭盔，如釋重負的喘了口氣。
“喂，別在這裏暴露身份。”
身後響起另一個女性的聲音。少女不滿的轉過頭，看著從背後走來的另一個身影。
在換氣扇轉過所透來的光線中，她看到了那外露在紅色戰鬥服外的星杯刻印吊墜。
少女冷哼一聲：
“哼，什麽嘛，淨讓我們幹這種給他們擦屁股的雜工，我可是很想和那個「白麵」好好打上一場的啊！”
少女不滿已久的怨念，終於在此刻，化作憤怒的咆哮，激蕩在這狹長的空間裏，變成了一股無情的颶風摧殘著一切。
“嗬嗬……畢竟我們是「聖徒」啊。女神大人說，我不入煉獄，誰入煉獄呢。”
沉穩，富有成熟魅力的聲音，在少女看不見的地方，幽幽的響起。
接著，在沒有一絲一毫的多餘的聲音，完全察覺不到任何氣息的情況下，狹長的空間裏，同時出現了六道詭異的身影，朝著少女的方向緩步走來。
惱人的換氣扇停了。形成一個能投射進全部光線的角度，在狹長的昏暗中，照出一片飛舞著灰塵的銀色光域。
像是故意隱藏在黑暗中一般，光域裏的六道身影的主人的真麵目，全都隱匿在光照耀不到的地方。紫色的衣角，在灰塵紛飛的光裏成為了黑暗的多餘品。
“目標是什麽？”
另一個疑問的聲音傳來。
“哼……這還用問，當然是那個什麽連名字都沒有的「灰狼」了。”少女憤憤不平的說道，“就是因為他活了這麽久所以就我們才要來這個地方受苦。等找到他，就算他這次還能活下來，我也要把他從這裏扔下去。”
少女的抱怨，又再次引起了成熟的女性聲音的主人忍俊不禁。
“嗬嗬……還是算了吧。畢竟罹患「幻獸綜合症」裏的人，他還是第一個能活著超過一星期的人。”
“而且聽說他在加入對外部門前也是相當不得了的英雄，是能以一敵十……不，是以一敵百的超級劍客喲！”
“是嗎？聽說他好像那一批新人裏活下來為數不多的貨色，但不知道有沒有兩把刷子呢？”
“是啊，真的好想和他過過招……不過，恐怕在我們出手之前，他就已經把我們全都一個不剩的砍下頭了啦哈哈哈哈！”
狹長的昏暗裏，鶯鶯燕語。少女們肆無忌憚的放聲大笑，打鬧，隨意的開著玩笑，旁若無人的樣子，完全就忘了他們潛伏在敵方陣營裏的事實。
實際上，確實沒有那麽擔心的必要。要不是行事法則的要求，她們真的想殺光這艘戰艦裏的所有人，開回去邀功。
但事實上，比起這艘大到誇張的戰艦開回去能不能邀功，她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一路殺出去，一路無阻。
動力機關、倉庫、甲板、貨倉、機甲儲備室、訓練室、居住區，遍地哀嚎，隨處可見掛在牆上搖擺的殘肢斷臂、還留著餘溫的模糊肉塊，大開殺戒，把這裏變成了活生生的屠宰場。
一路走馬觀花般的欣賞著血肉橫飛，沐浴著淋漓飛舞的鮮血，可愛的舌頭輕輕掩過嫵媚的嘴角上一滴鮮血。
漫長的朝聖之路上，八件與鋼鐵回廊相悖的修女服，在並排安裝換氣扇的鋼壁間，拖著長長的血流成河，向遠方的朝聖之路帶去一片猩紅的顏色。
彈藥，鋒利的鋼鐵。槍聲，骨肉分離的撕裂聲。
少女們傾瀉著將她們困在男人的汗臭與悶熱當中的狂怒。
為首輕柔的紫色曼紗下，不施粉飾，在散發著恐怖又聖潔的八位姐妹中，依然清秀靚麗的麵孔，俯視著手中揉爛的紙一眼，眼中的凶光，仿佛要燒穿皺巴巴的紙一般。
信手一扔，被揉爛的紙在淋漓的紅雨中，被漫天飛舞的猩紅潑爛，不久後就會變成幹涸的碎渣。
而那張臉，那頭發，已經被那眼露凶光的少女所刻在眼中。
「監視目標「灰狼」，如出現「幻獸綜合症」發病症狀，立刻予以排除。否則，任何行動的權限都無法被批準。」
一邊是那些肥頭大耳的人物猶豫不決的表情，另一邊是隻言片語卻足以勾起好奇心的檔案記錄。
“就讓我看看傳說中的劍客，到底有多少能耐吧。如果膽敢浪費我們的時間，我就殺了你……傑克。”
※
作戰會議結束。
高空低溫，明明是陽光明媚，浮遊都市的溫度卻已接近令人難以置信的零，寒冷刺骨。
勉強為外出探索的艾絲蒂爾小隊湊來了幾件能夠禦寒的軍衣，在會議室的增溫器「嗡嗡嗡」的響聲，長方形會議桌若有若無的震動中，每一個人都感謝女神，「埃爾賽尤」墜落的時候沒有把艦內的調溫器摔壞。
當然，這也要歸功於，凱文神父的推測是正確的結果。
也許是某種巧合，拉塞爾老爺子竟然發現浮遊都市中，導力器並不會被輝之環判定為「異物」加以排除，因而能夠使用。
所以導力魔法可以再次使用的消息，是雪拉紮德、奧利維爾、科洛絲以導力魔法為主的同伴，在寒冷的浮遊都市裏收獲的最溫暖的禮物。
當然，女武神得以蘇醒的消息，讓傑克在見到這令人難以置信的古代塞姆利亞文明所感到的茫然中，總算看見了一點方向。
在艦內的工房裏，為外出探索調整裝備的時候，傑克在「瓦爾基裏」和「桑德洛特」的槍身上，加裝了紅色射線裝置，更換手感更佳的槍托。導力器也做出了一番調整，回路上除了保留基本的輔助魔法外，整體的設置再一次回歸了他最熟悉的火、時、風的鏈接。
但不知道為什麽，從剛剛一開始，就一直感覺自己的鼻子在發癢。好像有蟲子鑽進去了一樣。
「啊嚏！」
一個噴嚏，把麵前的零件和結晶回路都吹飛了，在桌麵下散落了一地。
“你不要緊吧？”
這是第三個連環噴嚏了。科洛絲遞給了傑克一卷衛生紙，眼裏滿是關切與擔心。
“沒事的……估計是有誰想我了吧……會是誰呢？”
“怪盜男……痩狼……說起來，在柏斯的時候，你跟那個叫萊維的男人戰鬥的結果怎麽樣了？”
麵對雪拉紮德的猜測和疑問，在科洛絲的幫助下收拾好了零零碎碎，強忍著噴嚏的衝動回到原位的傑克，繼續手中的工作，回答道：
“五五開，也就是所謂的平手。那個家夥貌似還挺享受的，很期待跟我在這裏……決戰。”
決戰一詞脫口而出時，傑克猶豫了。在有些糾結這麽說，會不會在這些女性同伴中顯得自己很自大。
“決戰……嗎。哎呀呀，看來對方似乎很看中你的能力啊，傑克。”
“我才不想被他們看重咧，特別是那個家夥。”
雪拉紮德抬頭看了傑克一眼，滿懷期望的笑臉，看的令傑克突然覺得卡西烏斯有多麽的辛苦。
“也許是「荷官」的名號，讓那個洛倫斯少尉對傑克稍微產生了一點興趣了吧。那個人，看起來不像是那麽會對目標以外的事物產生興趣的人呢。”科洛絲在傑克一旁，如此說道。
“什麽嘛，你們都知道了？”
“當然啊，有名號的遊擊士都是很厲害的角色呢。”科洛絲吐了吐舌頭，“話說回來，還沒有恭喜你呢。恭喜你，傑克，在遊擊士中被認可為出類拔萃的新人。”
科洛絲和雪拉紮德的表態，傑克怎麽總覺得「荷官」這一稱號，好像讓他在遊擊士這條路上走的越來越遠了。
「哢。」
一直沒有發言的艾絲蒂爾，手中的工作突然停了下來。突然抬起頭直勾勾的看著傑克。
“怎麽了？”傑克一臉茫然。
“沒什麽。”艾絲蒂爾輕輕的搖頭，手再一次忙碌了起來。
“………………”
看著艾絲蒂爾突然變得沉默寡言的樣子，傑克突然覺得有些不習慣，完全無法適應艾絲蒂爾突然沉默寡言的樣子。
是在糾結玲的事嗎？
傑克搖了搖頭，將最後一顆螺絲釘擰進槍身，剛剛浮起一片往日歡聲笑語的工房，又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潤滑油和機油的混合物，弄髒了還沒有被恐怖的腐爛吞噬的左手，以及不久前才剛剛換的新繃帶。
恐怖的病情好像又惡化了。
自從來到這座浮遊都市，傑克久違的眩暈，莫名其妙的冷汗淋漓，在消失到他已經忘了的時候，又如一位霸道的不速之客突然來訪。
以最初的腐爛為中心，毫不留情的蔓延到全身的疼痛，惡心，更加劇烈的眩暈和肌肉興奮劑更快的失效速度。
每一步，都像突然踩空，腳底仿佛消失，行走的能力與知覺強行被剝奪。
每一次用力，從肌肉中拚命擠出來的每一絲力氣，全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知覺正在以可怕的速度喪失。
與知覺一同喪失的還有理智。
艾絲蒂爾的脖子很漂亮，很白，令審美觀滿意的長度與白皙不止令傑克一次垂涎欲滴。
但他從來沒有想過，想拗斷這他夢想了無數次想親吻，想舔舐的美頸。
他更不可能想把反曲刀插入科洛絲的喉嚨，再用力一扭。
但可怕的是，那些他想都沒想過的事，現在就在他的腦海裏，如狂暴的台風一般掀起一陣又一陣的滔天巨浪。
理智，已經成了瘋狂的病灶。
寒冷裏，他反常的大喊淋漓。在每一雙異樣的眼睛裏，傑克踩著汗如雨下的地麵，暴雨般的冷汗早已將那件洗到快發白的黑色t恤，浸得沉甸甸的。
難以自拔的耳鳴，深入骨髓的眩暈，如神秘的萬花筒般重疊又重疊，與眼中的現實爭奪地位的幻影。
「總有一天，我會替代你成為這具身體的主人……」
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在傑克的心中，恐怖的蔓延開來。
※
“哎呀呀……你可真是罪孽深重呢。”
在傑克的幫助下，支開了艾絲蒂爾、科洛絲、雪拉紮德的約修亞，一個人站在會議室的大門前，與假裝還有什麽事要做而留下的凱文，偷偷碰麵。
“……對不起，凱文神父。”
約修亞知道這種事情對凱文來說，可能是非常重的負擔。但是為了屬於自己的自由，他還是決定試一試。
看著麵露愧色的約修亞，凱文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
那種人渣竟然能做的出這種事。
在從傑克那裏聽說了哈梅爾的慘劇和約修亞的身世，他就越來越覺得，懷斯曼這種人渣，真的不應該再任由他胡作非為，將他人的痛苦變成自己的快樂。
但他也感到無奈，為什麽傑克對約修亞說的話，竟然和卡西烏斯交給約修亞的一封信裏的內容一模一樣。
“對不起這種話你還是去對艾絲蒂爾講吧。”凱文苦笑道，“總之時間不多了，趕快來醫務室吧。”
看著凱文絲毫不計較這種可能背負上一條命的包袱，約修亞麵對著凱文，滿懷感激的鞠了一躬。
“謝謝你，凱文神父。”
…………………
“約修亞，為什麽你一臉疲憊啊？”
“因為細部的裝備補充花了相當多的精力，所以覺得有些力不從心呢。不過不用擔心，不會影響探索的。”
約修亞在自己疲憊的神情上，竭盡全力的擠出自己所能做到最令人放心的微笑。
“那麽，我們就趕快開始對浮遊都市的探索吧？雖然好像沒有人的樣子，不過也許還能發現什麽寶藏呢。”
傑克知道約修亞已經下定決心了。
不管怎麽說，這裏已經是最後的旅程，沒有退縮的可能。
把這一切都押上吧。
從中央工房帶來的肌肉興奮劑，隻剩下寥寥不多的十支。
在最後一支希望的藥劑用盡前，傑克會想盡一切辦法讓凱文取下懷斯曼的首級。
不僅如此，這段時間裏的恩怨，也會在不遠的將來，隨著傑克生命燃燒殆盡而終結。
傑克早已做好了準備。
盡管「不死」是自己在加入這一行時，所給自己規定的底線。
最後的複仇之路，開始。
汙穢的繃帶縫隙間，蒸騰飄舞著宛若遊絲的黑氣，若有若無。
準確的來說，這是一個相當大的地方。同樣的景色，在天空中有限的大地上，以編碼一樣不斷重複的樣子延伸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在這個一同樣的景致重複了又重複的地方，一群人在一個類似於城市中大公園之類的地方，一邊拿著儀器搜尋，一邊搬運的忙碌著。
他們不是從浮遊都市「利貝爾·方舟」出現一開始，就在上麵設置據點的噬身之蛇。而是不久前，剛剛被一架突然出現的不明物體，從即將抵達這座浮遊都市某處的上空，擊落的艾絲蒂爾等人。
和那些被「埃爾賽尤」擊落的赤色戰鬥艇一樣，從引擎的位置被從十一點鍾方向呼嘯著飛來，根本看不清樣子的不明物體劃開一道不停冒著火花的傷口。
接著一聲不祥的爆炸，在艦橋中還沒來得及慶祝逃出生天，卻因近乎垂直的下落，和觸目驚心的警報聲，亂作一團的眾人的呼喊聲中，埃爾賽尤在長空中拖著長長的黑煙墜入雲海。在地上又滑行了好一段時間，撞到了什麽地方後，才停止了這地獄般的墜落曆程。
情況，可以說是不容樂觀。
但每一個人已經習慣了各種突發事件。這種程度的事件，總覺得好像是旅途中一段不痛不癢的騷亂一樣，無痛無癢，無關緊要。
稍微的整理了整理，確認傷患和遭受重力和碰撞來回折磨的「埃爾賽尤」的受損狀況後，在尤莉婭中尉的指揮下，搭乘著希望之翼的人們，迅速到各個崗位開始了整修作業。
回收在墜落時脫離艦體，經檢查後還可以使用的設備。確認無法使用，更換、修理損壞設備。
埃爾賽尤上的人們，以在墜落後在地麵上滑行，差點衝出浮遊都市外但埃爾賽尤為中心，馬上分工展開修理作業。
空曠的綠茵中，從遠處傳來的悅耳的水流聲裏，各種各樣的綠色為基調，由噴泉或者人工小溪點綴其間，貌似公園一樣的地方裏，希望之翼的人們，忙碌的身影隨處可見。
※
「埃爾賽尤」，在地上拖出了一道深深的溝壑。深沉的土色，在周遭的白色與鮮亮的綠色包圍下，成為了一塊超級顯眼的地方。
“約修亞，加把勁，還有一點就到了！”
“唔……我盡力！”
深深地溝槽裏，一台運輸火炮的機械設備，在溝槽中拖著一個巨大的重物步履艱難的前進。
簡直要把神經掰斷的刺耳噪音，讓人覺得折磨莫過於此。
如蝸牛一樣前進的速度，卻不斷的飛濺著泥土。拖拉著重物的機械設備，在不斷朝著兩旁飛濺的泥土中，將這道溝槽又挖的更深了一層。
看了一眼前麵埃爾賽尤的尾部，正在駕駛著機械的艾絲蒂爾，站起來朝著後方使出吃奶的力氣，給將脫離的導力引擎推了有不下一百賽爾矩的約修亞、傑克，打氣的大喊道：
“傑克、約修亞，加油啊！再堅持一會！”
艾絲蒂爾無論何時，都充滿著元氣與活力的聲音，傳到了約修亞和傑克的心中。
“唔唔唔唔…………”
“唔哦哦哦哦！！！！”
兩人同時使出了最後能挖掘出來的一丁點力氣，毫不留情的灌入了緊繃得如鋼鐵一樣的肌肉之中。
“碰！”
拖著沉重的導力引擎的設備，突然加快了速度，在不斷飛濺的泥土中，撞上了埃爾賽尤貨倉的大門，發出了巨大的響聲。
幸運的掉落在了100賽爾矩外的導力引擎，在三人的努力下，終於被拖回了便於埃爾賽尤旁便於修理的地方。
早在一旁等候的作業人員，立馬展開了維修工作。顧不上答應他們的感謝，艾絲蒂爾立刻跳下撞上了埃爾賽尤的設備，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傑克，約修亞！”
駕駛著這架設備也是很累的事。雖然操作起來很方便，但每一個操作卻需要吃奶的力氣。當艾絲蒂爾找到那氣喘籲籲的躺在土地上，臉色蒼白的朝天喘氣時，腿也因體力的枯竭而跪倒在地上。
“好累……”
“你還好嗎，艾絲蒂爾？”看見艾絲蒂爾來到身邊，顧不上自己的身體，約修亞湊到艾絲蒂爾的麵前噓寒問暖。
“我還好……傑克你呢？”
“我還行，就是……”
掙紮著從地上起來，纏著髒兮兮的繃帶的左臂一陣疼痛，接著是茫然的空虛無力感。
“可惡……艾絲蒂爾，能幫我從這個口袋裏拿出裏麵的注射器和一支藥品嗎？”
強忍著肌肉興奮劑失效後的副作用，傑克盡力擠出一個微笑，右手指了指工裝褲右側的一個口袋，布滿緊繃著的額頭，夾在額頭上的汗珠，如雨一樣的灑落。
在艾絲蒂爾和約修亞的幫助下，傑克再一次打了一支肌肉興奮劑，不算太奢侈的舒暢感，讓傑克緊繃的眉頭舒緩了開來，牙關總算也輕鬆了一些。
“那個……一定很痛吧？”
看著傑克難受的樣子，艾絲蒂爾不由得感到一陣揪心。
艾絲蒂爾難過的表情，傑克看在眼裏，臉上掛著的卻是與真正的心情相違背的笑臉。
“還好啦，不就是一條手嘛，這次後大不了割掉不就行了。”
“什麽啊，別說的那麽簡單，每一次都是這樣我行我素……科洛絲不是早就叫你找教會幫忙了嗎？”
望著傑克滿不在乎的樣子，艾絲蒂爾突然一陣怒火中燒，卻又沒理由的平靜了下去。
“…………對不起。”
像個認錯的孩子一樣低著頭，抿著嘴，一副做出了無法挽回的事情的樣子。
這個時候，艾絲蒂爾才發現，發現傑克異常的，竟然是科洛絲，而不是與他朝夕相處的自己。
突然有些追悔莫及。
將自己身上還剩下的一些吃的分給了饑腸轆轆的兩人。雖然味道並不是很好，但傑克還是照顧著艾絲蒂爾和約修亞，自己帶著頭，若無其事的將那他也認為並不好吃的速食，生嚼硬吞了下去。
約修亞也吃了。
艾絲蒂爾皺著眉頭，看著手中的速食餅幹。發黃的表麵，硬的像樹幹一樣的觸感，她突然有一種傑克的手或許就是這種感覺的錯覺。
食之無味，硬如石頭。
艾絲蒂爾並不是覺得，這種用了劣質麵粉、大量防腐劑製作出來的廉價速食餅幹有多麽的難吃。而是那份嚼在嘴裏的沉重，漸漸的滲出了苦澀的味道。
一種名字叫自責的苦澀。
“說起來……我們掉在什麽地方了呢？”
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艾絲蒂爾強忍著那種揪心的苦澀，轉移了話題。
“大概是類似城市裏大公園的地方吧。”
傑克喝了一口水，靠在身後他與約修亞合力推到這裏的導力引擎上，曲著左邊的膝蓋而坐，伸直了另一條腿，崩壞的左手搭在左膝上。
“短時間裏方舟應該不會追過來，這段時間我們就可以放心的維修「埃爾賽尤」……如果運氣好的話，他們應該會直接撤退。”
“……概率很小。”約修亞說道，“方舟上的維修係統也是相當完備的等級，任何等級的損傷都有辦法在不影響飛行的情況下修複。”
“唔……看得出來。”傑克尷尬的撓了撓頭發，他才發現他一直以來都忘了他和約修亞是怎麽帶著艾絲蒂爾從古羅力亞斯逃出來的事。
也就是說，他和約修亞在方舟上費盡心機埋下的另一組炸彈，隻不過是拖慢了方舟的腳步，而沒有從根本上解決方舟有可能造成的威脅。
“但，但是如果那艘大的可怕的家夥對利貝爾做出一些什麽的話……”
確實，艾絲蒂爾的擔心不無道理。結社會有什麽樣的舉動都不奇怪，包括動用那艘能幹掉一國軍隊的巨艦毀掉利貝爾。
畢竟有這種東西就盤踞在家鄉的天空，傑克也能理解艾絲蒂爾的杞人憂天。
不論怎麽想，傑克都覺得，這種事情沒有成為現實的可能。
“沒可能的，你放心吧。”傑克笑道，“你想想，他們對利貝爾大動幹戈有什麽好處呢？”
“你的意思是……”
“召喚出「環」，利貝爾在噬身之蛇的計劃裏就等同於一顆沒用的棋子了。失去了價值的棋子，在它的身上花費再多的精力又有什麽用呢？”
“好吧……那我就放心了。”
傑克的解釋著，心平氣和的表情和隨時冷不丁會掛出來令人安心的微笑，還有約修亞的表示讚同，即便那艘大的可怕的怪物在附近，艾絲蒂爾也不會覺得害怕，漸漸的心態也放平了下來。
“不過……還真是有驚無險啊。”
看了一眼身後衝到浮遊都市邊緣，站在甲板的前方便能鳥瞰利貝爾，乃至更北的大陸的埃爾賽尤，艾絲蒂爾還對不久前那場驚心動魄的墜落曆程捏了一把汗。
“雖然很危險……但是到最後，還是平安的停下來了呢。”
“是啊，這是命運的安排吧。”
傑克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褲腿上的灰，繞過引擎朝著埃爾賽尤走去。
“快走吧，一會就要招開作戰計劃會議了，時間可不等我們啊，隻有短短的三天。”
“嗯……我知道了。”
再看了一眼一會即將深入到其中的巨型都市中，艾絲蒂爾滿懷期待的跟上傑克的腳步。
身後，遠方的景致，越過綠色的光景，遠處便是潔白的建築群。在蒼茫的藍天下，緊挨著遠方的雲海，林立如叢的向著遠方高聳入天的巨塔蔓開來。
※
………………
「總部，這裏是「聖徒」。已經抵達浮遊都市，請指示。」
巨大艦身內部一個陰暗的角落裏，嬌滴滴的女聲在狹長、光線昏暗的空間裏隱隱約約的響起。
陽光透過換氣扇，射入這空氣裏充斥著飛舞的灰塵的空間裏。
緩緩的轉動的換氣扇，將光線分割成一段又一段。
在換氣扇分割的光線裏，戴著赤紅色頭盔的麵容，出現在飛舞著細屑與灰塵的光線中。
不消片刻又遁入黑暗，接著，黑暗中，又再一次射入充斥著灰塵的光線與赤紅色的頭盔，不停的循環著、循環著。
「da.監視對象，代號「灰狼」，任務：出現「幻獸綜合症」之症狀，立刻抹殺。重複完畢。」
隱隱約約響起的少女聲，很快便被突如其來刺耳的鐵門拉開聲所淹沒。
赤色頭盔下銳利的雙眼，很快便察覺到突然出現在這昏暗光線的空間裏的異樣。
放空知覺，排除雜念，仔細聆聽。
排除目標，確定一人。
雖然還有些擔心殺人會不會暴露行蹤，不過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再多殺幾個無關緊要的人物也無傷大雅。
空曠而狹長的空間裏，警惕而緩慢邁動的腳步，隨著心髒的跳動，踩出有節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越來越響。
仿佛連恐懼都能一並吞噬掉的黑影從某個陰暗的角落飛出，瞬間附著、包裹、收縮、勒緊。
仿佛連掙紮都不願讓對方擁有的手法，黑影在片刻間就讓這個昏暗的空間裏瞬間少了另一個人的呼吸。
“……雜魚。”
鬆開手，已經失去呼吸的權力的男人倒了下去。全心全意施展的致命偷襲，加上這「古羅力亞斯」裏最悶熱的空間，少女摘下頭盔，如釋重負的喘了口氣。
“喂，別在這裏暴露身份。”
身後響起另一個女性的聲音。少女不滿的轉過頭，看著從背後走來的另一個身影。
在換氣扇轉過所透來的光線中，她看到了那外露在紅色戰鬥服外的星杯刻印吊墜。
少女冷哼一聲：
“哼，什麽嘛，淨讓我們幹這種給他們擦屁股的雜工，我可是很想和那個「白麵」好好打上一場的啊！”
少女不滿已久的怨念，終於在此刻，化作憤怒的咆哮，激蕩在這狹長的空間裏，變成了一股無情的颶風摧殘著一切。
“嗬嗬……畢竟我們是「聖徒」啊。女神大人說，我不入煉獄，誰入煉獄呢。”
沉穩，富有成熟魅力的聲音，在少女看不見的地方，幽幽的響起。
接著，在沒有一絲一毫的多餘的聲音，完全察覺不到任何氣息的情況下，狹長的空間裏，同時出現了六道詭異的身影，朝著少女的方向緩步走來。
惱人的換氣扇停了。形成一個能投射進全部光線的角度，在狹長的昏暗中，照出一片飛舞著灰塵的銀色光域。
像是故意隱藏在黑暗中一般，光域裏的六道身影的主人的真麵目，全都隱匿在光照耀不到的地方。紫色的衣角，在灰塵紛飛的光裏成為了黑暗的多餘品。
“目標是什麽？”
另一個疑問的聲音傳來。
“哼……這還用問，當然是那個什麽連名字都沒有的「灰狼」了。”少女憤憤不平的說道，“就是因為他活了這麽久所以就我們才要來這個地方受苦。等找到他，就算他這次還能活下來，我也要把他從這裏扔下去。”
少女的抱怨，又再次引起了成熟的女性聲音的主人忍俊不禁。
“嗬嗬……還是算了吧。畢竟罹患「幻獸綜合症」裏的人，他還是第一個能活著超過一星期的人。”
“而且聽說他在加入對外部門前也是相當不得了的英雄，是能以一敵十……不，是以一敵百的超級劍客喲！”
“是嗎？聽說他好像那一批新人裏活下來為數不多的貨色，但不知道有沒有兩把刷子呢？”
“是啊，真的好想和他過過招……不過，恐怕在我們出手之前，他就已經把我們全都一個不剩的砍下頭了啦哈哈哈哈！”
狹長的昏暗裏，鶯鶯燕語。少女們肆無忌憚的放聲大笑，打鬧，隨意的開著玩笑，旁若無人的樣子，完全就忘了他們潛伏在敵方陣營裏的事實。
實際上，確實沒有那麽擔心的必要。要不是行事法則的要求，她們真的想殺光這艘戰艦裏的所有人，開回去邀功。
但事實上，比起這艘大到誇張的戰艦開回去能不能邀功，她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一路殺出去，一路無阻。
動力機關、倉庫、甲板、貨倉、機甲儲備室、訓練室、居住區，遍地哀嚎，隨處可見掛在牆上搖擺的殘肢斷臂、還留著餘溫的模糊肉塊，大開殺戒，把這裏變成了活生生的屠宰場。
一路走馬觀花般的欣賞著血肉橫飛，沐浴著淋漓飛舞的鮮血，可愛的舌頭輕輕掩過嫵媚的嘴角上一滴鮮血。
漫長的朝聖之路上，八件與鋼鐵回廊相悖的修女服，在並排安裝換氣扇的鋼壁間，拖著長長的血流成河，向遠方的朝聖之路帶去一片猩紅的顏色。
彈藥，鋒利的鋼鐵。槍聲，骨肉分離的撕裂聲。
少女們傾瀉著將她們困在男人的汗臭與悶熱當中的狂怒。
為首輕柔的紫色曼紗下，不施粉飾，在散發著恐怖又聖潔的八位姐妹中，依然清秀靚麗的麵孔，俯視著手中揉爛的紙一眼，眼中的凶光，仿佛要燒穿皺巴巴的紙一般。
信手一扔，被揉爛的紙在淋漓的紅雨中，被漫天飛舞的猩紅潑爛，不久後就會變成幹涸的碎渣。
而那張臉，那頭發，已經被那眼露凶光的少女所刻在眼中。
「監視目標「灰狼」，如出現「幻獸綜合症」發病症狀，立刻予以排除。否則，任何行動的權限都無法被批準。」
一邊是那些肥頭大耳的人物猶豫不決的表情，另一邊是隻言片語卻足以勾起好奇心的檔案記錄。
“就讓我看看傳說中的劍客，到底有多少能耐吧。如果膽敢浪費我們的時間，我就殺了你……傑克。”
※
作戰會議結束。
高空低溫，明明是陽光明媚，浮遊都市的溫度卻已接近令人難以置信的零，寒冷刺骨。
勉強為外出探索的艾絲蒂爾小隊湊來了幾件能夠禦寒的軍衣，在會議室的增溫器「嗡嗡嗡」的響聲，長方形會議桌若有若無的震動中，每一個人都感謝女神，「埃爾賽尤」墜落的時候沒有把艦內的調溫器摔壞。
當然，這也要歸功於，凱文神父的推測是正確的結果。
也許是某種巧合，拉塞爾老爺子竟然發現浮遊都市中，導力器並不會被輝之環判定為「異物」加以排除，因而能夠使用。
所以導力魔法可以再次使用的消息，是雪拉紮德、奧利維爾、科洛絲以導力魔法為主的同伴，在寒冷的浮遊都市裏收獲的最溫暖的禮物。
當然，女武神得以蘇醒的消息，讓傑克在見到這令人難以置信的古代塞姆利亞文明所感到的茫然中，總算看見了一點方向。
在艦內的工房裏，為外出探索調整裝備的時候，傑克在「瓦爾基裏」和「桑德洛特」的槍身上，加裝了紅色射線裝置，更換手感更佳的槍托。導力器也做出了一番調整，回路上除了保留基本的輔助魔法外，整體的設置再一次回歸了他最熟悉的火、時、風的鏈接。
但不知道為什麽，從剛剛一開始，就一直感覺自己的鼻子在發癢。好像有蟲子鑽進去了一樣。
「啊嚏！」
一個噴嚏，把麵前的零件和結晶回路都吹飛了，在桌麵下散落了一地。
“你不要緊吧？”
這是第三個連環噴嚏了。科洛絲遞給了傑克一卷衛生紙，眼裏滿是關切與擔心。
“沒事的……估計是有誰想我了吧……會是誰呢？”
“怪盜男……痩狼……說起來，在柏斯的時候，你跟那個叫萊維的男人戰鬥的結果怎麽樣了？”
麵對雪拉紮德的猜測和疑問，在科洛絲的幫助下收拾好了零零碎碎，強忍著噴嚏的衝動回到原位的傑克，繼續手中的工作，回答道：
“五五開，也就是所謂的平手。那個家夥貌似還挺享受的，很期待跟我在這裏……決戰。”
決戰一詞脫口而出時，傑克猶豫了。在有些糾結這麽說，會不會在這些女性同伴中顯得自己很自大。
“決戰……嗎。哎呀呀，看來對方似乎很看中你的能力啊，傑克。”
“我才不想被他們看重咧，特別是那個家夥。”
雪拉紮德抬頭看了傑克一眼，滿懷期望的笑臉，看的令傑克突然覺得卡西烏斯有多麽的辛苦。
“也許是「荷官」的名號，讓那個洛倫斯少尉對傑克稍微產生了一點興趣了吧。那個人，看起來不像是那麽會對目標以外的事物產生興趣的人呢。”科洛絲在傑克一旁，如此說道。
“什麽嘛，你們都知道了？”
“當然啊，有名號的遊擊士都是很厲害的角色呢。”科洛絲吐了吐舌頭，“話說回來，還沒有恭喜你呢。恭喜你，傑克，在遊擊士中被認可為出類拔萃的新人。”
科洛絲和雪拉紮德的表態，傑克怎麽總覺得「荷官」這一稱號，好像讓他在遊擊士這條路上走的越來越遠了。
「哢。」
一直沒有發言的艾絲蒂爾，手中的工作突然停了下來。突然抬起頭直勾勾的看著傑克。
“怎麽了？”傑克一臉茫然。
“沒什麽。”艾絲蒂爾輕輕的搖頭，手再一次忙碌了起來。
“………………”
看著艾絲蒂爾突然變得沉默寡言的樣子，傑克突然覺得有些不習慣，完全無法適應艾絲蒂爾突然沉默寡言的樣子。
是在糾結玲的事嗎？
傑克搖了搖頭，將最後一顆螺絲釘擰進槍身，剛剛浮起一片往日歡聲笑語的工房，又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潤滑油和機油的混合物，弄髒了還沒有被恐怖的腐爛吞噬的左手，以及不久前才剛剛換的新繃帶。
恐怖的病情好像又惡化了。
自從來到這座浮遊都市，傑克久違的眩暈，莫名其妙的冷汗淋漓，在消失到他已經忘了的時候，又如一位霸道的不速之客突然來訪。
以最初的腐爛為中心，毫不留情的蔓延到全身的疼痛，惡心，更加劇烈的眩暈和肌肉興奮劑更快的失效速度。
每一步，都像突然踩空，腳底仿佛消失，行走的能力與知覺強行被剝奪。
每一次用力，從肌肉中拚命擠出來的每一絲力氣，全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知覺正在以可怕的速度喪失。
與知覺一同喪失的還有理智。
艾絲蒂爾的脖子很漂亮，很白，令審美觀滿意的長度與白皙不止令傑克一次垂涎欲滴。
但他從來沒有想過，想拗斷這他夢想了無數次想親吻，想舔舐的美頸。
他更不可能想把反曲刀插入科洛絲的喉嚨，再用力一扭。
但可怕的是，那些他想都沒想過的事，現在就在他的腦海裏，如狂暴的台風一般掀起一陣又一陣的滔天巨浪。
理智，已經成了瘋狂的病灶。
寒冷裏，他反常的大喊淋漓。在每一雙異樣的眼睛裏，傑克踩著汗如雨下的地麵，暴雨般的冷汗早已將那件洗到快發白的黑色t恤，浸得沉甸甸的。
難以自拔的耳鳴，深入骨髓的眩暈，如神秘的萬花筒般重疊又重疊，與眼中的現實爭奪地位的幻影。
「總有一天，我會替代你成為這具身體的主人……」
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在傑克的心中，恐怖的蔓延開來。
※
“哎呀呀……你可真是罪孽深重呢。”
在傑克的幫助下，支開了艾絲蒂爾、科洛絲、雪拉紮德的約修亞，一個人站在會議室的大門前，與假裝還有什麽事要做而留下的凱文，偷偷碰麵。
“……對不起，凱文神父。”
約修亞知道這種事情對凱文來說，可能是非常重的負擔。但是為了屬於自己的自由，他還是決定試一試。
看著麵露愧色的約修亞，凱文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
那種人渣竟然能做的出這種事。
在從傑克那裏聽說了哈梅爾的慘劇和約修亞的身世，他就越來越覺得，懷斯曼這種人渣，真的不應該再任由他胡作非為，將他人的痛苦變成自己的快樂。
但他也感到無奈，為什麽傑克對約修亞說的話，竟然和卡西烏斯交給約修亞的一封信裏的內容一模一樣。
“對不起這種話你還是去對艾絲蒂爾講吧。”凱文苦笑道，“總之時間不多了，趕快來醫務室吧。”
看著凱文絲毫不計較這種可能背負上一條命的包袱，約修亞麵對著凱文，滿懷感激的鞠了一躬。
“謝謝你，凱文神父。”
…………………
“約修亞，為什麽你一臉疲憊啊？”
“因為細部的裝備補充花了相當多的精力，所以覺得有些力不從心呢。不過不用擔心，不會影響探索的。”
約修亞在自己疲憊的神情上，竭盡全力的擠出自己所能做到最令人放心的微笑。
“那麽，我們就趕快開始對浮遊都市的探索吧？雖然好像沒有人的樣子，不過也許還能發現什麽寶藏呢。”
傑克知道約修亞已經下定決心了。
不管怎麽說，這裏已經是最後的旅程，沒有退縮的可能。
把這一切都押上吧。
從中央工房帶來的肌肉興奮劑，隻剩下寥寥不多的十支。
在最後一支希望的藥劑用盡前，傑克會想盡一切辦法讓凱文取下懷斯曼的首級。
不僅如此，這段時間裏的恩怨，也會在不遠的將來，隨著傑克生命燃燒殆盡而終結。
傑克早已做好了準備。
盡管「不死」是自己在加入這一行時，所給自己規定的底線。
最後的複仇之路，開始。
汙穢的繃帶縫隙間，蒸騰飄舞著宛若遊絲的黑氣，若有若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