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下著搓絮似的小雪。上官紅坐在暖轎裏,抬轎的太監們走得又穩又急,隻聞得靴底與石磚摩擦的輕響,飛也似的往鹹福宮方向去。


    搖曳的燭火映照出一室的溫暖旖旎,她蜷縮在深紅色的氈毯上。衣衫,早已在方才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被她自己撕扯開了,露出了大片滑膩的冰肌雪膚,青絲散亂披下,猶如一捧烏泉流瀉而下,越發襯得她肌膚白膩,紅唇嬌媚。


    次日外頭落著雪雨,越發凍得人不願意出去了。屋子裏點了沉水香,透著木質淡若輕岫一般的雅淡香氣。饒是如此,因著炭盆生得多,尤是悶悶的,唯有幾上青花纏枝美人觚裏插著幾枝新開的淡紅色玉蝶梅上,那鮮妍的色彩才讓人心頭稍稍愉悅。


    一架大屏風,似是由罕見的水晶製成,玲瓏剔透,燈光映照在上麵,光華流轉。上麵雕刻著宮裝侍女,身形俏麗,很是逼真。


    推開沉重的雕花紅漆大門,宮室裏立刻散發出一股久未修葺打掃的塵土氣息,嗆得她掩住了口鼻。


    他身著一件月白色廣袖寬袍,自膝部之下穎繡著大朵大朵墨蓮,朵朵不同,姿態萬千,色澤深淺自然,行動之間衣擺飄風,一朵朵墨蓮便起伏不絕,大有步步生蓮之態。


    素知皮貨有“一品玄狐,二品貂,三品狐貂”之說,又見那狐皮毛色深黑如墨,唯有頂上一須銀毫明燦,整張皮子油光水滑,更兼是黑雲將軍的貢品,一年也不過一兩件,自知是一等一的好貨……


    月色很美,好似銀色的海洋浸潤著大片盛開的海棠。比月色美的是花,一叢叢在夜風中悄然綻放著自己的妖嬈。比花更美的是人,他一步一步走近,深邃的、寧靜的墨瞳在他絕色的微笑裏燦若流星。


    後殿裏靜靜的,安神香在青銅鼎爐裏一刻不停地焚著,由鏤空的蓋中向外絲絲縷縷地籲著乳白的輕煙。朦朧的煙霧嫋娜如絮地散開,彌漫在靜室之中,像一隻安撫人心的手,溫柔地拂動著。


    夜風吹起了她的發,露出了整個臉蛋,那張美得驚心動魄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周身上下卻散發出一種讓人心悸膽戰的冷肅和沉沉的淒婉。她,就如同一把出鞘的劍,那種鋒芒,連冷月見了,似乎都避之不及。


    上官紅渾身一凜,恰巧見鎏金蟠花燭台上的燭火被風帶得撲了一撲,忙伸手護住,又取了小銀剪子剪下一段焦黑蜷曲的燭芯。


    這是她素日最愛穿的寬袍,因為寬大,可以將她窈窕的身形完全遮住。抬手輕撫臉上的麵具,一切沒有異樣,她才緩步向門外走去。


    她遲疑片刻,踏著滿地月色悄然走進。身後有在地上啄食米粒的鴿子,像是跳躍著的白色幽靈,隻顧著貪吃,並不在意她的到來。甚至,連一絲撲棱也沒有。


    白墨臨捧著茶盞,聽到此節,杯蓋不由輕輕一碰,磕在了杯沿上。暖閣中本就安靜,冬陽暖暖地隔著明紙窗照進來,連立在閣外伺候的宮人們也成了渺遠的身影。青瓷的茶盞本就薄脆,這樣一碰,聲音清脆入耳,司徒香香遽然一凜……


    書房的明紙窗糊得又綿又密,一絲風都透不進來,唯見殿外樹影姍姍映在窗欄上,仿佛一幅淡淡水墨蕭疏。


    頭飾也極是華美,是蓮蕾形花釵冠,上麵綴著寶光瑩然的軟玉。上官紅先是將司徒香香的長發中分,梳成兩條光滑的辮子再盤成漂亮的發髻,然後,再戴上花釵冠。


    外頭下著凍雨,地上濕濕滑滑的,連著雨雪不斷的天氣,長街的磚縫裏一溜一溜地冒著濕膩的黴氣,連帶著朱紅色的宮牆亦被濕氣染成了一大片一大片泛白的暗紅,看著失去了往日被歲月沉澱後的莊嚴與肅穆,隻剩下累卵欲傾般的壓抑。


    殿中並沒有點過多的燭火,積了油灰的燭台上幾個蠟燭頭狼狽地燃著,火頭搖搖欲墜,好像隨時都會滅去。借著一縷清淡月光照進,她辨認片刻,才認出那個坐在鳳座上的身影,似足了她的姐姐。


    司徒香香站在暖閣的小幾邊上,接過小宮女遞來的香盒,親自在銀錯銅鏨蓮瓣寶珠紋的熏爐裏添了一匙檀香。她看著嫋娜的煙霧在重重的錦紗帳間散開,便無聲告退了下去。


    上官紅如常穿著嬌豔的衣裳,隻是臉上多了一塊素白的紗巾,用兩邊的鬢花挽住了,將一張清水芙蓉般的秀淨麵龐遮去了大半。


    後園予的翠竹,在夜風的吹拂下,搖曳著樞拔的身姿,屋內的桌案上,白瓷青花的瓷瓶內,插著幾朵開的正豔的花,是雪白色的,清雅而不失嬌媚,在暈黃色燈光彌漫的室內,散發著清馥的香氣。


    玄色的衣擺上滾著金邊,極是貴氣。一頭墨發分股結成發辮披散在腦後,如墨色流泉,為俊美的他增添了幾分野性之美。束發的絲帶鑲著點點金珠,將他的麵孔襯托的猶如神祗一般。


    天氣雖冷,司徒香香卻早早換上了一襲水粉色厚緞繡蘭桂齊芳的棉錦袍,底下露著桃紅繡折枝花綾裙,行動間便若桃色花枝漫溢無盡春華。


    白花丹若與其他藥配用,那是一味好藥。但若單用,卻是一種極霸道的藥物,是有毒性的。隻要皮膚與白花丹接觸,隻需一點點,便會紅腫脫皮,繼則潰破,滋水淋漓,形成潰瘍。以後潰瘍日久不愈,瘡麵肉色灰白或暗紅,流溢灰黑或帶綠色汙水,臭穢不堪。瘡口愈腐愈深,甚至外肉脫盡,可見脛骨。答應小主的病征,便是這藥膏裏被摻了白花丹。


    她猝然從夢中驚醒,抬頭看窗外,一勾弦月高掛在天邊,清冷的月光透過窗子,灑落在床前的地麵上,清冷而寂寥。


    隻趿了雙軟底鞋便匆匆趕出來。司徒香香縮在寢殿的桃花心木滴水大床上,那床原是極闊朗的,越發顯得司徒香香蜷在被子裏,縮成了小小一團……


    她外頭搭著深一色的桃紅撒花銀鼠窄裉襖,領子和袖口都鑲飾青白膁鑲福壽字貂皮邊,那風毛出得細細的,絨絨地拂在麵上,映著漆黑的發髻上一枝雙翅平展鎏金鳳簪垂下的紫晶流蘇,越發顯得她小小一張臉粉盈盈似一朵新綻的桃花。


    冰藍色的天幕,輕紗般的流雲,幾隻草原雕伸展著翅膀從雲中緩緩盤旋而過。明媚的日光灑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積雪初融的草原,如同一卷新展開的畫卷,透著清新而大氣的壯美。


    上官紅捧著手爐,平時覺得暖暖的,此刻捧在手裏,卻仿如灼心一般,燙得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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