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唐毅在懷真耳畔低低說了一番話,懷真驚問:“真的?”


    卻見他點頭,低聲又道:“若我不和你說,過一陣你自然也是會知道,隻怕會受些驚嚇,因此我先透給你,你自己心裏有數。”


    唐毅說罷,垂眸靜看懷真,兩個人隔閡疏離那許久,總算鴛夢重溫,本該珍惜眼下每一刻光陰,怎奈這一些話此刻不說,等改日遲早晚地透露出來,隻怕白白地多給她些驚嚇不說,另外……隻恐還生變數。


    唐毅便溫聲又道:“事關重大,你萬萬不可把這件事透給別人知道才好,具體詳細,等事成之後,我再同你細說……”


    懷真看他半晌,終於問道:“我爹可知道此事呢?”


    唐毅道:“昨日雖提過幾句……可你回去後,仍不可再說起來,免得給耳目聽去,知道我們防範了,反走漏了消息。”說著,便又問道:“那香可如何了呢,已有段時日了,莫非難調?”


    懷真見他終於問起來,正也想解釋,忙說道:“本有頭緒了,誰知出了意外,香料都被弄亂了,隻重新配了些,最遲後日便可得了。”


    唐毅何等心細?聽到“香料被弄亂”,便問端地。


    懷真道:“並沒什麽,隻是那花園內的耗子多,不知怎麽跑到櫃子裏去,把我的香包都咬爛了。”


    唐毅若有所思道:“果然是耗子作怪?”


    懷真怕他以為自個兒說謊搪塞,便說:“自然了,我親眼看見那樣大一隻,跳下來跑了……還凶得很,差些兒就要咬我呢。”


    唐毅本正思忖,見她說的這般認真,便忍不住笑起來,將懷真抱著,道:“果然有這樣凶?連我的娘子都要咬不成?若給我見了,必然打死……可知懷真隻我一個能咬的?”


    竟低下頭去,果然在她耳墜頸上又輕輕咬了數下。


    懷真又笑又惱,因自忖才來……竟想不到弄得這個境地,不覺羞窘起來,忙推開他,低頭道:“話說正經,我是該回家裏去了。”


    唐毅道:“說的好好的,如何又要走?”


    懷真抬頭看他一眼:“我們畢竟和離了,叫我不明不白留在這裏做什麽?何況……小瑾兒自個兒留在府裏,我也不安心。”


    唐毅想了一會兒,倒也明白,便說:“也罷,我不叫你為難,橫豎過了這兩日,你依舊還得回來,我又何必急於一時。”話雖如此,卻不由地捧著她的臉兒,複又溫存繾綣地百般親昵。


    懷真生恐外頭丫鬟們聽了動靜,或者唐夫人等來看望,便大不像樣,總算把他推開了去,又皺眉道:“再鬧,就真的翻了臉。”


    唐毅無奈,把手抱著她,那手竟像是長在身上似的,百般不願意挪開,終究也隻給她把衣裳整了整,又把頭發略理一理,才道:“放你回去使得,你隻且記著,把自個兒照料妥當,別虧待了我娘子。”


    懷真聽了這話,不免又有些鼻酸,低頭道:“你也保重,似今兒這些事,萬萬別再經受才好,不然,可叫人怎麽辦呢。”


    唐毅聽是這樣關心情切的話,越發口幹舌燥,禁不住低頭,唇齒纏綿,終於又糾纏了許久,才放開手。


    懷真見他這樣……生恐再多事,當下不敢再多留,舉步自去。


    唐毅望著她窈窕背影,心中卻又想起一事,因叫道:“懷真!”


    懷真已經行至門口,聞言回首,凝眸看他,燭光之下,明眸秀色,百看不厭,令人心折。


    四目依依相對,心底欲解釋的那些話,想來竟甚是煞風景。


    唐毅一頓,便打住了,隻回到裏間,竟取了一件自己的披風,走上前來給她披在身上:“夜裏畢竟風涼。”


    懷真握著襟子,嫣然一笑:“多謝細心。”他的披風畢竟長大,竟拖了地,懷真回頭看著,又是笑。


    唐毅心頭轉念,便隔著披風抱住她:“另外還有一件……你方才說……”密密切切、如此這般地又叮囑了幾句。


    懷真越發詫異,一顆心七上八下,卻終於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當下叫了丫鬟,命門上車馬準備,她卻還有一件兒不放心的,於是又去唐夫人房中探望,卻見唐夫人早已喝了藥,沉沉睡著,懷真不敢打擾,便自退了出來。


    是夜,懷真仍回到應府,見了李賢淑,便略說了一回,隻說無礙,又抱了小瑾兒回房休息,一夜無話。


    隻第二日上,懷真來至花房,口中含了零陵香丸,用帕子把口鼻蒙上,才把昨日的木匣子取出來,她因怕再有耗子作祟,便是上了暗鎖的,這會子打開來,隻看了一眼,一驚之下,便把盒子合上,出門叫丫鬟,問道:“是誰來過花房,擅自動過我的東西?”


    笑荷夜雪皆不知道,忙把管理院子的婆子叫來詢問,那兩個婆子說道:“因姑娘先前吩咐了不許人擅入,因此我們都不敢亂闖,底下幾個丫頭雖頑皮,卻也是知道分寸的。”回頭問幾個小丫頭子,果然都說不曾進去過。


    懷真又叫詢問後宅裏行走的丫頭仆婦們,都說不曾入內,也不曾看見什麽人進去,一時之間,雖沒找著人,此事卻鬧得上下皆知了。


    忽然應蘭風因中午回來,聽了消息,便來見懷真,問說:“是怎麽了?莫非是那香有事?”


    懷真道:“是有人進了花房,把我的香置換了,雖查不出是誰,可爹不必擔心,我因怕有事,故而多藏了一顆,先前也已經吩咐人去鎮撫司,叫他們派人來拿了去,這樣才保住萬無一失。”


    說話間,門上來報,說是鎮撫司有人前來。


    因這鎮撫司素來叫人望而生畏,他們登門,自無好事,何況先前還經曆過應蘭風那一節……因此底下眾仆婦小廝們都惶恐。


    懷真叫笑荷去傳話,讓他們不必擔憂,隻說是鎮撫司來取一樣東西的,眾人聽聞,才都安心,又紛紛猜測是何物。


    笑荷才道:“不知是誰把姑娘花房內的藥給換了,虧得姑娘機警,另藏好了一枚,如今那鎮撫司便是來取這個的。”大家夥兒這才恍然大悟。


    卻說在前廳上,鎮撫司的來人行禮過後,懷真把袖中籠著的一個小小玉瓶取出來,因怕交給別人,終究不妥,便道:“便是此物,我須親往送給淩鎮撫使,有些使用的禁忌之處,要當麵告知。”


    應蘭風陪著出外,卻見門外竟是十幾名緹騎,二十餘步兵,威嚴肅穆,氣勢非凡。


    應府的小廝們見這般凶狠,都有些驚心,鴉雀無聲地備了車馬。


    懷真上車,鎮撫司眾人馬簇簇擁擁,一路護衛著往鎮撫司而去。


    門口上,應蘭風目送了隊伍離去,便轉身回房,正往裏而去,忽聽門上兩個小廝低聲道:“這鎮撫司哪裏是個好去處?怎麽還要姑娘親自去呢。我一見那些緹騎,就嚇得魂也沒了。”


    另一個說道:“自然是有要事,沒聽說是姑娘調了什麽香麽?隻怕是非同等閑,故而鎮撫司求著要呢,是了,你不是該隨車的?”


    小廝笑說道:“我哪裏敢隨,虧得招財叔照顧我,說不必我去了,我才偷個懶兒,誰願意去那閻羅殿似的地方呢。”


    應蘭風本不以為意,隻放慢了腳步罷了,誰知聽到這裏,心念一轉之間,臉色就變了,猛地回過身來,望著大門的方向,雙眸之中透出驚栗之色。


    話說懷真被緹騎步兵們護著,一路往鎮撫司而來,這會子估摸著也將經過鬧市了,然而耳畔竟不聞任何響動似的,隻聽到馬蹄得得,車輪滾滾,還有步兵們嚓嚓的腳步聲,叫人皮肉兒都陣陣發緊,連素來愛說話的笑荷也不敢做聲。


    車內靜靜悄悄,懷真握住袖子裏的玉瓶,一顆心無端地惶然驚跳。


    當馬車漸漸停下之時,懷真尚有些如在夢中,直到外間有人道:“應姑娘,已經到了。”


    懷真斂神靜思,起身下車,雙足才落地,竟有些站立不穩,笑荷忙攙住,就在此刻,有一人過來,及時扶著懷真的左臂。


    懷真站穩了身形,倉促看了一眼,卻見身旁的人,雞皮鶴發……竟是招財叔,懷真不覺恍惚:竟不記得他也是跟著來了的。


    這一刻,招財望著她,因啞聲說道:“小姐,這兒不是什麽好地方,小姐還是不要進去了。”


    不知是不是這鎮撫司天生有種瘮人之氣,還是因先前應蘭風之事,讓懷真心有餘悸,又或者是別的什麽原因……懷真竟有些呼吸急促,身上乏力,然而看看掌心的玉瓶,卻仍搖頭道:“既然來了,也不差這一步了。”


    招財也看向那玉瓶,忽然說道:“小姐就是來送此物的?若是信得過,我幫小姐送進去就是了。”


    懷真聞聽,驀地一震,凝眸看向招財,卻見他容顏蒼老,顯出幾分卑微,也有幾分親切,眸色平靜如昔,透出十萬分可信。


    懷真目不轉睛看著招財,手心握著那玉瓶,此刻竟忍不住有些汗意,頃刻間,心底的念頭已經轉了無數個,若幹次那一句“不必”,幾乎將衝口而出,卻又生生忍住。


    這會兒笑荷看她臉色發白,隱隱有汗意,便也說:“姑娘的臉色看來不大好,不如就叫招財叔送進去罷了。左右有這許多人陪著,又已經到了門口,有什麽礙事的?”


    懷真聞聽,又看了招財片刻,終於澀聲道:“既然如此,便有勞招財叔了,隻不過這裏頭的藥……十分古怪,萬萬別打開塞子才好,不然的話……怕會……白害了人。”


    她望著招財雙眸,說的極慢,一字一句仿佛斟酌似的,說到這兒便停住,終於舉手,把那玉瓶放在招財手中。


    招財握住玉瓶,肩頭略一鬆,點頭道:“小姐放心就是。”


    當下便轉身,邁步望內而去,鎮撫司幾個統領寸步不離,緊隨身邊兒,一起入內。


    懷真站在馬車邊兒上,目送招財進了鎮撫司大門,不知怎地,那顆心在此刻竟慢慢地提起,到了嗓子眼兒一般,仿佛自己做了一個極錯誤的決定,然而此刻,再把招財叫回來,卻已經來不及了。


    正在惶然自失中,忽然見一匹馬飛奔而來,鎮撫司門口侍衛見來的急,便欲上前攔阻,那來人卻已經翻身下來,竟正是應蘭風。


    侍衛見狀,忙行禮後退,應蘭風隻望著懷真道:“你怎麽在此?”


    懷真驚問:“爹又怎麽來了?”


    這鎮撫司對應蘭風來說,自然更是個噩夢地獄般的地方,提起來便皺眉心悸,何況親臨。


    應蘭風卻顧不得理會別的,放眼看向周圍,忽地問道:“招財呢?”


    懷真見他張口便問這個,心已經涼了,兩個人麵麵相覷,正在這會兒,便聽到鎮撫司裏頭隱隱傳來一聲慘叫!


    且說先前招財捧著玉瓶進了鎮撫司,一路往內,將到大廳之時,依稀見到裏間站著一道人影,著一襲茶褐色的鎮撫使二品官袍,胸前滾著怒目圓睜殺氣騰騰的白獅子,腰間配著鎏金的禦賜寶刀,雖麵白如雪,但雙眸漆寒,透著一股渾然天成的肅殺之意。


    此人自然正是鎮撫使淩景深,負手淡淡地站在廳中,微微昂首,似睥睨般地望向來人。


    招財不動聲色,拾級而上,將走到廳門口之時,目光一動,心中竟不覺一凜,——原來這廳內,不僅隻是淩景深一個人。


    在淩景深右手側的太師椅上,還端坐著一位,著朱砂紅的禦賜蟒袍,玉帶玲瓏束在腰間,四爪金蟒盤鱗磨爪,似欲破空而出,而他靜坐彼處,看似雲淡風清,麵沉似水,卻偏不怒自威,抬眸處,仿佛驚雷隱隱,亦將有萬頃浪濤拍岸而起。


    招財垂眸止步,木訥說道:“小人奉我家小姐之命,前來奉送此物給鎮撫使大人。”


    淩景深一笑,旁邊侍從走到跟前兒,從招財手中取過那玉瓶,轉身進廳呈上。


    招財又道:“小姐吩咐,瓶塞不可隨意打開。”


    淩景深正打量那玉瓶,聞言看了眼身邊的唐毅,卻見唐毅淡聲問道:“如何不是懷真親自送進來?”


    招財道:“小姐不願踏步進這鎮撫司。”


    唐毅微微一笑,並不做聲。淩景深道:“如此倒也罷了,橫豎東西送來了就好。”說著,便對唐毅道:“懷真不肯入內也好,別叫她見了這些不好的……來人,把那罪囚帶上。”


    招財見他們接了玉瓶,正欲躬身離去,聞言腳步頓住,不由抬頭看去,果然見廊下兩名侍衛,押著一個人走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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