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懷真扭身往回跑去,過了拐角,便藏在牆邊兒上。


    她估摸著身後小唐已是瞧不見自個兒了,這才伸出手來,緊緊地捂住臉,此刻臉頰已是滾燙,心卻也噗噗通通,跳的甚是厲害。


    第一次這般大膽無恥的親吻一人……過了方才那陣兒後,懷真竟有些後悔:小唐會如何以為?會不會瞧她不起?以為她果然也是個放/浪無恥的人了?


    原本心中還並不如何擔憂懼怕,隱隱地竟有些奇異的歡喜……然而定神之下,細細一想,卻又忍不住斂了那股莫名之喜,反心頭發沉。


    懷真緩緩放手,垂眸思忖了會兒,才又快步往平靖夫人臥房而去。


    那守夜的侍女見她回來了,也才鬆了口氣,悄聲笑道:“姑娘去了好一會子,我差點兒就要去尋了。”


    懷真便道:“叫姐姐擔心了,對不住。”


    侍女笑道:“說哪裏話呢?我哪裏承受的起?姑娘快進去罷,方才夫人咳嗽了聲,我怕夫人已經醒了呢。”


    懷真點頭,忙也進門去,放輕手腳,小心地又上了床,果然平靖夫人一聲咳嗽,緩緩睜開眼,問道:“這半夜,外頭黑漆漆的,去哪裏了呢?”


    懷真道:“是我驚醒太姑奶奶了?我、出去拜月了。”


    平靖夫人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不關你事,這兩日我時常如此夜半醒來,先頭同你說過的……隻是你出去,怎麽也不多穿些衣裳,怪道手涼浸浸的,以後可別如此了。再說,小姑娘家家的,晚上出去,若遇上歹人,可怎麽了得?”


    懷真答應了,又笑:“太姑奶奶府裏,又哪裏會有什麽歹人呢?”


    平靖夫人便道:“我這府內雖然一向太平,卻也是小心為上。”


    懷真便低了頭,心裏卻想:“太姑奶奶為何對我說這個?總不會是……知道了唐叔叔方才來了呢?”又覺著似是不可能的。


    平靖夫人因醒了,老人家一時半會兒睡不著,便打量著懷真,又說:“唉,還有兩個月不到就嫁了,以後可不能再如現在這般,時常來陪著我了。”


    懷真抬頭:“怎麽不能?我自然也時常過來陪太姑奶奶的。隻要您老人家別嫌我煩。”


    平靖夫人便笑起來:“你尚且不懂呢……罷了……”停了停,便又歎道:“我從來也想不到,你竟然……跟毅兒有這種緣分的。”


    懷真聽她果然提起小唐,心裏又是一跳,就不做聲。


    平靖夫人抬手,把她的流海攏了攏,道:“當初他領你來見我,你還是個小孩子呢……他那時候,也跟林家……又如何想到,最後竟是他要娶你?唉,也算是毅兒的福氣。”


    懷真隻是低著頭,聽到這裏便抿嘴一笑,卻仍不好接口。


    平靖夫人歎了會兒,低頭又打量懷真,道:“不過,這樣倒是好,放眼整個兒京城,滿朝文武,也唯有毅兒是最合適的……隻要他有心,一定能保你無礙。”


    懷真似懂非懂,便看著平靖夫人,道:“太姑奶奶……”


    平靖夫人正在思量,聽了她喚,才又道:“懷真……你覺著毅兒對你如何?”


    懷真乍聽了這句,臉上又有些紅,就小聲道:“唐叔叔待我……自是極好的。”


    平靖夫人輕輕笑了兩聲,忽道:“我竟不知,毅兒那孩子……究竟是……”說到這裏,微微蹙眉,隔了半晌,才又說道:“不過是我老了,所以愛多想,話也多些,仗著你懂事,不至於會覺著不耐煩,懷真……雖然說,毅兒很疼你,待你很好,且他的人品性格,綿密妥帖,行事素來沉穩,我瞧著……倒也是很中意的,他算是唐家子弟之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了,不過……”


    懷真見平靖夫人無端說了這許多,心裏隱隱地也有些緊張,便問道:“太姑奶奶要說什麽?”


    平靖夫人思謀了會兒,終於道:“不過,你卻要記得,不管男人對你如何之好,你……心中始終要保持清明才好,不能因他們喜歡,你就忘了自己是誰,一味地因他們喜歡而遷就……”


    懷真微微睜大雙眸,隻顧看著她。


    停了停,平靖夫人略皺起眉來,緩緩又說:“我……這把年紀了,也見過許多極好的女子,本該被好好地珍惜對待,隻……卻終究被辜負,到死也是抑鬱難解……”


    平靖夫人說到這裏,眼底隱隱有了些許淚光,忙垂了眼皮掩住,卻又笑笑,道:“你別害怕,太姑奶奶,隻是……太疼你了,所以不管把你交給誰,都覺著不安呢,然而毅兒是個好的,你不必擔心更多,隻是記著一點,倘若毅兒……”


    平靖夫人因想到許多舊事,才忍不住說了這許多話,然而又怕,說出來之後反叫懷真驚悸難安,然而不說,卻又不能放心。


    平靖夫人思來想去,隻將懷真擁入懷中,道:“隻怕你並不懂我的心……不管是如何,我也隻想你好端端地,不管有沒有男人疼惜,你且記得,務必要疼惜自己是真。”


    誰知,懷真聽了平靖夫人這許多話,反觸動她心底隱秘,早就淚水滂沱,聽到這裏,便也抱住平靖夫人,將臉埋在她的懷中,道:“太姑奶奶,懷真懂的。”


    平靖夫人有些詫異,垂眸看她,卻察覺懷真在微微發抖,平靖夫人便道:“你……懂我所說?”


    懷真沉默了會兒,才低低地顫聲道:“我、我本來就怕……所以很不想嫁,然而……雖然我也知道唐叔叔很好,可心裏……仍是怕的很。”說了兩句,聲音已經有些哽咽。


    平靖夫人目光一動,半晌,才說道:“怕什麽?不怕,再說,有太姑奶奶在呢,倘若毅兒當真對你不好,我便當真打他,他若認真敢負了你,我若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輕饒。”


    懷真破涕為笑,隻是低著頭忍淚,又道:“快別說些死呀活的,我不要聽。”


    平靖夫人也笑了笑,道:“你竟還是疼他的,是不是呢?”


    懷真道:“誰疼他了,才不是的。”


    平靖夫人又笑了幾聲,便輕輕撫著懷真的背,道:“好好好,不疼他就不疼罷了,毅兒那孩子本就跟別人不同,他偏又大你這許多,你很不用疼他,隻叫他疼你就是了。”


    懷真聽了這句,又是羞又是臉紅,便道:“越發說出來了……您老人家快睡罷。”


    平靖夫人垂眸看了她一會兒,才道:“也是的,時候不早了。”心底雖還有話,但偏不知如何出口,又怕詞不達意,反叫這孩子誤會了。


    平靖夫人默默地思忖了會兒,隻得壓下。


    懷真在平靖府住了兩日,便又回了應公府。


    這會子因為婚期將近,應公府內已經開始準備起來,到處都忙碌碌地,懷真看在眼裏,不知為何,總是無端心跳,但凡有些成親需要用的東西需要她過目或者問她什麽,她隻是不耐煩,問的緊了,便發脾氣。


    李賢淑見狀,就也囑咐眾人不得擾她罷了,一概都自己替她做主。


    因此懷真竟不聞窗外之事,每日隻管看書,撫琴,調香,竟像要成親不是她一般。


    如此,又過了一個月多,卻又有個喜訊傳出來。


    原來是西北連打了幾場勝仗,已經兵臨城下,那詹民國的新王見識了天/朝之威,便舉旗投降,欲定城下之盟,貢獻許多金銀珠寶,各色珍品,並仍奉上朝為尊,歲歲朝貢。


    按照小唐跟兵部等人的意思,是要繼續攻進城去,叫詹民國再換了王,一了百了地才罷休,然而成帝因近來也有些多病,更倦怠了征戰,此刻見新王稱臣,就有休戰之意。


    小唐等人無法,幸而那新王不曾貿然殺死禮部的使臣,不然的話,便絕不能依從的。


    如此,兩國定了盟約後,那新王照舊把禮部的人奉送出城,舜又要他把舊部的王族諸人獻出幾名,送到舜都,這些種種便不提。


    因此成帝下令,便叫涼州兵馬撤退,又叫京內派去的那些青年將領們調任回京。


    就在懷真成親之前,李霍果然便隨軍而回,暫時不得見父母親戚等,隻進宮麵聖。


    成帝大悅,論功行賞,聽聞李霍親自帶兵,突襲敵軍後方,才得大勝,更是龍顏大悅,便複加封為從四品的明威將軍,又封了威勇伯,一時風頭無兩。


    這消息應公府自然也得知了,人人議論。


    應竹韻聽了後,暗中歎息,這一會子,倒是極為後悔當初應玉要嫁李霍的時候,他竟想不開,隻管百般阻撓,如今李霍果然出息,一步步高升起來,如今應玉又是那樣……本是好好地一件花團錦簇的事兒,卻弄得未免有些難看。


    應竹韻心中鬱鬱,回到房中,看見穀晏珂,未免更有心病,便叱道:“都是你,總是百般攛掇著我,說那陳家這般那般的好,又說李家的出身是那樣,如今卻怎麽說?李霍如今這般,可知京內多少大人都喜歡著?早答應了玉兒,是何等的一件美事!如今倒好!”


    穀晏珂上回被李賢淑罵了一頓,本正有心病,這些日子應竹韻又每每有些冷落她,好歹她拿出千般手段,才總算又籠絡住了這位花心的爺,如今偏偏李霍又得勝回來……人人稱羨……對她來說,卻似雪上加霜。


    穀晏珂隻好陪笑:“當初我也是被人哄住了,一時想不開,若早料到會有今日,又怎會攔著這門好姻緣呢?幸好如今玉兒是那樣……這李家也自然跑不了的,若他們敢反悔,咱們便不依從起來……鬧騰出去,他們也是不敢的。”


    應竹韻聽了,頓時衝著她麵上啐了口,道:“呸!你竟還敢這般說?先前我因聽了你那些話,鬼迷心竅的差點兒害死了玉兒,多虧了二奶奶寬心高明,一力保住玉兒……如今你卻拿這個來說話,這會子再去抱人家的大腿,倒是叫人覺著咱們正是那種嫌貧愛富、拜高踩低的人家!若再要挾起來,更不是個人了!”


    穀晏珂見他大怒起來,更一聲也不敢再說。


    應竹韻又歎道:“然而二奶奶是那個性情,我早就心服口服了,這李家也是仁義的,玉兒這段日子住在幽縣他們家裏,我上回去看了一次,竟是比在家裏養的更好!可見他們家裏並不是那種喜新厭舊的……隻不過,就算是這姻緣成了,我自也覺著沒臉麵對玉兒,也愧對李霍。”


    原來應玉生性是個閑不住的,原本在應公府內,就有些無趣發悶,隻因去了幽縣,徐姥姥是個有趣兒能幹的老人家,他們家又是鄉土人家出身,所做種種,對應玉來說都甚是新奇。


    如此,倒是很對應玉的脾胃,加上還有個“小叔子”李準,正是個狗嫌貓怕的年紀,每日這兒玩那玩,應玉越發得了趣,那心便一日寬似一日,竟比原先在應公府內還快活十分。


    另外徐姥姥跟李興夫婦,都疼惜應玉是個花兒似的的公府嬌小姐,卻跟了李霍……因此心裏自覺是李霍對不住人家女孩兒,竟半點兒不敢虧待,委實上心的緊。


    應玉見徐姥姥風趣和藹,李興夫婦善解人意,李準又頑皮討喜,她得了這樣的人家,隻覺得當真是柳暗花明,苦盡甘來罷了,所以便安安穩穩地把李家當成自個兒的家起來,隻一心一意保養著,且等候李霍歸來,自不必提。


    且說應竹韻在三房裏發了一番牢騷,自此,越發疏遠了穀晏珂,因念著應玉出事之時,喜鶯在旁照料的甚是妥當,因此便對喜鶯複另眼相看起來,穀晏珂心中有氣,隻不敢使出來罷了。


    因李霍終於回來了,應玉的事兒卻是不敢耽擱,李賢淑乘車回了幽縣,同家中的人商議了一回,又回來同應竹韻商議過了,便選了個就近的日子,及早讓他兩個成了親。


    幸虧應玉才幾個月,又不顯懷,因此竟妥妥當當地辦了婚禮,就送到李霍在紫衣巷的宅子裏,就此當起李家的少奶奶,安心養胎起來。


    如是,很快便是懷真同小唐的婚期了,應玉因有身孕,不好當日就來,便提早幾天過來探望。


    應玉同懷真敘了會兒話,懷真倒是打心裏替她高興,又看她保養的很好,比先前竟豐腴了許多,懷真便抱著笑道:“玉姐姐,你這可熬出來了呢?表哥待你可好?”


    應玉聞言,便越發笑得眉眼彎彎,道:“這還用說麽?自然是極好的。”


    懷真見她喜氣洋洋地,忍不住也歡喜起來,道:“你不要隻管樂,若他待你不好,你可要跟我娘說,或者去幽縣跟姥姥舅媽說,讓他們教訓他。”


    應玉眉開眼笑,道:“我哪裏舍得,好不容易盼了他回來,疼他還來不及呢,隻要他每日都在我身邊兒,我便安心,何況真個兒待我是沒得挑兒呢?”


    懷真見應玉如此說毫無顧忌地誇獎李霍,又驚又笑,本要笑她口沒遮攔,然而細細一想,這必然是因她心滿意足才如此,她經曆了許多苦楚,如今終於修的正果……倒是不好說笑的,因此懷真便點點頭,道:“這就好了。”


    應玉望著她,便又掩口笑道:“不過你也不用愁,過兩日你去了唐府,自然也有人疼你疼的無微不至呢。”


    懷真聞言,勉強露出一分笑意來,就轉開頭去。


    應玉因心裏喜歡,竟也沒在意,又同懷真說了會兒話,便才起身回家去了。


    眼見便是成婚前夜,公府內更是人人忙得不得停歇,隻因都知道姑娘嫁的是唐府,竟是半點兒的失禮疏漏都不能的,底下應夫人李賢淑等自不必說,連老太君也不得消歇,時不時地想起一事,就趕緊叫人來打聽,又詢問備辦之物是否妥帖等,竟是格外上心。


    就在眾人都忙得團團轉之時,東院之中,懷真卻獨坐屋中,少言寡語。


    此刻她的房中已經換了布置,龍鳳燭,紅漆盤,紅羅帳,窗紗上也貼著紅喜字,龍鳳鴛鴦、百年好合的剪紙等……處處都也透著新婚之喜。


    是夜,外頭也依舊是忙個不停,隻過了四更天,還不曾歇乏。


    李賢淑忙碌數日,回到東院,先去看了懷真,見她自坐著看書,便叮囑她早睡,懷真也答應了。


    李賢淑回了屋,勉強地睡了半個時辰,到底是記掛著大事,就不敢偷懶,忙又起來梳妝打扮,又推了推應蘭風,催他起身,便出門自先去看懷真。


    李賢淑領了丫鬟,來至懷真房中,迎麵就見恭喜跟吉祥在一塊兒說話,見她來了,忙行禮。李賢淑便笑著問:“都沒睡?姑娘呢?”


    吉祥遲疑了會兒,便小聲說道:“我們倒是替換著睡了會子,然而……不知為何,姑娘竟是一夜也沒睡,卻不知如何。”


    李賢淑很是詫異,便進了裏屋看,果然見懷真坐在桌子後麵兒,正在寫字似的。


    李賢淑見狀,便笑道:“什麽時候用功不得,怎麽在這會兒練什麽字呢?”


    懷真抬頭看她一眼,見打扮的雍容妥當,一愣,就垂了眼皮,喚道:“娘。”


    李賢淑笑著把她拉過來,道:“快別耽擱了,趕緊去沐浴更衣……早早兒地上妝,別誤了吉時呢。”


    懷真竟不肯動,李賢淑回頭叫丫鬟們去準備,又看懷真,問道:“這孩子,竟是怎麽了?”


    懷真並不抬頭,隻輕聲道:“來得及,何必這樣忙呢。”


    李賢淑心中隱隱猜她或許是將出嫁了,故而略心神不寧也是有的,便笑了笑,抱著懷真道:“娘明白你的心,你必然是舍不得離開家裏,是不是?爹娘又何嚐不是這樣想的,然而……到底是姻緣到了,要拖能拖到哪裏去了?少不得……就好好地成了事罷了。”


    李賢淑說到這裏,倒是也傷感起來,便滴了兩滴淚。


    懷真見狀,就也靠在懷中,落下淚來,隻是不肯言語。


    李賢淑知道大喜的日子,自己先哭起來反而不好,就忙掏出帕子拭幹了,又哄道:“乖孩子,聽娘的話,快些梳洗打扮起來,今兒是你的大好日子,可不能怠慢耽擱,務必要風風光光順順利利才是。”


    懷真聽了,就點了點頭。頃刻水備好了,丫鬟們便伺候著沐浴過後,又才換了吉服。


    這會子喜娘們也都來了,便扶著懷真坐在梳妝台前,便給她梳理打扮。


    懷真素來不肯塗脂抹粉的,今兒卻是省不得,一時妝容整齊之後,屋內的這些丫鬟婆子們眼見新娘子的模樣,都是如醉如癡,見是那樣的容光四射,明豔照人之狀,竟叫人不敢多看,一個個均都稱念天人而已。


    懷真也不言不笑,隻是眾人叫她做什麽,她便依言照做罷了。


    如此逐漸天光,有些相識的姑娘小姐們便來相陪,敏麗自也來到,便陪著懷真說話,懷真見了敏麗,才略開口,說了幾句,然而也是神不守舍,敏麗見她如此,並不覺得詫異,想當初她臨嫁之時,何嚐不也是心緒複雜,呆呆怔怔的呢?等她嫁了,才知道那其中好處罷了。因此敏麗竟隻暗中偷笑。


    過了會兒,眾人便都退了出去,房內隻剩下新娘子跟幾個丫鬟。


    懷真坐在床邊,低頭時候,卻見自己的手擱在大紅的吉服上頭,雪白如玉的手指,襯著那大紅色,格外醒目,竟隱隱地有些慘白。


    懷真看在眼中,那紅便漾開去了,無邊無際,遮天蔽日,而耳畔忽然也響起許多呼嘯嘶吼的聲音……


    刹那間,懷真的心便狂跳起來,心上就如有一萬匹馬兒奔騰踏過,踩得整個人似形神俱滅,竟無法遏製,忙死死地閉上眼睛不看。


    一時間,懷真身子微晃,竟有些坐不住之意,旁邊的喜娘看見了,忙來扶住了,問道:“新娘子是不是早上不曾用飯,故而有些餓的發暈了呢?”


    懷真定了定神,道:“我不餓。”


    喜娘才又笑道:“既如此,必然是太高興了所致。”


    懷真不言語,隻靜靜坐著,卻如坐針氈,眼前也陣陣地發昏,又坐了一刻鍾,隱隱地仿佛聽到外頭有鞭炮聲響,懷真忽地站起身來,往外就走。


    兩個喜娘見狀,詫異道:“新娘子去哪裏?該在這裏好生坐著才是。”


    懷真理也不理,往外就跑,門口雖有丫鬟,一時沒防備,眼前一花,就見新娘子跑了出去,頓時大驚,卻不知所措。


    懷真忙忙地跑出門口,從廊下欲往外去,卻茫然四顧,不知道此是何地,自己又將去往何處,腦中竟也陣陣發懵。


    正在無有主張之時,忽地看到前頭門口,有個人影正在徘徊似的,懷真脫口叫道:“小表舅!”


    那人腳步一停,便轉頭看過來,當看到懷真之時,滿麵震驚,當下邁步便進了門來。


    這會兒裏頭的丫鬟喜娘們都追了出來,待要上前,又有些不敢。


    吉祥在前,見這情形,便笑著對眾人道:“原來是表舅爺來了,怪道姑娘出來了呢……表舅爺是今兒的陪送,姑娘必然是有話要跟表舅爺說,大家便先進去罷了,不必大驚小怪的。”


    當下眾人才都退回房中,郭建儀此刻已經走到跟前兒,便看著懷真,問道:“你怎麽竟跑出來了?”


    懷真仰頭望著他,道:“小表舅,我不想嫁了,你……你幫我想個法子,我……不要嫁了。”


    郭建儀心中一震,半晌道:“你……又在胡說什麽呢?唐家都要來迎親了。”


    懷真心中十分恐懼,六神無主,幾乎要大哭出來。


    然而她雖不言,郭建儀如何又看不出來,他心中轉念,便擰眉沉聲,道:“你若真不想嫁,我這便可以帶你走,遠離京城,到一個誰也找不到咱們的地方……你可……想好了再說。”


    懷真對上郭建儀的雙眸,卻驚醒了似的,猛然後退了一步。


    郭建儀見狀,便明白了,隻微笑道:“懷真,不必再胡思亂想了,唐大人……是真心喜歡你,自然也會、待你極好,你且安心……快……回去罷。”


    懷真雙眸一閉,淚便紛紛墜下,郭建儀看得不忍,腳下才一動,吉祥卻又出來,向著郭建儀行了禮,又對懷真小聲道:“姑娘,該回去了……若留的久了,叫人看著不像……”


    郭建儀便止住步子,也看著懷真說道:“好了,且回去罷。”


    吉祥抬手,輕輕挽住懷真的手臂,便帶著她往屋裏去,懷真隨著走了兩步,回頭看一眼郭建儀,終於又回過身去,如此便跟著進屋去了。


    郭建儀卻又在院子中站了片刻,半天,才仰頭望天,淡淡漠漠地笑了一笑,也複轉身,出門自去。


    如此不多時,果然鼓樂齊鳴,唐家迎親的人已經到了,除了小唐之外,隨同而來引客的,卻是一品定國大將軍宋天鬆,禮部尚書齊緣,另外那一位,卻是熙王趙永慕,俱是身份顯耀、舉足輕重之人。


    喜娘們把懷真攙扶出來,應佩抱了,便送上花轎。


    應公府這邊兒便有送客四人,除了同應蘭風素來相好的戶部工部兩名尚書,一名內閣大學士,剩下的那位,自然正是郭建儀。雖到底比起唐府來人差上一些兒,卻也十分體麵。


    新人上了轎,鼓樂奏起,吹吹打打,一路如喜神降世一般,轟轟動動過長街而行。


    京城眾百姓人等,都知道是唐家的三公子成親,均也出來看熱鬧,見是這般陣仗威武,人物整齊,便一起大聲喝彩,所到之處,竟無不喧騰。


    半個時辰功夫,迎親的隊伍便回到了唐府,小唐翻身下馬,上前便踢轎門,滿麵喜悅,心中卻微微緊張,又怕踢重了些,未免嚇到懷真,便稍微地用腳尖撞了一下。


    卻聽熙王在身後嘖嘖了兩聲,小唐正怕他會說出什麽不好聽的來,熙王卻又不做聲了。


    小唐鬆了口氣,掀起轎簾,看到懷真端端正正坐在裏麵,更是喜不自禁,便俯身入內,把她輕輕地抱在懷中。


    此刻,小唐仍是緊緊地盯著懷中的人,心內竟恍惚有些不敢置信……卻見大紅的蓋頭隨風一蕩,露出底下她上了妝的半邊容顏,紅唇如火,膚白勝雪,雖是半麵,卻竟已豔若桃李,灼如春光。


    小唐一眼看見,通身一陣微麻,把懷真小心往胸前摟了一把,如得了至寶一般小心護住,才轉身抱著入門。


    如此便進了廳中,唐夫人早坐定了,司儀高唱喜詞,又頌一拜天地等。


    小唐牽著喜綢攢花,目光不離懷真左右,耳邊聽到司儀念道“夫妻交拜”,小唐轉過身來,正要向她一拜,卻見懷真腳下一晃,竟向著他栽了過來。


    小唐反應極快,忙伸手扶住,低聲問道:“怎麽了?”


    這會兒眾人都愣愣地看著,懷真貼在他胸口,聽到小唐的聲音,才顫聲道:“好好兒的……沒有事。”


    小唐聽她聲音微弱,心裏便焦灼起來,卻聽唐夫人笑著催促道:“好了好了,已經行過禮了,別勞累了孩子們。”


    司儀知機,便忙喊道:“送入洞房……”


    小唐聽了這句,便不再遲疑,竟微微俯身,便把懷真抱了起來,旋風似的去了。


    此刻,忽地隱約又聽身後熙王念了兩句什麽,眾人便轟然大笑,小唐不理不睬,隻管抱著懷真,快步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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