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離災難爆發,即將有一個月了。


    那一天,對於李傑來說,不僅僅是外在的這個世界崩塌淪陷,他的內心也在崩塌淪陷。他可以寫一篇論文,論述如果季憶在他懷中變異的話,他的心理曆程將會怎麽發展。但其實,這時候他的思維是一片空白。


    如果季憶死了,那麽,他就是真正意義上的獨自一人了。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能力活下去,而如果還能活下去的話,他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為《我是傳奇》裏的羅伯特醫生,也許有一天,當他經過一個時裝店的時候,他也會對著裏麵的模特唱歌,麵帶羞澀的表達自己的愛意。也許他沒有那一天,至少他就沒有那條狗,他會比羅伯特醫生還慘。也許他還會遇到別的人,但他不知道那會是季憶剛剛死去,還是經過很久很久以後,他不知道自己再遇到別的人,又能說些什麽。


    林野和米諾,他們還活著嗎?朝陽區以外的世界,究竟又是怎樣的狀態?


    7月14日,中午,一天中最熱的時刻。在水塔樓梯上的這個小房子裏,毒辣的陽光直射下來,小房子的鐵片屋頂就像不存在似的,讓李傑覺得自己是一片被放在烤架上的肉,他身上的水份正在迅速的蒸發。但這些他都沒什麽感覺,唯一的感覺來自於懷抱裏那個柔軟、安靜的身體。


    是的,季憶很安靜。世界也很安靜。


    盡管李傑之前的槍聲似乎還在耳邊蕩漾,但是他沒有看到有喪屍朝這裏過來。


    連喪屍都遺棄他們,或者說遺棄他了嗎?


    季憶很安靜,李傑不知道她現在處於一個什麽狀況,他無法確定她是正在異化,還是……已經死去了。他隻知道她的身體還是柔軟的,體溫很高,但這也可能是因為氣溫的關係,老實說李傑覺得自己的體溫也不比季憶的體溫低。她的心跳,李傑把一隻手放在了她的胸口上,不是猥瑣,隻是想把握她的心跳。她的心跳很不規律,有時候跳動得非常的劇烈,有時候真的讓李傑以為她已經不再有心跳了。


    李傑不知道季憶的這種狀況究竟會持續多久,但是他不敢鬆開季憶去做別的。不是害怕季憶變異成喪屍,而是害怕自己一旦鬆手,就再也回不來了。


    季憶很安靜。


    李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叫一聲她的名字,給她唱歌,給她講故事,甚至給他講一些葷段子,但是季憶全無反應。有時候李傑也一聲不吭,隻是靜靜的抱著她,雙手緊緊的抱著她,把她整個人包攬在自己的懷中,就像抱一個嬰兒一樣。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李傑的內心也在備受煎熬。他其實很怕時間過去,正常情況下,從被喪屍抓傷到病變,也就是兩個小時左右。兩個小時能有多久?而兩個小時後,季憶就會僵硬,發臭,然後突然掙紮,咆哮,跟所有的喪屍一樣。李傑希望時間停止,隻要時間不過去,那麽在他懷中的季憶,還可以是現在這樣安靜的,柔軟的。


    李傑希望時間停止,但他也有一絲希望是時間過去,如果現在就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甚至兩天,那也意味著季憶不會病變了,因為現在在他懷中的季憶,還是柔軟的,安靜的。誰也不知道這個病毒到底是怎麽樣的病毒,至少季憶和李傑都不知道,不知道它的感染率到底是多少,二次病變的概率又是多少,死亡率又是多少。李傑甚至也不能確定李建軍對他是免疫體質子的判斷是否能成立,他當然希望能成立,因為既然會有免疫體質的存在,那就應該不止他一個人是。既然他可以是,一直活到現在的季憶不也可以是嗎?


    李傑知道自己給季憶注射自己的血液這件事真的不靠譜,不要說季憶是被喪屍抓傷的,就是正常人被蛇咬了,需要注射的也是加工過的血清,直接注射血液這種事情,真的隻是武俠小說,或者反正別的小說裏的。但是,不管再怎麽不靠譜,李傑當然也還是希望能發揮一些作用。


    李傑希望時間停止。


    李傑希望時間快點過去。


    李傑害怕麵對現實。


    李傑希望奇跡發生。


    李傑覺得自己被拋棄在了時間的夾縫裏,他已經無法分清時間究竟有沒有流逝,進而無法分清自己究竟還腳踏實地的活在一種現實中,還是存在於一種思維的陷阱裏。有些時候,他甚至不切實際的希望自己是在做一個夢,一個很長的夢。這樣的夢他以前也做過,後來醒來,生活照舊。雖然如果這真的一個夢,醒來以後也許他根本就沒有遇見過,甚至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季憶這個女孩,甚至包括林野、米諾,之前很長時間的經曆都是做夢,如果這些都是做夢,那麽,到底什麽是真實的?他到底會回到哪一個起點上?大學時代?中學時代?還是,傳說中的前世?或者自己本身也不存在,自己隻是別人夢境裏的一個虛幻?


    但他還是希望這隻是一個夢。他不喜歡生活過得太平淡,但是再平淡的生活,也比這麽傳奇的經曆更好。有一陣子他一直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傳奇,他很自信即使世界崩塌了,他也能像一個傳奇一般的走下去,可是當世界真的在他麵前崩塌的時候,他隻希望過一種最平淡最平淡的生活。


    上班,或者做生意,結婚,要一個孩子,和老婆為雞毛蒜皮的事吵架,為孩子奮力打拚,交一堆狐朋狗友,也許偶爾還會出去鬼混。會被上司罵得狗血噴頭,也可能生意失敗,血本無歸。但不管怎麽樣,還能過那樣的生活就是最好的。


    傳奇?算了吧傳奇。


    但是,時間究竟有沒有過去呢?


    季憶的身體依然是柔軟的,體溫依然讓李傑無法判斷究竟是超過了正常值,還是因為太陽烤炙的作用,而季憶的心跳,也依然很不規律。


    李傑有些驚恐的發現,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精神太過恍惚,竟然忘記了留意太陽是否落山而又再度回到正午,還是自己太過恍惚,以為時間過了很久,實際上時間真正過去,隻有幾分鍾而已。


    李傑非常驚恐,因為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隻有一件事情可以確定,季憶還在他懷裏,依舊柔軟而安靜。


    是因為自己太在乎這個女孩嗎?說愛靠譜嗎?畢竟他們認識也不到一個月,而愛又******是什麽?或許自己這麽在乎這個女孩,其實跟這個女孩無關,他隻是想證明自己的存在。


    時間時間,時間到底怎麽了?李傑需要確切的知道到底過去了多少時間,隻有確定時間的流逝,他才能判斷季憶的結局。但他依然糾結,因為如果時間不過去,也好。


    就這樣,這裏沒有喪屍,沒有死亡,隻有他,懷抱著一個令他砰然心動的女孩。就像很多年前,當隔壁班的那個女孩從他的窗前經過,他都肌肉發緊,口幹舌燥,心跳加速一樣。也許季憶就是那個他已經記不清名字和長相了的女孩,也許忽然一下他能動了,世界上根本沒有喪屍,他是和那個女孩逃課跑到了水塔上,然後抱在一起很純很曖昧的睡著了。


    一直很安靜。


    安靜得所有的一切都很可疑。


    李傑已經分不清到底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一直到懷中的那個女孩突然動了一下,李傑的心跳也跟著劇烈起來。他意識到,這個女孩輕微的這一動,也就意味著結局的到來。那個他恐懼著的,又渴望著的結局,終究是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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