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傑的那個部下是一個武警,或者說,曾經是一個武警,肩上還掛著上等兵的軍銜,年紀也不大,可能比季憶也隻大兩三歲,個頭很高,很瘦,身上的衣服有種掛在晾衣架上一般的空空蕩蕩的感覺,臉很長,還長滿了雀斑。重要的是,他的聲音很有些尖細,當他厲聲發問的時候,在場的中國人都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古代一種名叫公公的生物。而他的表情也十分誇張,他右手的食指指著季憶的肩膀,眼睛瞪得很大,左手則壓在了腰帶的槍套上,就仿佛見到了什麽怪物一樣。


    也因為這個高個上等兵的尖叫,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也都集中在了季憶的肩上。


    在季憶的肩上,準確的說,從左肩到後背,以及右肩到後背,分別有一條長長的傷口,傷口並不算深,但是翻開了衣服和皮膚,組成了一個詭異的“x”形。最重要的是,這個傷口的血色並不是鮮紅色的,而是暗紅,甚至有些帶綠的顏色。


    這種顏色,對他們這些活到現在的人來說,也見了很多了。


    一瞬間,除了李傑以外,所有的人都站開了很遠,並且,凡是有武器的人,都把手放在了自己的武器上。


    季憶苦笑了一下,對李傑說:“不出意外的話還有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你陪陪我吧。動手早一點,不要等我的臉色變綠了,那很不好看。”


    李傑沒說話,甚至臉上也沒什麽表情,隻是,他的心裏卻在滴血。雖然他和季憶相處的時間,也不過就是不到一個月,但是這一個月來,他們是怎麽度過的?那是一次次的死裏逃生,一次次的生死相依,一次次的肝膽相照,一次次的不離不棄,這姑娘的絕世容顏,這姑娘的絕頂聰明,還有這姑娘想也不想就跳下飛機的情義。


    人其實都是很自私的。如果換一個人,不管是美女也好,帥哥也好,明星也好,政要也好,富商也好,不管是什麽樣的人,其實理智的想一想,在這樣的環境下,是人都有被喪屍抓傷咬傷的可能。當你看到一個陌生人病變為喪屍而無動於衷的時候,他(她)的親人或許正在泣血痛哭,當你冷靜的告誡其他人不要對已經感染的人再動感情的時候,別人也會對你的冷靜出離憤怒。


    而現在,李傑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真正的哀傷,根本就是表達不出來的,隻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心被擰得多麽的緊,那種痛,根本就是無法呼吸的。


    李傑聽到有人在歎息,這樣的事,大家都司空見慣,可是,隻有火星落到自己的腳背時,才知道那有多麽的痛。


    而那些旁人的歎息,又是多麽的可惡,甚至會讓人憤怒得想要殺人。在那一瞬間,你會覺得周圍那些人都是幸災樂禍的,他們隻是慶幸災難沒有降臨到他們身上,而他們的同情更廉價得讓人痛恨。


    “可惜了。”李傑聽到黃傑輕輕的嘀咕一聲的時候,有種把身上的手雷拉響的衝動。他太清楚黃傑的這一聲所謂“可惜”是什麽意思了。不排除也有為季憶這樣極致的人兒的隕落真心可惜的成份,但李傑也是男人,也是普通的平常的世俗的甚至庸俗的男人。也許他反而應該慶幸吧,不然的話,接下來又會上演什麽狗血的情節呢?如果黃傑用他手裏強勢的力量要奪走季憶呢?李傑當然是不惜一戰的,並且有信心給黃傑帶來足夠大的損失,但如果季憶受到了傷害,又還有什麽意思呢?更可怕的是,如果黃傑強奪還好,但他完全可以暗中下手,讓李傑拚命的機會都沒有。


    “黃傑。”李傑攬住了季憶的腰,出於意料的平靜的說:“能給我一輛車吧?”


    “你這又何必?”也出乎黃傑自己意料的是,他這時非常的真誠,“我們能活到現在,早就經曆了這樣的事情,這麽艱難的活到現在,陪著一起死有意義嗎?小姑娘,你不哭不鬧,說明你自己也早就明白,我們都可能會遇到這樣的情況,不管是美女也好,還是什麽也好,病毒是最無情的,也是最公正的。雖然我的話有些殘忍,但是李傑,我可以給你一個角落,告別之後,好好的活下去吧,我這裏,也很需要你。”


    李傑是學心理學的,他很清楚黃傑的心態變化,從之前的不冷不熱,到現在的真心誠意,他很清楚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變化。之前的不冷不熱,是因為他對李傑身邊還跟著季憶這樣一個美女所抱有的最基本的嫉妒,但是後來的真誠,完全是因為自己得不到的,別人也得不到了之後心理的平衡。這很簡單。


    好死不如賴活著。


    在活著麵前,其他的事情也真的沒意義,對嗎?


    但是李傑搖了搖頭,說:“給我一輛車吧。我開車衝出去的時候,還能給你引開很多喪屍,雖然它們現在威脅不了你,但少一些,你們也少心煩一些,不是嗎?”


    黃傑想了想,笑了一下,搖搖頭,說:“兄弟,你真的想清楚了嗎?這******不是拍電影,你想玩癡情啊?當然了,你要死我也不會攔著你。車,有的,水也可以給你,不過糧食和彈藥當然不行。”


    “謝謝。”李傑平靜的說:“已經非常感謝了。”


    黃傑聳了聳肩,說:“小馬,把他們帶到車庫,隨便他挑什麽車吧,反正那些車對我們來說也沒什麽意義。”


    小馬就是那個滿臉雀斑,嗓音尖細的上等兵,他似乎也對李傑的行為無法理解,用一種就像是看死人的眼神看了李傑一眼,然後說了一聲跟我來,就在前麵帶路了。當然,他很小心,保持了足夠的距離,並且時不時就回頭看一眼,一旦有什麽異動,他自信很有把握回頭開槍。


    從絕境到得救,從得救到再次陷入絕境,就是一眨眼的時間。


    也許,這就是末世吧?


    在這整個過程中,季憶沒有說過任何一句廢話。就像黃傑說的,她不哭不鬧,也沒有要求李傑不要管她自己活下去,她不需要那些。她也不去想如果自己當時沒有跳下飛機,是不是就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李傑的舉動足以讓她不悔。如果痛哭就能得救,那她也一定會放聲痛哭。其實她一直都很討厭自己這種冷靜和理智,一直都很希望自己隻做一個能撒嬌發嗲,胸大無腦的所謂美女,不過既然做不了,哭不出來,那也別去理會了。


    她甚至不會對李傑說,謝謝你陪我一直到死,不需要。不會像那些苦逼劇的女主一樣哀求著男主為了自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什麽,不需要。她對李傑有信心。


    看守所的車庫就在大門邊的圍牆裏,是一排蓋著簡易的塑鋼材質頂棚的車庫,有一長溜車位,基本上都停著車,而大多數都是囚車。


    上等兵小馬手裏端著槍,冷冷的,不耐煩的對李傑說:“你要挑那輛車去死,快一點,我好給你拿鑰匙。操,還要開門。黃老大真是瘋了,把你倆丫的直接打死,能省很多子彈呢。”


    他稱黃傑為黃老大,而不是黃所什麽的,似乎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早已不再是看守所的公務人員之間的關係。隻是李傑和季憶都沒興趣去關注這些細節了。


    李傑看中的是一輛警用的防暴車,那是一輛黑色警用塗裝的國產防暴車,四輪全驅,超高的車身和底盤,能抵禦突擊步槍攻擊的防彈車身,看起來非常的霸氣。


    “操!”小馬煩躁的說:“你****的還真會挑。好吧,這是輛油老虎,燒的還是柴油,你加不了油還不是廢鐵一堆?操,我忘了你****的根本就不想活了。好吧,你等著,我給你找鑰匙,真他媽多餘,我得快點。”


    對於這個小兵的罵罵咧咧,李傑一句話都沒有回罵,這不是他的性格。不過,就像在這樣的時候,黃傑反而比較真誠一樣,李傑對黃傑的這個安排也是真心的感謝。雖然他自己怎麽死是他的事情,可是看守所每開一次門,都是需要擔很大的風險的。


    季憶也沒有說話,此時,她一點都沒有覺得悲傷的傷口有痛感,隻有一種灼熱感,而且現在全身都在發熱,她的額頭上也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來了。她知道這種時候發熱症狀意味著什麽,她隻是看著李傑,這種時候,多看一眼是一眼了。


    而李傑看到離他們最近的一個車位上停著的是一輛警用的救護車,突然心動了一下,走過去試了一下車門,發現沒鎖。然後他就跳上了車,從急救車箱裏順出了一大包藥品和器具出來。


    小馬回來的時候看到了李傑拿在手裏的急救包,然後他嘲弄的笑了一下,懶得去跟李傑解釋什麽叫白費功夫了。


    “小丫頭。”當李傑發動了防暴車,在看守所內的配合下呼嘯著衝出去之後,李傑轉頭對季憶說:“我想到一個辦法,不一定有用,但可以試一試。如果不行,我會好好送你的。”


    季憶笑了笑,像個小女人的笑了笑,說:“好,你安排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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