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一杆洋槍五百兩,一門洋炮五萬兩,黃團練開出天價購軍火;鄉民捐資練鄉勇,團臣威風賽府台,曾侍郎請出王命斬人頭。


    眼看衡州團練群龍無首,八品教諭劉長佑飛馬趕將過來。


    (正文)早飯一過,曾國藩一行人直奔衡州知府衙門。


    到轅門落轎,隨行親兵搶前一步去通報。


    知府趙大年帶著一應屬官迎將出來,一齊向曾國藩請安。顯然,曾國藩被朝廷賞加兵部侍郎銜的消息已經傳到這裏。


    趙大年把曾國藩接進衙門大堂落座,早有衙役捧了茶出來。


    曾國藩細細打量那趙大年,見趙大年五十幾歲的樣子。留了幾根短胡須,身材長大。著一身簇新的補服褲褂,藍頂戴。一說話,一口大黃牙。兩隻眼睛雖不甚大,卻轉得蠻歡,很見神采。


    曾國藩開言說道:“本部堂此來,是想巡查一下貴府的團練。團練大臣黃路遙黃觀察可曾在這裏?”


    趙大年忙離座道:“大人稍坐,下官這就著人去團練衙門,請黃觀察來見大人。”話畢,衝旁邊的一名師爺招了招手。師爺便快步走出去。


    曾國藩對趙大年說道:“老府台,衡州的團練辦得可好?”


    趙大年恭身答道:“回大人話,衡州團練不是下官所屬,由湖南發審局和巡撫衙門直管。請大人明察!”


    曾國藩問道:“黃觀察不是以在籍道員幫同衡州團練嗎?府台大人如何反說不相幹?”


    趙大年道:“回大人話,從前黃觀察確是憲委的衡州幫同團練大臣——可自從成立發審局以後,巡撫衙門便就下茲文明示,不準地方衙門幹預團練等事。並言明,所有團練的各種事務,均由湖南發審局直接辦理。”


    “嗯——”曾國藩點點頭,不再講話,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這時,師爺領著一名著官服佩亮藍頂戴的人走進來。


    那人一見曾國藩,先搶前一步急忙見禮,口稱:“職道黃路遙,給團練曾大人請安!職道接駕來遲,還望大人恕罪!”


    曾國藩走下公堂,用手扶起黃路遙,道:“黃觀察快快請起——請給觀察大人放座!”


    黃路遙亦出身兩榜,年歲與曾國藩不相上下。字仁同,由湖北水運道上歸籍養疾,辦團練已整整兩年。


    曾國藩見黃路遙紅光滿麵,不僅無半點疾影,反到比旁邊的趙大年還有活氣,於是笑道:“黃觀察歸籍養疾,真真養得好!看黃觀察的舉止,大可重新起複了!”


    黃路遙拱手答道:“謝大人誇獎。職道得的是肝熱症,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的。―——職道已向上憲上了請求終致的折子。如今想來,不出什麽意外,上憲已拜發給朝廷幾日了——曾大人,您老既來衡州,就該到職道的團練衙門一坐。職道也好盡地主之誼。如何?”


    曾國藩起身道:“也好,本部堂就到觀察的團練衙門去坐上一坐——請觀察前麵引路。”


    趙大年也急忙起身說:“一同在這裏用過飯,二位大人再去團練衙門,也不為遲啊。下官已經著人去準備了。”


    曾國藩道:“本部堂到團練衙門還有事情要辦,就不擾太守的清靜了。”


    黃路遙的綠呢大轎引路,大轎的前麵擺了抗了火槍的一百名勇丁,勇丁的後麵才是曾國藩的藍呢轎。藍呢轎旁跟著蕭孚泗,轎的前後左右都跟了親兵。一行人直奔團練衙門而來。


    一進團練衙門,早有二十幾名委員,連同幫差官員十幾人,都跑出來向曾國藩與黃路遙見禮。


    黃路遙把曾國藩請到大堂正中坐定,自已在下首放了座,為的是說起話來方便。有勇丁捧了茶進來小心地擺上。茶杯都是明玻璃的那種,很是漂亮。


    曾國藩放眼看了看這團練衙門,見果然布置得好。


    曾國藩落轎時,見轅門左邊掛著的金字招牌是“憲命衡州幫辦團練衙門”;及至進了大門,對著的便是一塊烏木金字匾釘在牆上,寫的則是:“清匪保民造福一方”八個大字;牆的旁邊是個走廓,正對著角門的是團練衙門的辦案大堂;一側連著的幾個房間分別掛著“簽押房”、“錢穀房”、“刑名房”、“文案房”、“收費房”等五七個招牌。


    到了大堂之上,更讓曾國藩大吃一嚇:這團練大堂竟比衡州府的大堂還闊綽!不僅刑具齊備,桌案也都簇新得一塵不染,上方也寫著塊“明鏡高懸”的匾額。“明鏡高懸”的下麵是個大皮交椅,想來就是黃觀察審案時坐的位置了。


    曾國藩在皮交椅上一落座,蕭孚泗馬上便跟過來站在後邊。黃路遙望了望沒敢言語。


    曾國藩見黃路遙的幫差人員都站在大堂裏,便道:“本部堂此來,是找黃大人辦差。請各位暫且退到外廂候著,聽到傳喚再進來。”


    眾人這才不很情願地退出去。


    曾國藩知道這些人不大懂官場的規矩,也不計較。


    曾國藩先讓蕭孚泗掩了門,這才拿出徐三楞等人具名的憲控道:“黃觀察,本部堂此來,是要查核一樁公案。請您實話實說,不要有絲毫隱瞞。孚泗啊,你把這個呈給觀察大人。”


    蕭孚泗把憲控拿給黃路遙。


    黃路遙雙手接過來,便一頁頁地看起來。


    曾國藩小聲對蕭孚泗道:“親兵可曾告訴明白?本部堂辦案,他們不許胡亂走動。”


    蕭孚泗道:“孚泗已在轅門放了十人,過道放了十人,大堂外麵放了十人。大人隨傳隨到。”


    曾國藩滿意地點點頭,端起茶杯想喝一口,卻忽然又停下來,將杯放到桌上,沒有喝。


    曾國藩的腦海中浮現出自已的進士同年劉向東的身影。劉向東就是因為自己大意,遭了湘鄉縣知縣張也的道,被張也下藥毒死。


    黃路遙看完憲控,離座雙手遞給曾國藩,深施一禮道:“請大人明鑒,大人也是辦團練的人。辦團練的苦衷,大人該比職道更加清楚。這些奸商,讓他們出幾吊銀錢,竟比割他們的肉還難!現在職道已在衡州四縣兩州,辦了近二千人的團勇,哪日少得了銀子!裁製服,*火炮,少一文銀子也辦不了事啊!職道從辦這團練的第一日起,就有了防備。一招一式都有記載,大人應該也有體會。”


    黃路遙話畢坐下。


    曾國藩點頭答道:“黃觀察說得不差,團練非國家經製之師,離開銀子真是百事犯難!——不過,衡州府所轄的四縣二州,除首縣衡山外,其它三縣的團費也從黃觀察的團練衙門出嗎?每縣不是都有自已的團練大臣嗎?”


    黃路遙忙道:“大人說的是,是職道忘了。但三縣的團練,也總要找職道商量的。職道是衡州府幫同團練大臣哪!職道雖是在籍道台,可卻是三品按察使銜。有些事,職道不敢不管哪!”


    曾國藩道:“黃觀察,本部堂想知道,衡山縣練了幾多勇?”


    黃路遙頓了一下,道:“回大人話,總有五七百人吧?”


    曾國藩追問道:“請黃觀察講清楚,是五百人還是七百人?身為憲命的團練大臣,連自已練了多少勇,怎麽能不知確切人數呢?黃觀察,您不能辜負憲恩哪!”


    黃路遙急忙離座,邊謝罪邊道:“大人教訓的是,大人教訓的是!大人的訓導,職道記住了。——不過,各縣確切勇數,全由營官們掌握。大人稍候片刻,容職道把營官們傳來,大人一問就知道了。”


    曾國藩示意黃路遙坐下,問:“黃觀察,衡山團勇幾日一會操?火槍可曾達到人手一杆?買了幾門火炮?可有彈子?勇丁們能否打響?”


    黃路遙道:“本營的火槍隻購了二百餘杆,火炮購了兩門——職道正在著人四處募銀子,力爭在近幾日再購三百杆鳥槍,購進火槍彈子五千發。”


    曾國藩又問:“團費的去向可有記載?”


    黃路遙道:“回大人話,筆筆都有著落。每月收來的團費,都是衡州百姓的救命錢,職道一文都不敢亂花,怕遭天報。”


    曾國藩頓了頓,忽然一笑道:“黃觀察,您不要誤會,本部堂不是信不過您——本部堂身為團練大臣,如何能不知道辦團練的苦衷!請讓錢穀師爺把簿子送進來,本部堂想看一看。這樣一來,不僅對貴府鄉紳有個交代,也好為您洗脫惡名。本部堂的苦心,還望黃觀察體諒——本部堂知道,辦團練不易,練勇更難。團練能否保境安民,百姓心裏無底呀!”


    黃路遙急忙傳團練衙門的錢穀師爺把帳簿呈進來。


    不大一會兒,一名瘦小枯幹的老者,下巴上蓄著兩縷鼠須,腦後垂著條既短又細的小辮子,雙手捧著個大冊子,一溜小跑進來。想來就是錢穀師爺了。


    衡州團練衙門的這本收費簿子大而規整。鼠須師爺把簿子放在曾國藩的眼前,哈一哈腰便退出去。


    曾國藩翻開簿子細細地看起來。


    看到最後,不僅脫口說道:“黃觀察,萬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衡山縣,一年竟能收到近二十萬兩的團費!其他三縣二州也不錯。難得!難得!”


    黃路遙喜滋滋地回道:“謝大人誇獎,衡山縣是湖南有名的富庶縣,不要說二十萬兩,就算收一百萬兩,也收不垮呀!這些奸商!哼!”


    曾國藩把簿子放到一邊,道:“問黃觀察一句,開銷賬由誰保管呢?請傳人將團練衙門的開銷簿子送進來。”


    黃路遙就又傳團練衙門的另一名錢穀師爺進見。


    不大一會兒,一名肥大且著官服還戴著個白頂子的人走進來,衝曾國藩施了禮道:“廣西丁憂回籍候補知縣黃超叩見大人。”話畢,把一個大簿子舉過頭頂。


    蕭孚泗把簿子接過放到曾國藩的麵前。


    曾國藩望了黃超一眼問道:“黃明府,你多勞了!”


    黃路遙接口道:“回大人話,黃明府識得一些夷人,本團的火炮火槍均由黃大人一手購成——大人如要為省城大團購火炮火槍,找黃明府定能做成。黃明府是本團的能員呢!”


    曾國藩道:“黃明府,你先退下。本部堂看完簿子,再傳喚於你。”


    黃超打了個恭,諾諾退出去。


    曾國藩將開銷大賬展開,慢慢地看起來。


    隻看了幾頁,曾國藩便低頭說一句:“煩黃觀察傳黃明府進來,本部堂要問他幾句話。”


    黃超很快走進來。曾國藩讓人放了座。


    曾國藩待黃超坐下,用手指著賬頁問:“黃明府,本部堂剛才在心裏算了算,你為團營購得火槍二百二十杆,費銀十萬兩,均勾一杆槍費銀近五百兩。巡撫衙門上日找夷人交涉,為發審局購槍三千杆,費銀才十萬兩,每杆費銀三十三兩。黃明府,請你把購槍契約呈上來。”


    黃超急忙站起身道:“回大人話,下官在廣西時,識得幾位傳教的夷人。購槍時不曾有什麽契約,從來都是一手交銀子一手交貨。夷人最重信用二字。請大人明察。”


    曾國藩繼續說道:“購得的兩門火炮也花了十萬兩,這更是天價!五萬兩一門火炮,又沒有彈子,這樁勾當你也肯做?”


    黃超辯道:“請大人明察,夷人的火炮,是能敵一百杆鳥槍的。夷人攻打廣州時,用了一千杆槍也沒有打穿城牆,但隻發一炮,就把城牆轟開了一個大口子。”


    曾國藩心裏暗罵一聲“糊塗蛋”,又問:“黃明府,衡山縣目前練勇五百餘人,卻如何要做三千套勇服?這又是十萬兩銀子!這可是與我們自家人做生意,如何也要拿出幾倍的銀子?黃明府,請你今日要講個明白。”


    黃超未及講話,黃路遙站起身回道:“回大人話,這件事是職道的主意。職道受憲命辦團練時,長毛還隻有幾萬人,也隻占了廣西的幾個州縣。如今兩年過去,不僅發展成幾十萬人,還占去了廣西和江西、湖北大部分州縣。照此看來,要剿滅長毛,已非一朝一夕之事,是需要時日的。職道就決定讓各縣再擴大一些團營,力爭發展到三千人。如長毛攻來,總能抵擋一陣子,也省了臨時去做製服了。請大人明察。”


    曾國藩問:“難道三縣的團練,一兩銀子都不肯拿嗎?”


    黃路遙道:“回大人話,三縣各拿出製服費二萬五千兩,四縣共是十萬兩。請大人明察。”


    曾國藩問:“本部堂還有一事不明,你明知裁衣鋪收銀過高,如何還讓他做?”


    黃路遙道:“回大人話,職道裁做的這三千套製服,用的都是西洋細布。請大人明察!”


    曾國藩又問:“黃觀察,本部堂再問你:這裏還有二十餘萬兩,隻注明了開銷二字,並沒有注明開銷到了哪裏。這筆銀子幹什麽用了?”


    黃路遙道:“回大人話,這二十餘萬兩銀子,是本團兩年來,吃飯、發差俸所費的銀子。團練衙門有差官五十二人,有親兵護衛營一百二十人。職道的十六名轎夫及引轎官等,哪項不得銀子來支撐呢。”


    曾國藩笑一聲道:“黃觀察,你這衡州團練衙門辦得好紅火!本部堂身臨其境!”


    黃路遙施禮說道:“職道不知大人再講什麽,請大人明示,職道也好改過。”


    曾國藩沒有言語,卻悄悄寫了張條子交給蕭孚泗,小聲交代道:“著人把這個送到知府衙門。”


    蕭孚泗大踏步走出來,很快又返回來,重新站到曾國藩的旁邊。


    曾國藩示意黃路遙與黃超歸坐,平靜地說道:“黃觀察、黃明府,二位均是我大清的朝廷命官。如今粵匪肆虐,塗炭我生靈。二位既然受命出山辦團,就該精打細算,不該這樣鋪張啊!”


    二黃一起離座答道:“大人教訓的是。團練雖非經製之師,可畢竟也是奉了撫台憲命的——這雖是百姓自家的事情,官府並不幹涉,可我們自己也該自律。職道今後,定照大人吩咐的話去做。”


    曾國藩道:“二位大人哪,你們應該想到,百姓願意辦團練,是因為想靠團練保住自已的利益不被長毛奪去。百姓拿一文銀子,都想有一分的回報啊。本部堂說得可對?”


    二黃答道:“我等謹記大人今日之教誨!”


    曾國藩正要講話,衡州知府趙大年帶著一名武官大踏步走進來。


    趙大年一邊施禮一邊道:“下官特來請大人示下。”


    武官道:“衡州鎮標中軍參將銜卑職王輝叩見大人!卑職特來給大人請安!”


    曾國藩對王輝道:“王參戎,傳本部堂話,將團練衙門所有的護衛親兵集合起來,把火槍全部收集起來統一保管。本部堂有話說——下去吧。”


    王輝一拱手道:“卑職聽令!”便轉身走出大堂。


    外麵很快便傳來集合的哨音,黃路遙與黃超臉色頓變。


    曾國藩讓人給趙大年放了座。趙大年衝黃路遙點了點頭,才敢坐下。


    兩刻鍾後,王輝二次走進來,施禮道:“按大人吩咐,團練衙門護衛親兵已集合起來,由鎮標營看管。”


    曾國藩點了點頭,道:“王參戎,你留下五十名營丁隨本部堂辦差,餘下的你且領著,將團練衙門的護衛營,押到知府衙門轅門外好生看管。勞煩你了。”


    王輝答應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曾國藩忽然眯起三角眼,大喝一聲:“黃觀察、黃明府,你們這二位辦團練的功臣!你還不與本部堂跪下!”話畢猛地一拍驚堂木。


    二黃嚇得全身一抖,急忙跪倒在地。


    曾國藩一字一頓問道:“黃觀察,你身為憲命衡州幫辦團練大臣,又是三品按察使銜的在籍道台,你可知罪?”


    黃路遙搖搖頭道:“請大人明示,職道的確不知犯了哪款哪條?團練收費是憲命準許的,也是百姓自願的。大人如此動怒,職道實不知犯了何罪!”


    曾國藩打開黃超呈上來的簿子,用手指著道:“夷人賣貨,從來沒有無契約之理。本部堂一杆火槍費銀三十幾兩,你卻費銀幾百兩!你敢則拿衡山百姓當孩子耍不成?你跟本部堂講實話,一杆鳥槍,到底用銀幾何?”


    黃路遙跪著辯道:“大人容稟,這是百姓自願的事情。職道能把火器買來,已是大功一半,如何無功反倒有罪?職道鬥膽問一句:長沙發審局募來的團練費,就筆筆都花得公允?說出來,恐怕沒有人信啊!”


    曾國藩大喝一聲:“黃觀察,你還敢爭辯!你從中得了多少銀錢,你自已明白!——黃明府,本部堂給你機會,你從中得了多少銀子?”


    黃超邊叩頭邊道:“回大人話,天理良心。下官和黃觀察,可是一文也沒私吞哪!那是百姓從牙縫裏擠出的活命錢,我們豈敢胡花亂花?我們怕遭報應啊!”


    曾國藩氣得謔地站起身,大聲道:“你們還知道這世上有報應二字!來人!”兩名親兵應聲而入。


    曾國藩一指跪著的黃路遙與黃超道:“將黃路遙與黃超的頂戴與本部堂摘下!”


    “什麽?”黃路遙一下子蹦起來道:“司裏雖是在籍道員,現在卻是在幫著地方衙門搞團練。大人您也是團練大臣,古人雲:惺惺惜惺惺。團練團練,原本就是百姓自家的事情。您老今日摘我的頂戴,皇上可能明日就摘大人的頂戴!大人哪,您老是個丁憂侍郎,下官是歸籍養病的水運道。你我同在幹著團練,我們不能窩裏火並哪!請大人明察!”


    兩名親兵被黃路遙的一番話說得動手不得,隻把眼來望著堂上。


    曾國藩用手一指親兵,威嚴喝道:“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兩名親兵這才走過來將二黃的頂子摘下。


    曾國藩揮了揮手道:“先押進首縣大牢——待王命到後,再行發落!趙府台,煩你著人往各處張貼喊冤告示。立即知會首縣,著捕快去查抄黃路遙、黃超的私財!”


    趙大年站起身回道:“稟大人,下官回衙就著人去張貼喊冤告示。至於查抄黃觀察和黃明府的私財嘛,下官的意思是否由撫院定奪。黃觀察可是三品頂戴呀!”


    曾國藩斷然道:“你不須多言,盡快去辦!上頭怪罪下來,由本部堂全力承擔。”


    趙大年滿臉羞紅,連連稱是,告退而去。


    趙大年走後,曾國藩刷刷點點給駱秉章寫了一封恭請王命的密函,交給蕭孚泗道:“孚泗啊,你著人騎快馬返回長沙,把這個交給駱撫台。同時知會剛到發審局的劉長佑,速來衡州團練衙門,不準耽擱。快去吧!”


    蕭孚泗道:“請大人放心,俺讓李臣典去。這貨最會騎馬,能把馬騎得飛起來。”


    曾國藩笑了笑,道:“如此甚好。衡陽地處腹地,是個辦團練的好地方,不能糟踏呀!”


    李臣典騎了匹快馬離開城關後,曾國藩到知府衙門用過午飯,便重新回到團練衙門,著手清理衡州團練衙門的所有事情。


    曾國藩先傳令,放掉因拒交團費而被關押進團練衙門大牢裏的十幾名商人,又把“衡州團練衙門”換成“衡州發審局”;二黃的私財清單也很快報到曾國藩的案頭:計有煙館兩處,茶樓一處,銀子二百萬兩,現金六十二萬兩,綾羅綢緞更是無計其數。


    曾國藩著令趙大年傳命首縣,將二黃私宅抄沒的這些私財一一造冊,盡數封存。


    傍晚,巡撫衙門恭送王命旗牌的專差趕到衡州府衙,曾國藩帶著趙大年等所有官員焚香放號炮,迎接王命進城。一城的百姓都跑出戶外觀看。


    第二天早飯一過,曾國藩便簽發了殺人的告示:午時三刻一到,曾國藩請出王命,將黃路遙、黃超二人斬首;首級用木盆盛了,派專人送給各府、州、縣團練大臣,一一傳看。然後又在衡陽城樓示眾三天。


    劉長佑當天晚飯時分,騎著快馬同著李臣典來到衡州府的發審局。


    劉長佑一到發審局,水顧不得喝一口,便匆匆到簽押房來見曾國藩。


    劉長佑,湖南新寧人,拔貢出身。字子默,號蔭渠。鹹豐初,隨江忠源練勇並到廣西助剿天地會,因功上賞八品教諭銜。江忠源到湖北後,劉長佑亦隨左右。隻因楚勇人數過少,劉長佑一直不得展其才。曾國藩到楚勇大營拜會江忠源。江忠源為了能給劉長佑一塊施展抱負的天地,遂向曾國藩力薦。稱劉長佑智勇雙全,有俠肝義膽之古風。曾國藩當即與劉交談,深服其論,同意劉長佑到發審局幫差。


    劉長佑時年三十四歲,身材雖不甚長大,卻威風凜凜,相貌堂堂,三絡細少的胡須,像三條黑旗飄蕩在胸前。


    曾國藩在楚勇大營和劉長佑交談時,曾戲謔曰:“再過十年,可不就是漢壽亭侯嗎?”


    劉長佑答:“想不到一見麵,大人便譏諷我!”


    江忠源道:“子默有所不知,曾大人隻有極歡喜時,才能發些戲論!”


    劉長佑趕到衡州發審局時,曾國藩正在發審局的簽押房裏品茶,聞報,一邊說快請,一邊就放下茶杯迎了出去。


    走到門首,正撞見一臉汗水的劉長佑,便一把攜了手讓親兵放座斟茶。


    劉長佑掙脫了手,一邊叩頭一邊道:“不知大人招子默急來有何吩咐?”


    曾國藩用手扶起劉長佑道:“子默呀,你先坐下喘口氣。用完晚飯後,本部堂再細細說與你。”


    劉長佑道:“子默是個急性子,大人不把話說出來,這晚飯子默如何用得下?大人還是快些說吧,不要生生急煞我!”


    曾國藩隻好道:“子默莫急,容本部堂慢慢地說來。本部堂今日幹了一件,讓天下的所有團練大臣,都仇恨的事——本部堂把衡州團練大臣與幫差黃路遙、黃超給殺了!”


    “怪不得!”劉長佑道:“子默和臣典進城關時,見百姓無不拍手稱快,原來歌頌的是這件事!大人哪,您老沒有請旨嗎?各府縣團練大臣可不歸官府調遣的呀!團練又不是製經之師!”


    曾國藩頓了頓道:“本部堂請了巡撫衙門的王命——子默,你有所不知,黃路遙幫同團練並無罪,可他不該打著團練的旗號,行自家斂財的事啊!團練雖非國家建製,可他畢竟是百姓拿出銀子來辦的事啊!湖南發審局為團勇購置的火槍,要三十餘兩銀子一杆,本部堂尚有些感覺夷人在趁機行敲詐之事。可他黃路遙和黃超,竟要花五百兩銀子購一杆火槍,五萬兩銀子買一尊火炮!這不是睜著眼睛在撒謊嗎?百姓雖愚鈍,可並不個個都傻呀!團練是地方上長治久安的大事,一旦百姓傷透了心,一文銀子也不肯往外拿,這團練又如何能辦得下去呢?綠營和旗營已被長毛殺得滿天地裏跑,團練又無銀子來源,這匪還怎麽剿呢?總不計讓那洪秀全得了天下,把曆史拉著倒退吧?”


    劉長佑道:“不知大人召子默前來,又要怎的?總不能讓我接手在衡州練勇吧?”


    曾國藩以掌擊案道:“本部堂正是此意!劉子默果然聰明!”


    劉長佑瞪大眼睛道:“大人哪,子默現在僅僅是個八品銜哪,與白身無異。現在各府縣練勇的大臣,均是在籍的六七品以上的朝廷命官哪!您放我這個八品教諭在衡州練勇,這傳出去——”


    曾國藩道:“知府趙大年是個無能之輩,隻要本部堂知示於他,量他不敢不照辦——回長沙後,我再讓發審局給知府衙門發一火票文書,就委你做這衡州府的團練大臣!子默呀!黃路遙的人頭可正在湖南各團練大臣的手上傳看,你要謹慎行事。不要因為蠅頭小利,而汙踐了自已的清白!本部堂的話,你聽清了嗎?”


    劉長佑撲嗵跪倒,感激地說道:“大人如此看重子默,子默再不盡心盡力來辦,不僅對不起大人,也對不起自已的祖上啊!大人請放心,子默在衡州,一定把團練辦出個眉目!”


    曾國藩站起身道:“有子默這句話,本部堂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子默呀,走,隨本部堂吃飯去!”(本章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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