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時候,齊繼如上了折子,沒人知道他說了什麽,隻知道隔日聖上便下了旨意,降了他三品太常寺卿的職位,改為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等於一夕之間官降兩級。


    太常寺卿的位置,則由三皇子手下一個從三品的官員頂上了。


    這也算帝王心術,打一棍子給個甜棗,兩個兒子都沒落到好處,這下該消停清靜一段時間了。


    宋氏知道後,本要發些牢騷,但見到齊繼如黑如鍋底一般的臉色,縮了縮脖子,便將話都咽了回去,畢竟是吃過教訓的,就怕又被那個懷玉得了好。


    就在眾人本以為今年能平靜地迎來重陽佳節,結果九月初的時候,忽地傳來一個消息,甘肅巡撫李時言以死相諫,列出盛國公戰時曾經在西北一地重重罪行,其中不乏買官賣官草菅人命等。


    據說李巡撫一頭撞在大理寺的鳴冤鼓前,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他到底是怎麽逃過大皇子的層層圍堵一路來到京城,自不用言明。


    齊氏聽到路景修回家說起此事,不免十分唏噓。


    李時言人到而立才中了進士,如今兒女還年幼,上有老父老母要奉養,他這一去,整個李家便如山倒,一大家子人整日在宮門前啼哭不休,簡直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這麽損的陰招,絕人生計和子孫後路,也隻有三皇子那個扭曲的性子能做的出來。


    李時言投了他,也算悲哀。


    “這一家老小,亦不知以後該怎麽辦……”齊氏頗有些不忍。


    路景修知道趙麓為的脾性,怕是用完了這一家子就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去了,卻不能告訴齊氏,隻道:“聖上今日在朝上大發雷霆,堂堂二品官員的親眷,餐風露宿地到了天子腳下,亦不知是在打誰的臉麵。”


    “那這事,會如何處置?若不給一個交代,隻怕整個西北都不甚安穩。”


    這話是路景修一進家門就說過的,齊氏複又說道。


    “還能如何,隻怕盛國公這一次,不好過啊!”路景修長歎一口氣,“說到底,還是苦了甘肅百姓,秋播已經開始了,糧種一事還未了斷,如今又沒了一地主官……”


    夫妻兩俱都心有擔憂。


    此時的韓均,也正與四皇子趙居為說著此事。


    “不知會由誰接替下任甘肅巡撫一職。”他往常並不是喜歡揣摩聖意的人,隻是這次情形特殊,他不得不提前做好準備。


    趙居為還是那身儒雅裏透著清貴的裝扮,不知從哪裏弄來一把描山畫水的折扇,好像是前朝譚大家的手筆,此時正被他輕輕點在楠木的三角矮幾上。


    這動作表明他心中並不如麵上表現的那般平靜。


    “父皇怕是被那二人氣過了頭,隻說讓兩位閣老立時處置李時言死諫一時,並沒有提及其他。”


    趙居為的擔憂不比旁人少上一分。


    在別人看來,他不過是尊榮富貴的皇子,可這些年在錦衣衛的曆練,並沒有讓他變的更加冷酷,反而愈發覺得民生微艱。


    百姓的生死貧富,隻在上位者一念之間。


    那木杆族雖然仍舊紛爭不斷,但誰也不知他們會不會狗急跳牆,如今入了深秋,正是草原上青黃不接的艱難時刻,往年他們便常常掠馬越過邊界,在西北地界搶劫一通,而後揚馬而去,深入草原腹地不見半分影蹤。


    偏此時的西北,正是萬分脆弱之時。


    大、三皇子兩派之爭,重點就在西北之地。


    定國侯自北地起勢,不論他願意與否,手下眾多西北將領早已自覺將三皇子趙居為視為主子,而盛國公呢?一直想從西北分一杯羹,大敗那木杆就是他的契機。


    而今兩派風起雲湧,西北武官之間早已暗流湧動,私下常有械鬥,好歹還未成流血之勢,因而都被瞞了下去。


    卻不料,乃文職先有異變。


    李時言被革職查看,卻被三皇子暗中接到京中,撞死在皇城裏,更有淒慘親族食不果腹,為給天下臣子一個交代,為安惶惶民心,盛國公也必得從依附在他手下的西北官員中,拉一個出來,頂了那“買官賣官、草菅人命”的罪責。


    用人不當,總好過大逆不道。


    這種時候,萬一被那木杆得知西北不過是外強中幹實則爭鬥激烈,打一個出其不意毫無防備,誰也不敢保證能將眾人擰成一股繩,反擊回去。


    隻怕是一盤散沙,稍碰便如那潰堤,一發不可收拾。


    “殿下。”


    許久,韓均抱拳,沉吟一番後說道,“臣雖不才,願自薦甘肅,協助新任巡撫大人安頓諸事。”


    唯有親眼所見親自安排,他才能夠放心。


    想起前世那場雪災,餓殍遍地,一大半卻是人禍。


    前有那木杆時時劫掠,後有官員中飽私囊,禍端之始便是此事,因而他才一開始便扼住了那木杆大王子的野望,至少一定程度上保障了西北安寧。


    現下隻要穩住人心,多種糧食,將早已虧空的西北糧倉填滿,那麽在承文十四年的雪災之下,就能保住更多的性命。


    這一次,就是他實現當初未完成心願的良機!


    “你果真願意?如今那邊局勢複雜,便是錦衣衛也不敢隨意動作,他們現在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恐怕是有了決斷,我也難以保證你的安全。”趙居為問道。


    其實他也是想讓韓均親自去的,底下人畢竟沒個準,如今西北情形到底如何,隻有自己去看一眼,才能實際了解,也有助於錦衣衛下一步調整安排人手。


    韓均再沒有絲毫猶豫,堅定地道:“微臣願意。”


    “那好。”趙居為重重放下折扇,打在楠木的三角矮幾上,發出沉悶的“啪”聲。


    “我正打算隨外祖父的商隊一道去草原,看看那木杆如今的形勢,有你在西北接應,我亦輕鬆許多。今夜我便去向父皇明說此事,你且等我消息。”


    三皇子母族是皇商,這些年他借著遊山玩水的名頭,沒少跟在後麵四處走動,既方便行事,也不會惹人懷疑。


    便是他那幾個哥哥,也常笑他“一身商人俗氣”。


    趙居為倒不在意這些,也懶得多費唇舌,依舊悠哉樂哉地跟著商隊跑動跑西,確實吃了不少苦頭,但也有巨大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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