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恍若未聞,頭也不回,徑直走出了相府花園。


    陸幼筠在她身後連喊了兩聲“阿九”,見她始終不曾應聲,也終於斂去了唇邊笑意,變得麵沉如水。


    她望著若生幾人遠去的方向,久久不說話,久久不動彈。


    侍立在一旁的婢女們見狀,亦一個個低下頭去,誰也不敢作聲。


    隻有陸離,實在忍耐不住,輕輕地叫了一聲“阿姐”。


    可陸幼筠沒有應他。


    她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園子的出口看,似乎要從虛空中看出點什麽來。陸離隻好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側,又問了一句:“阿姐,你是不是生氣了?”


    陸幼筠這回倒是理他了。


    她將視線收回來,冷冷地落在了他麵上。


    陸離禁不住想躲,但委實心虛,不由得雙腿發軟,想躲躲不開。這時候,他忽然看見自家長姐笑了。那笑容自然是絕美又動人的。她就像是一塊冰,在春日和煦的暖陽下慢慢地融化了。


    融成了一汪人畜無害的春水。


    她搖了搖頭,淺笑著道:“我生氣了嗎?我當然生氣。你輕浮浪蕩丟人現眼,我怎能不生氣?”言罷,她略一停頓,突然話鋒一轉又說:“不不,我不生氣,我為什麽要生氣?你言行輕佻你倚紅偎翠皆因你年少無知,並非大罪;連三怒火中燒拂袖而去,乃是因為她看中義妹……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我怎麽能生氣呢?”


    她不生氣。


    她真的不生氣。


    但是,她困惑,她不解。


    她難以相信。


    深深吸了一口氣,陸幼筠仰頭看向了天空。


    她知道連家收養了一個孩子,也知道若生待那個叫做雀奴的孩子不錯。


    但她怎麽也沒有想到,若生竟然真的會將人當成嫡親的妹子般對待。


    連家玉粒金蓴供養長大的嬌娘子,怎麽會對雀奴這樣出身卑賤的混血雜種視若手足?


    這般一想,陸幼筠便愈發覺得若生這人有趣了。


    她雖然一貫不大熱衷於交際,但在二人相識之前她便聽說過若生。那些聽來的話,不多不少剛好夠她不屑的——連若生是連家雲甄夫人捧在手心裏的明珠,嬌縱憊懶不學無術,是個丁點上不得台麵的家夥。


    她一直這般相信著,可不曾想後來見著了人,卻發現根本不是那麽一回事。


    一個仗著家中長輩作威作福,趾高氣揚,囂張跋扈的貴女,怎麽可能是這樣一副模樣?


    那個麵上帶笑,口中句句不離“姐姐”二字的連若生,分明一點也不喜歡自己的親切。


    可是,為什麽呢?


    從來就沒有人會不想同她交好。


    她是權相千金,音柔貌美,進退有度,儀態端莊,從不與人交惡。


    她擅於傾聽分析利弊又能守口如瓶,人人都喜歡她。


    可連若生不喜歡。


    為什麽?


    究竟是為什麽?


    她百思不得其解,且越是這樣便越是想要靠近她。


    就是要她不快,就是要弄明白到底為什麽。


    可靠得越近,陸幼筠就越覺得若生這人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說起來,她連若生也是自幼失恃,同她沒有什麽區別。


    父親又是個傻子,縱然有姑姑疼愛她,可老天爺待她也不算是多麽厚待。


    可她看起來竟是那樣得好。


    陸幼筠看著青空,眨了眨酸疼的眼睛,心裏漸漸湧起一股難言的滋味。


    邊上的陸離又叫了一聲“阿姐”。


    她低頭側目看過去:“怎麽了?”


    陸離道:“她們真走了。”


    口氣不無遺憾。


    陸幼筠撣了撣自己的衣袖,有些漫不經心地道:“她既然走出了園子,那自然就是要歸家的意思,難不成還會折返回來?”


    “那鴛鴦眼的丫頭瞧著也不像是很生氣,怎麽她連三脾氣倒比牛還衝?”陸離嘟嘟囔囔地說著,“我都賠禮道歉了,她還沒完沒了非要走,丁點麵子也不給你,真是討人厭!”


    陸幼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忽然問道:“今日可溫書了?”


    陸離愣了下,搖了搖頭。


    “可習字了?”


    他遲疑了下,還是搖頭。


    陸幼筠審視著他:“功課不做了?”


    陸離沒吭聲,低頭摩挲著腰間的一塊白玉帶通天孔小玉蟬。


    陸幼筠繼續道:“看時辰,父親差不多也該回來了。他雖然一向縱著你胡作非為,但每半月抽查一次功課的事可從來沒有忘記過。你今日若是出了紕漏,省不得要受些懲罰。所幸現下還有些工夫,你去臨陣磨槍總好過四處亂逛,依我看,你若是運氣好,沒準今兒個還能逃過一劫。”


    “對對對,我這便去!這便去!”陸離聞言急急點頭,腳下不停地也往花園外邊跑去。


    與此同時,先走一步的若生和雀奴幾人已出了陸家大門。


    門外停著三架馬車。


    其中隻有兩架是若生認得的。


    那是她們來時乘坐的馬車。


    可另一架……


    這時,那架馬車上的車夫轉過臉來看見了她們,便急急忙忙又轉頭去向馬車裏的人說了句什麽。


    隨後簾子一掀,裏頭探出來一隻手。


    修長,骨節分明,拈著一支木簪。


    盡管隔著些距離,但那支簪子的粗糙和醜陋還是清清楚楚地映入了若生幾人的眼簾。


    若生一張臉,騰地燒了起來。


    太爛了。


    那手藝實在是太爛了。


    即便是她親手做的,她還是想說真的太他娘的爛了。


    她明明也生得十指纖纖,一副心靈手巧的模樣,可怎麽就手笨到了這地步。


    繡花繡成一坨牛糞,繡鴛鴦繡成了野雞,雕支木頭簪子也醜得還不如直接從地上撿根木棍兒。


    這哪裏是能見人的玩意兒。


    偏蘇彧說什麽也不準她給毀了去,非留著當寶貝。


    若生實在沒眼看,隻得捂住眼睛別開了臉。


    駕車的三七瞧見了,再一次匆匆扭頭去向馬車裏的人稟報:“五爺,連姑娘不想看你。”


    話音未落,簾子一揚,馬車裏出來個人。


    青衣廣袖,施施然站定後道:“她是嫌簪子太醜不敢看。”


    三七聞言小聲嘀咕起來:“您怎麽知道,沒準是嫌您長得難看不敢看呢。”


    “是嗎?”蘇彧波瀾不動,“那你過會問一問她如何?”


    三七哪裏敢問,當即綻開了笑容揚手招呼若生一行人:“連三姑娘,您往這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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